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回,全靠風琅交給她的權杖,地方上的官員或查巡的人一見這權杖,馬上乖乖放行,不敢有任何怠慢。
東陵京城從表面看來,依然繁華如昔,只是不久之後,恐怕就要生靈塗炭,屍橫遍野了。
從她離開至今,已有整整一年了。
她一回宮,便直奔東陵王所住的永壽宮。
永壽宮內出奇的安靜,一見到她回來,所有宮女都露出驚詫之色,不明白公主怎能自西齊嚴密的防守下順利逃脫?
「父王、父王!」冰湖急急走入,靠近那華麗的床鋪。
床上的人掙扎一下,睜開了眼,循聲看向她。乍見她時,那混濁的老眼中有著不敢置信,漸漸轉為驚喜。
「湖兒,是妳嗎?」東陵王伸出枯瘦的手。
冰湖伸出手與他相握,同時問身邊站立的宮女:「怎麼會這樣?在我走之前,父王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現在變成這樣?」
東陵王使了個眼色,宮女們便立刻退了出去。
他低聲道:「湖兒,不能怪她們。我的病……是因為妳弟弟死了,我一時禁不起這個打擊,又剛巧受了點風寒,沒想到病情越來越嚴重,一病不起一直到今天。」
冰湖渾身一震,弟弟死了?
即使明知道弟弟絕對不是長壽的命,但畢竟骨肉親情,她的眼不禁一酸。
「為什麼我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京城裡也沒有人穿縞素啊?」按照慣例,王室有人死去,京城所有人民都需全身縞素。
「那是因為我要所有人嚴守秘密,我怕其他國家和朝中一些野心人士乘機作亂啊!」他後宮妃子眾多,但子嗣不旺,連個兄弟也沒有,就怕外戚專權。
冰湖黯然一歎,她不想告訴他,即使是這樣,西齊也不會放過他們。但現在的父王,絕對禁不起任何打擊了。
「湖兒,妳回來就好辦了。妳一向以男裝示人,我們只需對外界宣佈妳是太子,死去的是女扮男裝的公主,妳看這可行嗎?」
東陵以公主代太子為人質之事,已經天下皆知,西齊便是以此為由發兵。而東陵歷代沒有女子參政的先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冰湖點頭,「不錯,父王,請你馬上召告天下,就說冰湖公主在從西齊逃亡回來時被西齊追兵所傷,回國後不治而亡。從此由太子冰河暫代朝政。」
西齊……風琅……
風琅在得知她的死訊時,會為她傷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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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齊王宮--
「你說你不想發兵?為什麼?」
風琅低垂著頭,「父王,西齊這幾年來頻頻征戰,四面樹敵,如果再去攻打東陵,恐怕國力無法承受:而且一旦開戰,勢必會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恐怕……」
西齊王勃然大怒,「琅兒,我記得以前你非常支持攻打東陵,連梁太師等大臣反對,你也堅持不妥協;可自從冰湖公主來了之後,你就一再找借口拖延。你說,你到底有什麼私心?」
風琅沒有回答。
他陰冷地注視著兒子,「琅兒,作為帝王,你可以喜歡女人,但絕不能讓女人影響你。琅兒,我原來對你寄予極大的期望,但現在看來,你讓我失望了,你不是帝王之才,你被那個女人迷得失去了心智。」
風琅曾經是他最喜歡的兒子,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輕時的自己,雖然風流卻絕不動情,始終保持著冷酷的帝王之心;但現在的他,一再反對攻打東陵,明顯是為了那個女人。變成這樣的兒子,怎可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帝王?
