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日落。
這是今年暑假的第三個星期,時間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依然是循著正常的軌道運轉著。
靠窗角落的位置上坐著一位長髮披肩的少女,二十歲左右年紀,雖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撐住下巴望著窗外發呆,但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飛揚的青春氣息。
金黃色的夕陽從窗子斜斜落入一格格陳舊的藥品架上,將十來坪大的實驗室蒸騰出一股混含著化學藥品與木材的陳腐味道。
這種熟悉且帶有幾分親切的味道,對她而言代表了更深一層的意義,那是她懵懵懂懂的初戀滋味……她在這裡與他相遇,進而共度每個晨昏。
然而令人遺憾的,她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樣,所謂的「初戀」即將以「單戀」告結。因為她所愛戀的對象,在今天就即將離去,同時也告別了她歷時兩百七十五天的單戀日子。
他,許明崇,研究所三年級的應屆畢業生。人長得英俊挺拔、風流倜儻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一排足以拍牙膏廣告的編貝皓齒,還很不吝惜地常露出來讓大家瞧瞧,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孩子。
從第一眼見到他,她就戀上這個陽光般的學長。
他的研究所同學大部分在前一年就畢業了,他卻比人家晚一年,原因很複雜,他自己也說不清;但眾多的原因當中就是少了他「比別人笨」這一條。
他的確不笨,而且聰明得很。從唸書以來就不曉得第一名以不是什麼滋味,要拿獎學金繳學費都綽綽有餘,還可當零用錢花:但,差就差在他的畢業論文沒寫出來。那一陣子據說他得了厭食症,整個人整整瘦了將近十公斤。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原因。
她,莫芷頡,自認絕不是那種長得「很抱歉」、「很愛國」,或是常常被稱讚「很可愛」的那類型女生:她可是貨真價實「天生麗質難自棄」的標準校園美少女,每天在她宿舍門口,排隊等著邀約她的男孩子不計其數。
縱然有如此傲人的身價,她還是單戀著長她七歲的明崇學長。因為,排著等待他青睞的女孩子,她的編號早已遠遠落後好大一截。
她認為,與其明目張膽地表達對他的愛慕,讓他又多了個備胎;不如讓自己悄悄把這份愛放在心頭來得踏實。所以,那位萬人迷的明崇學長,一直不知道她對他的戀慕之心。
一向樂觀開朗的她已經下定決心,過了今天她就要停止對他的所有愛戀。兩百七十五天夠長了,她無法再負荷往後見不到他的日子裡,她要如-何度過每個漫漫長夜……所以,她寧可選擇遺忘。
遺忘,然後找個人認真地談一場戀愛。
然而,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她同時也決定,給他一點臨別贈言;讓他曉得曾經他的牛仔褲底下,還有她這麼一號拜倒他的人物。
所以,她一早就塞了一封信在他的抽屜裡,等待他隨時發現。或許他會嗤之以鼻,但沒關係;對於一份她想劃上句點的戀情,她早已不期待會開花結果了。
其實她也沒寫什麼啦,不過是抄了一首她最喜愛的現代女詩人席慕蓉的新詩「曇花的秘密」給他瞧瞧而已;至於他懂不懂她的心意,就得看他的慧根了。
總是
要在凋謝後的清晨
你才會走過
才會發現昨夜
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經是
怎樣美麗又怎樣寂寞的
一朵
我愛也只有我
才知道
你錯過的昨夜
曾有過怎樣皎潔的月
小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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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來,他從她身邊走過下下七、八次了,除了幾次沒意義的交談外,他幾乎沒有任何異常跡象,害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整個心思都懸在那封信上,思忖著:他到底是看到沒有?
五點不到,實驗室裡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人坐在那兒發呆。
眼看四下無人,她快速地衝到學長的位置,拉開那個躺著那封「情書」的抽屜……乾乾淨淨,連一隻蟑螂腳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莫非信是讓別人拿去了?要不然明崇學長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呀!
至少他該說:「謝謝妳曾經愛過我。」或者是:「妳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類回韻她深情的話語才對呀!
好尷尬喔,她還署名哩!
她絕望地抬頭看看這棟老舊的建築物,竟可恨得連一根柱子都沒有,就是想懸樑自盡都沒有梁。這麼丟臉的事萬一傳出去,她遺想在這裡繼續混下去嗎?
