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在床第間。
天明,她又陷入痛苦及悔恨中。她明知這樣的錯誤不該再犯,但她卻無法抗拒他。
她枕在他的臂上,整個人埋在他堅實的胸前,留戀昨夜的溫存。每多相處一天,她就多愛他一些。
愛——老天,這是什麼樣的字眼?
只因為他仍在沉睡,她才敢如此肆無忌憚,望著他如孩童般的睡顏,她的心怦怦然。
這樣一個男人,足以令所有女人心碎。她相信,他能輕易就搖獲女人的心,而他的心,卻是如此難以掌握、縱使她就躺在他身邊,她卻覺得他離她是那麼地近,卻又那麼地遠。
錦繡訪就快重建完成了。
他曾說,在沒幫她把錦繡訪重建之前,他是不會離開的。所以,再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離地而去。這樣的念頭讓她警醒。
她倏地起身。離開他!她告訴自己。在她還能離得開他的時候,否則,就來不及了!
幾乎就在她起身的同時,一隻鐵臂緊扣住她的纖腰,硬將她拉回他身邊:「你要上哪兒去?又想不告而別嗎?」他半側著身,以低沉的聲音問。
她如受震顫,感受到自腰際、背後傳來的體溫。
「我……放開我……」她的聲音微弱,絲毫不具說服力。
「天還沒全亮呢,這種時候,你想上哪兒去?」他的鼻尖在她頸後摩攀,引起她一陣輕額。
「我得……準備早膳,還要去看看錦繡訪施工的進度……」她掙扎著,卻不見大道。
「早膳,可以慢點吃。」他一個使勁,自背後環住她的纖腰,讓她整個兒貼緊地,自上到下。他們兩人就像兩支湯匙般完全密合,毫無一絲縫隙.「施工的進度,我可以掌握。」
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天……已經亮了!」感受到他明顯的意圖,她不敢相信他越來越大膽。
「嗯哼!」他吸攝著她的髮香,一隻大手托上她堅挺渾賀的胸脯,「所以?」
「所以……響……老天!」她閉上眼,無法承受更多。
為什麼,他只要一撩撥,就足以引發她這許多反應。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對她造成影響。
「所以,天就讓它亮吧……」他附在她耳邊低語。
他永遠都要不夠她!
如果,要她現在就答應嫁給她,以他對她的瞭解,她絕不可能給他想要的答案。是以,他作了決定——他必須讓她自己認清,嫁給他是必然的結果。
***錦繡坊竣工。
不過數天,在眾人夜以繼日的趕工下,錦繡坊已具備了原來的規模。接下來,就是盡快讓它能重新開張,讓大伙恢復以往平靜的生活。
「雲姐,錦繡訪是重建了,織染所需的器材,能做的也做好了,可……咱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布疋和針線了……」小陳清點著坊裡能用的東西,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她的心一驚:「我給你的錢都花完了?」
為著到京城去,她身上帶了不少銀兩。也因為有這些銀兩,才足以供給坊裡上下數十人這些天的吃住糧食,還重新來買了些織染的器具。但她沒想到,這些錢會這麼快就沒了?!
小陳點點頭:「整個錦繡訪燒得幾乎一點不剩,所以……這裡是錦繡訪的賬冊,雲姐你——」
她揮揮手,沒讓他再說下去:「用不著看賬冊,我知道了。這些錢,我會想辦法。」平日,她在城裡與那些富家夫人、千金都有往來,如果上門借貸,以她的聲譽,應該不至於有問題才對。
「可雲姐,這筆錢,不是小數目……」小陳憂心忡忡,「你要上哪兒去想辦法?」
「這……」她有些懊惱,當初若早點想到寫信請水柔幫忙,救兵恐怕早已經到了,「總有辦法的。」
可現在,便是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水柔……她和那賁虎將軍的婚宴,應該已經舉行過了吧。就不知,水柔會不會因為她沒能及時趕到而生氣?不,她搖搖頭。不會的,水柔是那麼善良明理的人,她若知道錦繡坊發生這麼大的事,一定會比她更難過。對!她突然燃起希望——說不定,水柔會派人來幫她!
這樣一想,原先陰鬱的心情,現在又充滿了希望:「有了,我上林夫人那兒借去!」
「林夫人?」小陳錯愕。
「對,就上她那兒去!」她興奮地握拳,「小陳你在這兒打理打理,我會趕得及在傍晚回來的。」
好主意。那麼,她就先上林家夫人那兒借貸,只要有錢買布疋,無論水柔來不來派人來,她都可以自己把那些錢還清。
就是這個主意!
