美寶在頂樓的房裡暴走,明顯對事實的接受程度很低。
陸偉悠哉的盤腿坐在地板上置若罔聞,一邊喝咖啡一邊低頭看著手上的財經雜誌,決定等她發洩完再溝通,這樣比較明智。
當他們的關係漸趨穩定後,就陷入一種和諧的停滯期——他們搬了新家,在市郊的高級別墅區買了一幢三層別墅,裝修豪華的大房子裡空蕩蕩的。就他們兩人住,美寶有想過他們的將來嗎?
陸偉一直在思索該在什麼時候打破這個僵局?而眼前或許就是最佳時機。
美寶依舊神經質的來回打轉著。
「別走了,我真的很暈。」陸偉拍拍身邊的位子,朝她招手。「坐到這裡來。」
美寶在混亂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思考,只見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來到陸偉身邊坐下。
「為什麼你會這麼不小心,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美寶的口氣很沖。
陸偉不著痕跡的瞪她一眼,什麼叫「低級錯誤」?真是的!他也很辛苦好不好!想想看,這世上有多少人舉著大把的鈔票想犯這種「低級錯誤」都不成功,她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還敢說這種話。
「我們到底該怎麼辦?」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句。
「不怎麼辦,既然懷孕了,就生下來。」陸偉闔上手中的雜誌。
「生下來?生下來!你說生下來?!」美寶更激動了。「你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嗎?我不是生下來一個玩具放在那裡就可以,我們要管他吃喝、要教育他,然後他就會長大,哦……天哪!他會長大,他還會長大……」
她都快崩潰了。
「那我們就不要這個孩子。」陸偉平靜的看著她。
「什麼?不要這個孩子!你竟然冷血的說不要這個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等同於謀殺!」美寶氣憤異常。
「那我們就生下來。」陸偉重新替她做選擇。
「生下來,我們怎麼……喂!」美寶終於覺悟到自己被人要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在跟你說這麼重要的事,你不要這麼兒戲好不好?」
「別緊張,寶兒,放輕鬆點。」陸偉伸手攬過她。
「我能放輕鬆嗎?我都快瘋掉了。」美寶整個人無力的癱倒在陸偉的懷裡。
「寶兒,沒那麼嚴重,你只是懷孕而已。」陸偉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這裡有個新生命。」
「是個新生命。」美寶機械式的重複,她到現在都還不能進入狀況。
「慢慢的他的小手和小腳就會長出來,也會有心跳:等時間到了,他就會跑出來,會喊我「爸蒼」、喊你「媽媽」,多神奇?而且——」陸偉用臉頰磨蹭著美寶的額頭。「他的身上流著你、我的骨血!寶兒,你不想看見我們的生命在延續嗎?」
「生命在延續?真的好像是這樣耶!」美寶飄飄然的,忽然間覺得自己很偉大。「那我們就生下來嗎?」
「當然生下來,我們要一天天的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去上學、看著他去工作,也要看著他娶妻生子。」
「那我們就老了。」聽到這裡,美寶又有些洩氣。
「反正有我陪你一起,老了也不用怕啊!」陸偉為她打氣。
他是在說他們會一起變老暱!那樣的話,誰要看什麼孩子工作、結婚,和陸偉在一起才最重要。
「好,那我們就生下來。」美寶開始憧憬了。
再生一個像陸偉的小子叫她「媽媽」,這樣就完美了,真是太棒了!
「這就對了,找個時間,我們去選婚紗,然後結婚。」陸偉說出最終的結論。
「結婚?我們?」美寶猛然坐起身,難道他們會以「那個形式」一起變老嗎?
「喂,小心點。你現在是個孕婦。」陸偉趕緊圈緊她。
「你剛剛說了我們要結婚?」
「對,我們,你和我,黎美寶和陸偉,夠清楚了嗎?」
「可是我們……結婚?」
「沒錯,我們要結婚。」陸偉站起來,在書架最上層拿出一個絲絨小方盒遞給她。「打開看看。」
美寶猜到了裡面是什麼。但是遲遲沒有動手。
「打開看看啊!」陸偉推推她。
美寶依言打開,果不其然,是一顆鑽戒靜靜的躺在裡面散發著光彩。
「我幫你戴上。」陸偉接過她手中的盒子,拿出戒指戴在美寶的手指上。「哇……彈鋼琴的手戴戒指果真很漂亮,跟我想的一樣……怎麼了?不喜歡嗎?」他看到美寶一直呆呆的不說話。
「因為有小孩了,就要結婚嗎?」
「胡說什麼!你是這麼想的嗎?」陸偉臉上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能不這麼想嗎?」她才不管他的臉色難看不難看咧!她自己還有滿腹的委屈呢!
