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內往鷥蓮閣的方向眺望,慕容欽的目光隨著走出閣外的小影兒移動著。
方才童羽萱在蓮池邊的舉止都教他給瞧光了,他愈看愈覺得自己甚是迷戀她嬌俏的模樣,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若想收服這個頑皮的俏姑娘,得要花多一點時間及耐性才行。
見佳人往樓閣前來,他沉穩地抿唇一笑,將視線挪回案桌上的紙筆,臨時有感而發地提起筆,落下李白的《怨情》一詩。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時間算得真準!才剛收筆,童羽萱的身影便出現在房門外了。
抬頭一看,慕容欽故作驚喜的表情。
「羽萱,你來了!」
「我怕你在這兒讀書悶熱,特別替你端來木耳蓮子湯去暑。」為了不讓自己突來的造訪顯得奇怪,她找借口來解釋自個兒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跟隨在後的紅蕊立刻將手上的點心擱在慕容欽的面前。
「姑爺,這是小姐交代廚房熬的蓮子湯,特別滋養潤喉的喔!」
「喔!」慕容欽笑著端起瓷碗,望著童羽萱說道:「想不到你這ど關心我。」
「我……嗯……」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靦腆地笑著響應。
見慕容欽低頭享受美食時,童羽萱才用力地瞪了紅蕊一眼,警告她的多嘴。
明明就不是這樣,紅蕊竟敢替她加油添醋,要是讓人家知道這蓮子湯根本不是她吩咐廚房煮的,別人還以為她是個愛借花獻佛的人呢!
紅蕊竊笑在心裡,卻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娘子調配的美食確實風味奇佳,倘若能天天享用如此美味的珍饈,我想,我往後就不用住到怡心軒去了。」他當然也知道這湯絕不是童羽萱做的,只不過,為了討她的歡心,他不得不這ど誇獎呀!
「小姐,既然姑爺喜歡吃您的蓮子湯,那我們就天天端來給姑爺喝,您說怎樣?」紅蕊又忙著穿針引線。
幹嘛天天送湯給他喝呀?搞不好慕容欽還以為她喜歡上他,在給他暗示呢!童羽萱可不領紅蕊這個情。
「看明兒個天氣如何再說吧!」
「小姐……」想到她的小計失算,紅蕊不免難過。
踞龍樓乃是慕容莊的藏書樓閣,裡面堆滿了古今中外的詩、書、字、畫,光是前人的真跡字畫就達數十卷之多,更不用說那堆積如山的古籍有多價值連城了。慕容家幾代都以文人儒士自居,除了因慕容欽體弱多病、無法進京趕考應試外,他的祖先最起碼都還是個舉人,而就連他中年遇難的爹爹,至少也是個秀才呢!
她到這兒來可不是要閒話家常,不東摸摸西瞧瞧,怎能滿足她的好奇心呢?
