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個屁險!海洋世界有什麼好玩的?季又悸在心裡咒罵。
「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季姊姊哦,季姊姊一定秉持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哦!」
該說的客套話一句沒漏,口是心非之餘,季又悸表面上依然維持和藹可親、完美到不行的假相,只是,那些小朋友仰慕的眼神,一點都無法讓她的心靈感到一絲快慰,只有無限的空虛。
她要的是英俊多金,上無父母,下有十幾來歲、不用她照顧的兒女,只差床邊空位補齊就人生圓滿的黃金鰥夫,而不是流著口水、掛兩條鼻涕的小鬼頭。
鳴嗚……她的春天怎麼還沒來?
「季小姐……」
細柔嗓音打亂她的遐想,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女人站在她面前,用怯生生又不惹人厭的嬌羞表情含蓄地笑說:「今天就麻煩你了。」
「不、不客氣。」她最怕這種嬌弱女子了,腳步敬畏下已地往俊悄悄退去。「你是——」
「我是徐曼曼,那位正在跟小朋友們交代事情的是我的好朋友孟湘,我們都是啟心幼稚園的老師。」
徐曼曼?真有意思的各字。「我叫季又悸,同事叫我急又急,你是慢慢慢,真好玩。」
「呃?」徐曼曼不解地看著她。
一隻代表「莫宰羊」的烏鴉飛過半空,留下尷尬的氛圍。
她該不會真的人如其名,反應慢慢慢吧?徐者,慢也;曼曼,與慢慢同音……
「不好意思,我不懂——」徐曼曼的話聲頓住,不知要怎麼接下去。
「沒關係,總之今天由我負責接待你們。跟我來吧,先帶你們到最無聊的魚類標本區,接著去觀賞魚類區、深海動物區,最後再到外頭的表演場地看表演,甘蔗要倒吃才會愈吃愈甜。」
問號浮現在那柔和的嬌顏上。「魚跟甘蔗有什麼關係?」
「嗯……有些魚喜歡吃甘蔗。」季又悸勉強擠出這句回答。
「真的嗎?」
徐曼曼一臉驚喜的反應,讓她哭笑不得。
幸好她不是幼稚園老師,不然會愈活愈回去,像小鬼頭一樣好騙。
「咕嚕咕嚕……又是你。」
「嘩啦嘩啦……你來了啊!」
吵死人了!
「你們閉上嘴巴不要吵行不行引」耐心告罄,魚步雲下悅地嚷道,恨恨地撒下一大把魚飼料。
在這觀賞魚類區的水族箱後、供工作人員行走餵養魚的通道上,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
那麼,他那半嚷帶吼的話是說給誰聽?
除了在水族箱裡咕嚕咕嚕的魚類之外,還會有誰。
「咕嚕咕嚕……魚閉上嘴巴怎麼呼吸?笨蛋雲,咕嚕咕嚕……」身體呈菱形,四周像長出鬍鬚般的龍鬚炮彈,首先代表同類開炮。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人聽得懂鳥語、有人會說狗話,也因此,有人聽得懂魚說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魚步雲就是其中一個。
但他寧可聽不懂,省得每次一來就像瘋子似的對著四周的水族箱大吼。
「年輕人不要這麼毛躁,咕嚕……」觀賞魚類中的王者——遠從蘇門答臘飄洋過海來台、在台灣俗稱紅龍的紅尾金龍開口說話了,「靜心而後能定,人類不都這麼說的,咕嚕嚕……」
讓一尾魚來教他《大學》的道理?搞屁啊!
「你區區一尾小魚能活幾年?居然還有那個臉跟我說這些大道理!」還叫他年輕人咧!
「以魚的年紀來算,我已經四十好幾了,咕嚕嚕……」紅龍如是道,說話的口氣彷若歷盡滄桑。「更何況,你是我們的王子殿下——」
「誰是什麼見鬼的王子殿下!」魚步雲一翻白眼,沒好氣地吼道。
「咕嚕嚕……身為魚族的一支,我感覺得到你身上有人魚的血統,咕嚕嚕……讓我想一想……我曾聽其他魚朋友說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海底世界的小公主私逃到陸地上,去追求一個人類王子的愛——」
「閉嘴!」
「……後來有個人類把這件事寫成童話,好像叫什麼『人魚公主』是吧?咕嚕嚕
井%*&@……魚步雲無言以對,只想開罵。為什麼最近老是有人提起自己老祖宗的陳年事跡?
就算是,那又怎樣!
