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高樓走出機場,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去報社更改尋人啟事的內容。
對夏汐,原先,他並不想造成她的困擾。所以在啟事中寫「夏天的潮汐」,他知道她能懂。但是這樣的尋人啟事,他只是希望她看到,然後回復他。可她連與他通電話都拒絕,他又怎能企望能找著她?
於是他把啟事的部分內容改成了「我在找你,夏汐——四月,溫哥華,雨水,海與日落——你是不是都忘卻了?」
這個城市或許有很多女孩子名字叫夏汐,但並非每一個都和溫哥華有關。他期盼,她的朋友中有人看到這則啟事後,能夠助於他的尋找。
盛夏的都市街頭燥熱不已,獨步高樓惘然失落地擠身在人潮中,經過一間又一間商舖,一條又一條馬路,總希望回頭望或向前看,那個名叫夏汐的女子就會在眼裡浮現。
然而沒有。
只是無數的行人和無盡的街。
陽光熾烈,罩於頭頂猶如一種相思的煎熬。獨步高樓仰首望天,雙眼被日照刺得酸痛,幾乎要痛出淚來。但,眼圍濕濕的應該是汗水吧?他苦笑一下,喃喃地低喊:「夏汐,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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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清,許之寧要到加拿大去,你知道嗎?」早上起床洗漱時,夏汐問正在削蘋果皮的趙蘭清。她一直在思量許之寧的所定義的「未來」。
「他跟我說了。」蘭清轉動手果刀。
「他叫我一起走。」夏汐淡淡道。
「是、嗎……哎呀!」
「怎麼了?」
「給刀口割了個小口。」趙蘭清把食指頭放在嘴裡吮著。
「怎麼那麼不小心,包紮一下吧。」
「沒事,你繼續說。你已經決定了跟去他吧?之前你不是說愛情不存於你們之間嗎?」
「所以我在考慮。也許我會跟他去。」夏汐道,「蘭清,我應該跟他去嗎?」
「是的,你應該。這是好事。女人不一定要嫁給心愛的男人,能嫁個喜歡自己的又能帶給自己幸福的男人已經很不錯了。」趙蘭清邊吮著手指,邊抹淚,「怪不得你昨晚講了一夜夢話。」
「哦?」夏汐茫然。她很少做夢的,如果夢了,最多是夢見獨步高樓。「有這種事?我都說了些什麼?」
「一直念什麼樓呀,房子呀,我原以為你要買樓呢。是打算和喜之郎先結婚,然後再出國嗎?」
「啊?!」
「是不是?」趙蘭清追問。她為什麼那麼緊張?
夏汐看著趙蘭清,急忙解釋:「怎麼可能呢?我跟他、他跟我……天!蘭清,我在背詩啦!」許之寧,自從那天後,她好像有一周時間沒見他了,他不是她能時常想起的人,獨步高樓才是。
「背詩?」
「是呀,幫助睡眠嘛。」夏汐道,她不會告訴趙蘭清她其實在懷想某個人。
趙蘭清鬆了一口氣,「哦。不過,夏汐,選擇喜之郎不會錯的。」
「也許吧,我覺得我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想這個問題。」夏汐道。或許,她是應該談一場戀愛。她第一次不小心戀上的人,是她的痛苦,不知道許之寧會不會變成她的幸福?
她想,她真的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想這個問題。
早餐之後,趙蘭清上班去了。夏汐拿出許之寧送的那幅鮮花拼圖,努力地尋找一片片碎不成形的花瓣,細細地拼揍,讓流離失所的它們得以重逢。她以為自己就是那個等待花開的女子,砌合著一顆脆弱的女兒心。
想要的人等不到,這幅拼圖就是容易瓦裂的心了。她不知道要努力多久,才能讓它完整、不再有裂痕。一如現在,拼圖的每一塊小紙片的顏色和紋理都相似得幾近無以確認,她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幅圖完全砌好。
也許,她本身就是一幅碎心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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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人啟事已經登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但依舊沒有夏汐的任何消息。
獨步高樓苦惱不已,每個週末都由澳洲飛至S市,期盼像初時一樣,能在街頭偶遇她。可是這種偶然性太少了。
其實,他可以通過私家偵探來找到她,但這種手段並非他所樂於採用的,他不願因此而讓他人入侵她的生活,於是默默然地期待她的回應,或她的朋友的可能響應。
只是,有這樣的可能嗎?
