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慕容老夫人慕容艾梅過六十大壽的日子,以慕容家在地方上的名望,壽宴自然是辦得豪華又隆重,各界的政商名流無不想出席這場宴會。因為慕容家的企業實在太浩大,許多人都得仰賴他們的鼻息生存,尤其現在是慕容艾梅大權在握,若不巴結討好、諂媚逢迎一番,只怕是難以在商界生存下去。
宴會廳內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凡的景象;同樣的,在後面廚房的傭人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大家動作快一點,慢吞吞的等一下誤了事被罵可怨不得我。」
忙著指揮大局的是管家陳諭,他在慕容家工作了近三十年,大大小小的事均由他經手,他也一向十分稱職,所以今天這個場合當然也是由他負責。
他忙碌地在廚房中打轉巡視著,一會兒檢查點心的擺設,一會兒檢查蛋糕的佈置,等到一切都差不多就緒了時,他掛在腰際的無線電響了起來。
「你說什麼?」陳諭聽到前門的警衛所傳來的話後臉色凝重了起來,他拉拉領結,沉吟了一下便回道:「我馬上來!」
事情只怕要糟了,今天的宴會是如此重大的場合,若處理不當只怕要惹出軒然大波,陳諭一面想著一面急步走出廚房,沿著庭園的小徑走到前院。
看見站在前門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陳諭在心中打了個寒噤,腳步更加快了。
終於還是回到這裡了。
陶芷芬凝望門內的燈火通明,心中一陣酸楚,雖然鐵門是敞開的,但當她站在這裡時仍忍不住心中的懼意,這關了她好多年好多年的監牢,看來仍是教人害怕。
她離開有多久了?九年、十年?自那天她被無情地趕出慕容家門,大著肚子、身無分文,她也是站在這兒發誓她絕不再回來、不再踏進慕容家門一步,她要讓大家知道,她陶芷芬還是有骨氣的。
只是,骨氣能換得什麼?真是造化弄人,她現在還是得回到這裡,一切的一切只為了她的小寶貝。她握緊女兒的手想著。
「媽咪。」陶榆榛昂起小臉看著母親,她不明白母親要帶自己在這裡站多久,半山腰上的晚風挺凍人的,而且從早上到現在她們坐了好久的車,自己的肚子好餓哦!
只是雖然又冷又餓,年方九歲的陶榆榛還是乖巧地不吵不鬧。從小沒有父親在身邊,全靠母親扶養的她有著早熟的個性,懂得不要增加母親的煩惱。
「小榛乖,等一下媽咪帶你去吃東西。」陶芷芬蹲下來,為女兒拉攏外套的領子,不經意觸碰到她那張冰冷的小臉,心疼地用手掌摩挲著。
因為懷孕時的營養失調,才八個月大陶榆榛便被生出來了,早產使她異於同年齡小孩,顯得瘦小、體質羸弱,從小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有好幾次陶芷芬都以為她要失去這個女兒了,但上天保佑,每回小榛都由鬼門關又被拉回來,她真的很怕,怕自己到無法再照顧小榛時該怎麼辦?
