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上這種鬼芭蕾舞課,每個月總會來這麼一次。
向荻亞會抱著肚子,坐在舞蹈教室的角落,看著和她同期進來的少女們,隨著悠揚的音樂練著芭蕾舞。
她太清楚自己沒有舞蹈天分和音樂細胞,可礙於自己出身豪門,她別無選擇,必須學習一堆才藝。
她應該感到慶幸的,「大姨媽」的報到,讓她免去上舞蹈課的壓力。
「嘶--」可下腹隱隱作痛,向荻亞不由得做出痛苦的表情。
從鏡中望去,其中一位舞動肢體的少女鶴立雞群,最惹人注目。
她的五官精緻如洋娃娃、皮膚白晰如瓷、氣質高雅,足以角逐世界小姐。練舞時,她的動作精湛而完美,總能獲得同儕的羨慕和老師的讚揚。
這個女孩不是別人,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姊向玫瑰。
但是,玫瑰和她簡直天差地別,若現在的玫瑰是一隻美麗高貴的天鵝,她就是一隻垂死的鴨子。
「呃噢--」向荻亞發出如鴨子般的哀叫聲。
「荻亞--」向玫瑰聞聲而至。「要不要我打電話請司機送你去醫院?」
「不……不用,真的,你快去練舞。」
「真的不用?」向玫瑰摸摸她的額際,再按按她的下腹,美麗的臉蛋掩不住對妹妹的關心。
「放心,等一下就好了。」向荻亞擠出一朵笑容。「快去吧!你下個禮拜要參加比賽,不能偷懶。」
向玫瑰點了點她的鼻端,嘟起嘴不服氣的說著:「不公平!你可以在一邊偷懶涼快,我卻要認真練舞,參加比賽。」
「你跟我不同,舞團內沒了你,就等於人失去心臟一樣,沒有生命。」向荻亞勸著。
向玫瑰盯著向荻亞,天性爽朗的荻亞,燦爛笑臉是她的卷標,養花弄草是她的興趣,畫畫寫作是她的志向,討人歡心是她的專長。
「沒有你,我也等於少了一隻右手一樣,無法順心。」
「少了右手,你還有左手。」
「不去!」
「姊,別這樣,你跳得淋漓盡致,完美無缺,我現在這個樣子下去跳會破壞畫面。」
向玫瑰揚起漂亮的秀眉,「你就是會對人灌迷湯,回去的時候,我要叫靜嫂給你喝一種湯。」
「什麼湯?」該不會是苦瓜湯或是四物湯之類的吧!
「專治懶人病的湯。」
向荻亞笑開了,肚子突然不痛了。
玫瑰一向驕傲冷漠,靜嫂曾說她小時候任性難帶,但自從有了她這個妹妹作伴後,玫瑰的個性漸漸有了轉變。
「玫瑰!」老師和同學們正喚著她。
「快去吧!」向荻亞推著她。
向玫瑰緩緩起身,走回團體中。
向荻亞說得並不誇張,集美麗、嬌貴和聰敏於一身的玫瑰,總是擔任舞團的要角,每一次代表舞團參加比賽,都能抱著獎盃回來。所以舞團沒有她,就等於失去拿獎的希望。
她不是嫉妒自己的姊姊,玫瑰的高貴優雅,遺傳自出身名門的大媽,與生俱來的鋒芒,她想藏都藏不住。
而她則不同,她的平凡全是源自溫柔平庸的母親。
說也奇怪,她的母親曹翠雲雖出身平凡,卻是父親南下唸書時,相愛相戀的秘密情人。
當年礙於「爺命難違」,父親必須接受安排和大媽蔣德蕾結婚,隔年便生下玫瑰。
婚後,父親和母親仍秘密往來,直至確知母親已懷了身孕,才正式被納入向家。
雖然,她是父母相愛而產下的結晶,從小就享受家庭的幸福和溫暖,但外表高貴典雅的大媽,卻常常給她一種窒人的壓迫感。
從前年幼無知,現在她終於明白,她是母親進入向家的關鍵人物,也是將大媽打入冷宮的推手。
有鑒於此,她頗能體會大媽心中的不平。然而,驕傲的大媽畢竟出自名門,在外人面前她總是壓抑情緒,表現她元配的泱泱風度。
她擔心大媽這樣下去會得到憂鬱症,所幸,大媽的生活重心漸漸地轉移到對玫瑰的栽培。
「荻亞!」練舞告一段落,向玫瑰走向她。
「嗯?」向荻亞望著她。
「肚子還疼嗎?」玫瑰走近她,蹲了下來,拿起毛巾拭去額上的汗水。
雖然大媽備受父親冷落,但玫瑰卻對她相當照顧。大媽給她什麼好吃或有趣的玩意,她一定會和她分享。
「至少要等到練完琴才會好。」
兩人會心一笑。
「對了,姊,昨天我去廁所的路上,突然有一個又高又帥的男生,將手上的十一朵玫瑰花塞給我。」向荻亞形容昨天下午的景象。
「噢,他是誰?」
「籃球隊的隊長喔!」
他是學校公認的第一美男子,也是許多女生暗戀的對象,能收到他親自送來的玫瑰花,向荻亞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優越感,簡直要喜極而泣!
