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菊的怨念加深了。
梅雨坐在桌子旁邊托著腮,眼眸半垂,沉思著該如何處置紅菊的鬼魂。她答應過道人不能讓鬼魂傷害人,但她更不想傷害一個無辜的鬼魂。
紅菊遭遇了什麼慘事她不知道,但她相信一定很悲哀。只因紅菊的怨恨已經化作黑色直衝上天,那足以證明她死前所受的冤屈有多大。
一個受冤屈而死的人,難道連她的靈魂也不放過?難道要她再死一次,灰飛煙滅?
她做不到。
她不想紅菊報仇雪恨因為那根本不值得!正所謂天理循環,因果報應,惡人自有惡報。
可是她也不能放任紅菊報仇呀,當年那個誓約早已刻在她的心裡,要驅鬼助人吶!
左右為難的梅雨在心裡長歎一聲,柳眉微皺略帶幾分愁。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戲謔的男聲忽地響起,猛地把梅雨嚇了一跳。
本來醇厚的男聲背起詩詞十分的動聽,但顯然梅雨並不接受這一套。
望向窗外不意外地看到那俊逸出塵的帶笑臉孔,梅雨不歡迎地板起臉,嘲諷道:「沐少爺真空閒呀!」空閒得每天跑過來她這裡東聊一句,西扯一篇。
有夠無聊的!
不動怒。
「我看梅姑娘每天獨自一人坐在房中,鐵定深感無聊所以特意來聊聊天,讓你一掃苦悶。」他就是有辦法把直的說成是曲的,曲的說成是直的。
男女授受不親,他沒聽過嗎?女子的閨房豈可隨便出入?縱使她只是一個客人。
「我不想聊。」她冷淡地回絕了。
她討厭他,討厭他的笑臉,討厭他看著她的溫柔眼神,為什麼他要這樣看著她?
她的拒絕令他笑容暗淡了些,但片刻後他又重新揚起更燦爛的笑容,「那我們一起出去走走。」整天把自己困在房間裡難怪會消沉,冷漠。
眉毛皺得打結,他聽不懂人話嗎?「我不去。」她需要靜靜地去想解決事情的辦法。
單手撐著窗沿一躍,輕而易舉地進去了,面對著梅雨吃驚中略帶不悅的臉龐沐慰風好整以暇地斜睨著她,他自然不會因為她小小的拒絕而放棄帶她走出這間房間。
每天對著四面牆有什麼好,瞧她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像塊石雕,人活在世上應該懂得及時行樂,虐待自己增加苦惱那是傻瓜才會做的。
不理會她不快的表情,他逕自打開門,外面一片晴天,暖風吹送,陽光照在那一片綠林上顯得那麼的蓬勃生機。
昨天晚上的一場暴雨迎來了今天的好天氣,神清氣爽得令人心情莫名地好起來。
沐慰風拉起梅雨,梅雨抗拒幾下發現掙脫不開他的鉗制也只好任由他拉著她走出房間。
「偶爾也要放鬆一下心情。」緊握著她細嫩的手,沐慰風當起老師教導梅雨。
也許出來走走的確是件不錯的事,沉澱在她心裡的煩事在碰到美好的景色時變得渺小,心情一下子竟輕快起來,「我的事與你無關。」心裡是感激沐慰風的,但卻礙於面子矢口不認。她是應該討厭他的。
嘴硬。看出她臉蛋透露著喜悅,他知道他沒做錯,「你的事與我有關。」他就是看不慣她自我虐待。
低下頭,不敢去看他,小巧的腳輕踢著地上的小石塊。梅雨因他這番話而感到不知所措,臉蛋發燙。
她羞澀的樣子讓他莞爾,有一股想把她摟進懷中的衝動,但卻怕嚇壞了她而令事情事倍功半,她是唯一讓他心動的女子。
梅雨不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一張削瘦的鵝蛋臉嵌著一雙杏目大眼,兩道彎彎的眉毛如柳葉,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紅艷帶笑的朱唇。
因為一直居無定所所以身體較一般女子瘦削,但該凸的地方凸起,該凹的地方下凹,一看之下還是可以立刻分辨性別。
總體地說,梅雨的容貌長得還可以,但離美麗還是有一段的距離。
縱使如此,梅雨站在一群美麗的女子中卻不會顯得黯淡無光,她的光芒不會因為一般人而被掩蓋。她平靜,自信,冷傲總是使她如金銀珠寶般耀眼。
這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兩人尚未走出西北院便看到一個書僮打扮的俊俏青年向他們走來。
梅雨進來沐府時是由沐管家接待,而她又住進西北院這僻靜的地方除了和沐慰風和沐管家有接觸外根本沒與其他人有所接觸,因此知道她身份的人比較少。
但由於這兩天紅菊的鬼魂沒有出現,沐府的上下人等不由好奇地追問原因這才發現了有一個捉鬼大師住進了西北院。
驚訝之餘又不得不滿心歡喜,誤以為紅菊沒出現的原因是她被那個捉鬼大師給捉走了,以為從此沐府太平,防禦一下子給丟到九重天外了。
因此也有膽大之人會在西北院附近走動企圖想一窺捉鬼大師的神秘面紗。不過再膽大的人也不敢貿貿然地闖進西北院,畢竟這裡還殘留著紅菊的怨恨嘛。
幾乎與世隔絕的梅雨自然是不知道這種事了,她從來都沒有踏出過西北院半步。
因此看到有男子敢到西北院她不免有絲愕然,而俊俏的男子看到傳聞中的捉鬼大師的神秘面紗也不禁驚訝,捉鬼大師是女人?!
