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不是因為羞怯。
更不是因為不恥。
而是因為不忍。
因為震撼。
因為心痛。
他,不痛嗎?憑著感覺,柳絮的手指輕輕觸上石野寯裸露的身子。
「除非你不屑,否則就睜開眼看著我。」輕輕抬起她低垂的臉,他誘哄的在她耳邊低喃。
「不痛嗎?」輕輕睜開雙眼,對著他的眼,她低喃。
顫顫的手指一一撫過他身上色彩鮮艷的條紋,最後落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口,繪著柳絮。
原以為他身上的色彩不過是顏料彩繪,近身一瞧,貼身一摸,赫然發覺那竟是紋上去的。
「這樣,我就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就在我心上。即使我失去記憶,迷了路,一樣可以輕易找到你。」身上的紋身,紋著簡易地圖,清楚的指出她的所在地。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撫著他身上的紋身,她可以明白的確認,自己真的愛上他了。
因為,她的心,好痛好痛。
比她當初被遺棄在日本街頭時,還痛上百倍、千倍。
所以,她忽然有種感覺,自己對石野睿的愛,是感動,是親情;但是對石野寯,卻是激動,是愛情。
「我是瘋了,為你而瘋。」為了讓她的心安定,再瘋狂的事,他都願意做。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這麼一大片紋身,別說紋上去艱難,想要抹去,恐怕更難。
「都紋成這樣了,想後悔,也沒得後悔了。」低下頭,他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分散她的歉疚感。
紋身,為的是讓她安心,而不是讓她傷心。
「就怕你本來不後悔,哪天看厭了這紋身,就後悔了。」小手搭上他的心口,細細描繪著他心上的柳絮。
「你會天天盯著自己的身體看嗎?」
「當然不會。」她想也不想的直覺否認。
「不只你不會,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所以你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他戲謔的點點她的鼻頭,「不過你的問題倒是提醒了我,要是哪天你看膩了我的身子,我該怎麼辦才好?」
「那就給別的女人看啊。」她嘴上如此說著,望著他的眼卻清楚的表達出「你休想有那麼一天」。
「都紋成這樣了,哪能見人啊?」他在她的頸肩種下一記鮮明的草莓,懲罰她的心口不一。
「你可以去雷射……」
「把你紋在心口,除了象徵你在我心上以外,是為了不讓它被抹去。」心口上的紋路雖然也能以雷射去除,但是危險性相對提高。
「那你以後……豈不是真的不能……」見人了?她歉疚的撫著他心口上的刺青。
「這身子,只屬於你。」他搗住她的口,霸氣的接道:「就像你,也只屬於我,不許給任何人看。」
「你……」拉下他的手,她才想開口,就又讓他搶了話。
「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搶話,她再笨也明瞭他不想讓她將歉意說出口,所以她只好將滿滿的歉意,化為一句濃濃的愛語還給他。
「真的?!」他激動的緊緊將她抱在懷中,低著頭凝視她帶笑的眼眸。
「假的。」他不解風情的問法,讓她既羞且怯的嗔道。
「不許你反悔。」他滿是柔情的雙眸瞬間染上兇惡。
「你不知道說反話是女人的權利嗎?」面對他的兇惡,她本想硬碰硬的推開他,可是一觸及他身上的紋身,她的心就軟了,連帶的,手也軟了,以致原本的推拒動作瞬間成了欲拒還迎,讓她與他更為貼近。
「那也就是說,你……」
「我不愛你。」看不慣他得意的嘴臉,她搶先一步開口。
「說反話,果然是女人的權利。」她含羞帶怯的嬌媚,讓他明白她的口是心非,是以不怒反笑的益發摟緊她。
「不問我為什麼來找你嗎?」不理會他的戲謔,她癡望著他心口上的柳絮問道。
「你考慮的結果如何?」對於她忽然出現的原因,他心裡早已經有底,所以才一見她便開始脫衣服,因為他不打算給她拒絕的機會。
「我……」備妥的成千借口,早在見到他身上的柳絮刺青時,就瞬間忘得一乾二淨了。
「答應了。」看透她心中的猶豫,他逕自幫她做下結論。
「嗯。」拒絕的話出不了口,她只好硬著頭皮點頭。
為了他深情不悔的紋身,她願意再賭一次,陪他踏上日本那塊百分之一萬與她相剋的土地。
「開心點,日本不會咬人。」
「可是日本人會啊。」她俏皮的接口道。
「除了我,你還被哪個日本人咬過?」他吃味的嚙了下她的雪頸。
「除了你,還有誰會那麼野蠻?」她嬌嗔的戳指他。
「住在你心底的人。」他醋味十足的暗指石野睿。
「嗯,他最野蠻了。」她應和的重重點頭,故意氣他。
「他……」他虎目圓瞠的瞪視她,暗忖她到底被「咬」到哪種程度了?