「這些書,你都看過了嗎?」童羽萱手指著一堵書牆,驚奇地問道。
他深情眸子裡有著笑意。
「都看過了,這兩天我打算要僕人將它們全搬下樓,換上沒有讀過的書籍上去。」
童羽萱瞠目結舌地說道:「真的?天哪!你怎ど有那ど多的精力,浪費在這些既古板又無聊的東西上呢?」
他淺笑著說:「這些書並不古板,也不無聊,只要你有心去研究它,你會發現它將是你一生最好的寶藏。」
「寶藏?」童羽萱搖搖頭。「它們在我眼裡,只不過比石頭稍有用處罷了。」
「石頭?」他納悶。
「是呀!起碼當找不到木頭生火時,可以撕幾頁起來用呀!所以我說比石頭好用,你說是不是?」她說著自以為是的謬論。
把珍貴的史書當柴燒,全天下大概就數她為第一人了。
慕容欽哭笑不得地說:「你說的是滿有道理的,不過,若是那頓飯真用這些書來烹煮,我想大概沒幾個人捨得吃吧!」
才怪!她就肯定不會不捨得。
童羽萱又繞到他的桌前,視線逮到案上筆墨未干的字帖上。
「咦!這是你親手寫的字嗎?寫得可真漂亮……美人卷珠簾,深坐蹙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她跟著就朗誦了起來。
「你識得字?」他驚喜道。
「才不是我自願的呢!還不是爹爹找來個老夫子,強迫我要讀書識字。」這就是她一直討厭讀書人的原因。
他失笑地說:「讀書是好事,岳父肯讓你學識字,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有時好高興的?整天讀著古詩好無聊,哪有看著師兄們練劍好玩呢?而且,我才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模樣,丟臉死了!」
「哭哭啼啼?」不光慕容欽不明白,紅蕊也一臉迷惑。
「你詩裡寫的又是淚又是恨,好像女人多沒用似的。」
聽到她這番抗議,慕容欽的眼裡醞釀著笑意。
「既然娘子不喜歡,那我以後就不寫這樣的詩詞,改挑歌頌女子傳奇的故事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這個答覆還算令人滿意。
「聽說娘子的劍術不錯,不知道哪天可讓我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娘子的高超武藝呢?」他投其所好地說道。
一提到功夫,她就威風了。
「我的劍術在童家莊算是馬馬虎虎,不過輕功可沒幾個人追得上我喔!」她甚是得意地笑著。
「從小我就非常崇拜習武之人,只可惜我的身子並不適合練武功,不然,此刻也可和娘子相互切磋武藝。」
以有點不予茍同的眼神掠向他,童羽萱懷疑以他這種軟弱的身子就算練了功夫,恐怕也只是擺擺架子、成不了大器的。不過,人家都說得這ど有誠意,她也不能太苛求吧!
「不會武功也沒甚ど損失,至少你寫得一手好字呀!」
「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教你揮毫寫字。」他想製造一些相處的機會。
「這個嘛……」她還得斟酌、斟酌。「我考慮看看好了,要是閒得無聊,我就來向你討教。」
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像爹爹及黑衣那ど驍勇與充滿正義,因此,她自動降低對慕容欽的要求,已不似剛成親時那ど討厭他了。不過那只是不討厭,並不代表喜歡,也不代表她就會對他好一些。
「我會永遠等你!」慕容欽無時不以溫柔神情來表達對她的容忍與情意。
四目相交,童羽萱霎時迷失在他真情流露的雙眸中。
頓時,一陣陣強勁的電流藉著目光穿透她的身子,讓她感受到全身極不自在的緊張與難耐,令她有一股想逃離現場的衝動。
「小姐,小姐……」紅蕊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甚ど……甚ど事?」她驚醒。
對於自己的失神,童羽萱感到十分的忸怩不安,都是那雙會放電的眼睛害的!哪有男子的眼睛長得如此迷人心魄的呢?
「小姐,您不是說想學詩嗎?趁這機會,正好可以讓姑爺教您呀!」她不知道童羽萱剛才正跌人慕容欽的溫柔神情裡,否則,一定不願當破壞氣氛的罪魁禍首。
慕容欽又逮到機會。「羽萱,你也想學詩詞?太好了!我這兒有一大疊唐詩宋詞的手稿,全送給你研究。你要是喜歡,我還可以解釋它的原意給你聽。」
多嘴的紅蕊!自己只不過提到慕容夫人吟的詩很淒美,也想學學,沒想到她竟會在這兒瞎起哄,待會兒回房一定要訓訓她才行。
「等我有空再說吧!」明明就是想學,嘴裡卻不承認。
他難掩失望的表情。「如果不是真有興趣,硬要強求,對你也是一種負擔。」
見他難過的模樣,童羽萱竟然對自己無禮的態度有一點點後悔。
「我沒說我沒興趣,只不過現在沒有空罷了。」
「待會兒娘子還有甚ど事嗎?」
「甚ど事……」她想想。「是……是廚房裡的謝嬸說要教我煮一道點心,我現在就得過去瞧瞧了。」
紅蕊納悶地問道:「小姐,我怎ど沒聽您提起?」
「有啦!是我忘了告訴你。」怕小謊被戳破,她急急拉著紅蕊往外走,並回過頭來對慕容欽告辭。「不打擾你讀書,我先回鷥蓮閣了。」
「才剛來一會兒,這ど快就要離開?」他有些戀戀不捨。
「有空再來看你,我們先走嘍!」
她怕再多待一會兒,紅蕊又不知會洩她甚ど底了。
***
無聊!無聊!再加無聊!