「十一朵玫瑰花代表什麼意思?」向玫瑰好奇的問著。
「聽說是最愛的意思。」當時的她,身體輕飄飄的,像個充飽愛情幻想的汽球,浮上天空。
「最愛?!荻亞,這個男孩慧眼獨具。」這年頭,重視外貌的人很多,能看到荻亞的內在美,的確值得讚賞。
「他還把一封印著玫瑰花紋的信交給我。」
「情書?」向玫瑰眼睛綻亮,嘴角彎起一抹笑容。
「嗯。」向荻亞點了點頭。
「信上寫了什麼?」妹妹行情看漲,向玫瑰比她還關心信中的內容。
「我還來不及看信,他突然結結巴巴的告訴我:『請把這束玫瑰花和信轉交給向玫瑰,謝謝。』」
向玫瑰楞了半晌後,噗哧笑了出來。
「還笑!」要她轉交給玫瑰也不早說,害她當場像被從天堂踢入地獄。
怪就怪她自己鈍,第一次收到玫瑰花,應該猜得出來是要送給姊姊的,居然還自我陶醉。
有了一次經驗,往後她再收到花,就要知道自己只是個媒介而已。
「荻亞,我還要留下來排舞半個小時耶,你要在這裡等我嗎?」
「這樣吧,我先騎腳踏車到後面的山谷去畫畫,你慢慢練。」
「肚子痛還去畫畫,你確定這樣行嗎?」
「沒問題啦!現在都不痛了。」向荻亞笑呵呵,拿出預先放在舞蹈老師這裡的畫板和炭筆。
向玫瑰非常清楚,荻亞的興趣不在練舞,而是繪畫。每次只要興致一來,所有的事都能被她拋在腦後。
「妳要小心喔。」
「嗯,放心,拜拜。」
向玫瑰看著她離去背影,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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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和姊姊一同去練芭蕾舞的時間,就是她偷偷溜出來寫生的空檔。
坐在山坡上的向荻亞,遠眺向日葵花田,手拿炭筆,一筆一筆的畫著。
金黃色花瓣,褐色花心,輪廓如太陽的向日葵,就在向荻亞的筆下,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地在畫紙上綻放。
「啦啦啦,我是一朵向日葵,太陽照亮我的生命……」向荻亞五音不全的哼著自己編的歌曲。
突然間,烏雲蔽日,四周變得暗淡無光。
靠!天氣怎麼變得那麼快,照這樣下去,可能會下雨。
才這麼一想,一滴雨點打在她的向日葵上,接著兩滴、三滴,把畫紙上的向日葵打糊了。
最近都是這種天氣,一到下午,就會突然下起陣雨。
收拾炭筆,背起畫板,向荻亞以最快的速度躍上腳踏車,迅速離開山坡。
前方是下坡,下坡的盡頭有一株大榕樹,樹的後方有一棟年久失修的破屋。那陰森森的破屋,是傳說中的鬼屋,每回騎到這裡,她就會加快速度。
陰風呼嘯,雷雨交加,更添幾分鬼魅的氣息。
「衝啊!」向荻亞踩著腳踏板,全速前進。
「真他XX的鬼天氣!」
正在破屋前油漆下水道溝蓋的嚴竑光,在傾盆大雨的肆虐下,低咒一聲,以最快的速度躲進下水道。
雨勢愈下愈大,嚴竑光想起一行巡視下水道工程的工人剛離開,還有一桶油漆丟在路上。體格健碩的他,甫從下水道探出頭,乍見前方五公尺,有一個騎著腳踏的冒失女孩,正以時速四十公里的速度,往他的方向直直衝來--啪--
一桶白色油漆不偏不倚的淋在他的頭上,他的臉色丕變,像極了出現在陰風慘雨中的幽靈。
