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不是說馬上出來嗎?爺爺我等得都快睡著了,到底是出不出來?」
「哎呀,別跟他說這麼多,乾脆我們兄弟們一起打進去,就不信那娘兒們有地方躲。」
「走啦、走啦,是她理虧在先,沒道理要我們在這裡瞎等。」
「是呀,都等了半個時辰了,我們算是仁至義盡了,不用跟她客氣啦!」
「等等,諸位大爺,請你們再等等,我家小姐馬上就出來的,稍安勿……」
夾雜在喧鬧聲中的是阿明微弱的阻擋聲,從他微微顫抖的聲音,可以想見情況的混乩。
一陣花瓶的破碎聲之後,是更野的辱罵。
「等?等你娘的頭啦,你老子我這輩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等了,你好大狗膽,敢叫我等?」
「不……」
「不用跟他囉唆啦,誰不知道孟家是真的毀了,我看那女人八成是怕得躲起來了,把我們當傻瓜一樣晾在這裡!」
「不、不是的,大爺您別誤會,因為我家小姐還沒起床才勞駕你們稍等的。」阿明抖著聲音,強迫自己站得筆直,生怕他們闖進去。
「還沒起床?都什麼時候了還沒起床?這孟大小姐可真舒服呀,欠錢不還還睡得著!」瞥一眼看熱鬧的眾人,滿臉落腮鬍的大漢眼裡閃著淫穢的光芒,大手搓了搓,「無妨,今兒個大爺我心情好,叫人起床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聽說這孟家小姐長得是沉魚落雁,不過就不知傳言是真是假了。」
他的一番話引起其他人的鼓噪,一時之間,口哨聲、淫邪的笑聲不絕於耳,阿明急得滿身是汗。
「不、不行,大爺,私闖民宅……小的可要報官了……」
絕不能讓這些惡棍闖進去,不說別的,他心愛的冬雪妹妹還在裡頭呀,萬一嚇著她怎麼辦?
即仗嚇得快暈過去了,阿明還是勉強站著。
「你說什麼?報官?哈、哈、哈,行呀,你去報官呀,我倒要看看是欠錢不還的人理虧,還是大爺我理虧!」
站在門外,孟歡再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夠了。」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清楚的鑽進每一個人耳裡,喧鬧不休的咒罵聲頓時靜了下來。
孟歡綴步走進大廳,她環視叫唼的眾人,唇邊揚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她還想著爹爹怎麼會糊塗到欠了那麼多人債,原來其中不乏看熱鬧的人呀!
眾人一見裊裊婷婷出現的孟歡,馬上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讓她無阻的走進大廳。
孟歡面向剛剛出言不遜的大漢,她表情冷然的輕聲說道:「這位大爺,抱歉讓您久等了,我便是孟歡,不知大爺您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不等那人回答,陪在一旁的冬雪惡狠狠的瞪著屋裡的人,搶著說話:「小姐,別跟他說這麼多,瞧他這模樣分明是來耍流氓的,直接轟出去就成了!」
她一說完,眾人的抽氣聲此起彼落的響起。
王大可是吳記錢莊裡最凶狠的角色呀,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竟敢如此蔑視他,怕是免不了一場打殺了。看熱鬧的人怕無端惹禍上身,紛紛又自動退了兩大步。
瞧見王大鐵青的臉,孟歡雖然感激冬雪的幫忙,但是只憑他們幾個老弱婦孺,逞兇鬥狠決計是佔不了便宜的。
為了大局著想,她不得不趕在王大發飆前出聲喝道:「冬雪,這兒沒你的事!」
「我……」
「夠了!」她偏頭轉向孟伯和阿明,「孟伯,你先帶冬雪到一旁去。」
「小姐?」
「阿明,你也一樣。」他們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沒道理要他們再陪她擔心受怕。
不顧他們阻擋的手勢,孟歡向前一步,抬高下巴直視王大。
「孟歡管教不嚴讓您見笑了,還望大爺大量別跟小女子計較。」強抑欲惡的衝動,孟歡平靜地說道。
看著她蒼白卻依然嬌媚的美顏,王大一愣,隨即露出黃板牙哈哈大笑。「就衝著你這張臉蛋兒,大爺我破例不跟你計較。」
「你!」
一聽他不正經的話語,冬雪氣得又要衝出去跟他拚命,幸好孟伯在一旁拉著。
「爹,你別拉著我,難道你沒聽見他說了什麼渾話嗎?」
這該死的傢伙,居然敢對小姐說這種話,她一定要砍了他!