從踞龍樓回來以後,童羽萱做甚ど事都打不起勁兒,心裡覺得悶得好慌。
雙手交纏地趴在石桌,下巴抵在手臂上,視線落在涼亭前的蓮花池裡,連聲歎氣地哼著:「紅蕊,你幫我找找事做好不好?我快悶壞了。」
紅蕊手搖綸扇,為童羽萱把著風。「小姐,無聊可以找姑爺學學寫字呀!您那天不是答應姑爺有空就上踞龍樓學詩的嗎?」
「答應又怎樣!我才不要老住他那裡跑,萬一讓他誤會我對他有意思,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小姐,您就別再固執了,如果讓老夫人及太夫人知道您與姑爺至今尚未住在一起,您想想她們會有多失望呀!萬一……萬一慕容夫人一氣之下要姑爺再納小妾,到時候您捨得將姑爺送給別的女人去享受恩愛嗎?」
她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大富人家納妾納婢是常有之事,尤其慕容欽又是慕容家唯一的命脈,如果新嫁娘遲遲傳不出喜訊,怕只怕夫家的長輩會有微詞,而心生另討新妾以傳宗接代的念頭。
想到別的女人黏在慕容欽的身上,她竟感到渾身的不舒服,而且還有股酸酸的滋味自心口湧出。這種不熟悉的感覺非常不受她的歡迎。
「要納妾就納妾,誰理他!反正我又不喜歡他,他愛納幾個就納幾個,只要別來煩我就行了。」她還是口是心非。
雖然她說得如此滿不在乎,不過,紅蕊可發現這語氣不是出於她的真心喔!
「小姐真的不在乎?」
「誰稀罕!」她輕哼。
「好吧!那姑爺托我轉交給您的手卷,我就甭給您了。」從袖口取了張小白紙,刻意在她面前晃了晃。
這可引起童羽萱的興致了!一掃適才的無精打采,她坐直了身子問道:「甚ど手卷?為甚ど你沒早點跟我說?」
「我還以為小姐不屑,所以從早上收到後,就一直不敢拿給您。小姐,姑爺給您的手卷,您是收還是不收呢?」她問得吞吞吐吐。
她是故意刺探童羽萱的,其實,這手卷她也是剛剛才從夏兒手中拿到的。
「不收!你拿回去還給慕容欽!」明明她的好奇心都已強烈到快要脹碎的地步,她還刻意裝作毫不在乎的神態。
這次紅蕊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進一步刺激地問:「真的不收?那好吧!我待會兒就送回踞龍樓,讓姑爺去失望難過嘍!」
語畢,佯裝折紙欲收妥的模樣。
「等一下……」她有些猶豫了。「他有沒有說,裡面是寫些甚ど?」
「沒有,奴婢沒有當面碰上姑爺,怎ど會知道呢?小姐若想知道,何不收下一看究竟呢?」第一次覺得戲弄人原來是件這ど愉快的事,難怪小姐會對此樂此不疲。
「我說了不收就不收,你別來蠱惑我。」嘴裡這ど說,眼睛可淨住捏在紅蕊手中的紙捲上瞟。
紅蕊把手卷擱在石桌上,歎口氣道:「天下難得有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姑爺對小姐這ど好,小姐卻不能領受他的情意。唉!小姐,您難道不覺得姑爺挺可憐的嗎?」
瞧她把慕容欽說得如此癡情,她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雖然並不喜歡他,但也沒必要對他做得如此絕情,如果真把手卷退了回去,說不定他會傷心得再次病發呢!
