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吞麵還是炒飯?」他戒備地放下手中的外賣,防禦性地說。
「隨便!」單飛熱切地道,坐在楊帆對面,而後者立刻閃開。單飛煩惱地揮了揮手,「拜託,我不會吃了你的。」
「那就是說比吃了還修了?」楊帆懷疑地道,隨手抓過了一個塑膠袋:雲吞麵,「炒飯是你的了。」
「OK。」單飛無所謂地道,依舊盯著楊帆,聚精會神。
「……」被單飛這麼專注地凝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有點艱難地放下了衛生碗筷,楊帆抬起頭,「你到底要幹什麼?你這變態!我說過了,這幾天你給我的酒吧、寫字樓、酒店……這些地方我都去過了,沒有。你就算再威脅我,我也沒法給你變出一個謝天麟。」
「我知道,我知道。」單飛心不在焉地安撫道,但是算計的目光仍然在楊帆面上留連不去。
「那麼說起來……你不會搶我的槍和警員證對吧?」
「那是犯法的,而且我可以老實告訴你,街角就有一對情報科的同事。」單飛聳了聳肩,感覺到傷口沒有之前那麼難以忍受,不過,現在有的是更難以忍受的狀況,比如說街區的治安驀地就好了下來——在單飛方圓五十米的距離內。這是單飛能夠從床上爬起來之後得到的第一手消息。
他曾經安慰過自己說,至少不需要在睡覺的時候睜開一隻眼睛,唯一的問題是只要他外出,無論走到哪裡,都很容易遇到熟人或者同行,情報科的居多。
就這麼幫我?很好,很好!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好主意!
單飛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至少到他傷勢復原之前不會有什麼危險,一切等他有了謝天麟的消息再說。
可是,怎麼才能得到他的消息?單飛感覺自己就在瘋狂的邊緣。
「另外我得到通知,我已經可以復職了,隨時能夠回去辦手續,只要傷口允許。」
「那麼說,我的槍和警員證是安全的了?」狼吞虎嚥著雲吞麵的楊帆抬起頭,「你沒打我新車的主意,是吧?我還沒決定買什麼!」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單飛若有所思地把炒飯送到嘴裡,「恭喜你,看來保險公司弱智般地慷慨大方了?順便問一下,難道你都不需要幫忙?你知道,在選車方面……」
「絕不!」楊帆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激動地跳了起來,「你還來?」
「算不算好兄弟?!」單飛帶著受傷的表情道:「這麼一點點事……」天知道,如果楊帆不肯把他藏在車裡偷運出去,那麼他就要做好準備,跟情報科一起分享與謝天麟的幽會!
「一點點?!哪,我發過誓再也不跟Madam作對……」突然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楊帆的大聲抗辯,他惱怒地抓起手機,「哪位?……又是你?」
前一刻的憤懣忽然被幾絲尷尬所替代,單飛注意到這個大男孩有點不耐煩又有點手足無措,「我說過了,你不用這麼客氣。事實上那天拉你上去的是那群打手,我沒幫什麼忙……晚飯?我正在吃……宵夜?我現在……」
從天而降的狂喜砸暈了單飛,他驀地站起身,將楊帆未掛斷的手機搶了過來。「小白兔?!」他按下靜音,聲音興奮得有些顫抖,「原來不是保險公司白癡。」他慢吞吞地說,心念轉了幾轉,「你該請她吃飯才對,若是我說。」雖然有些吃驚,但仔細想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華安琪會對楊帆產生好感。是的,那天他太疏忽了。
「又不是我請她去幫忙!」楊帆惱怒地道:「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手機還給我!」
「我又不是讓你跟她發生關係,」單飛擺弄著手機,無辜地道:「只要問問她而已。」
「見鬼!」楊帆翻了翻眼睛,「我這輩子最大的錯事……」
「就是認識我。」單飛接口道,把手機遞還給他。「這是天意。」
「我想,老天一定是想對我委以重任!」楊帆歎氣道,重新接起電話,「我想……嗯……我想……我通常每天都吃兩、三次晚飯……那麼,好,地點?」他瞥了單飛一眼,「BURNINGBAR。」
「那就是說,現在還有時間給我去復職?」單飛看了看表,道,無法,也根本沒想掩飾眼中明亮的笑意。
