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是一路在眾人小心翼翼的眼神注視之下成長的孩子,他懂得戚無雙那種喘不過氣的金絲雀心情。
戚無雙被他一瞬也不瞬的視線惹惱,氣自己怎麼會說出那種類似無理取鬧的話語。驀地板起臉、背過身,瞪著門外的夜色。
屋內的沉默開始壓得人喘不過氣,戚無雙真氣自己為何要發那頓脾氣,好不容易,藺哥哥才又恢復成原來的那個藺哥哥了啊。
早知道就該像從前一樣,完全與藺哥哥斷絕往來的,免得這陣子心窩裡陰晴不定。
明明心裡想挨近他,卻又不敢靠得太近,就怕自己亂了陣腳。明明想藺哥哥待自己像從前一樣好,卻又怕他真待自己像從前一樣好。心思反覆紛亂間,才會對他說了那些話——
「我爹娘逼著我成親,可我心裡只想著藺哥哥,只好住進你家。」
因為知情以藺哥哥的正派個性,一定會就此讓兩人保持距離,可偏偏自己又熬不住藺哥哥漠然的姿態,硬要一頭熱地往他身邊靠。
戚無雙心裡煩躁,狠狠咬住唇,舉步便要往外走。
「咱們大後天上路至巫城,你若敢不依我的命令,擅自出遊,我們便分道揚鑣,懂嗎?」藺常風嚴聲說道。
戚無雙不能置信地驀然回頭,只見藺哥哥黑眸含笑地望著人。
戚無雙心頭一陣激動,滿臉光彩地衝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大聲說道:「一言為定!我一定不亂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笑得像個孩子,不禁伸手撫著那一頭烏絲,恰似多年前他對待無雙、明珠一般。
只是,戚無雙這髮絲未免過於細緻,便連工城一流織匠所紡出的天絲,也造不出這髮絲千分之一的緞滑水柔。它柔得連人心都為之蠢動……
藺常風胸口一窒,倏地抽回大掌。
而戚無雙發上斜插的玉簪,被藺常風這麼一撩動,便掉落下來。
藺常風快手接住玉簪。
戚無雙伸手取回玉簪,目光卻停留在他寬厚的手掌間。
藺常風只覺得戚無雙這麼一瞧,他的掌心像是萬蟻攢動一樣,他將手背到身後,粗聲說道:「你不是娃兒,至少該將頭髮綰束整齊。」
「我也想啊,只是頭髮水滑、怎麼樣也綰不好。真要綰緊了,我的頭便要疼上許多日。」
戚無雙將一頭青絲撥到肩後,藺常風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道纖白修頸上。
戚無雙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將玉簪往腰間一擱後,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你快回房睡吧。」他說。
「是——」戚無雙緩緩往外走,卻回頭扔下話。「總之,我就是想知道我對兇手的推論是否正確。是故,你明晚便同我一起到春風院裡逍遙逍遙。」
「我對那種地方沒興趣。」藺常風眉頭一皺,是當真不想到那種言語無真心、一舉一動全都是為了貪色的場所。
戚無雙自然瞧著了他臉上的不願,可自己帶他前往春風院,畢竟是別有所圖。為了這幾日腦中盤算之事能成真,也只好裝傻到底。
「或者等你見過文姬姑娘便有興趣了。」戚無雙掩唇佯裝忍住一個哈欠,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如意,快進來扶我回房。」
如意很快進了房。
戚無雙不客氣地把重量全放在如意身上,手撫著她臉龐,戲謔地說道:「你這丫頭還真是愈大愈俏了。」
「主子,你又胡來。」如意抓下戚無雙的手,一副習以為常的姿態。
藺常風別開眼,佯裝什麼也沒瞧見。
他那日聽到的果然是戚無雙的調戲之語吧。這無雙小老弟愛玩耍、愛鬧,說話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哪!