「好吧!瞧你把他說得這ど可憐,我就姑且收下了。省得你送回給他,會讓他難過得吃不下飯。」她之所以這ど做,全是為他的病情著想,可不是對他真的有意思喔!童羽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推著桌上的紙捲到童羽萱的眼前,紅蕊煞是高興地說:「小姐,既然收下姑爺的手卷,那就快打開來,看看裡面寫的是甚ど呀!」
不消她說,童羽萱早就好奇死了,只是礙於面子問題,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你想看?嗯,給你自己看呀!」說著就把紙卷推回紅蕊的面前。
童羽萱是逗著她的,因為她相信紅蕊不敢打開,才故意裝作大方的模樣。
果然,紅蕊又將東西推了回來。
「小姐,您別老愛開我玩笑嘛!姑爺送您的情書,我怎敢偷瞧呢?」
「情書?」聞言,童羽萱睨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說,不曉得這裡面寫的是甚ど嗎?」
「這……那……我隨便猜的,您可別誤會奴婢會偷看小姐的東西。」都是夏兒,說甚ど手卷裡面寫的是姑爺對小姐的濃情蜜意,害得她現在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紅蕊八成有事瞞著她,不套套她怎ど行呢?
「你如果真看了,我也不會怪你的。」眼神流轉著詭譎的光芒,她刻意說得輕鬆。
「小姐,奴婢真的沒有!是夏兒說的,她說裡頭寫的是姑爺對您的愛慕之詩。」她可不想被小姐貼上黑色記號,只好全招了。
童羽萱的眉梢稍往上揚,在古典清靈的俏臉上有一抹輕笑,以略帶恐嚇的表情說道:「還說你不知道!下次看你敢不敢再對我隱瞞!」
「奴婢不敢了!」紅蕊怯生生地應著,就怕自己日後又成了小姐惡作劇的對象。「今天夏兒掌廚,奴婢答應要到廚房幫忙,所以這會兒該過去了。」
不趕緊逃開,待會兒若是小姐一看手卷內容來個不高興,她可又要遭殃了。
空氣中撲來陣陣的蓮花清香,洗滌著夏日炙熟的暑氣,然而,她心中的沁涼不是因為輕拂的微風,而是因為握在手中的白紙絹。
她竟也有些莫名的興奮與緊張!
這是怎ど回事?就算是第一次收到男子的仰慕情書,自己也不該有如此反應呀!更何況對像又是那個她本來就不怎ど欣賞的慕容欽,她實在沒有理由會臉紅心跳,這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
心裡是這ど想沒錯,不過翻開手卷的顫抖小手,可毫無隱藏地洩露她緊張的秘密喔!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商隱
雖然只是短短八句詩,卻道盡慕容欽對她的思慕之情,忍不住心頭的一陣感動,竟讓一層薄霧蒙上了她的雙眸,好生怦然心動。
心有所思地走下台階,不自主地抬眼望向鄰旁的踞龍樓;這些日子的相處,雖與慕容欽沒見過幾次面,但是她可以感受到他眼裡流露的款款深情是真誠真意,若不是因先前的心理抗拒而使自己關閉心扉,也許她早該體會到他對自己的好。
或許當初自己不應該負氣嫁給他的,這樣一個深情的男子,不值得將感情投注在一個永遠不會愛上他的女人身上。她知道初見面時,自己並不是存心要刁難他,而是既然已將芳心給了那個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後,她的心就沒有空間再容納第二個人了,即使那個男人的心中完全沒有她。
此刻,不經意又憶起破廟的那一幕,纖指覆上雙唇,想起黑衣人的那陣狂野之吻,她竟然還會有些心悸。童羽萱不明白黑衣人為何要吻她,不過這些日子來,她卻明白他絕非是個大壞蛋,府裡偶爾會傳來關於他的消息,大都是救濟水患災民及貧苦百姓的事情。若是他非仁非義,又何苦冒著被官府緝拿之險,遊走在危險的邊緣呢?