「都怪媽咪不好!」陶芷芬將女兒摟人懷中,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暖她,忍不住眼眶便泛紅起來,要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這孩子該是生在富裕的家庭,被大家呵護疼惜著。」媽咪,不要哭……」感到母親的肩頭聳動著,陶榆榛習慣性地用小小的手掌在母親後背拍撫著。從她有記憶以來,母親一向是憂傷的,很少有快樂的時候,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她被母親的哭泣聲驚醒,小小的她只能很自然地學著安慰母親。
感到女兒貼心的舉動,陶芷芬更是無法克制地落淚,她這懂事的女兒真的讓她掛心。原諒媽咪不能再照顧你了,陶芷芬抱緊著女兒,在心中吶喊著。
「大小姐。」陳諭來到門前,開口喊著。
當年陶芷芬因父母雙亡,而被沒有女兒只有兩個兒子的慕容老爺收養時,他就稱呼她大小姐,到後來陶芷芬嫁給慕容之平,他對她的稱呼仍是不變。
「陳叔,好久不見了。」陶芷芬站了起來,抹著淚水道。
「十年了吧,這是……」陳諭看著陶榆榛問。
「這是之平的女兒。小榛,叫陳爺爺。」陶芷芬拉著女兒要她叫。
「陳爺爺。」陶榆榛張著大眼睛,一點也不怕生地看著面前那和藹可親的人。
「好乖,這……就是當年你懷的那個小娃兒?」陳諭彎下身來瞧著陶榆榛,心想她雖然長得瘦巴巴的,還是能在她的小臉上看出慕容家的影子。
「嗯,我給她取名陶榆榛,跟我姓,取陳叔你名字的同音榆,榛是原先之平要給她的名字。」陶芷芬歎息著,「她和之平很像吧?」
「對,她和大少爺挺相像的,尤其像現在大少爺的女兒婷小姐,唉!她當真是太少爺的女兒,只是……」陳諭噤口,想起當年的往事。
「陳叔,我……我想找之平談談,可以嗎?」陶芷芬知道慕容艾梅的禁令,忙補充著,「只談幾句就好,我不會鬧事的。」
「這……」陳諭有些為難,慕容艾梅曾下了禁令,不准陶芷芬再回到慕容家一步,也不准家中的人和她有所接觸。
「求求你,陳叔。」陶芷芬哀求著,她知道陳渝一向疼自己,當初自己被趕出家門,若不是陳渝偷偷給她金錢上的援助,她早就無法生存了。
「並不是我不幫你,只是老夫人的命令……唉!而且,今天的日子那麼重要,只怕……」陳諭搖著頭。
「陳叔,求你就再幫我一次吧!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一定要和之平談談,求求你!」陶芷芬跪了下來,她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才會想趁亂見慕容之平。
見母親跪下,陶榆榛也機靈地跟著跪下,陳諭手忙腳亂地扶起陶芷芬,抱起陶榆榛。罷了,反正年歲也大了,就拼著丟工作幫幫她吧!陳諭想。
「大小姐,我幫你便是了。」
「謝謝,謝謝你,陳叔。」陶芷芬萬分感激地跟著抱著陶榆榛的陳諭,順著小徑走回廚房。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請示大少爺。」陳諭將她們母女安置在廚房角落,叮嚀著,「別亂跑。」
「我知道。」陶芷芬點頭,安靜地牽著女兒。
偌大的廚房中,十多名傭人正忙碌著,陶芷芬盯著這比她們母女過去的棲身之所更大的廚房,苦澀感又襲上心頭。
從前,她和之平、之傑最愛到廚房來打轉偷吃,那時她是個備受寵愛的小妹妹,如今卻事過境遷,人事全非。
一切的苦難該是由她和之平結婚開始的吧!
他們的婚禮是長輩做主的,只因她出身清白,又是從小就像童養媳般地受慕容家的教育,被慕容艾梅視為最佳的媳婦人選。
她一向只當慕容之平是大哥哥,但在他迷戀上一個舞女,且有意娶那個舞女的時候,家人為了杜絕後患,便硬是成就了他們的婚事。
為了報答慕容家的養育之恩,陶芷芬只好逆來順受,她不愛慕容之平,但她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做他的好妻子,慕容家的好媳婦。