他沿著海邊緩緩地踱步,任風吹亂了心頭的絲絲悵惘。
又是日落時分,彩雲飛處,有低低的帆影;沙灘上,一個纖細的女子正在擺弄著三腳架,準備拍照。此時此景,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鏡頭。
一陣驚喜掠過,獨步高樓快步走過去,近了才覺得,那個女子並不是他想尋找的人。
尋找。
這幾年來,他似乎都在尋找。先前是尋桑妮,現在,是找夏汐。
桑妮早已離他而去,是再也找不回來了;而夏汐,他是否也會和她錯過?不知為何,對她,他總是缺少一分追求的勇氣,即使告知她關於桑妮的事,也是在半醉中蓄積的膽量。
這份愛戀,要怎麼說,才是於情於理的?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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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終於過去了。
我以為自己會用足夠的時間來考量許之寧。
但是我沒有。
我拒絕了許之寧,告訴他我不會跟他去加拿大。那天,是我二十四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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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汐約了許之寧在一家西餐音樂酒吧裡,柔和的燈光使彼此變得朦朧,窗外正下著很大很大的雨,還刮著颱風,打得玻璃窗一陣陣響。
她隔著玻璃幕牆聽雨,看風,欣賞空氣的狂舞。許之寧的頭俯下來,她把臉側開,他的唇落在她的臉頰,除了溫熱,她沒有任何感覺。
許之寧猛地抱緊她。
夏汐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任他擁著,她突然間有種錯覺,以為抱她的是某個人。是的,她把許之寧當做是獨步高樓了,太荒唐。即使被一個男子熱情地擁抱,她仍舊會想起他。
「假如……夏汐,假如五年後我回到這裡,我沒有娶誰,你仍舊未婚,你會重新考慮我嗎?」許之寧憂傷地問。
「我會在二十八歲前嫁掉。」
「我是說假如。」
「這算是約定嗎?」夏汐問他。
「是。」許之寧看著她,用不肯放棄的目光。
夏汐可以讀懂他此刻的心情,可他怎麼可能知道,她承受不了任何約定?「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她正視他。
「我明白!」許之寧垂下頭。
空氣中流過一種旋律,抓不住,消失了,剩下的只是許之寧熱烈而憂傷的目光。他的兩隻手把她的一雙手包裹。
「你知道我最失敗的事是什麼嗎?」他問她。
夏汐搖搖頭。但她知道她最失敗的事是愛上那個名叫獨步高樓的男人。
許之寧苦笑,「我最失敗的事是愛上你。」
夏汐愕然。
「愛上你的男人是很痛苦的。他無法瞭解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明白你到底要什麼。」許之寧抱緊她,下頜壓著她的發,充滿痛楚,「夏汐,我就是那個男人。」
「你不是的。」夏汐掙扎了一下,又一下,仍掙不開他有力的雙手,只好放棄,「你瞭解我。」
愛上她的男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明白她要什麼。可是許之寧——他多麼瞭解她!他怎能說他不清楚她呢?他也是個深情的男人。她不是不愛,是愛不起來。
「請你放開我好嗎?你弄得我不舒服。」夏汐淡淡地道。
「對不起。」許之寧頹然放手。
「嗯。我們——就這樣吧。我想先離開……」夏汐覺得自己無法面對他受傷的樣子,然而傷他的人,卻是她。
「夏汐,」許之寧緩緩地說,「我對你兩年的等待,你只用兩分鐘作了結。」
夏汐怔愣地看著他,淚,倏地從心底冒湧而起。
兩年,兩個月,兩天,兩分鐘。
許之寧認識她兩年,她在兩分鐘的時間裡拒絕了他;兩個月前她遇到獨步高樓,兩天後她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他。這就是愛情的時間吧?