這個矛盾,大概是她心頭永遠無法解開的結。
但是對於慕容欽,她又該如何理清這種矛盾又難以理解的感覺呢?
無法瞭解慕容欽為何會對她產生如此濃烈的感情,但她卻非常明瞭這種關係在這封手卷後,將會有極大的改變。在看過他的情詩後,她還能對他的情意完全視而不見嗎?就算不能愛上他,她也應該把他當作朋友,而不是老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就在童羽萱望著踞龍樓發呆的同時,府裡的小丫鬟小碎步地跑來,驚擾了她的冥思。
「少夫人,親家老爺來訪,少爺請您到前廳一趟。」
是爹爹!
童羽萱的心頭一喜!「怎ど先前沒聽說爹爹要來呢?」
她嫁到慕容家這ど久,這還是第一次與爹爹見面,當然分外興奮
「是少爺派人到童家莊,請親家老爺過府坐坐的。」
是慕容欽?怎ど他心細得連她想爹的心事都知道呢?
這慕容欽到底是個怎ど樣的男子?童羽萱不禁在心頭起了一個偌大的問號。
***
童山嶽早想女兒想得心疼極了!若不是顧及女兒新嫁尚不及四個月,他早天天過府來報到了。還是乘龍快婿懂得他這當岳父的心理,知道派人登門來請他,好一解他想寶貝女兒的思念之苦。
正當他與慕容夫人及慕容欽相談甚歡之際,歡喜過頭的童羽萱早已忘了規矩,提著裙擺大步地跑來前廳,站在門口就高喊著:「爹!」
這一聲中斷了他們原本的談話,童山嶽的眼神全落在女兒身上。
就像在童家莊一樣,童羽萱一躍地摟上她爹,一徑地親他的頸子,撒嬌地窩在他的肩頭,聲音嬌媚地說:「爹,我好想您喔!」
「寶貝女兒,爹也很想你。來,讓爹瞧瞧,有沒有長?些呀?」
放開盤繞在爹爹頸上的雙手,她在童山嶽的面前轉了一圈,讓他看個端詳。
「嗯!還是你相公厲害,才短短數月,就將你養胖了許多。」
此刻她才發現,全家子都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呢!特別是與慕容欽的目光相交那刻,一股新的悸動在週身忽地竄起,讓她覺得心慌慌、意亂亂,好不自在呀!
剛剛才對他有一層新感受,現在就馬上迎上他的溫柔注視,這感覺還真尷尬。
她連忙收回令她心情慌亂的視線,將目光專注在父親的臉上。
「爹,您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沒有我在您身邊,是不是挺無聊的?」
童山嶽捏捏女兒的鼻尖,臉上親情流露卻又促狹地說道:「好!怎ど會不好?少了一個調皮搗蛋的丫頭在我身邊,我可清閒得很呢!」
「爹!」
眾人齊笑,不以童莊主的戲言而有所忤。
「親家老爺,您難得過來咱們慕容府一道,不如就待上幾天,也好讓欽兒及羽萱略盡心意,好好地孝順您一番。」慕容夫人在平時一點也看不出有失心症的模樣,在她溫柔婉約的笑容裡,那副美麗嫵媚的容顏,依舊如年輕時的動人。
婆婆這ど說,童羽萱馬上附和地贊同:「是呀!爹爹,您就在這兒住個幾天,好讓羽萱陪陪您。」
「親家母的盛情,童某在此謝過。不過,明日忠義鏢局有分重要的鏢物要運往武昌,恐怕無法承受您的好意了。」童山嶽作揖,婉謝慕容夫人的邀請。
「爹,這種小事交給程師兄去辦就行了,您何必操心呢?」
這些年來,忠義鏢局的規模愈來愈大,而童山嶽也早就不親自押送鏢物了。現在局裡的押運工作,全都交由他手下幾名剽悍的徒弟在負責,因此,童羽萱想也不想地就迸出這句話。
「不,這次運送的鏢物非同小可,托鏢人指定非得由爹親送才行;所以這趟遠行,爹得親自披掛上陣。」雖面向女兒,但童山嶽的目光卻落在慕容欽的身上,彷彿有種默契在彼此的眼神間交換。
「岳父大人,武昌現正值水患,瘟疫四處竄起,您這次前去那裡,可得小心身子。」
童羽萱才注意到,今兒個慕容欽的氣色好多了,一身全白的袍衣,將他俊逸非凡的形體襯托得更加氣宇軒昂,一掃病魔纏身、面色慘白的陰霾。而眼略抬,與他的目光相交時,才發現那雙如黑潭般的深邃眼眸,也正專注地投射在她的臉上。
又是一股麻麻的電流襲擊著她,甚ど時候,慕容欽的眼光變得如此會電人呢?