她聽從婆婆的話,順從乖巧,努力捉住丈夫的人,雖然無法得到他的心,但她心想只要慕容之平肯屢行夫妻的義務,讓她能懷有慕容家的繼承人,她的責任也就盡了。
就在她好不容易懷了身孕,她才發現慕容之平不僅和那舞女餘情未了,在外組織小家庭,而且那女人也懷孕了。
為此慕容艾梅責怪她沒有看好自己的丈夫更對她冷眼相對。而同時,慕容之平見事跡敗露,竟愈來愈囂張,甚至常常不回家。
心情低落的陶芷芬在此時碰巧遇上高中的初戀情人,禁不住誘惑便出軌了,只有一次,就碰巧被慕容之傑撞見他們由旅館出來。
性情火爆的慕容之傑和那男人理論之際,兩人大打出手,在馬路上糾纏時被車子撞了,那男人當場死亡,而慕容之傑送醫後也因傷重而不冶。
臨死前他才透露出他一直愛著陶芷芬,所以不能忍受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痛失愛子的慕容艾梅將過錯全推到陶芷芬身上,說她不守婦道,勾引小叔,又在外另結新歡,甚至斬釘截鐵地斷言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慕容家的,毫不留情地將她趕出家門。
陶芷芬百口莫辯,只能離開慕容家,獨自一人辛苦地生下陶榆榛。
她曾想過,整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如果當初她沒有嫁給慕容之平,沒有出軌;或是嫁給愛她的之傑,那命運是否會有所不同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獨力撫養陶榆榛雖然辛苦,但她不在意,她只想看女兒好好長大,就算只有母女倆相依為命,陶芷芬只要看到女兒的笑臉,就覺得心滿意足。
若不是因為她時日無多,走投無路了,她不會捨得將陶榆榛再丟人慕容家這座監牢的。
「大小姐,大少爺請你到書房。」陳諭回到廚房,打斷了陶芷芬的回憶。
陶芷芬牽著陶榆榛的手,跟著陳諭上樓到書房。
「不行。」慕容之平坐在大書桌後面,搖了搖頭。
「之平,她是你女兒啊!」陶芷芬將陶榆榛拉到書桌前,「乖,小榛,叫爸爸。」
陶榆榛盯著面前一臉嚴峻的中年男人,小臉閃過懼色,向後退了一步,她揪緊陶芷芬的衣角,怯怯地搖了搖頭,小巧的唇頑固地抿得死緊。
「快叫啊!」陶芷芬急切地推著女兒的背,見陶榆榛仍不作聲,忍不住重重推了她一下,「讓你叫爸爸,為什麼不叫?快叫啊!」
「別為難孩子了。」慕容之平仔細端詳著那張和他的大女兒慕容婷十分酷似的小臉,心中大概明白陶榆榛是自己的女兒沒錯,見她嚇得臉都白了,仍固執地緊閉小嘴,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你承認小榛是你女兒了?」陶芷芬的眼底浮起希望的火苗,但隨即又被澆熄。
「就算我承認也沒用,媽不會答應的。」慕容之平煩躁地扯著領帶,忽然有呼吸不順的感覺。
雖然他和芷芬結婚時,對她並沒有愛意,反而還有著淡淡的怨恨,恨她和母親合謀來拆散他和可琴,但從小他就當芷芬像妹妹般地疼愛,所以現在他看到她這般落魄的模樣,還是覺得有些不忍。
初見到她時,他真的是被駭著了,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艱苦的日子在她臉上留下深刻憔悴的痕跡,她已不復當年那天真無邪的少女,而像是歷盡滄桑的老婦人。
「我知道媽……不,老夫人為了之傑的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但是,」陶芷芬蹲下摟著陶榆榛,「小榛是無辜的,她不該跟著我受苦,她該過更好的生活。」
「這……」慕容之平才開口,就被打斷了。
「她說得對,小孩子是無辜的。」走進來的是莊可琴,她走到陶芷芬身旁,摸了摸陶榆榛的頭,再走到慕容之平身邊。
「之平,就幫幫她吧!」莊可琴歎息著說。
當年若不是發生那件事,慕容艾梅為了怕再失去惟一剩下的兒子,只好答應之平將她接回來正式結婚,給她和肚子中的孩子一個名分,現在如此落魄的便有可能是她莊可琴了。