原來愛情的發生並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是心與心的距離。
「之寧。」她低喚了一聲。
許之寧滿眼希翼地望著她,這是夏汐第一次這樣不帶姓氏稱呼他。
「再見。」她說。
「再——見!」許之寧先她一步離開咖啡廳。
街上,大雨滂沱。
看著遠去的許之寧,夏汐慢慢地從提包裡取出一張報紙,一遍遍地默念其中的某些內容,念著念著,終於泣不成聲——
我在找你,
夏汐——
四月,
溫哥華,
雨水,
海與日落——你是不是都忘卻了?
獨步高樓——他就是她拒絕許之寧的真正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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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寧是自香港飛離中國的。
夏汐和趙蘭清送他過關。沒有多少離愁別緒,夏汐很淡然,只有趙蘭清在許之寧入關之後突然痛哭起來,彷彿離開的是她刻骨銘心的戀人。
夏汐不禁想,她是不是真的很冷情?也許是她把極少的熱情都給了獨步高樓了。她終於知道原來自己並不缺少愛情,只是缺少愛人的興致與勇氣——愛許之寧的興致和愛獨步高樓的勇氣。
「你錯過了許之寧。」趙蘭清說。
「是的,我錯過了他。」並非沒有嘗試著接納許之寧,而是她對他無法動情。
「你後悔嗎?」
「我應該後悔嗎?」夏汐不勝噓唏,不,她不後悔。
「可是你放走自己的幸福。」趙蘭清掩面而泣。
「許之寧不一定就是我的幸福。」夏汐說。而獨步高樓,他也不會一直是她的痛苦,不是嗎?
走出關口,趙蘭清叫夏汐陪她去喝酒。
兩個女人,在酒吧裡喝至深夜時分,醉得一塌糊塗。最後是黃肚皮把她們帶回家的。整個晚上,夏汐一直都在納悶,趙蘭清何以傷心致此?
趙蘭清,她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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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我終於明白許之寧走的那天,趙蘭清為什麼會哭得猶如斷魂。我在她的房間裡發現一張許之寧的照片,長得簡直與金城武一模一樣!
許之寧——金城武——我從未把他們聯想到一塊。怪不得她時而會問我,有沒有發現許之寧長得像金城武了;怪不得那次我問她為什麼不喜歡許之寧時,她會如此惶恐失措。我終於知道,她同時愛上的兩個男人中的另一個男人是誰了;我也終於明白,她那天削蘋果劃破指頭不是因為不小心,而是失神。
趙蘭清喜歡許之寧。
為什麼她一直都不說?因為我嗎?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問。
都是過去的事了。
原來愛情的發生總是有緣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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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宿醉之後,趙蘭清把屋子的每一張有金城武的影碟都弄走了。
為什麼呢?我看著她把一箱影碟丟進垃圾箱,甚感可惜。一個人對記憶的清除竟可以達到這種地步,我曾見她在音像店裡一次性地買了八張金城武主演的影碟,而現在,她像殺毒除菌似的要與往事一筆勾銷。
然而往事,真的能完完全全地清除掉嗎?