『雲姐——」小陳還來不及叫住她,她就已經轉身走出了大門。
幸好馬房裡還剩下她和冰塊騎的兩匹馬,否則要進城裡,還真有點麻煩呢。
***「你上哪兒去?」
駱干雲才出門口沒多遠,正要走向馬房便被張弘毅給叫住。
她停下,頭也不回地逕自替馬兒上鞍:「城裡。」
他上前,自身後接下她手邊的工作命令道:「等我把手邊剩下的工作處理好。」
「我沒有要你跟我一塊兒去。」她抬頭,高度恰好碰著他的下巴,「你用不著跟著我。」事實上,她不想再讓更多人看見他跟她在一起;雖然,已經有夠多人知道他是她的男人了。
「我沒有要跟著你。」他一手摸著吃痛的下巴,一手握住馬韁,「而是要帶你去。」
她自他手中要搶回韁繩,卻不成功:「我自己知道路,而且肯定比你還要清楚,用不著你帶,再說、我向來都是自己一個人進城,不麻煩你了。」
「這與麻不麻煩無關。」他雙臂環胸,而馬韁就握在他的手中,「李金富的事還沒解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她皺眉,企圖扳開他的手,未果:乾脆轉身替另一匹馬上鞍:「這些天都沒見他半個人影,想必是他不敢再來了。若要成天擔心他會不會出來搗亂,事情豈不全都辦不成了?更何況,我的事不能等。」她辯駁。
「就算沒有李金富,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他不容拒絕,將她放上馬背的馬轡取下。
她宣告放棄了,內心卻為他全然的保護和佔有而震動。他總是這樣待她,她就快要變得少不了他了。
過不了多久,他就要離開這裡,回到他的將軍府;或許,若再不把握與他相處的機會,只怕將來再不會見到他。想到這裡,她不禁黯然神傷。
事實上,每一個銷魂的夜晚,他們都不曾浪費過,一想及此,她的臉不禁徽赧。沒錯,他們是夜裡契合的伴侶,而現在,她再不想浪費與他相處的每一個白晝。
「好吧,你跟我一起去」她脫口而出。算了,這一回,就順從自己的心吧。
聽見她的回答,他綻開微笑,在她的額上印下讚許的一吻。
她渾身一震,不自覺地閉上眼,享受他的輕吻。
一件小事就足以換來他如此露骨的讚美?她的心為此有著些許雀躍。這讓她多了一些勇氣其實回頭想想,她本來就是利用他來趕走那些蒼蠅,所以才謊稱他是「她的男人」。現在名實相符了,她又何必害怕起來?
真是的!她告訴自己——駱干雲,你何時變得這麼固執了,以前既然不怕旁人怎麼想,現在又為什麼要。?
這靈光一閃,腦子裡原先揪成一團的煩惱,竟像是在瞬間找到了出路,自千絲萬縷中理出了頭緒。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不來。她想起宗凱曾對她說過的話。
雖然,她到現在仍不明白宗凱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但此時此刻,她卻似乎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她會害怕和痛苦,是因為她想要強求些什麼;而相反的,若讓一切順其自然,那再自然不過,又何須自尋煩惱。
爹娘和宗凱走了,她活了下來;錦繡坊燒了,她重建起來;如果他真要離開,她知道她會痛苦、會傷心,但,還是會活下來,不是嗎?
她是駱千雲;不是別人!她合上眼。一直以來,她不是不怕任何困難,甚而越挫越勇嗎?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成了這樣一個膽小的人?
老天!這樣簡單的問題,她竟花了這麼長的時間用以痛苦和逃避。她忍不住暗笑自己的傻,卻也忍不住苦笑。
她一直以為她無法承受許多;無法承受愛情的發生和失去,但一直以來,她早已在承受這些痛苦——經由她自己的害怕和想像。
既然無論她多害怕,事情仍然會發生,那她為什麼不把這些害怕的力氣,拿來用在解決問題上?
她的心豁然開朗。
看見她臉上神情數度轉換,他不禁懷疑她想到了什麼:「你在笑什麼?」他將她舉上馬背,自己則縱身一躍,坐在她身後。
共乘一騎,可以防止她再出什麼蠢事。
她深深吸氣,輕鬆地仰靠在他懷裡:「沒什麼。」
「嗯?!」她的舉動今他錯愕。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接近他!這些日子以來,她始終極力想躲他;即使是在夜晚.她也是在他百般挑逗後,才拋開一切與他共赴歡榆,但為什麼,眼前的她,竟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是在白天?
是什麼使她改變的?
還是,他做對了什麼?