而他和所有人都誤以為捉鬼大師是男的,畢竟女人當捉鬼大師實在罕見。
「映朝,有什麼事嗎?」看到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書僮會來到西北院找他,沐慰風以為他有急事找他。
他的書僮很聰穎,是他得力的助手,若非有急事他不會找他。
映朝恭敬地站在一旁,不經意地看到沐慰風牽著梅雨的手,垂下長長的眼睫,答道:「少爺,小姐說有重要的事要找你。」梅雨察覺到映朝看到什麼時立刻用力地抽回手,薄薄的臉皮爬上粉紅。她竟然一直讓沐慰風牽著手而不反抗?
她的警惕性降低了。
梅雨的手從他的掌中抽離,沐慰風輕皺眉頭表露出他的不滿,「告訴她我沒空。」
梁鳳紗,他的遠房親戚,驕縱而任性的女子。說實在一句,他不喜歡她,但礙於母親對梁鳳紗的喜愛而沒對她作為任何的懲罰。在看到紅菊鬼魂的翌日他調查過,紅菊自殺的原因與她有關。
如此殘忍冷酷的女人理應押去衙門受審,但考慮到她臥病在床,不明她真實性子的母親甚喜愛她,倘若一旦把她押送到衙門母親鐵定會動氣加重病情。
他在等,等母親的病有所好轉後揭發此事,還紅菊一個清白。
或許這樣很自私,但關係到母親的身體他不得不認真地思索。
「是的,少爺。」長相俊美,皮膚白皙的映朝點點頭,眼角瞄了平靜無波的梅雨一眼,然後退後。
梅雨盯著映朝離去的身影,那個男人給予她的感覺很奇怪,怪異到極點。
把她的頭扭向自己,有絲吃味的沐慰風太清楚自己的書僮的美貌所帶來的震撼力了,映朝的美貌曾令一個已成家的男人神魂顛倒,走在大街上更有不少女子向他示好。他可不希望他看上的女人也在那一列裡。
她是他先看上的,誰都不能跟他搶。
沐慰風的舉動害得梅雨臉龐漲紅,緋紅得像天上的紅霞。
羞澀地拉下托著她臉龐的結實大手,梅雨的心跳得飛快,怦怦怦地直跳欲跳出胸臆似的。真糟糕,她似乎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的冷靜自持,她的理智……只要遇上這個男人就全亂了。
意識到自己的改變,梅雨感到少許的煩躁不安。
「你覺得映朝怎樣?」試探似的輕問,沐慰風神經緊張。
壓下那異樣的情緒,梅雨老實地說:「很漂亮,漂亮得像個女子。」她四處漂流見過不少長得陰柔的男子,但鮮少看到如此有才氣的。
她正面的評價聽在沐慰風耳中很不是滋味,「那我呢?你覺得我怎樣?」他滿懷希望地問,屏息著等待她的回應。
窒了窒,梅雨很認真地睇了他一眼,隨後咧開嘴笑了,但笑意未達眼底,「沐少爺很好。」她又回到沐慰風剛認識的那個她了。
沐慰風有張很受歡迎的臉,跟映朝完全不同的卻又毫不遜色於他。沐慰風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貴公子的優雅,甚是迷人。
她從來都沒曾試過如此高度地評價一個男人,對他評價越高她越是害怕。這個男人輕易地左右到她的情緒。
她不能對他心動,這個人她高攀不起。
梅雨害怕受到傷害,無措是自我迷失的前兆。她寧願鑽回她的龜殼裡,保護自己。
風平浪靜地又過了五天,紅菊仍然沒有出現。
梅雨更擔憂了,這會是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寧靜嗎?