☆☆☆
華安琪化了兩次妝。她揣測楊帆不會喜歡濃妝艷抹的女孩,或者隨意點更好?她嘗試過努力回憶了一下上次見面時楊帆的著裝,但是,流連在腦海中的始終是那種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滿不在乎的笑容,和手上溫暖有力的觸感,僅是如此。
楊帆是她生命中所遇到過的最不一樣的人——恐怖的服飾品味,粗魯的言行,但卻那麼鮮活有趣,而且給了她別人從不曾給過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除了見他,同時深深地為自己沒能留給他一個完美的印象而沮喪。她希望這一次會不一樣,並且為此期盼著,隨著時間的臨近而心跳加速。
這一次一定會好的,是吧?一定會的!默默地合十雙手,她給自己打氣道。
☆☆☆
「嗨。」隨意地招呼著,一個人矮身坐在了女孩的對面。「這麼早?」
「我……怎麼是你?!」華安琪欣喜地抬起頭,隨即興奮愉悅的心情大打了個折扣。「你來幹什麼?!」她怒道。
相信我,我跟你一樣不高興!單飛在心中暗道,如果你以為我願意見到你,那真是天大的誤會!我簡直恨死了這該死的局面——尤其當他想到自己想要知道自己男朋友的消息,還必須向一個可能跟他的男朋友結婚的女人詢問時。
「我以為我們是來接受一個人的謝意,」他哼了一聲,「怎麼?難道我錯坐到了相親的位子上了?」
「哦……他也幫了很大忙,」楊帆隨後坐過來,解釋道:「既然你要表示謝意,我想你記得那天。」
「你是說他幫忙把我拉上你們的車?」因為楊帆的插嘴,華安琪稍微平復了一點,但仍然微微地嘟著嘴,敵視地看著單飛。
「難道,剛剛你不是在祈禱老天把你送上了那輛倒楣車?」單飛揚了揚眉,「不然你拿什麼藉口來約會帥哥?」他招手叫來一個服務生,「四瓶喜力,女士來點什麼?」
「閉嘴。」依舊氣鼓鼓地看著單飛,華安琪怒道:「你為什麼不照照鏡子?!」
「拜託,我跟你不一樣,」單飛聳了聳肩,「我不是出來泡馬子的。」
「閉嘴吧,阿飛。」楊帆忍不住插嘴道,驚奇地發現單飛在華安琪面前簡直風度全無。
「OK,那麼你說。」單飛揮手讓服務生走開,靠回椅背上。他不會後悔對華安琪不禮貌——他為她受夠了!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其實不應該責怪這個女孩,只是……為什麼她要靠近謝天麟?那麼蠢!而踩著謝天麟的同時,又追逐楊帆。
她當謝天麟是什麼?
我不是讓你不說這個!楊帆在心中怒吼,「你知道……嗯……小白兔,那起車禍……」他結結巴巴地措詞,考慮著如何才能使話題毫不突兀地轉移到那個黑社會身上。
「保險公司賠了,是嗎?」華安琪轉向楊帆,愉快地問。
「哦。對,是的。你幫了忙,是嗎?謝謝。不過我想問的是……」楊帆有些尷尬地道。
「那麼你的胳膊好些了嗎?」女孩關切地道。
「當然,好極了。我想說的是關於人證的事。」楊帆匆忙地道,謹防對方再次岔開話題,「其實我們想請你幫忙,你知道,我們需要謝天麟的證詞,你能找到他,是嗎?」
「我幫不了你們。」華安琪的面色陰沉了一下,「我好幾天都沒見到他了,自從他離開醫院。」她說,因為自己某些糾結的情緒而煩惱,但更多的是因為對單飛的反感,「你對他做了什麼?!」
「你說什麼?」單飛迷茫而又緊張,「什麼住院?謝天麟怎麼了?」他焦急地追問道,心頭就像有一把火在燒!「他沒有受傷啊!」
「他休克了,因為頭痛。」華安琪幾乎是仇恨地看著他,「你對他做了什麼?!」再一次地,她問道。
單飛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部分癱瘓了,根本無法正常運作。他聽不到謝天麟住院之外的任何一個詞。
真是個該死的混蛋!他詛咒自己。
但這不能使他感覺好上哪怕是一點!把頭靠在手中的酒瓶子上,單飛汲取著那點冰涼,難過得無法言語。
腦震盪後遺症,在謝天麟情緒激動的時候他會發作。
你他媽的幹得真不錯!單飛對自己說。
「他現在是在家裡麼?」在錯過了不知道多少苛責之後,他沉聲問,發現肩頭停留著楊帆的手。
「你還想怎麼樣?」本能地帶著敵意。單飛的異樣令華安琪驚異不已,她沒想過自己居然能見到這個可惡的男人如此沮喪、不安和痛苦,而且是……因為謝天麟,他幾乎就是在關心謝天麟。不,她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阿飛!」楊帆緊張地道,抓緊了單飛的肩膀。不,老天!不行!