一張滿佈向日葵的畫紙,脫離畫板,飄呀飄的,最後粘在他臉上。
撞倒油漆的向荻亞,整個人摔在地上,眼冒金星,腳踏車斜躺,畫板掉落,她忍住膝蓋的疼痛,狼狽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尋她的畫紙。
「我的向日葵!」她環顧四周,最後在找到畫紙後,綻出笑容。
呵呵,幸好沒飛遠,否則她一下午的努力都白白浪費了。
向荻亞拾起畫紙,才剛鬆了一口氣,卻愕然發現畫紙後出現一張白色的臉,正咬牙切齒,兩眼炯然有神的瞪視著她。
早就聽說這裡有鬼了,沒想到真被她撞見--向荻亞兩腳發軟,兩排牙齒沒用的發顫,索性拿畫板朝那張白臉的頭上一丟,然後拉起腳踏車,沒命的往家的方向騎。
「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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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下午,窗外細雨飄飛,向家富麗堂皇的客廳內,卻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妳真的撞到鬼了?」向玫瑰端著一杯熱熱的花茶,邊喝邊問著。
「嗯。」向荻亞點了點頭。
「好恐怖!二小姐,那破屋真的有鬼喔?」靜嫂也加入聽鬼故事的陣容。
「二姊,鬼長得什麼樣子啊?」向茉莉仰起小臉問著。
「五官看起來很帥,可是很凶悍!」向荻亞加油添醋的形容著那天「撞鬼」的情況。
「明天我再和妳去看看。」向玫瑰提議。
「我也去,我也要去!」向茉莉興奮的附和著,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誰都不准再給我私自出門!」一道權威的聲音突然打斷她們的交談。
聽見父親回絕的咆哮聲,三個女兒異口同聲的叫著:「爸--」
「荻亞,期末考快到了,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呃……還在準備中。」向荻亞的笑容僵硬。
「期中考考這麼差,沒有一科超過六十分也就算了,數學和英文的分數都沒超過二十分,這樣下去,別說要考上大學,在那之前很可能先被留級。」
「呃……那就別上大學好了。」教科書一向是她的助眠物,看不到三分鐘,她就會沉沉入睡。
「說什麼鬼話?我向榮華的女兒怎可以不上大學?!」要是傳出去,他還要做人嗎?
隨後跟上的是她的母親曹翠雲,她對向荻亞使個眼色,暗示她別說話觸怒她父親。
「上回你和玫瑰去練芭蕾舞,為什麼沒有一同回家?妳跑到哪兒去了?」
她偷偷跑去寫生的事,千萬不能讓爸爸知道。「呃……啊!我去圖書館看書。」
向荻亞反應靈敏的響應。
「去圖書館?!那手肘和膝蓋怎麼會瘀青?」向榮華質疑的盯著向荻亞。
三個女兒當中,就屬荻亞的成績一直處在危險邊緣,最近看她行跡可疑,身上還有傷痕,走路還一跛一跛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著人家混幫派?