不過,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實驗室裡有的是致命的毒液;她甚至可以選擇一種比較「好死I的方式」。
「妳在找這個?」低沉且富磁性的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
那聲音讓莫芷頡瞬間頭皮發麻,雞皮疙瘩爬滿身,一股熱流迅速衝向臉頰。
「學--學長,你--還沒走?」她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充滿興味的一對黑亮眸子,接著就是他手上那只藍色信封。
莫芷頡瞥見那道拆封過的痕跡,確定他已經看過了。
「我以為若不是你沒看到,就是早已經躺在垃圾桶裡面了。」
她決定坦然面對明崇學長的揶揄。以她對他的瞭解,她相信他會那麼做的。
「妳說我該怎麼辦?」他把信封收進胸前襯衫的口袋裡,兩手撐在桌面上,兩眼直直瞅著她嫣紅的俏臉問。
「到系館門口放炮,慶祝自己在入伍前又多了一名崇拜者。」
說完,她也很佩服自己在這時候還能夠開玩笑。
「不錯的建議!不過我有個更好的點子,妳想不想聽看看?」他賊兮兮地問。
莫芷頡原本白裡透紅的臉頰,此刻更加燒紅得如同天邊晚霞。
「我不想聽。」她是害怕的成分居多。
「不想聽就算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這一來,她倒有幾分失望。原先在送出那首詩的時候,她多少也是期望著能夠得到一些響應,算是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吧!
現在,他總算讓她等到了,她卻只想要逃走。
她腳步才移動兩三步,就讓他的大掌從腰間攔截,然後像章魚一樣將她柔軟的身軀捲入懷裡,大手還不客氣地沿著她胸前撫過,最後停留在她的俏臀上。
怎麼會這樣?未免太猴急了吧!他連她的手都還沒牽過哩!
「臉蛋漂亮、屁股夠翹,胸部雖不大,但還可以接受;身高不夠卻玲瓏有致,抱起來質感還不錯!」許明崇像檢驗貨色一般地評論著。
莫芷頡突然惱火地推開他,忿忿不平地對他說:
「雖然我是暗戀你沒錯!不過,這並不代表你就有資格這樣輕薄我!」
這會兒,許明崇倒是開朗地笑了。
「妳一點都不瞭解我,這樣放下感情未免太過盲目;也許我是個大色狼也說不定。妳才二十歲,未來的機會還多著呢!」
原來繞了一圈,只是為了拒絕她。
經過剛剛的肢體接觸,她也算體認到他的能耐了;如果他真要玩弄一個女孩子的感情簡直易如反掌。她還是早早死心,免得身心俱失。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用這招讓我死心,的確達到目的了;就當我的眼睛讓『牛屎』糊到,錯看了你這隻大色狼!」
莫芷頡強烈的自尊心讓她不得不自找退路。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人家告白,沒想到卻慘遭滑鐵盧。
「我承認妳的詩讓我震撼,也承認錯過妳會教人遺憾。只是,對感情我已經失去那顆純真的心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愛一個人像過去那樣義無反顧。所以,像妳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應該要得到一份完整的愛才算公平。我一點都不適合妳,懂嗎?」
許明崇坦白說出他內心不為人知的世界,她的心從剛剛的絕望轉為揪痛……原來,他的真心早給了別人。
心死了,所以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心來給她。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只是單純地愛慕你;寫那首詩給你,只是想結束掉這段讓我長時間陷入迷惘的單戀。我知道過了今天,我們也許不會再見面;所以,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曾經有過的心情,不必在乎你會怎麼看待我。」莫芷頡也坦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妳很會隱藏,如果妳不明講,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許明崇眼底有著一絲絲失望。
「我每天看著那些飛舞在你身邊的花蝴蝶都覺得眼花撩亂,你又怎會看到默不作聲的我?」她嘴角浮上一抹淺淺的自嘲笑容。
「就是因為妳不多話,才顯得特別。」他別具深意地說。
「你用不著安慰我了,我懂你的意思。」
她還知道自己的條件有多好,用不著他來錦上添花。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小頡,我會回來看妳。」他的眼睛透露著不容置疑的真誠。
「我可不保證我會一直愛慕著你。」莫芷頡慧黠一笑,總算扳回了一點面子。
「我知道。妳一直有許多機會的,只要妳願意,隨時可以找到一卡車的男朋友。」
他當然知道她的行情有多看漲,只是沒想到她會愛慕著他,這讓他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她的深情。
「知道就好,到時可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莫芷頡掩住內心深深的失落感,俏皮地說。
她告訴自己,就算明崇學長沒能接受她的感情,那也不是因為她不好的關係,而是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無可取代的對象了。不過,既然他不說,她也不會問,畢竟那是很隱私的事。
「妳的深情我銘記在心。」