「什麼他?」她一臉無辜的眨著眼。
「就……」他赫然住口,因為他不想說出石野睿的名字,平添她對他的思念。
「就什麼?就是你嗎?」瞥見他裸體上的紋身,讓她的心再次揪疼,以致不忍再氣他,甚至衝動的吻上他的心口,愛嬌地嗔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
一踏上日本的土地,柳絮的臉色瞬間白上三分,手腳也開始泛冷。
一股不祥的感覺瞬間由心底泛開。
那年,也是這樣,天氣陰陰的,老天爺好像隨時想要落淚。
「要下雨了。」柳絮幽幽的喃道。
「只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你淋到雨的。」摟著她,他親密的引她走出機場大廳。
「如果你有事,不在我身邊呢?」
「我會花錢請個專業導遊幫你撐傘。」他知道自己這趟返鄉之行有大部分的時間恐怕無法陪在她身邊,所以他已經事先幫她找好導遊,準備讓她進一步的認識日本,進而減緩她的排日情懷。
「我不要導遊,我只要你。」強烈的不安讓她孩子氣十足的要求。
「好。我會盡量排出時間陪你。」她明顯的不安教他心疼,所以這時就算她要天上的星,他都會設法摘下來給她。
「答應我,絕對絕對不要把我弄丟。」上回的無助、恐慌,依然歷歷在目,教她忍不住對他再三叮囑。
「放心吧,我絕對絕對不會把你弄丟。」
「如果你把我弄丟了,我一定會恨你的。」
「我愛你,所以我絕對不會給你機會恨我。」他笑著吻上她的唇。
儘管他的眼笑著,臉笑著,但是他的心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她的慌亂感染了他,讓他忽然也不安了起來,所以摟著她的腰的乎不禁緊縮,讓她更加貼近他。
☆☆☆
「你要帶我去哪兒?」終於盼到石野寯有空陪她的柳絮愛嬌的問道。
踏上日本的土地已經三天了,天天只見盡責的導遊在她身邊繞著,直到今日,她才得以和他獨處,同游日本大街。
「秘密。」
「有必要這麼神秘嗎?」她撒嬌的賴在他的懷中,任他擁著。
「嗯。」他笑著點點頭。
「真的不能說?」
「嗯。」
「你該不會是要把我帶去賣了吧?」她表情豐富的問道。
在他的寵溺之下,她逐漸展露俏皮本性,每每逗得他開懷暢笑。
「你果然聰明,一猜就中。」他似真似假的點頭應和,果然見她鼓起雙頰,宛如一隻漲了氣的青蛙,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那你恐怕得倒貼才賣得出去。」
「你太看輕自己了。我石野寯看上的女人,起碼值一顆五克拉的鑽石。」他是真的要把她帶去賣了,只不過買主是他。
「什麼五克拉,我是無價的。」她氣呼呼的噘起嘴。
「無價?」
「怎麼?你有意見啊?」
「不用錢需要這麼得意嗎?」石野寯攏起眉峰,不明白她為什麼總要那麼貶低自己。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柳絮愣了下,隨即意會他的意思,霎時氣到無力,只能瞠大雙眼瞪他。
「我說錯了嗎?」她一副想殺人的模樣,他再笨都知道自己定是會錯意了。
「哼。」她撇開臉,省得一看到他無辜的表情,她就更火大。
「瞧你,氣得像只青蛙,很醜的。」他親匿的以自己的頰貼上她的,輕言細語的哄道:「告訴我,無價到底是什麼意思啊?」聰明如他,腦子隨便一動,立刻找出問題的癥結。
「自己慢慢查。」被他輕輕的一磨蹭,她的氣瞬間消了大半,是以拒絕的語氣軟膩無力,擺明有口無心。
「好。那我就慢慢查囉。」他熱情的攫住她惑人的小嘴,將她吻得昏頭轉向後,才轉移目標的沿著她的頰一路蜿蜒直下,吻上她的頸肩。
「你……別鬧了。」如雷的掌聲霎時驚醒她昏茫的理智,讓她立刻如鴕鳥般的把頭臉埋進他厚實的胸膛,避開路人探尋的目光。「我告訴你就是了。」
「真可惜,這樣我就不能慢慢找了。」他眷戀的吻了下她的鬢邊。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氣不過的重重咬了下他結實如鐵的胸肌一口。「喔。」她驀地痛呼一聲。
「打人喊救人指的是不是你現在這種狀況啊?」他好氣又好笑的瞅著她。
「該懂的,你不懂,不該懂的,你倒是懂得不少。」她沒好氣的哼道。
「跟你在一起久了,不懂也會懂。」
「什麼意思?」他意有所指的話語,立刻惹來她不平的抗議。
「意思是我不懂,你自然會告訴我,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好奇的自己去查,久而久之,不懂的,自然也會懂。」怕她氣壞身子,他連忙陪著笑臉。「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無價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價格。也就是說,再多的錢也買不到。」望著他討好的笑容,她的心瞬間盈滿甜蜜。「所以,下回聽到無價之寶,你可別再以為是不值錢的寶貝。」
「我懂了。你是我的無價之寶。」他現學現賣的附在她耳邊輕喃。
「希望真的是無價,而不是沒有價。」她糗著他道。
「等我一下。」一直擁著她前進的他忽然站定腳步。
「啊?」
「站在這兒別動,我馬上回來。」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他再次叮囑。
「馬上是多久?」她驚慌的拉住他的手,不放他離去。
「五分鐘。」
「真的?」她很是懷疑的瞅著他。
「真的。」望著對街的珠寶店,他笑著保證。
東西他已經選好了,只需要走進去將它拿出來,可能連五分鐘都不用。石野寯在心中估量著。
「不准騙我喔。」
「嗯。」他笑著點頭,然後安撫地拍拍她的頰,這才轉身離去。
望著他消失的背影,一陣沒來由的恐慌頓時由柳絮心底竄出,透過血液流遍她的週身,瞬間將她凍僵在原地。
☆☆☆
他騙她!