「爸,那天剛好下大雨,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就滑倒了。」向荻亞解釋著。
「走路還能走到滑倒?!」
「不是的,爸!荻亞是騎腳踏車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她的騎腳踏車已經被撞得歪七扭八。」為了證實荻亞的話,玫瑰幫忙補充。
還是很可疑!向榮華睨了她一眼。「你去撞到什麼?」
荻亞和玫瑰互看一眼,不敢回話,未料,小茉莉快人快語的回答:「撞到鬼。」
「什麼?!鬼!」向榮華表情一凜,低吼。
荻亞眼神哀怨,玫瑰氣結。
「靜嫂,你快說,荻亞到底發生什麼事?」
忠心耿耿的靜嫂,在向榮華的疾言厲色之下,乖乖的道出實情。
向榮華一聽見此事,旋即交代靜嫂找一個道士到破屋附近去做做法、撤撤冥紙,然後又下令:「荻亞,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再私自出門!」
「爸,這不公平哪!」荻亞嘟起嘴,發出不平之鳴。「我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
「等你考上大學,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爸,那不是等於要將我監禁一生!」她清楚自己的成績絕對不可能考上大學。
「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請個家教,救救你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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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女兒考上好學校,向榮華果真在向荻亞上高二之前,特地聘來一位家教老師。
今天晚上,就是她和家教老師見面的日子了,為了緩和不爽的情緒,向荻亞趴在床上,畫著她的向日葵。
「放心啦,我對你有信心。」向玫瑰看出了荻亞的不願,特地來到她臥房為她加油打氣。
「姊,你最好了,都不用請家教。」
向玫瑰好言安慰著:「聽說你的家教老師,英數、理化一把罩,是台大的高材生。」
「那一定是長滿痘痘,戴著厚重眼鏡,講話會噴口水的書獃子。」向荻亞想到未來兩年裡,有一個書獃子要逼她弄懂那些催眠物,她的心情就好不起來。
「荻亞,想想你的自由。」玫瑰好意提醒她。
「呃--」向荻亞一個翻身,身體呈一個大字型。
悔不當初,誰要她平常不認真讀書,只喜歡塗鴉。
「荻亞!快來見見你的家教老師。」一陣溫柔的嗓音在她的房門外響起。
「來了。」荻亞有氣無力的響應著。
「祝你好運。」玫瑰拍拍她的肩膀,給她滿滿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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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亞緩緩的走向客廳。室內除了爸媽外,還出現一個陌生人。
他的背影高大,肩寬臀窄,雙腿健碩而修長,一身黑色的裝束,不像是來兼家教,倒像是準備去殯儀館上香的。
哈--有了這個聯想,她突然發笑。
「荻亞,你快過來,這位嚴竑光先生以後就是你的家教老師,快來向老師打招呼。」向榮華對荻亞介紹著。
「喔,老師好。」她彎腰,朝他的背影深深一鞠躬。
慢慢抬起頭的同時,她注意到家教老師的腳上,穿著一雙厚底的黑色馬汀大夫鞋,看來性格又前衛;黑襯衫和黑長褲穿在他模特兒般的衣架子上,難掩他太陽般耀眼的光華。
看著轉過身來的家教老師,她感到錯愕,因為他沒有滿臉痘花,直挺挺的鼻樑上,也沒有戴著厚重的眼鏡。濃眉俊目的他,帥得不像話,不過,可能是少年白吧!他直豎的黑色短髮裡有些白髮。
就在她打量對方的同時,他那雙俊目,卻像遇到狹路相逢的仇人,對她冒出駭人的火光!
他幹嘛用那種眼神瞪她啊?是在向她示威嗎?
是她!她就是那個下雨天,在一棟破屋前,打翻他的油漆,又把他當鬼,用畫板將他額頭K成瘀青的女孩!
他的嘴角微揚,綻出令人窒息的笑容。
他找她很久了,本來想放棄了,沒想到她居然就是他的家教學生。
「荻亞,嚴老師是台灣最高學府的大四學生。」
等等!那雙凶狠犀銳的眼神似曾相識,好像……好像……破屋前的那個……
不--不可能!向荻亞很快的甩去那種毛骨悚然的想法。
這是個好現象!向榮華似乎很滿意家教老師尚未開口說話,就能對女兒施展出震撼性的威嚴和氣勢。
瞧,她多聽話乖巧,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嚴老師,這是小女向荻亞,以後她的功課就勞你費心了。」
很好!向荻亞……
「沒問題,我一定會好好的調教她。」嚴竑光目光犀利,口氣像極了地獄派來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