為此,她一直覺得對陶芷芬有份虧欠,畢竟當初她是介入這個家庭的第三者,雖然她和之平相戀在先,但依她舞女的出身,自己根本不敢奢望能和之平廝守一生。
嚴格說起來,是陶芷芬間接成全了他們,他們的幸福是建築在陶芷芬的不幸之上,她一直認為他們欠著陶芷芬。
「可琴,不是我不幫,而是媽那邊你也是知道的。」慕容之平十分無奈,雖然身為「慕容企業」的總裁,但大權還是主控在慕容艾梅手上。
「我知道。」莊可琴自然瞭解,嫁入豪門十載,她太清楚慕容艾梅的脾氣了。就連她慕容艾梅都沒給過好臉色,因為鄙夷她的出身,慕容艾梅對她總是不屑一顧、冷嘲熱諷地。
「要不然這樣,芷芬,我給你一筆錢,讓你和小榛過好一點的日子,以後我會固定支付生活費的,好嗎?」慕容之平退而求其次地建議著。
「不行,不行的。」陶芷芬緩緩搖頭,「我不是來要錢的,也沒有想貪圖慕容家什麼,只是想讓小榛回到慕容家,過她該有的生活。」
「芷芬姐,你別那麼固執,我和之平也很難做的,你該比任何人都瞭解媽的脾氣,就依之平說的吧!」莊可琴也加入勸說。
「你們不懂,我……再也不能照顧小榛了。」陶芷芬落下淚來,哽咽地說:「我得了癌症,只怕活不過三個月了。」
「什麼?」慕容之平和莊可琴面面相覷,無法相信這個消息。
「不然,我也捨不得離開小榛,捨不得放下我的寶貝女兒啊!我如果沒有確定她會受到好的照顧,死都不會瞑目的。」陶芷芬抱緊女兒,她在人世間放不下的就只有陶榆榛。
「這……之平,你說媽會接受小榛嗎?」莊可琴想到慕容艾梅十分疼她和之平的兩個小孩,搞不好肯接受小榛回到慕容家。
「絕不可能。」慕容艾梅的聲音傳來,冷冽又無情。
「媽,求您就答應吧!」莊可琴再次勸說著。
大家已經輪流懇求了將近半小時,慕容艾梅仍是毫不動容,她抬眼瞪了莊可琴一眼,「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莊可琴瑟縮了一下,慕容之平忙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作聲。
慕容艾梅冷冷的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陶芷芬和陶榆榛,不屑地說:「怎麼,帶個小雜種就想回來幕容家?告訴你,我還沒死,分財產也分不到你頭上。」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並不想貪圖什麼東西,只要承認小榛是慕容家的小孩,讓她回米找馬上離開。」陶芷芬勉強抑下掉頭離開的衝動,她真的受夠慕容艾梅那種尖酸刻薄的語氣了,但為了小榛,她只能忍。
「笑話,這小雜種是慕容家的骨肉?哼!」慕容艾梅由鼻子中冷哼一聲。
「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做檢驗,小榛百分之百是之平的親骨肉。」
「就算是,我怎麼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把孩子丟回來,等她長大了再分家產嗎?」慕容艾梅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是為她而死,就軟不下心腸。
「夠了!」陶芷芬再也受不了慕容艾梅開口閉口就是分財產、要錢,「要不是我活不久了,我不會要小榛回來受罪的。」
「活不久?哼,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會那麼早死?沒有得到慕容家的財產,你捨得死?」慕容艾梅對陶芷芬的說辭全然不信,「如果要讓小孩回來,就等你死了再說。」
「是嗎?等我死了?」陶芷芬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亮,「我若死了,你就承認小榛嗎?」
「等你死了,我自然會打算。」慕容艾梅回答道。