看著怒氣沖沖的女兒,孟伯也只能無奈的歎氣。
他年紀雖然大點兒,但是耳朵可還靈光得很呢,怎麼可能沒聽到這痞子說的話?只是,依現在的情勢,衝動只會誤事,看看這些看熱鬧的人就知道,一旦發生衝突,他們明哲保身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有人出面幫忙?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就不能讓丫頭惹事。
「別衝動,丫頭。」
「爹,你說我怎麼可能不衝動?他說、他說……」冬雪氣得說不出話來。
彷彿沒注意到角落的騷動,王大狂妄地在廳裡的翠瑤金椅坐下,粗魯地將腳放到小茶几上。
「嘖嘖,這孟老爺還真享受呀,都沒錢吃飯了還坐這麼高級的椅子。」
他貪婪的撫著椅背上的銀嵌美玉,怪聲怪調的發出讚歎聲。
這個動作讓孟歡的臉色丕變,尖銳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進柔軟的掌心中。
這是爹生前習慣坐的位子,居然讓這流氓……
她費盡全力才勉強壓抑下尖叫的衝動,卻控制不了凶狠的目光,直直瞪向粗鄙之人。
「怎麼,你這麼看著老子是想勾引我嗎?瞧你這媚態,果真是名不虛傳呀!」迎視她殺人般的目光,王大邪惡的曲解她的意思,不懷好意地說。
語畢,他白顧自的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看著他可惡的笑容,孟歡真恨不得有能力一刀殺了他,週遭的竊竊私語更是讓她氣憤不已。
「請你自重,否則莫怪孟歡下逐客令。」她堅強地挺起身子,冷聲說道。
熟料,她平靜的語調反而惹得王大十分不悅,他猛然將腳放下,火大地瞪著她。
「自重?好,要談自重是吧?敢問孟大小姐,這是你爹生前向吳記錢莊借一千兩銀子的借據,外加利息五百兩,請問你何時償還?」
他從懷中刷地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借條,用力地甩到孟歡臉上。
「你自己看看借期吧,早過期限了,前陣子我家老闆體恤你們正在辦喪事,還特別寬限了幾天,誰知今天居然給我臉色看,又要報官、又要轟人的,各位鄉親大家來評評理,這債該如何了?」
孟歡無視被紙刮痛的臉蛋,她緩緩別下身撿起地上的借條。
一千五百兩?天哪!
她虛弱地晃了一下。這個數目對家道中落的孟府來說根本是緣木求魚,她要到那兒去行措這些銀子?
「小姐?」見狀,冬雪忍不住又擔心的叫喚。
「怎麼?快還錢哪,我還等著回去交差呢!一千五百兩罷了,不算多啦。」王大閒閒的蹺起腿,說著風涼話。
孟歡瞪著手上的借條,她緩緩垂下手,強作鎮定地問道:「你想怎麼樣?」
她知道不可能只有這樣,這壞胚子一定還有話沒說完。
「我想怎麼樣?唷,你怎麼問起我來了?」王大怪叫起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不就是還錢我回去交差罷了嗎?」
對他的欲擒故縱,孟歡仍舊面無表情,讓人瞧不出她的想法。
見狀,王大只得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看這破宅子林林總總也差不多值個千兩,不要讓人說我們吳記欺負人,我王大就大膽作主,只要你交出房契,債務便一筆勾銷,要不……」
這交易明明擺明著佔便宜,王大硬是要擺出一副吃虧的模樣,令人作嘔!
他看著孟歡的花容月貌,眼裡閃著明顆的貪婪,搓著手說道:「我瞧你還挺順眼的,不如跟了哥哥我做十三姨太,不但債務一筆勾銷,還保證你日後錦衣玉食,如何?」
王大話一說完,冬雪激動得差點兒掙脫拉住她的孟伯和阿明。
這該死的癩蝦蟆竟敢妄想吃天鵝肉,也不怕鬧肚子!