終究,他還是不能免俗地講了一句頗令人失望的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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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映在排球場上,球場上追逐的運動員身上映著金黃色陽光,個個顯得精力充沛。那是一場農學院各系所間排球友誼賽的最後一場決賽,目前在球場上廝殺的兩組人馬,正是園藝系和土壤系。
鄭文凱和陳志偉是土壤系的主將,擁有高大身材的二人,天生就是一副打球的料子。最特別的是,土壤系球隊上的唯一一名女將何馨逸,才一出場就教眾男士跌破了眼鏡。
場外擠滿了前來加油的各系所學生,許多人是因為好奇而駐足觀看,也有一部分是慕名而來;因為何大美女不讓鬚眉的精湛球技,早已在校園傳遍了。整個球賽幾乎成了一場精采的個人表演賽,有些男同學還忍不住吹起口哨,場面十分熱鬧。
何馨逸的確出盡風頭,太多的掌聲激勵著他們不得不打贏這場比賽。最後,土壤系以相當大的差距漂亮地贏得了這場決賽。
身材高挑的何馨逸與鄭文凱、陳志偉站一起就像哥兒們一樣,她臉上漾著得意的笑容。
「好久沒如此痛快打一場球了!」她興奮地說。
「馨逸,妳好棒!」一直在場外幫她加油的莫芷頡快步地向她跑去,分享這光榮的一刻。
「想當年,我還是國中排球校隊的隊長呢!」
夕陽已經漸漸沉落,暮色不知不覺籠罩了四周,四個人一起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回系館。
一路上他們討論的不是剛剛的戰局,而是最重要的民生問題。
「北側門那家火雞肉飯很好吃,我一次可以吃兩碗!」陳志偉說。
「不!是好口味的燴飯比較好吃!」何馨逸顯然不同意陳志偉的提議。
「我倒覺得鐵板面好吃!」莫芷頡也跟著唱反調。
「喔!天啊!饒了我吧!女人真是麻煩的動物!」陳志偉鬼叫道。
莫芷頡不甘示弱地回了句:「麻煩?那你還是離女人遠一點好了!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陳志偉最受不了她們兩個女人,老是為了要吃什麼而爭執了老半天。一個想吃這個,一個想吃那個,讓他們兩個無辜的大男人常為了這種「皇帝大」的「小事」困擾不已。
鄭文凱訕笑著。他不是那種會要嘴皮子的男孩;就算偶爾有風趣的言談,也是適可而止,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太說話。
陳志偉俊朗樂觀,鄭文凱沉穩內斂,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鄭文凱和何馨逸是在大一下學期,漸漸地從原本的「愛你在心口難開」,轉為「兩情若是長久時,必須得朝朝暮暮」;所以兩人的出雙入對,著實羨煞了許多形單影隻的同學們。
莫芷頡念的是夜間部中文系,何馨逸是她的國中、高中同學兼死檔;由於莫芷頡白天在土壤系工讀當行政助理,四個人就這樣好起來。
陳志偉是莫芷頡認識的男孩子中外表最好看的一個,他們倆沒事就愛鬥嘴,儼然是一對小冤家。
莫芷頡一直都不否認,陳志偉各方面條件都不在許明崇之下,但感情的事總是無理可循;她對許明崇一見鍾情,卻與朝夕相處的陳志偉擦不出一丁點愛的火花。
可陳志偉這邊就不一樣了。
他知道莫芷頡心上的秘密,但他一點都不介意。
他一直以嘻笑怒罵的方式守候在她身旁,為的就是不要給她壓力;他可以等她,就算莫芷頡從頭到尾都不愛他,他也願意為她默默付出,無怨無悔。
「你們三人猜拳,誰贏了就去吃哪一家!」鄭文凱出面解決了僵持不下的問題。
三人邊走邊猜拳,陳志偉還大聲吆喝著助興,結果何馨逸贏了,大伙決定去吃好口味的燴飯和莫芷頡最愛喝的酸辣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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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餐後,鄭文凱送何馨逸回家,落單的兩人很自然地就走在一起。
每當嘻鬧聲遠離之後,莫芷頡就會感覺格外孤獨,彷彿內心深處缺了一角……她很害怕這樣的感覺;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遺忘,但越想遺忘她就越脆弱,有時她會忍不住一個人躲起來掉眼淚。
分別之後,她才知道愛得那麼深,不是她想故作瀟灑就可以混過去了。
他呢?走了之後就沒有捎來任何音訊,就這樣硬生生地消失在她生活裡了,沒有付出的人,往往不懂得付出的人內心有多苦……
「志偉,陪我去看午夜場電影好不好?」她仰望滿天星斗,眼前飄過一層薄霧,朦朧了視線。
她從不知道陳志偉對她的感情,只當他是個好哥兒們,兩人常一起去看學校附近的二輪電影,填補內心的孤寂與空虛。
芷頡愛看電影,只要她沒人作伴,他就會陪她;只要能待在她身邊,就算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他也心滿意足了。
「好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陳志偉故作輕鬆地說。
「我可是不隨便邀男孩子看電影的!」她翻了翻白眼,受不了陳志偉的那種態度。
「那麼我該喜極而泣,感謝小頡小姐對我情有獨鍾嘍!」他立即改口道。
「這還差不多!」莫芷頡頑皮地敲敲他的頭。
每次看見她強顏歡笑,他都只有一種感覺--心痛。既然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感情世界,他也只好繼續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