他終究還是騙了她!
日本男人的話,果真是信不得的。
再次被遺落在日本街頭的柳絮失神的站在雨中,再也分不清滑落臉龐的到底是淚還是雨。
不信了。
再也不信日本男人了。注視著闃黑的街道,柳絮忽然有股怪異的熟悉感。
是了,就是這條街。
當初,她也是在這一條街上被遺落。
為什麼?
為什麼不一樣的男人,卻讓她遭遇相同的事情?
相同的日本,相同的街,相同的下雨之夜。
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相同。
難道……
她跟日本真的相剋嗎?
難道……
她跟日本男人注定有緣無分嗎?
否則,為何接連兩次,她都在慌亂茫然中走到這條不知名的街道停佇?柳絮失神的仰望天空,無言的問著。
當初,她就在這一條街上,愣愣的站了一整晚,淋了一整夜的雨。
如今,她還要在這一條街上,愣愣的站上一整晚,淋上一整夜的雨嗎?
相同的遭遇,可能會有不同的結局嗎?
她要賭嗎?柳絮愣愣的仰視天際,無言的問著自己。
反正都濕了,何妨再多等一會兒?
賭吧。
就賭吧。
反正,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好損失的了……
☆☆☆
巴格野鹿!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
他不過是晚了五分鐘,她為什麼就不見了?
在日本,她人生地不熟的,會跑哪兒去呢?石野寯憂心仲仲,一邊奔跑尋人,一邊取出手機,交代家人若見著柳絮務必設法將她留住並立即通知他。
她生氣了嗎?
就因為他沒有準時回到她的身邊嗎?
若不是臨時被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美代子絆住,他絕對不會遲歸。石野寯飛快的梭巡街道兩旁,一心想找出柳絮纖細的身影。
該死的美代子,為什麼要臨時冒出來?
更該死的自己,為什麼要讓美代子給絆住?
忽然一陣涼風襲來,石野寯的身體雖然不感覺冷,但是他的心卻因此襲上一陣冷意,為他的親親柳絮而冷。
因為他如果沒記錯,柳絮今日所穿的衣物一如往常,飄逸輕薄得很,如何抵擋得住這驟降的氣溫?
水?石野寧以指拭去臉上忽現的一點濕意。
這是柳絮的淚嗎?
他的親親柳絮正在某個角落無助的哭泣嗎?
一滴,兩滴,三滴……
心疼柳絮的石野寯不忍見她的淚,所以耐心的一滴,兩滴,三滴……逐一將臉上的水珠拭去,可惜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的水滴讓他再也抹不幹,所以他索性仰起臉,盛接老天為她落的淚。
密佈的烏雲,籠罩天際,也籠罩他的心,瞬間黯淡無光的天色好似在對他示警,暗示他的心也將陷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
他沒有出現。
他終究還是沒有出現。
一身濕冷的柳絮傻愣的看著由地平線緩緩升起的太陽。
在日本,她等了他一整夜,也淋了一整夜的雨。
回台灣,她依舊希冀,所以她爬上頂樓,俯視他可能出現的每一條街道,希望能在他出現的瞬間第一眼看見他。
為此,她不吃、不喝、不睡,呆呆的癡盼了兩天。
盼到連下了雨,她依然不捨迴避,就為了能搶在第一時機見到他的身影。
可惜,他依然沒有出現。
所以站在大雨中一夜的她此刻不但濕了身,也寒了心。
在日本,她可以為他找遍各種借口,說是自己在茫然中走丟了,他漫無目標,找不著她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回到台灣,她始終守在家中,他卻依然不出現,這教她如何還能自我欺騙下去呢?
事實證明,她與日本相剋。
事實證明,她跟日本男人難成姻緣。
事實證明……淚水是止不住的。原以為自己的淚早隨烏雲散去而干竭的柳絮倏地閉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