十幾代傳下來,就算真有人魚的血統,也早已稀釋到與一般人無異。現在他頂多就是愛泡水、聽得懂魚說話罷了,它們在那邊喳呼個什麼勁!
「不過,咕嚕嚕……雖然是王子,也要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
「咕嚕嚕……紅龍大哥說得沒錯,我們的年紀比你大,要懂得敬老尊賢,呼嚕嚕……」一身通紅、到了某時期會由雌魚轉變為雄魚的紅劍也游過來湊熱鬧,聲音聽來是不高不低的音色,顯示此魚正在變性中。
魚步雲忍住將調溫器一口氣升高到一百度的衝動,緊握的拳頭裡,魚飼料幾乎碎成粉末。
「嘩啦啦……難得遇到能聽得懂我們說話的人,當然要抱怨個痛快啊,呼嚕嚕…
…」「魚」如其名的枯葉魚也扭著枯葉形的身軀湊過來附和,「不過幸好你來了,不然我們真的會被那個笨蛋人類給整死,你是我們的那個……那詞兒是怎麼說的,紅龍大哥?」
「救命恩人。」紅龍神態沉穩得像個老大哥。
「沒錯,就是救命恩人。」還是紅龍大哥有學問。「如果不是你,我們大概已經被那個笨蛋人類給凍死了。」
他濃眉一挑。「你們對待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早知道就不要向館方轉述他們的抱怨,增加自己的工作。
這叫什麼?「魚」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喂,它們說水族箱的溫度調太低了。」——當初就是因為這句話,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不明就裡的工作人員後來才發現恆溫器不知何時出了問題,設定的溫度全都太低,連忙重新調整,同時也對他的細心抱以佩服之意。
接著是那頭剛到台灣就因水上不服、不吃東西而日漸消瘦,急得館長差點跳樓謝罪的偽虎鯨小威,在他傳達它老兄不吃是因為餵食用的小魚腥味太重,加上住的地方水溫太高、水壓不夠、海水比重不足等問題後,工作人員足足忙了一整天,最後又換上新鮮小魚,它老兄才在眾人引領企盼下吃進第一尾小魚,然後是第二尾、第三尾——
從那之後,他魚步雲就變成海洋世界炙手可熱的魚類專家。
天殺的魚類專家!
他只是倒楣地剛好聽得懂魚在說什麼而已,卻因為這樣而莫名其妙地變成巡邏各區、檢查魚群狀況的人員。
海洋世界逛得都快爛掉了他!
說到工作——
「先說好,今天是我最後一天餵你們吃東西。」
魚兒們的錯愕以閉上嘴巴的沉默方式來表現,氣氛頓時從輕鬆變成讓人受不了的沉滯。
被這樣的氣氛感染,讓他下一句話說得更加困難,「我的工作只做到今天為止,明天開始就不會來了。」
「……」還是沉默。
「喂!你們下要這樣死氣沉沉的行不行?!」早知道他就什麼都不講了,這群死魚!
「咕嚕嚕……」紅龍開口:「果然被人類帶壞了,唉,人類就是這樣,想養的時候把你當寶,不想養的時候把你當草,我早就料到了,咕嚕嚕嚕……」轉尾游到水族箱另一邊。
「還以為你不一樣,咕嚕嚕……」枯葉魚抖抖枯葉形的身軀離開。
「不能相信在人類世界長大的王子啦,他已經是人類了,咕嚕嚕……」紅劍忽高忽低的聲音慢慢遠去。
「去你們的!我的工作就做到今天為止,你們是想怎麼樣!」
「咕嚕嚕……我們哪敢怎麼樣,咕嚕嚕嚕……」龍鬚炮彈哼聲說道。
魚步雲恨恨咬牙,撒下最後一把飼料,氣呼呼走人。
MAYMAYMAY
「嘩……魚!」
「嘩嘩……大魚!」
「嘩嘩嘩……是海啄!」
「嘩嘩嘩嘩……大鯨魚耶!」
露天表演場地裡,幼稚園小明友的驚呼聲不斷,海啄與偽虎鯨合作無間的演出,得到小明友又叫又跳的歡迎。
似乎感染到這股氣氛,動物們也表演得很起勁,隨著訓練人員的指揮跳高跳低、轉球晃腦。
曲終人敵,小朋友們依依不捨地望著順水道游回室內的海豚與偽虎鯨,有些還哭了起來。