趙蘭清不讓我看《重慶森林》,因為帥氣的男主角會引發她眼睛的雨季。可憐的金城武,我看了《重慶森林》才決定要喜歡的明星,卻在趙蘭清的皮影愛情裡成為一個無辜的背景。
她叫我看《東邪西毒》,她不知道這裡面有些台詞會令我心碎。
黃藥師說——
不久前,我遇上一個人,送給我一罈酒,她說那叫「醉生夢死」,喝了之後,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過的任何事。我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酒。她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以後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那你說這有多開心。這罈酒本來打算送給你的,看起來,我們要分來喝了。
你存在我的記憶裡,銘心的記憶要怎麼清除?我很想有人也送我一壇「醉死夢生」,然而,那是電影裡才有的酒。
趙蘭清用不看見金城武來拒絕回憶,我要用什麼來扼殺關於你的往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獨步高樓,我為什麼仍舊放不下你呢?
影片的最後,歐陽峰有段獨白——
沒有事的時候,我會望向白駝山,我清楚地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我。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惟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原來,忘記無法擁有的人的最好辦法是清清楚楚地記著他。
為了忘記你,我把你記得多麼清楚!我不能讓你存在於我心,我怕時間淹沒了記憶,於是寫你成篇。我把你寫在我的《溫哥華旅遊全攻略》裡,如果將你的名字放在雜誌的版面中,從此後我的心裡就不會再根植你了吧?
可是你卻在每一日、每一日不停地變換尋人啟事的內容來提醒著我你的真實存在——
我在找你,
夏汐——
五月,
S&H音樂廳,
《羅密歐與茱麗葉》,
醉酒的夜——你是不是都忘卻了?
你說的種種,我都沒有忘記。可是到底你找我做什麼?
能不見,爭如不見;怕相見,兩心相怨。
我每天都在不斷地告誡自己,你是有妻室的人了,無論多麼的喜歡、多麼的愛,也只能夠是這樣了。生活中有許多東西是必須放棄的,值得珍惜的往往少之又少。
獨步高樓,我已無淚,滋養不了你這棵長在心底的大樹,連根拔起是最好的了。誰是我借用的外力?沒有人助我一力,我終於沒能拔除你。
每天,每天,你在我心底放肆地生長著,吸著我吐下的淚,如此的枝繁葉茂。
很久沒有哭,幾乎忘記了淚水的溫度。而現在,我清楚地感覺到這種水液怎樣燙熱了我的臉龐,然後順著兩腮滴落在空氣裡,無聲無息,淹沒了整個深夜。我有點擔心,它會不會從此也淹沒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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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快要過盡的時候,趙蘭清突然宣佈結婚;嫁給黃肚皮,那個多金的男人。因為他對趙蘭清說,她令他痛苦。
趙蘭清卻說,她要抓住痛苦的幸福。
於是嫁他。
夏汐問她是否真的愛黃肚皮,
「愛呀!很愛很愛。」趙蘭清極認真地回答。
夏汐懷疑她說的話,決定不相信她。
「女人都是很實際的,嫁不了愛情往往挑選錢財。」趙蘭清說。
是嗎?是嗎?兩情相悅聽起來彷彿遙不可及,在婚姻的天秤上,愛情總要失重於錢財嗎?夏汐想,如果有一天她也嫁了,會因為什麼而出閣?
可是夏汐不斷地疑心,趙蘭清——她其實是在用一場婚禮來淹埋一段缺口吧?只要可以延減因缺口帶來的疼痛,嫁給黃鼠狼、黃花菜或者黃包車都沒有關係。
假若獨步高樓是她的缺口,她要用什麼來淹埋?一些永不消痕的事,再怎麼刻意地忽視,夜深時、沉思時都會曝露出來,所作的努力也會前功盡棄。
獨步高樓,他是她無法忽略的缺口。
缺口不深,卻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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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蘭清出嫁後,我一個人住著一套公寓。
寂寂的房子,像無底的洞,佈滿黑色的孤獨。我的孤獨已經滲入了皮膚,與血水交融。
孤獨,原來是這樣的恐怖,讓人產生死的想法。這種想法也很恐怖。
而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像初時來到這個城市,一個人住一間房子,沒有趙蘭清,沒有許之寧,更沒有你。靜靜地,只有自己的影子。
偶爾我會聽到貓的哀叫,那是在它餓極的時候。我自己都會忘記吃飯,忘記喂貓又有什麼奇怪呢?