一個出色的帝王,就應該絕情絕愛,可以喜歡女人,卻不能讓女人影響他的決策。
而那個冰湖,顯然已經影響到他了。
風琅不語,他的目光平靜,鋒芒收斂,聽著西齊王的怒斥,默然不語。
「你下去吧!」
望著風琅消失的背影,西齊王身邊服侍的李公公低聲歎道:「太子殿下這段時間確實不太像樣。」
西齊王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李公公偷瞄了他一眼,低聲道:「還有,大王,小人聽流言說,二王子謀反的事情純粹是誣陷,二王子是無辜的。」
遠處雷聲轟鳴,一道閃電劃開黑暗,照亮了西齊王陰冷蒼老的面容。
「是嗎?」西齊王的臉色更加陰冷。「你去好好撤查此事,如果真的是風琅一手所為,我要廢掉太子,立風欽為太子。風琅呀風琅,你太讓我失望了。」
波譎雲詭的宮闈中,正是電閃雷鳴,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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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的戰報日日送來,戰事日漸吃緊。
西齊攻打東陵之戰,起初頗為艱難,雙方死傷慘重,血流成河,到現在為止,死傷的士兵已經難以計數。幸好冰湖趕回國,及時備戰,減少了不少損失。
即便是這樣,東陵的抵擋仍是十分吃力,西齊此次派來的正是所向披靡的名將張先,弱小的東陵軍往常聽到這名字就嚇得魂飛魄散,幸好冰湖親臨軍營,鼓舞士氣,才有了對抗的能力。但最讓冰湖為難的是東陵沒有好的將領,雖然她求才若渴,也提拔了不少年輕有為的將領,但實戰經驗畢竟不如西齊那些身經百戰的大將。
東陵軍在一步步退讓,而西齊軍正不斷前進,向東陵的帝都靠近;幸好有五環山天險為屏障,擋住了西齊軍隊,使得東陵有時間備戰。
這次的戰爭,受苦受難的無疑是百姓們,東陵與西齊交界處的百姓流離失所,紛紛逃難。
而現在,東陵王的御書房成了冰湖待得最久的地方。
夜色深沉,黑暗籠罩了整個天空。
燈光下,伏首疾書的人兒放下手中的筆,再喝一口提神醒腦的濃茶。昨夜她也是如此,一直批改奏章直至深夜,今天又一早起床,不得不靠著這個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秋天的寒意已然侵入,但她渾然未覺,又批閱良久,直到濃濃的睡意襲來,她終於支撐不住地趴倒在案桌上。
一件披風輕輕地蓋上她的肩膀,幫她擋去了秋夜的寒意。
來人注視著她的睡姿,即使在睡夢中,她的眉心也是皺著,她並不快樂。
來人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摸她糾結的眉心,想為她撫平所有的不快。但漸漸地,那隻手失去了自制,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般,在她滑嫩的臉上游移起來,最後落在她誘人的紅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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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癢癢的,好討厭……
矇矓地睜開眼,冰湖彷彿看到了風琅。
但那是不可能的,東陵和西齊正打得如火如荼,風琅此刻應該坐鎮深宮,而不是不要命地跑到東陵,甚至跑進王宮來,是她太想念他了吧!
但隨著意識的恢復,眼前的人影也越來越清晰。
她不能置信地眨眨眼,再眨了眨;半晌,她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風琅……你……你怎麼進來的?」
風琅抱起她,自己坐在椅子上,讓她坐在他的腿上,臉上的笑容依然那麼邪魅,「走進來的呀!」
這個該死的男人,這時候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她雙眸圓睜,驚恐地推拒他,「你瘋了嗎?這是東陵王宮,要是被人發現,父王絕對饒不了你。」
但抱著她的男人卻一點都不肯鬆手,反而將她越抱越緊,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妳這個磨人精,總喜歡一次次地嚇我,這次居然召告全國說冰湖公主死了。妳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什麼樣的感受嗎?」
乍聽到這消息,他震驚而心碎,但隨即想到其中的疑點,雖然從西齊逃回東陵,途中困難重重,但有他送給她的權杖,以她的能力逃出西齊應該不是難事,同時也沒有殺死冰湖公主的消息傳來;與此相反的,東陵那病懨懨的冰河太子忽然一反常態,身體健康地上朝理事,這都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雖然有疑點,但他還是不能放心,他要親眼看見她是活生生的。
冰湖淡淡苦笑,「那也是被你們逼的,弟弟已經去世,我身為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只能出此下策。」
說到這個,她就忍不住恨意滿胸,用力掙扎著想推開他,但他卻像石柱一般,根本無法撼動,她只能放棄,改為狠搥他的胸膛。「都是你們西齊人貪得無厭,有了那麼寬廣的國土還不夠,還要覬覦我們東陵!」
風琅用力地抱緊她,「可是妳也不能這樣嚇我啊!」說完,他猛然堵住她的唇,宛如要吞噬她般地瘋狂吮吻。
冰湖靠在他懷裡,任由自己沉醉在他的吻中,任由他的氣息包圍著她。
真的好想、好想他……他們相聚機會不多,就容她放肆一回吧!