殊不知,在池中悠遊的海豚和偽虎鯨正咕嚕咕嚕地交談著——
「只要我們輕輕一跳就有東西吃,還可以騙騙人類,多好玩哪!」
「就是說嘛,人類的小朋友最好騙了,裝可愛就能讓他們高興地大叫。」
「說到這個,我們還沒有鯨大哥厲害,它才裝病幾天,就把那個禿頭館長嚇得半死哩!」
「哼哼,誰要他老愛說自己最瞭解我們魚類,是魚類專家,呸!」
三隻海豚與偽虎鯨悠然游回居處,渾然不覺岸上有人聽了直咬牙。
剛從休息室出來、準備收拾表演場地的魚步雲一臉不爽。
這群表裡不一的死魚!最後一天在海洋世界工作,他的心情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壞。
絕對不是捨不得那些大大小小、各種惡形惡狀的魚,絕對下是!他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離情依依,才會這樣渾身不對勁。
拿著清掃工具走上表演台,眼角餘光瞄見池子對面有一群小鬼和幾個大人。
黑壓壓的一群人,一個落單的小小身影很難不引起他的注意,只見那小鬼踩著不穩的腳步,咚咚咚往海豚表演的深水池靠近。
他突生一股下祥的預感。
夠了哦,死小鬼,再靠近一點就——
一個大人的身影突然閃出,快速衝向那小鬼。
很好,總算有人注意到了。魚步雲轉身,打算開始最後一天的清潔工作。
「啊——」有點熟悉的拔尖叫聲瞬間響徹表演場地,嚇得他又轉回身。
撲通!
大人的身影倒裁跌進池裡,落單的小鬼則被眼前景象嚇得跌坐在地上。隨便想都知道,那要阻止小孩靠近池子的大人自己要白癡掉進水池。
「救命啊……誰來救——咕嚕……」
這個呼救聲……好熟!
魚步雲瞇起眼回想,好像在哪兒聽過。
「啊——曼曼!」宋孟湘哭叫著。天啊,怎麼轉眼間曼曼又落水了?「救命啊——」
「吵死了!」那像殺雞一樣的聲音,是想毀了他的耳朵嗎?媽的,那一票站得最近的人就只會在那邊看,不知道要下水救人嗎?
現在的女人不是強調要自立自強嗎?怎麼一遇上事情,除了尖叫以外,什麼都不會做?
「救——命——啊——」
該死!他乾脆去當救生員算了!
耳朵受不了噪音,眼睛也看不下去,魚步雲惱火地丟開手上的工具,助跑兩、一步,以海豚弓背的優美姿勢跳進池中,往那片因掙扎而起的水花快速游去。
「救……咕嚕……救命……」為什麼又是她?徐曼曼好想哭。
上一次從船上跌進海裡的遭遇,已經讓她快嚇死半條命,現在又……
她好笨!
本想抱小明友遠離池畔的,結果腳下一滑,自己卻掉進水裡。
「咕嚕嚕……救命……咕嚕……」
上次有人救了她,雖然當時她沒有看清楚那人是誰,但孟湘說應該是個很俊朗的男人——如果沒被她抓花臉的話。
她還沒找到救她的那位先生,還來不及謝謝他,就又要溺死在水裡……
「啊!」腰間突地一緊,嚇得她又喝進不少水。
又是鬼!為什麼大白天也會出現鬼?!
「不要——咕嚕嚕……不要抓——咕嚕……」
「又是你!」抓住快溺死的女人,魚步雲這才看清她的臉,不禁火大得很。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
不會游泳就算了,還一天到晚落水!
尤其!尤其她又用那雞爪死命地抓得他皮開肉綻!
「咕嚕嚕……救命……救命……咕嚕……」
「給我住——咕嚕嚕……」被連累喝進一口水,他連話都說下清。「你下要::咕嚕……」又一口。
「不要抓我……咕嚕嚕……」徐曼曼簡直嚇壞了,不停掙扎。「我不想……咕嚕……死!」
她這樣才叫找死!魚步雲抓開她的手,卻又被另一隻手在身上抓出四道痕。這女人上輩子是貓啊?
有什麼辦法能讓她安靜下來?尤其是那張吵得他耳朵發疼的嘴——
「啊啊……不要抓——唔!」這是什麼?溫暖堅定的觸感緊壓在自己唇上,徐曼曼愣住,雙手垂落水面下。
她的唇被壓著,鬼……鬼會親人嗎?這個疑惑困住了她。
鬼應該是冷冰冰的吧?