趙蘭清在的時候,吃,大概就是它的享受吧?它一定是意識到這麼美妙的享受從此已經遠離自己而難過了。可憐的貓,陪頹廢的主人一起喝冰水。不知道它會不會恨我。
你知道嗎?《東邪西毒》中我最喜歡的是盲劍客,他有句話說得十分妙: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別嗎?酒,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
喝著冰冷的水做著夢,更心寒。你是一個我永遠不能抵達的夢境。
你讓我有點想放棄自己了。生活的本身已提不起我任何興趣。多雨的夏季,心都發了霉,我覺得自己正在腐爛,像蕨類植物,由根部開始,一寸寸地。
我飼養了幾尾熱帶魚。有人說,貓和魚不能共存。可我不管。任貓咪匍匐在魚缸邊,讓它們兩兩相望。
我每天對著它們說話。
或者對著電腦屏幕,敲一行行小小的文字。
又或者,重複地看一部叫做《日落之前》的電影。
關於日落的影片真是多,我在溫哥華看《日落》,回到中國看《日落之前》,可是無論多少「日落」,都沒有我和你的日落。
《日落》有句台詞是這樣的:若有來世我們再相遇,但願再見時我不曾娶妻。
說得真是讓人心碎。
而《日落之前》的一些台詞更絕:許多人愛得死去活來,許多人都在問,為什麼遇上偏偏卻在錯過時?這真是愛情的一個絕妙的錯誤,但願我們不要犯同一個錯誤。
說得多麼像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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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已經是八月底了。
時間如飛啊,心情卻行走得太遲。現在,我的每一天,就是在敲字、發呆、看影碟、和金魚及貓咪的對話中度過的。趙蘭清偶爾會來看我,但,她已經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唉,現在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時候,天為什麼總是很藍呢?時間可以改變多少東西?
性情?愛情?世情?
趙蘭清是個在愛海中沉浮的女子。
我不是。
可是,如果對你的這份感情也算是愛,這樣的愛情會不會更令人斷腸?我沉浮在禁戀裡,夜夜無歌,你讓我的心沒有低弦也沒有高音。
尷尬的永遠是中間的位置。
我懸浮著,失卻安全。你能夠體會這種抓不著任何的感覺嗎?
《溫哥華旅遊全攻略》已經寫好了。
完成這篇遊記,夏天剛好也過去了,這是我寫得最痛苦的文字。開稿前已經決定寫完後就把你忘記,所以斷斷續續地寫著,一直捨不得寫完。
因為捨不得把你忘記。
編輯不停地催,說要趕在夏季結束之前交稿。可是那些關於溫哥華的回憶,在醒著的夜裡舐食得我心胸疼痛,不忍回想。
每想起一個片段,就湧起一陣酸澀;每敲出一行文字,就要細細回味。回味當時的愉快與傷悲。
每一個字裡都有我對你的想念,可是想念都成空。
所謂一寸相思一寸灰,就是如此吧?聽說愁是由發而生,昨天將過肩的頭髮剪了些許,那是延展一季的悲愁,跟隨碎碎的髮絲一寸寸滑落——可不可以將此叫做一寸青絲一寸愁呢?發尾剪去些許是否就可以剪去些許憂愁?