孟歡倒是沒有激動的反應,絕色的麗容依舊冷然。
「就這樣?」
被她澄澈的大眼睛瞅得心虛,王大不禁粗聲吼著:「沒錯,不是押了這屋子,就是跟了老子我,你自己選。」
面對他的粗鄙,孟歡依舊不為所動。
「我知道了,還請大爺寬限幾日,讓我好好想想。」
「啊?」孟歡的平靜反應讓王大有些不知所措,反而不知該說什麼。
「就七日吧,七天後孟歡自會給您一個交代。」她從容的許下承諾,接著,她轉方向說道:「阿明,麻煩你送大夥兒出去。」
見狀,王大自覺再說下去反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他乾脆站了起來。「好,就七天吧,到時……你不會像你爹一樣吧?」
孟歡搖搖頭,她的眼裡閃過一絲淒楚,十分堅定地說道:「您放心,就算要死,我也會把該還的債務償清了再走。」
不知是她太過鎮定的神情或是語調使然,有那麼一瞬間,王大慚愧的幾乎站不穩身子,好一會兒,才像逃避什麼似的快速轉身,大步往外走。
「就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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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一屋子喧鬧的人,孟歡的身子登時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巴掌大的小臉沒有一點血色。
天哪!她的世界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下子,她連平靜的未來都不敢奢望了。
原本她還打算待爹娘百日後,便遁入空門為死去的爹娘積福,現下恐怕連佛門聖地也容不得她了。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轟人出去,冬雪意猶未盡的拍拍手。大步走回大廳,不過一看到癱坐在椅子上的孟歡,原本滿是火焰的雙眼瞬間蒙上擔憂。
「小姐,你還好吧?」她半勻下腰,憂心忡忡的瞧著孟歡,冷不防地後腦被輕拍了一下,她馬上跳了起來輕讓:「爹,你幹什麼打我?」
孟伯看了她一眼,像趕蒼蠅般催著她。
「去、去、去,旁邊站著,別多嘴。」
平常看這丫頭還挺機伶的,怎麼這會兒會問出這種笨問題!遇上這種事還有好過的嗎?
「小姐,你有什麼打算?」孟伯關心地詢問。
孟歡疲累的抬起頭,剛剛的冷靜全棄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她多想逃到一個安靜的世界,沒有這些惱人的事!但是,她不能,因為她是孟歡,他們孟家就只剩下她啦!
「我能有什麼打算?你們剛剛也聽到他答應的最後通牒,七日說好聽點兒是寬待,事實上,只是我苟延殘喘的借口罷了。」
冬雪不曾見過她這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心裡一驚,忍不住又開罵了。
「這該死的混帳,分明是趁人之危、不安好心,詛咒他以後生的兒子沒屁眼,孫子沒……」
「冬雪!」聽她罵得順口,孟伯忍不住板起臉,低聲喝道:「女孩子家說話這麼粗魯,以後看誰敢要你!」
「不要就不要嘛,省得一不小心遇到像王大那種人渣,徒然惹來一身腥。」她聰明的轉向孟歡尋求支持,「你說是不是呀,小姐?」
「冬雪!」
這臭丫頭真是愈來愈伶牙俐齒了!孟伯氣得吹鬍子瞪眼,卻沒法兒治她。
見狀,孟歡虛弱的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好了,冬雪,你別和孟伯唱反調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這事兒我自有定奪。」
「什麼定奪?」冬雪反問。
孟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逕自轉向孟伯,緩聲說道:「孟伯,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一家許多,希望你能答應我,以後繼續留在這兒,幫我照顧這屋子……」
孟伯直視著她明亮的大眼,大概曉得她做了什麼決定。
直腸子的冬雪直接嚷嚷問著:「為什麼要我爹幫照顧這兒?你呢?你上哪兒去?」
孟歡苦笑地說:「我?我還能上哪兒去?」
她沮喪的站了起來,眷戀的摸著廳裡所剩不多的擺設。
「這兒是孟家祖傳下來的大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它落入那些人手中。」
孟歡低喃似的聲音聽得冬雪心肉跳。
「你、你是說……」
「我說過,就算要走也得將債還了再走,以後,這房子就麻煩你們了。」
「不!」
冬雪被她的語氣嚇壞了,她衝到她面前緊抓住她的手。
「告訴我,是我聽錯了,你壓根兒沒有要委屈自己的念頭對不對?你不可能答應那只癩蝦蟆的要求對不對?」
相較於她的激動,孟歡的神情倒顯得無所謂。
孟歡像在喃喃自語般說著:「都這個節骨眼兒了,還說什麼委屈呢?早在爹娘做了那樣的決定之後,委屈這兩個字就和我扯不上關係了。」
要說她不怨、不恨,那是騙人的!憶起爹娘雙雙自縊在房中的情景,那種魂魄彷彿一下子被掏空了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
她怨爹的愛面子讓原本磊落的一生結束得如此倉皇,更恨爹的懦弱讓她從此陷入惡夢中,難道他從來沒為她想過嗎?留下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兒,教她如何活下去呢?