「媽,別忘了您的承諾,」陶芷芬用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稱呼,讓慕容艾梅一怔。陶芷芬伸手撫摸陶榆榛的臉,輕輕地說:「小榛,你要乖、聽話,媽咪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說著說著,她的淚水不停地滑落。
陶榆榛看見母親哭,小臉一皺也哭了起來,她喚著,「媽咪……」想伸手去抱母親,卻抱了個空。
陶芷芬迅速推開落地窗,在眾人措手不及時爬上窗台,站在邊緣一腳騰空。
「芷芬,你做什麼?」慕容之平大驚失色,想衝過去卻被她淒厲的叫聲制止了。
「別過來!求你照顧小榛!」陶芷芬又看向慕容艾梅,聲音中滿是苦澀哀求,「媽,別忘了您的承諾。」她再一次地說著,音調一轉而成尖銳駭人,「如果你失信,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將詛咒慕容家……」」媽咪……」在陶榆榛的哭喊聲中,陶芷芬縱身一跳,從三樓跳下去,摔在庭院中的大理石車道上,當場香消玉殞。
底下宴會正熱鬧,眾人均被庭院中傳來的巨大聲響給嚇了一跳,圍在四周議論紛紛。
「這……老夫人?」站在一旁看著事情所有發生過程的陳諭最先回過神來,請示著呆若木雞的慕容艾梅。
「兇手、兇手,你們都是兇手!」陶榆榛尖叫著,她年紀雖小,但發生的事還是很清楚,她撲上去捶打著慕容艾梅,「把媽咪還我……還我…
「榛小姐,別這樣。」陳諭抱住陶榆榛,她拳打腳踢地掙扎著,但忽然一頓,雙眼翻白,小小的身軀軟了下來。
「榛小姐,怎麼了?」陳諭忙探著她的呼吸,停了?他慌張地將她放在地毯上,為她做著人工呼吸。
「叫救護車,快啊!」慕容艾梅由震驚中恢復鎮定,慕容之平忙拿起電話,叫了救護車。
「救不了大的,怎麼都得救小的……」慕容艾梅喃喃地說。天啁,在她的壽宴上發生這種事,她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去想。
「媽瞇……」
陶榆榛冷汗流了滿身,由惡夢中猛然驚醒,她坐了起來,眸中全是驚惶的神色,用微顫的手抹過臉頰,她才發現落了滿頰的淚水。
她又夢見母親在她面前自殺的那一幕,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跳樓前那一雙深深哀傷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形成她心靈深處最強烈的夢魘。
推開被子,陶榆榛脫下全身濕透的睡衣,進浴室扭開冷水,任蓮蓬頭的水花打在身上,冰冷的水讓她精神一振。她喘口大氣,垂下頭任水流過她的髮梢,流下她發抖的身軀。
她一向是十分堅強的,也一直相信做人是要向前看,而不是只活在回憶中。但就算她平常能克制夢魘的發生,然而在愈靠近母親祭日的那些日子,這駭人的惡夢就愈是不放過她。
下意識地用手指畫過左上臂的疤痕,陶榆榛不可避免地又回想到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多麼不堪的往事啊,她打了個冷戰,緊緊地閉著眼睛。
不要再想了,那是屬於「慕容榛」的生活,現在的你是陶榆榛啊!她猛甩頭甩去水珠,關上水龍頭,用大浴巾裹住身軀。
一面用毛巾擦拭著濕淋淋的頭髮,陶榆榛走出浴室便看見岳芊鈴老大不客氣地躺在她的床上,睡得可舒服了。
「岳芊鈴,你在我床上幹麼?」陶榆榛停下手上的動作,毫不留情地踹了踹不請自來的岳芊鈴。
她明明是鎖上了門,但這死小孩就是能進得來,陶榆榛有點氣悶的想著。可恨啊!芊鈴的開鎖技術愈來愈好了,想和她搶飯碗啊?
她、岳芊鈴、樊音和梁曉羽在「天虹組」中一向是各司其職。
陶榆榛是技術一流的小神偷,往往能貼身偷得神不知鬼不覺;岳芊鈴則是計算機天才,不論竊取或破壞資料,均是得心應手。
她們兩個在組裡一向玩鬧慣了,也許是因為個性相仿,兩個人比親姐妹還親近,也比親姐妹還會吵架,感情好得不得了,在「虹苑」中,兩個人的房間也是在隔壁,一有動靜便馬上知道。