「走啊,還待在這兒幹什麼,出發了。」她舒服地靠著他堅實的胸膛,連眼都沒睜開,完全可以想見他臉上可能有的表情。
他懷抱著她,縱然錯愕,卻對她這類如其來的轉變感到欣喜。
只是,太突然了,他反倒忍不住有些擔心起來。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不過,無論發生了什麼,可以確定的是,現在是個好的開始。
只是,有時候他真不明白,她那顆小小的腦袋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左邊那兒,我們要到林府去。」她坐在前面指揮著。
「林府?什麼地方?要上那兒去做什麼?」他問,指揮著馬匹轉向左。她的心情似乎很輕鬆,可他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她的轉變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到令他擔心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林府是城裡的有錢人家,林夫人常到錦繡坊裡買繡染,所以我想上她那兒先借些錢買布,她應該會答應的。」
「借錢買布?」他勒馬,「坊裡的錢不夠用了?」開始重建錦繡訪起,他便將自己身上的錢交給小陳,要他拿那些錢做補貼,而且,沒讓她知道。
但就算是坊裡的吃住衣物和該買的東西,那些錢也應該夠用才對,怎麼可能會到要借錢的地步?
除非——
「是啊。」她皺起眉頭,「事情發生時我把錢交給小陳管,而今早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小陳告訴你的?!」
她微微皺眉:「你今天是怎麼了?像只學舌的鸚鵡,淨學人家說話。沒錢當然要借錢,要不,你還有別的辦法?」
「該死!」他沒有回答她的話,逕自掉轉馬頭,朝原來的方向飛奔回去。
「冰塊?!」她吃驚地捉住他的雙臂,要他停下來,「你在發什麼瘋!我要去的是林府和布莊,你往回走做什麼?」』「林府和布在不會有問題,我擔心的是,錦繡坊裡出了大問題。」他策馬疾馳,附在她耳邊回答了她的問題。
「什麼?!」她回頭。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果然——
該死的!他低聲詛咒,縱身下馬:「你先在這兒等著。」他下令,牽著馬韁緩緩靠近。
錦繡坊內外,空無一人。
「小陳?李媽?大家都上哪兒去了?」眼前異常的安靜令她不禁心驚,她逕自翻身滑下馬背,無視於他的命令,「奇怪,這會兒,大夥兒應該都在啊!」
她從來不肯聽話。他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隨即握住她的手,送到坊裡。
一踏進去,他幾乎被裡面的景象所展慢住。
一片血紅!
「別看。」他以手遮住她的眼,將她扳向自己,埋入他胸前。
她掙扎,脫開他的鉗制:「你做什……麼?!」才一看,她嚇得以手掩住幾乎脫口的驚叫,「血?!」
血?!誰……的血?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為什麼……她蒼白著瞼,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是誰……竟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先別慌、」他環住她的肩,不讓她虛軟倒下,「這……不是血。」他旋即反應。
沒有他所熟悉的血腥氣味、沒有屍體。
如果是血,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血?!」怎麼可能?!要不是血,那麼這一片血紅又會是什麼?她強忍住驚恐,強迫自己看清眼前的東西。
他蹲下,以食指沾了一些紅色汁液:「不是血。」他肯定,「這似乎是—種……染料。」
「染料?」她以同樣的方法沾了一些紅色汁液在手上,湊近鼻尖聞了聞,「沒錯!這是番紅花,用來染紅布料的汁液。」她驚異,「但為什麼會……」
「李金富」
「李金富?!」
他與她幾乎同時說出答案,只不過,一個是早就料到,一個卻是恍然大悟。
張弘毅點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他早知道,李金富不可能毫無行動,但他卻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手法、看來,太久沒回到戰場,使他的反應變慢了。
「是他!那大家…天!他會不會傷害大家?還是他已經……」她力持鎮定,卻掩不住眼底的驚慌。
他握住她的手心,要她定下心來。幾乎像是奇跡般,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力量卻通過他的大手,一點一滴傳遞給她,漸漸地,她鎮定下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點點頭,同意她用了「我們」兩字。「暫時,坊裡的人們應該仍是安全的。」他立即作出判斷,「他們趁我不在,將坊裡的人全數擄走,還留下這些為的就是要讓你害怕,要你屈服。」
調虎離山,本不可能,問題就出在,他們裡邊有了奸細。
只是他再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他」。他不但未能及早發覺,而且還作了誤判——這令他有些懊惱。
「可,難道那姓李的不怕我們找上門去?」她不解。
他搖搖頭:「他正希望我們找上門去。在他的地盤,自然比上這兒來捉人有勝算。」
一箭雙鵰,而且不會留下證據。
縱然李金富自恃靠山不少,但若留下證據,就算再有靠山。他仍難脫身。看來,這姓李的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些:「想必,他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抓我洩根,捉你成為他的妻子。」
「可……就算是這樣,他怎麼可能知道我們今天剛好不在?難不成真有這麼巧?」她搖頭,「不對,如果像你說的,他是設計好的……天!」她發現了箇中的原因,「有人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