「我有事先走。」單飛驀地站起身,「別攔我。」他先一步對同伴道,陰沉而強硬。他的思維精簡到了一線——那個蒼白的,精緻的面孔。只有他,只有他!
「你別傻了!」楊帆隨之站起身來,「想想看,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讓我在憋死之前能夠呼吸!」單飛無法控制地叫了起來,「我不能再等了!」他努力地擺脫這夥伴的箝制。
「至少他還沒死,」楊帆壓低聲音道:「你也不應該!」
單飛深深地吸氣。他得讓什麼填滿他的身體,而不是心痛、內疚和瘋狂的思念。
乾脆殺了他吧!
「嘿,當心!」
提醒單飛自己正擋在路中央的,是酒瓶叮噹的碰撞聲。
他幾乎有些麻木地轉過身,看著被自己碰掉的酒瓶、酒杯跌落在地上,甚至都說不出一句「抱歉」。
「對不起。」楊帆忙搶過來,抱歉地道:「算我的。」
「看好你的朋友……單SIR?楊SIR?」服務生抬頭看到自己熟識的面孔時,吃了一驚,「單SIR怎麼了?」
「一點意外……」楊帆含糊地解釋道。
「那張桌子怎麼坐了人?」麻木得像個死人一樣的單飛忽然插嘴道,聲音沙啞而急切,無法抑制地顫抖,跟隨著漸次急促的呼吸一同展現了出來,「那不是……有人包下的嗎?」
「噢,是這樣。」服務生轉頭看了一眼,「那位客人已經退掉了那張桌子,就在今天下午。」
「他退掉了?!」單飛的身子一震,緊盯著服務生,就像是他會掐死他,如果他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自己?」
「對。」有點莫名其妙,服務生求助地看向楊帆。「連押金和藏酒都不要了,老闆賺了。」
「那不可能!」瘋狂逐散了最後一絲理智,空虛和恐懼迅速佔領了整個身體,單飛低聲咆哮道:「不可能!」
「阿飛!」在他能夠做出什麼來之前,楊帆拉住了這個神不守舍的員警,「麻煩你。」他對驚訝中的服務生道,示意他離開。然後,他拉過單飛,強令他坐下,「看一看多少人在!」
比他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去制住單飛。楊帆這一次是真的怕了——單飛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就像一個嬰兒。
茫然而且空洞的表情,浮現在往日生機勃勃的面孔上,黑亮的眼睛黯淡無光。單飛的視線失去了焦點。
那裡對他們兩個來講,都有著非凡的意義。他們從這裡開始,在這裡淪陷。
在謝天麟跟謝擎正面對抗的時候,都不肯放棄的地方。
那麼,他想……他怎麼想?
「阿飛!」楊帆真的後悔了。他已經在心裡把自己掐死一百多次,而且因為忙於此事,根本無法顧及對面那個已經看傻了的小白兔。「我送你回家?阿飛……阿飛!」
「……我想去趟洗手間。」單飛輕聲道,微閉著眼睛,「讓我一個人……請。」
不知怎地,楊帆的眼眶一下就熱了。
只是那麼平淡的一句話,而已,他不明白自己是為什麼。
「他怎麼了?」看著隱沒在走廊裡的單飛的背影,華安琪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驚奇得甚至忘記了反感。
楊帆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讓我給你解釋?那可是個機密的案子,會影響到……很多,我們的前途……你明白嗎?」
華安琪搖了搖頭。
「很好,我也不明白。」楊帆看起來算是滿意自己的解釋——能指望他做什麼?全亂了!蠢蠢蠢蠢蠢,這是他能夠想起來的全部辭彙,而且應用於自己。
這是在他聽到那聲槍響之前。
他聽到了槍響,從洗手間!
確實該死的蠢!
他跳了起來,飛向洗手間,幾乎是飛!
有人跟他擦肩而過,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抓住這個飛快逃離的男人,但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他沒做千分之一秒的停留,而是直撲進半敞著的男子盥洗室。他所想知道的全部就是——單飛還活著嗎?
☆☆☆
即將喪失神志,他馬上就會。
已經開始混沌,單飛分不清自己是在直立,還是真如感官所告訴他的這樣前後搖晃,他只是緊抓著個什麼,盥洗台,是嗎?食指落在扳機上,他在想是不是該拿出來?因為他已經快控制不了肌肉的曲張,而且現在無法判斷槍口到底對準了什麼。
他似乎聽到了非常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他。
「乙醚。」他口齒不清地說,然後的記憶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