紅菊的事固然讓人心煩,但梅雨還有更讓她心煩的事。
沐慰風!沒錯,就是沐慰風。他真是一個猶不肯放棄的人,每天一大早就過來她這裡死纏爛打,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事實上,她已經招架不住了。
昨天他說湖裡的蓮花開得很妖嬈,湖裡還有一株百年難得一見的並蒂蓮,滿湖都是蓮花清幽的香氣。明知不應該跟他一起去看的,但偏偏手一被他拉著,腦袋一片混沌連拒絕都不會就跟他一起去看蓮花了。
再早一天前,他說大街上有一間酒樓的五香排骨、百果酒釀圓子、如意香汁雞是出了名的美食,無論是色,香,味都是頂級好,吃後齒頰留香,欲再品嚐。
再前一天,他說……
她到底是怎樣糊里糊塗地跟他出去的?
梅雨頭痛地揉揉額頭,她討厭這種沒法掌握的感覺,如墜入飄飄緲緲的霧裡。而最讓她感到害怕的是,她竟然對今天開始期待起來?
她期待個鬼呀!
「你是誰?」
身後傳來一聲倨傲的呼喝聲,梅雨疑惑地回頭一看。
一身桃紅色華服,打扮得艷如桃李的女子驕傲地用女王般的姿態睥睨著梅雨,好像梅雨就是她的僕人似的。
梅雨打心眼不喜歡眼前這個女子,一個被寵壞,不懂世事的大小姐。
當做沒聽到地轉頭繼續散步,她不是她的僕人而且沐府的事與她無關,她的任務是驅鬼不是侍候這種驕佞的千金小姐。
冷漠的背景讓梁鳳紗姣好的容貌扭曲,一個小小的丫頭居然當她如空氣,看來不出手教訓這臭丫頭是不行的。
她的氣焰太張狂了。
向身後的侍從打了一個眼色,梁鳳紗冷冷地勾唇一笑。
侍從跑到梅雨的前面,面無表情地喝道:「站住。」
梅雨淡淡地看了攔著她的兩個侍從,黑亮的水眸閃過一抹瞭然,嘴角有抹詭異的笑容,看得兩名侍從不禁莫名地心驚。
這個女子看來不好惹。
梁鳳紗得意地走到梅雨身後,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物與沐府的丫頭有所不同。
沐府家僕眾多,為了更好地區分家丁、丫頭及短工就特意地訂做了各種衣飾。例如家丁的服飾是深藍色的,書僮的服飾是白色的,少爺夫人小姐等的貼身丫頭衣飾就較為明麗,顏色是鵝黃色的,至少普通的丫頭服飾就較為沉暗,深紫色則是她們的代表顏色。
因此梁鳳紗看到梅雨身上的衣飾與家僕有所不同時不禁猶豫了一下,她是客人嗎?是不是慰風帶回來的?
「你是誰?」有所忌憚,不敢惡言相向,但梁鳳紗的口氣依然有些輕視。瞧她身上的衣服多寒酸,哪裡比得起如意玲瓏坊的高級綢緞,摸起來柔軟光滑。
她這輩子也穿不起。
梅雨沒轉身,「梅雨。」她討厭對著一張濃妝厚抹、趾高氣揚的面孔。
無理取鬧一向是梁鳳紗的拿手好戲,對梅雨她是不滿意到極點,「嘖嘖嘖。」她誇張地搖著頭,喉間發出尖銳的聲音,「梅雨這名字多難聽。」和她本人一樣,難看死了。
還好她有自知之明,知恥地背對著美艷動人的她,免去她洗眼的麻煩。
梅雨笑意加濃,卻沒有意氣地反駁。任性的千金小姐她見得多了,比她更任性更可惡的人不少。
她從來都不喜與人結怨,與人反駁。嘴巴長在別人的臉上隨她們說吧。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得不到回應的梁鳳紗理所當然地當梅雨是怕了她,忌憚一下子消失了,「你來沐府幹什麼?」是送豬肉過來的吧。
難怪滿身的窮酸臭味。
梅雨懶得回應她,她來沐府幹什麼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