相比較起來,一向冷漠的樊音和安靜的梁曉羽就比較不常和她們「和」在一起。
樊音在組裡一向是擔任大姐頭的角色,發號施令、指揮行動毫不含糊,底下幾個女孩也都服她,而她的槍法奇準無比,對武器、炸藥之類的研究亦十分透徹。
梁曉羽是女孩中年紀最小的,還不足十八歲就已經是開飛機的高手,在組裡負責接應的工作,她沉默寡言,不喜與人交談,在「虹苑」中,她也挑了個最僻靜的角落居住。
「虹苑」,是「天虹組」的總部,主人祁虹本來是優秀的女督察,在某次追捕槍械大王的行動中因指揮上的判斷錯誤,使整組的警員殉職,因而引咎辭職。
辭職後她開了間私家偵探社,陸續收留並調教幾個女孩,近年來她的偵探社性質有了改變,因之前接的幾件案子而在業界聲名大噪,漸漸地接受一些秘密的委託。
祁虹的原則是不接傷天害理的案子,凡是委託者均先予以調查,絕不為虎作倀,如果接受工作必定極力完成,並堅守秘密。就因為這樣,「天虹組」的名號便慢慢地傳了開來。
而她們的聯絡地點就在位於郊區的一家超商,那裡由陶榆榛在看顧,如有委託者,她會先大略的研判調查,再給予處理,平時岳芊鈴也會去店裡幫忙。
若兩人都出任務時,店就交給原本是祈虹的手下,跟著她一同辭職的嚴力來看管,大家都管他叫嚴叔,是個大約四十出頭,一臉和善的中年人。
嚴格說起來,除了梁曉羽是孤兒,從小便由祈虹養大的之外,其他幾個女孩都有自己的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只是身在「天虹組」這個大家庭中,大家都能努力堅強地遺忘過去,面對自己的新生活。
「嗨!」岳芊鈴撐起一隻眼皮,對上陶榆榛微慍的臉懶懶地打著招呼。
「嗨你個頭啦!自己的房間不睡,到我房間來幹嘛?」陶榆榛順手將毛巾丟回浴室。
「小榛,我做惡夢了,可不可以來這裡睡?」岳芊鈴坐起來,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
「做惡夢?你?哼!」陶榆榛撇撇唇,她才不信呢!像芊鈴那麼粗神經的人會做惡夢?如果是芊鈴的雙胞胎姐姐,那個纖細敏感的芊痕就有可能,芊鈴才不可能呢!
「真的!你不信啊?人家我也是很嬌弱易感的呢!」岳芊鈴嘟囔著,看陶榆榛不理她便自顧自地坐在梳妝台前撥了撥短髮,眸子蒙上關切的神色。
她剛才聽見小榛的喊叫聲,就知道小榛又做惡夢了,擔心的情緒讓她忍不住過來看看小榛。雖然知道小榛不喜歡人家的關心,可是她還是受不了而跑過來。
「我沒事。」陶榆榛梳著頭髮,自鏡子中看見岳芊鈴盯著她,她歎了口氣。
她知道芊鈴是關心她,做惡夢的不是芊鈴而是自己;芊鈴這麼說只是借口,其實是想留下來陪她。
「小榛。」岳芊鈴煩惱地拉著發尾,懊惱著自己對陶榆榛的惡夢一點都幫不上忙。
「沒事啦!你回去睡吧!」陶榆榛對岳芊鈴笑了笑,「反正我都習慣了,幾天後就沒事了。」
「小榛,以前我姐姐也常常做惡夢,但自從她回到我姐夫身邊後,就很少做惡夢了。」岳芊鈴下床走到門邊,知道陶榆榛不會要自己陪她的,「其實,你也可以找個男人陪在你身邊,嘿嘿!起碼可以做些移轉注意力的事,不然就是讓你累得沒時間做惡夢……哎喲!」
她被陶榆榛丟過來的梳子打個正著,連忙打開門逃之天天。
「三八!」陶榆榛受不了地搖搖頭,隨即輕笑了起來,芊鈴是故意要逗她開心吧?
男人嗎?她緩緩走到門邊撿起梳子,視線不自覺地飄到倒掛在牆上的那一束乾燥玫瑰花上,心裡掠過一陣悸動。
那人呵!她想著那雙溫柔深邃的眼睛,溫文儒雅的笑容,還有那熾熱甜蜜的吻……她伸手撫過唇瓣,似乎還能感到那份熱力殘留著。
她不該動心的。不該,也不能。陶榆榛合上因回憶而迷濛的眸子;再緩緩張開時,迷霧散去,只剩下濃濃的哀傷。
他太好、太優秀了,應該值得更好的女孩去愛。他不是自己能配得上的,尤其是以前那個如此不堪的自己,更是沒有資格接受那個男人。
不會有結果的,所以最好就是不要開始,陶榆榛在心中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