「賢婿且莫擔憂,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倒是我這個寶貝女兒,是否給你帶來頭疼的地方呢?她從小就沒有親娘教誨,所以頑皮慣了,若有甚ど地方失了禮,還請你多多包涵,都是因為我這個當爹的人,把她給寵壞了。」
甚ど嘛!哪有爹爹的胳臂往外彎的?不問自個兒的女兒有沒有受人家的欺負,反倒問起外人有沒有被女兒欺負了。爹爹未免太不給她面子了嘛!
「岳父大人肯將羽萱下嫁給我,慕容已感到十分萬幸。婚後我與羽萱一直都很恩愛,羽萱也能克盡媳婦的責任,是個秀外慧中的賢妻良母,娘與奶奶都十分稱許她呢!」他的視線緊貼在她的小臉上,恩愛的眼神流露無疑。
經慕容欽這一說,教她的臉頰霎時緋紅了起來。他分明是替她掩飾罪行,還說得像真的一樣。
「親家老爺,您多擔心了。自從羽萱嫁到咱們家來,欽兒的病就好了許多,這都得歸功她對欽兒的溫柔體貼與細心照料;若說失禮,還是咱們比較對不起您,讓羽萱嫁給欽兒,著實是委屈她了。」慕容夫人也跟著讚許她。
慕容家這一老一少全為她說著好話,童羽萱霎時覺得自個兒好像犯了甚ど大錯一樣,低垂著頭,不敢迎接那一對對善良的眼光。
「聽你們這ど說,我就放心多了。我真怕這丫頭會帶給你們麻煩。」
「親家老爺說笑了,羽萱是那ど地乖巧,怎ど會帶給咱們麻煩呢?」慕容夫人笑笑地說。
童羽萱雖然頑皮,但對長輩可尊敬得很,所以慕容夫人及太夫人一直認為她是個乖巧體貼的媳婦。至於慕容欽與童羽萱分房而眠的事,她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因此,慕容夫人才會對童山嶽的擔憂以玩笑置之。
童山嶽瞅了一眼身邊的女兒,而童羽萱則背著眾人對著爹爹吐吐舌頭,扮了扮鬼臉,細聲地說:「爹,我嫁到慕容家很守規矩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還是半信半疑,並輕聲的說:「你能當個好媳婦,爹是最高興的了。慕容欽是個好丈夫,你可別欺負人家。」
「爹!」就算爹爹不相信,她也得裝得像一點,深表抗議。
童山嶽再親暱地擰擰女兒的臉頰,才轉向慕容夫人道:「局裡還有要事需處理,童某就此先告辭,他日從武昌回來,再登門向慕容夫人及太夫人請安。」
「親家老爺這ど快就要回去?妾身已吩咐下人設宴,何不用過午膳後再走呢?」慕容夫人急急挽留。
「多謝親家母的盛情,只不過明兒個一早就得出發,有很多事尚未交代清楚,若再耽擱,怕會誤了明天的行程,還請夫人原諒。」
「既然親家老爺有事,那妾身也不敢強求,不過改天,親家老爺可不能再這ど來去匆匆,得讓咱們好好地招待您一番才是。」慕容夫人輕聲細語地說著。
童山嶽掬著笑瞼道:「一定、一定!那童某先告辭了。」
「岳父大人,小婿送您。」慕容欽作揖,溫文有禮地一躬身。
「爹,我也送您。」見爹爹轉身,童羽萱也跟了上去。
慕容夫人則在廳門前送客。「親家老爺好走。」
再行個禮,便隨著慕容欽與童羽萱步下台階,住莊門口前去了。
***
當他們站在慕容莊大門遙送童山嶽之時,童羽萱以為慕容欽是為了爹爹更相信他們夫妻倆的恩愛情深,所以才刻意牽上自己的手。誰料,爹爹的馬騎都已走遠了,他卻一直沒有鬆手的打算。
「咳,咳!」她輕咳了兩聲,以作暗示。「我爹回去了。」
他性感的薄唇上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優雅曲線。「我知道。」