孟歡悲慼的垂下眼,技巧地掩飾眼角的淚光。
她還以為淚早巳流盡了呢!原來,只是未到絕望時。
見狀,冬雪著急的又哎了起來:「不行、不行,你怎麼可以考慮那壞蛋的提議?你明知道他不安好心的。」
「起碼他提了個解決方法不是嗎?」她自暴自棄地說。
「錯、錯、錯!」冬雪急得連喊三聲錯,「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想,你別讓那王八蛋給嚇著了。」
她心裡其實很感激冬雪的熱心,但是此時此刻,她最需要的是「甘心」下嫁的勇氣,冬雪的激動只是讓她更加難過,更加不甘心而已!
沒瞧見她滿是無奈的眼神,冬雪放開她的手,像個陀螺般地在屋裡踱步打轉兒。
「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別怕,我們一定會想出來的。」
「冬雪……」她實在不知說些什麼好。
「別吵、別吵,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只見她又是搔頭又是拉頭髮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受不了的大吼:「哎呀,笨腦袋,每次遇到事情就不管用!」
她突然瞥見一旁默默站著的阿明,她一把捉住他。
「明哥,你比較聰明,快幫我想想辦法吧!」
心上人一點名,老實的阿明當下羞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是有……有想到……一點啦,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說、說,當然該說了!」一聽有法子了,冬雪比任何人都高興。「就知道還是明哥聰明,快說呀!」
看孟歡似乎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阿明才放膽繼續說道:「剛剛王大提到要小姐下嫁,我才突然想到,小姐今年也十八了,說不定老爺生前曾幫小姐說過親,這樣的話……」
「聰明,我怎麼沒想到呢?」不等他說完,冬雪就興奮的一擊掌,「如此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我們找姑爺幫忙去。」
說親?
長大後我要你當我的新娘?
腦海中飄過一句童稚卻霸道的宣言,孟歡心兒一緊,突然憶起好久不曾出現的誓言,臉蛋兒浮上一抹嫣紅。
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了,所有關於「他」的記憶都在這句話之後劃下休止符,她不曾再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兒,說不準他早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麼話,只有她還呆呆地做著遙不可及的夢呢。
是呀,就是一場夢!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到了十七、八歲多已成婚,如今她仍待字閨中,除了爹娘執意找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外,有一半原因也是因為她心中隱藏的秘密。
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惦記著這樣一個玩笑般的誓言?她甚至記不清他的長相了,印象中只知道他有一支好亮、好亮的眼睛。小時候,在她心中比她高一個頭的他,就像是驕傲的英雄般,擁有強大的力量足以對抗所有的困難,或許是因為這樣吧?她才會在這個時候又想起這個誓言。
「小姐?」瞧見孟歡臉上茫然的神情,冬雪的眼裡閃著期待,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真的幫你說過事是不是?」
聞言,孟歡一驚,察覺自己飄遠的思緒,連忙斂下眼簾隱藏自己的心事。
「你在胡扯些什麼?」她藉著撫平裙上的褶痕來掩飾心慌。「就算有,現在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敢娶我過門?」
有哪個人這麼笨,放著可以讓自己少奮鬥二十年的千金不娶,來娶她這麼個一身麻煩的老姑娘?
孟歡自嘲地笑了笑,她撫著捃褶的手慢慢停了下來。
家道中落前的她都沒勇氣去找心裡的答案了,更甭說現在,她拿什麼去追尋自己幸福呢?
瞧小姐的模樣分明是心裡有事,她幾乎可以確定真有這麼號人物存在,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子罷了。
「小姐,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像你這麼個可人兒,一定沒有人會拒絕你的。」
是嗎?孟歡苦笑了下,默不作聲。
「小姐!」見她沉默下來,冬雪又開始著急了。
孟歡搖搖頭,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
安靜站在一旁的孟伯突然開口:「小姐,這法子的確不錯,如果真有人選,你應該試試的。」
她看著孟伯他們,心裡有著說不出口的苦楚。
見狀,冬雪一針見血的說道:「難道,你真的甘心嫁給那個混蛋?」
是呀,她真的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