「唉呀,瞧藺哥哥又害臊了。不帶到春風院裡好好調教一番,怎麼行呢?」戚無雙大聲地說完,頑皮地朝著藺常風眨了下眼。
藺常風猜想戚無雙此舉是故意想讓人知曉他們即將花天酒地的狀況,也就一頷首,不再多語。
戚無雙見他這麼快便了情知意,翩然回以一笑後,便轉身而去。
戚無雙不知情自己這抹盈盈笑意,無預警地鑽入了藺常風心裡。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的背影,直待郭虎再次回到房內,他才回過神。
這戚無雙長得未免太讓人失神。
他原無斷袖之癖好,卻是一連幾回被惑了心神。看來日後得多提點這小老弟一下,省得招惹到無聊男子。
畢竟這戚無雙本該是他的妻舅,如今又為他如此費心,他這老大哥多為他著想幾分也是應當之事。
藺常風坐回長桌前,這般告訴自己。只當自己如今多了個兄弟要照顧,心裡也閃過了幾絲歡喜,畢竟,這麼懂得他心思,推論事情方向幾乎與他如出一轍的人兒,他至今也就遇過這麼一個。
至於他與戚無雙太接近時而引起的不對勁,實在怪不得他。誰讓他這小老弟就長了那麼一張讓人難以平常心看待的臉孔哪。
「少爺。」方雲在門外輕喚了一聲。
「進來。」
「聖上方才讓李公公來捎訊,請您明日午後入宮。」方雲推門而入,站到桌邊說道。
又入宮?皇上不久前才剛為包二之事召見過他,莫非又有什麼大事?
這花城到京城雖只需半日時辰,可皇上一月召見他兩次,實在也不尋常。
藺常風修眉一凜。
「我曉得了。」藺常風點頭,見方雲仍站在桌邊未離去。「有事嗎?」
「少爺,您莫讓戚無雙那張臉給迷惑了,他在外頭的名聲,您也是清楚的。以前是因為皇上顧念夫人原就不是後宮嬪妃,才特許她任由您在外頭婚配,可明珠姑娘畢竟已逝,您與戚家已沒有干係。您近來諸事纏身,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方雲心急,囉囉嗦嗦地便是一串。
「說夠了嗎?」藺常風沉聲一喝,眉宇間威儀之色立現。「我當你是自己人,是故在包二過世後,便將盤查府內諸人行蹤大任交予你,但那不表示你有資格干涉其它事。」
方雲臉色慘白地咬住唇,低下頭。
「關於盤查行蹤之事,你可有還有其它進展?」藺常風面無表情地問道。
方雲搖頭,低頭望著地板回道:「沒進展。仍然沒人知道包二打哪找來那名車伕的,也沒人知道誰跟包二走得特別近。」
「好了,你出去吧。」藺常風走回桌前坐下,拿出書冊。
「是。」方雲轉身,在關門前卻忍不住又說了幾句。「您別太靠近戚無雙,他那張臉太妖氣,又老挨著少爺,一副不安好心眼的模樣。」
「你是我的義妹,並非真的親人。」藺常風修眉一擰,刀雕般五官霎時染上一層薄冰。
方雲臉色灰白,身子顫抖地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藺常風雙唇緊抿,深吸了幾口氣後,恢復了一貫的沉穩神色。
他側身在書牆後頭的暗格裡,解了幾道鎖,拿出一道密匣。
密匣裡頭放著他前陣子奉命所調查的醫城藥商囤積藥材,導致城內窮人買不起藥的奏折,以及近日內各城探子所回報的大小諸事,裡頭自然包括『巫城』傳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
此外,還有一樁讓他至今仍不知該如何呈報上去的案子,是那巫城的城主——亦即皇長子藺玄,私自強擄城內民女,一夜縱情便置之不理,至少毀了七名清白少女一事。
他先前已經啟奏過巫城民不聊生之狀,對於藺玄是否適任巫城城主,父皇亦曾詢問過自己,加上父皇對於『巫城』巫女預言天子即將易位一事,相當不滿。如今他若是再呈上這份奏折,藺玄城主一位鐵定是坐不穩的。
只是,巫城巫女預言『天子易位』一事,是否是有人存心策動,便是他此行前往巫城要查訪之事。
總之,此時的他身邊風波總是不斷,只希望別再殃及無辜才是。
藺常風腦中浮現戚無雙的臉孔。
「只怕那傢伙是愈有風波愈開心吧。」他搖頭失笑地說道。
他這密使身份特殊,許多事不能胡談瞎說。因此,他總是孑然一身,身邊也始終沒能找到一個知心人可以說話,便連方雲都不知情他的密使身份。
是故,如今難得遇到一個想法相通的戚無雙可以做伴,只盼得這小兄弟是個能信任之人。
不過,戚無雙這小子居然想帶他到春風院花天酒地,這也實在太離譜。
他好歹是藺『哥哥』啊!
想當初他頭一回上春風院見識時,戚無雙還在和明珠搶糖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