可是唇上的溫度好燙,燙得她渾身像被火灼燒似的。
「總算安靜下來。」不耐煩地栘開唇,魚步雲踢動雙腿,帶著她游向池邊。在其他人幫忙拉起渾身無力的徐曼曼後,雙臂輕而易舉地撐起自己,離開水面回到陸地。
「老師……」嚇壞的小朋友們紛紛跑向全身濕淋淋的徐曼曼。「老師……嗚嗚哇哇——」
「媽的!不准給我跑,哪個再掉進池裡,別想我會救——痛!死急又急,你打我幹嘛?」
「好玩。」季又悸聳聳肩。
搞不清楚狀況啊!人家是來賓,就算看不慣,也要像她一樣看在錢的份上,表現得有禮貌一點嘛!
宋孟湘出面道謝,「謝謝——啊,是你!」之前在海上救了曼曼的那個男人!「怎麼這麼巧!」
「我也不想這麼巧。」可該死的就是這麼巧,巧得讓人火大。
「老師……老師不要哭!」另一邊,小朋友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緊張地叫嚷起來,「老師不哭、不哭……哇哇……」
以哭聲合奏的交響樂轟然響起,其中又以大人的淒慘哭聲為主旋律,最為響亮。
吵——死——人——青筋浮出額際,再不走人,他就不叫魚步雲。
「曼曼,你別哭了。」宋孟湘也趕忙去安慰好友。「沒事了、沒事了。」
「我……我的初吻——」
魚步雲離去的腳步乍停。
「初吻?」宋孟湘不明白。
「……初吻被、被奪走了……」伴隨著抽噎的哭聲。
這、個、瘋、女、人!
噠噠噠!夾帶著火山爆發氣勢的男人快速回身,幾個箭步衝到徐曼曼身前,掹地將跌坐在地上的她像布袋般給拎起來。
「我千辛萬苦救你,一次就算了,你居然給我來兩次!」火山轟隆爆出滾燙的岩漿,「這我都沒跟你計較了,你他媽的還說我是鬼?!你對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啊?」
算一算,這女人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從頭到尾沒聽你說半句謝謝,還被人當作色狼,又被你的死雞爪抓得皮開肉綻,這些我都沒說話了,你這個女人竟然還有心情哀悼你的初吻?」那他身上的皮肉痛要找誰算帳?
「你……你……」才剛逃出鬼門關,徐曼曼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應付他的連環炮轟。
炮火依舊四射,「要不是你吵得像個瘋子,差點拖著我一起死,我會這麼做嗎?初吻算什麼?我呸!難道就你的初吻值錢,我的就不值啊!更何況真正的吻才沒那麼簡單,真正的吻是——」
廢話不多說,親身示範!
火熱的唇在眾人面前以出其下意的速度印上小巧蒼白的菱唇,在她驚訝得倒抽口氣的同時攻城掠地,囂張地侵入小巧的檀口,態意掠奪軟潤的蜜津。
這個瘋女人的嘴嘗起來還挺……不錯的。隨著吻的深入,魚步雲的火氣呈反比級數的消弭。
天啊!
徐曼曼覺得自己像是突然失去雙腳,再無法支撐自己,只能偎向最近也最牢靠的物體,免得自己掉下去。
可是……她已經掉下去了,像是跌進漩渦轉呀轉的,兩眼昏花、頭暈目眩,只能讓這夾帶無比熱情的深吻將她席捲進幽沉的深淵。
驀地,唇上的壓力乍失,與來時一樣猛鶩而突然。
「這才叫吻,懂嗎?」再開口,火氣全消。
真的很對味,雖然這個女人只會尖叫,只會用雞爪抓人,只會像呆子一樣站著,但是——
她小小的嘴嘗起來非常對味,柔軟得像海綿蛋糕。魚步雲無意識地舔唇一圈,回味無窮。
嗯嗯,現在這樣紅得像櫻桃似的唇才好看嘛,跟剛才的死人白比起來真是天差地別。
魚步雲非常滿意自己的傑作,大手托起猶在發呆的可人兒雙頰,以拇指指腹輕輕磨蹭……舒服的觸感讓他滿足地直點頭。
「很好,這算是我救你的報酬,反正大家都是第一次,誰也沒吃虧。」再次舔舔唇,他非常喜歡這個味道。「你瘋歸瘋,嘴還挺好吃的。」
瘋……嘴……好吃?
神志瞬間回籠,聚焦的雙目映入面前男人的身影,想也不想,徐曼曼作出生平最快速也最剽悍的決定——
啪!清脆巴掌聲響徹雲霄。
魚步雲的臉隨聲歪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