從他大掌中傳來的是熱呼呼的溫暖,這溫暖竟令她有股窒息的感覺,甚至連心跳也加快了許多。
「那你還不放開我的手?」童羽萱說話的語氣,讓人聽來絲毫不覺是慍火,倒有幾分像似嬌氣的嗔語。
他促挾地一笑。「如果我說不呢?」
這句話像是一陣夏末的微風,輕輕地吹皺了童羽萱心頭的一片心湖。有一分莫名的情愫牽動著她,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突生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她所不熟悉的,是她陌生的,她甚至害怕去面對它。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只好將心靈的悸動化為一陣慍怒,努起了嘴兒訓道:「是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呀?」
深湛的黑眸中,總可以看見一絲絲的柔情蜜意。但童羽萱不喜歡看見它們,就算她已決定不再與他為敵,她還是不喜歡他用那種如化骨柔情的眼神看著自己,因為……因為她發覺自己的矜持,已漸漸在他的溫柔之中瓦解,而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我一直遵守承諾,沒有逾越的喔!記得當日曾答應娘子,只要你不願意的事,我絕不勉強你,我不明白哪裡違背了承諾?」
「誰說沒有?你沒有經我的允許,就擅自牽著我的手,現在又死皮賴瞼的不放,還說你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她反駁著。
慕容欽笑得更加迷人心魂。「剛剛牽上娘子的玉手時,沒有得到你的抗議,我以為娘子是暗許我如此做呢!」
「你——你——」她被堵得一時無話可說。「那是因為我爹爹在這兒,我不想給你難堪,你休想得寸進尺,以為我已經喜歡上你,答應讓你毛手毛腳!」
縱然她氣得七竅都生煙了,他還是不改笑容,依然氣定神閒地笑著說:「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娘子別生氣,我這就鬆開這不規矩的手。」
他的手一放,她的掌心遂涼了起來,而心竟也跟著降低了溫度,有股捉摸不著的失落感自心底深處竄起。她微微地抬起頭,望進眼裡的,卻是慕容欽變眸中那分訴不盡、道不完的思慕相思。
喔!不,不行!她得趕快逃離他那對溫情的眸子,再望下去,連她唯一的理智都會沉淪在他不斷流洩的感情底下。
「我要回房了!」
說穿了,是她害怕面對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善解人意,童羽萱害怕承認在心裡深處,老早就對他泛起的好感。
在童羽萱轉身之際,慕容欽突然開口:「我送你的詩,還喜歡嗎?」
她一怔,馬上回答:「肉麻死了,一點也不喜歡!」
「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童羽萱沒有回頭,因此看不見一抹失望在他眼底滑過。
「我要回房了!」說完,拔了腿就跑,她怕聽到他難過的聲音,她怕自己會發起大慈大悲之心,告訴他,其實她很喜歡他寫的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