「我們既然有了小朋友,就要給小朋友一個安穩的環境來生長。」
「你看,還是為了小朋友吧!」抓住他的小辮子了。
「可是沒有你,哪來的小朋友呢?即便我是為了孩子才結婚,那也是因為生孩子的那個女人是你。寶兒,我們結婚吧!」陸偉正式向她求婚。
「結婚後,會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了,結婚以後,你要冠夫姓。」
美寶瞪他。
「在法律上也會保障你能光明正大的分享我的財產。」
美寶再瞪。
「最主要的是——我們要結束這種有點……比較極端的約會方式了。」陸偉安撫她,誰教孕婦最大嘛!「我們要變成夫妻了,我們會在神的面前宣誓,即便是身處逆境,也要同舟共濟。」
美寶聽得動容,眼前這個男人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裡提供了她最強大的支撐與保護,讓她知道人生還有希望:如果沒有眼前這個男人,她可能真的會像落葉一樣,不知飄落何方。
或許是天意吧!上天派了一個小朋友來到這個世界,站在那個要拐彎的路口上跟她說:「嘿,黎美寶就跟著陸偉一起走吧!」
「好,我們結婚。」
婚後兩個孩子相繼出世,美寶因為這樣的日子而感到欣慰,但她不會天真的以為日子會一直的過下去,她只是不知兩個人攤牌的那一天是什麼時候,直到那次陸偉說他們要徹底「搬家」了,這才讓她頓悟,那是個做決定的時候。
「真是難以想像,我竟然又回到這裡。」亮起的紅燈不僅讓美寶的車停下來,也讓她的思緒暫時告一段落。
紅燈轉綠,美寶踩下油門,繼續往前行。
回想起陸偉離開的那段日子,她就好像是突然喪失了生活能力一般,每天疲於奔命,不單要應付兩個孩子帶給她的各種狀況,還要防止自己不斷的凸槌。
一天下來,就好像戰爭結束一樣,而夜晚才是最難熬的——它的好處在於,當她不想去面對一切時,黑夜會將一切統統遮掩起來;但最致命的壞處也在於,當它遮掩所有的同時,也逼迫著她去面對自己那顆無所遁形的心!
她不敢睡床,那張空蕩蕩的床害她連續失眠了三個晚上。
美寶緊咬牙關、緊閉雙限,把身體蜷在一起,用意識告訴自己快點睡,但愈是想睡的夜晚,大腦就愈是和她對抗——
現在台北是幾點?陸偉在做什麼?陸偉有想她嗎?他要多久才會回來?他定得出歸期嗎?
還是——他永遠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回來?永遠不會回來?!
呼!美寶坐起身。思念真是可怕,一旦打開閘門,就會衍生出無數種惡魔作祟——剛開始時。會似涓涓細流滑過全身:在漫過那個界線後,就會如排山倒海的撲過來,讓人無處躲、無處藏,佔據著思緒、控制著靈魂、啃噬著心靈。
突來的冷空氣讓美寶顫抖得縮著身子。
「不要亂踢被,總是說不聽,會著涼的。」
誰?是誰在說話?美寶環顧室內,除了自己大口大口喘氣外,別無聲息,她霍地站起身奔向大床,鑽進棉被裡連頭蓋住,她憋得喘不過氣來,但她不在乎,只因她冷得發抖,她從床的這頭滾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滾回來,翻來覆去的。
美寶好慌,今晚她是怎麼了?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給網住,動彈不得,不論怎樣掙扎都掙脫不掉,反而愈來愈緊。
「你怎麼睡覺從來就沒有老實過?」
那個聲音又在迴盪,胃在她的體內糾結,天哪!美寶抓緊被子,這床、這被子,連同被子下的人,溫度都低得可怕。
揮去額頭的冷汗,手腳冰冷的美寶掙扎著下床,癱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她用雙手環抱著自己,卻沒有感覺到絲毫暖意。
胃在一抽一抽的,她需要些什麼來讓自己安定下來:慢慢站起身,推開衣櫃旁的暗門,探手往牆壁摸去。
啪的一聲打開電燈,她的眼前大亮,打開衣櫃最裡面,拿出陸偉所有的外套,把它們統統抱上床,替代被抽掉的棉被蓋在身上。
她呼吸著外套上陸偉的氣息,想念枕在陸偉手臂上的感覺,他手臂上的太陽刺青會將她照耀,令她溫暖。
美寶的心安了,體溫也上升了,可還是有些什麼東西在她的身體內亂闖,那是什麼?先是衝擊她的心臟,讓她覺得一陣痛:再來是咽喉,再後來是鼻腔,那是什麼?
如鯁在喉,美寶撇撇嘴,喉嚨咕噥一聲,那不明物體最後侵蝕的是她的眼睛一她開始淚流不止。
「陸偉?你在哪裡?我不要和你分開,你在哪裡?」美寶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
雖然哭得不能自已,但鬆懈了的意識最後還是模糊了,她就要睡了,可在臨睡前,她抓住了最後的一絲理智,當下做出決定,而那決定讓她即使哭得很慘,卻還是一夜好眠。
就是那個決定,讓美寶此時此刻身處在地球的另一端。
其實美寶非常明白自己當時的決定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她要結束漂泊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重新扎根生長:或許也可以這麼說——她這麼多年來根本就沒離開過,回家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她又想起盈雅剛剛提起的公司經營權的事,陸偉從來都沒有跟她提過隻字片語,這才讓她的神經驟然緊繃,安撫小姑是一回事,但她心裡不能不清楚。
一想到這裡,美寶將油門踩得更重,華燈照亮了台北這座不夜城,黑色BMW在熄火半小時後,無聲無息的再次滑入夜色,霓虹燈在黑亮的車身上留下倒映,一個漂亮的轉彎後,車子安穩的在陸翔大廈的地不停車場停妥。
美寶回家換了衣服後,來到公司找陸偉,拿出手機撥了陸偉辦公室的專線。
「我是陸偉。」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不多,知道這個時候他還在辦公室的人更是寥寥可數。
「我是陸偉的太太。」美寶笑得好似掛在樹梢的彎月。
「親愛的陸太太,有什麼事可以為您效勞的?」知道是美寶打來的,陸偉小小的興奮了一下。
「突然好想你喔!不知道能不能撥空應酬我一下呢?」美寶裝若娃娃音。
「能夠和美麗的陸太太約會是我的榮幸,不過要現在嗎?」陸偉看了一下腕表。「我可能還要有一陣子才能收工,你能不能等我?」
「原來我比不上你的工作喔!」美寶說得無限可憐。「那還是算了吧!我回去了。」
「等等,你在外面嗎?你說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不用你來找我,我去找你,我就在你樓下。」美寶下了車,向電梯走去。
「你在樓下?」
「對啊!現在要進電梯了,一會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