良久,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下巴靠在她柔順的發頂。
「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王宮守衛森嚴,風琅武功雖好,但要溜進王宮也絕非易事;否則,要刺殺一國之君豈不是太容易了點?
「因為有人幫我。」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唇緩緩下移,溜到她的耳邊,輕輕咬住她白玉般的小耳垂,垂出舌頭回輕舔。
他熾熱的呼吸吹在她耳邊,一陣奇異的酥癢從心底湧上,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的手也開始不規矩地沿著她完美的身體曲線游移,喘息跟著粗重起來,太久沒見她了,而他也從未找過其他女人……
她渾身一震,伸手推他。「不要、不要在這裡。」現在太危險了,萬一有人進來發現他們,風琅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而她,更會淪落為萬人唾罵的賣國賊。
他輕歎一聲,勉強放開她。
「到底是誰幫你混進來的?」
風琅眼中有著狡黠的笑意,「妳絕對猜不到,是一個王宮的侍衛。」
「王宮侍衛?秦放?」風琅認識的王宮侍衛,據她所知只有秦放。
「真聰明!」風琅獎賞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他雖然笨了點,對妳倒是忠心耿耿,一片癡心,知道妳喜歡的是我,只好忍痛幫忙讓我們見面。」
冰湖淡淡苦笑起來。「你快走吧,王宮守衛森嚴,你會被發現的。」即使有人幫忙,在王宮裡還是太危險了。
喜歡又能如何呢?多見一次,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命運已經無法改變。
望著她迷茫的神情,風琅擁緊了她,「妳放心,我一定會讓妳順順利利的嫁給我,做我的王后的。」
冰湖苦笑,這男人到這時候還能說出這麼樂觀的話,真是敗給他了!
「我走了,妳好好照顧自己,等我來娶妳。」再一次深吻她之後,風琅跳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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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琅坐在書房裡,手中拿著一本書,優閒自在。
風奇從門外匆匆走入,進去後就立刻將門掩上。
「怎麼樣?」
風奇低聲道:「東陵的軍士雖然英勇,但作戰力與我國相差懸殊,兵力更是遠少於我們,照理是守不住;只是西齊大軍暫時無法攻克五環山天險,無法更進一步,雙方死傷慘重,若是堅持下去,西齊在付出極大代價之後,一定能打下東陵。」
風琅不動如山,雙目一瞇,「還有呢?」
「據我們在宮中的眼線報告,因為冰湖公主之事,你堅決反對發兵,再加上有小人進讒,王上已經對你起了疑心,特地派人調查二王子謀反一案。太子殿下,咱們的處境相當危險。」
風琅目光閃動著,淡淡一笑,「看來,我們必須馬上行動了。都城的禁衛軍還在我們掌握之中吧?還有,王宮裡的內應,你安排得怎麼樣了?」
燭火閃爍著,映照在他俊美的臉上,顯得森然幽詭。
「都已經安排好了。」風奇有微微的猶豫,「太子殿下,這樣做會不會太倉促了?萬一不成功,那可是死罪啊!」
「倉促?我像是會草率行事的人嗎?」風琅淡笑,「你放心,只要你忠心耿耿幫我把事情辦好,事成之後,你記首功。」
風奇大喜,「遵命。」說完便奪門而去。
風琅望著王宮的方向,喃喃地道:「父王,請恕兒臣不孝。」
狂雨驟風,即將在那森嚴的王宮中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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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齊昭元二十三年,太子風琅憑著自己手中掌握的禁衛軍統領大權,聯合朝中大臣和西齊王身邊的得寵太監,裡應外合,闖進西齊王所住的承德宮,逼西齊王退位。
承德宮中,風琅依然是平時那身打扮,俊美瀟灑,看上去毫無威脅,但身後那一大群鐵甲錚錚、長槍利劍的禁衛軍,卻足以令人魂飛魄散。
事實上,整個承德宮都已經被風琅的人所包圍,甚至連整個京城,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
西齊王在顫抖,因保養良好而看不出真實年紀的臉,在此刻因驚嚇而把年紀一下子全找回來,他無法置信地望著兒子。
逼宮!他竟然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但他畢竟為王多年,依然維持著鎮定,「琅兒,你想怎麼樣?」
風琅在西齊王面前跪下,叩首道:「父王,請恕兒臣不孝,但兒臣絕不會做出弒父這樣滅絕人性的行徑。兒臣只是希望父王立刻擬一道詔書,言明自己年事已高,所以想傳位給太子,自任太上王。」
西齊王怔怔看著他,問道:「琅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已經是太子,沒有人會與你爭奪,不久之後,我也會主動讓位於你。你一向是個孝順的孩子,現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即使到現在,西齊王都無法相信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雖然風琅的母親並不受寵,他母親和他小時候常常被風欽和風欽的母親王后欺負,自己又對他們不關心,對王后欺負他們的行為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但自從他漸漸長大並表現出過人的才能後,他對他的態度已經轉變,甚至立他為太子,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風琅淡淡苦笑,「父王,你不該逼我攻打東陵。」
西齊王驚訝得無法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什麼?你這麼做,難道真是為了那個東陵女人?」
風琅也不去計較他的措辭,站起來答道:「是。你不聽我的進言,硬要逼迫我攻打東陵,你可知道,冰湖她說過,一旦東陵城破,她就要與國共亡,而且絕無挽回的餘地。」
他的語氣平靜冷淡,眼中的光芒卻異常熾熱,「西齊的王上現在是你,我無法命令前方戰士停戰,能這麼做的只有王上本人,所以我必須這麼做。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我手裡。」
「所以你就算背上千古罪名,也在所不惜嗎?」西齊王望著兒子,突然放肆大聲笑了起來,「想不到我竟生了個這麼癡情的兒子!」
風琅靜靜站著,任由他瘋狂大笑。
「那如果我不寫呢?你是不是要殺了我?」
風琅搖頭,「我說過我不會,父王對我恩重如山,如果父王有難,我也一定會拚死去救!現在我只是希望父王提前把王位傳給我而已,所以請父王原諒我的苦衷。」
他的聲音非常恭謹,令西齊王滿腔的怒火不自覺地消去了一些。
他望著父王漸漸平靜下來的臉,緩緩的說:「至於父王若是不肯寫詔書,父王你也知道,我本來就是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整個京城更是已經在我的控制之下;即便你不寫,我自己也可以寫,一樣有效。」
逼宮,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如當初他與風欽的鬥爭,倘若風欽不下那樣的毒手,也許直到今日他們還會那樣面和心不和地相處下去。而今天,倘若不是冰湖那絕望的眼神,他也不會走到逼宮這一步。
他指著書桌道:「父王,請下詔吧!」
西齊王長歎一聲,坐到書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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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西齊王風驂於五十歲盛年傳位於太子風琅,從此長居承德宮,過起清閒逍遙的太上王生活,風琅即位為西齊王。
風琅即位後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取消對東陵的戰爭。
對這個命令,朝中大臣有的反對,有的贊成。
反對者認為,西齊對東陵的戰爭已經進行許久,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突然撤軍,太不划算。
贊成者則說,這場戰爭勞民傷財,得不償失,本來就是不該,現在見好就收,是最正確的決策。
但無論反對者怎麼說,新西齊王的態度極其堅決,西齊軍不久便班師回朝,東陵因此避去滅國之災。
國力大衰的東陵,由冰湖攝政,開始了全面的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