你是我發尖上的哀愁。「和你擦肩而過的遺忘,是一生的驚濤駭浪。」
《獨上西樓》依舊在聽著,每聽一次便多生一份惆悵,縈繞於心頭散不去。
整個夏天,心都在下雨,整個雨季都做著想你的夢,直至聽到一句簡短的話語後才醒過來——
「立秋了。」趙蘭清說。嫁作商人婦的她,過著富足的生活,可是她說,心仍是空的。「好像什麼都有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她若無其事地低語。
「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我接下她的話,走近窗台,拉緊新換的綠掛簾,把夏天最後的氣息關在屋裡,我打算在屋裡的夏天的氣息中再懷想你一陣子。就一陣子。
真的。
獨步高樓。
海與日落或者醉酒的夜——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禁忌的愛戀,再如何細緻地回憶也是一腔情長氣短,有何用?有何用?且當是偶然飄過雲際的紫色夢塊吧,而窗外的明朗月華、雲淡風清才是現在的好景致。
所以,我不回應你的尋找。
我從不介入別人的生活,無論以何種方式。
趙蘭清說,一世一秋,一秋一世,人生還有什麼是解脫不了的呢?
樹在一次蛻皮後新生,曾葬於大海裡的心會不會飛揚成火鳥?日落時分,我穿上長長的衣裙,在遙遠的海邊搖曳濕濕的傷逝,作別這個悠長的夏季。
記得許之寧說過,他是因為我姓夏才喜歡夏天的。不知道你會不會因為我而從此鍾情潮汐?常常會這樣幼稚地想這種問題。
荒唐而可笑。
不再想了。心動的感覺已漸平息。有一種愛,愛到濃時轉為淡,不知道指的是不是這一種?
夏汐——屬於夏日的婉麗晚潮已經過去,在黃昏的昏黃裡,我看見秋季的呼吸吹過我白色的裙裾,浮動海面,與微微的浪潮翻覆。
終於,秋天來了。
秋來之後,我是不是終於可以說:「別了,獨步高樓,糾纏我一百多個晝夜的夢影。」?
秋來之後,我是不是終於可以不再沉鬱、不再迷情,從此做一個不可救藥的樂觀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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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高人浮躁,九月裡,平淡無聊,一切都好,只缺煩惱。」王菲的《浮躁》是因為缺少煩惱。
夏汐的煩惱是因為缺少浮躁。她突然覺得每天除了埋頭碼字外,似乎沒有什麼可做的。或者說敲鍵盤以外,沒有什麼是她特別想去嘗試的。
是工作太投入了嗎?還是潛意識裡拒絕去想工作之外的人和事?除卻了以前所愛的逛街、旅行和捨賓,現在充斥著她的白天與黑夜就只有「敲字」,長時間的閉關寫作狀態,讓她的身與心都變得麻木。
在這種日子裡,她絕沒有想到獨步高樓會拔打她住處的電話,而且還直接找到她所在的住宅區。
真的想不到。
夜晚時分,靜寂的屋子裡,電話鈴聲聽起來特別尖銳,刺激著神經。
夏汐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踱出客廳,漫不經心地拿起電話。「喂——」語氣拖得老長,她不歡迎任何打擾的聲音。
「夏汐,是我,獨步高樓。」雖然距離最近的那次通話已經有六十多天不曾聯絡了,但他仍能在「喂」的一聲中準確地判斷出她的聲音。
「我、我不是……你、你、你打錯電話了。」夏汐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有點不知所措。他突然的一個來電便將她建設好的平靜心境輕易地摧毀。
「夏汐,」獨步高樓低喊,「我知道是你。」
「我……」
「我想見你。」
「你……」
「我在你樓下會所的咖啡廳裡。」
「啊?!」夏汐驚叫一聲,「你怎麼知道我住的地方?還有,你又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對不起,我請了私人偵探——」獨步高樓急急地道。她的語調讓他緊張起來,他怕她下一秒會把電話掛斷。
「所以?」夏汐平緩語氣。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威力,她生氣的只是自己的無力。
「我要見你。現在。可以嗎?」明明是詢問的話,語氣卻肯定得不容拒絕。
可以嗎?可以嗎?夏汐抓握住話筒,「不再相見」的堅持不斷地搖擺,久久,她才道:「好。」還是承認了吧,她其實也不想拒絕他。
「謝謝你,夏汐,我真的很想你。」獨步高樓聲音有點沉澀,而且略微沙啞,但語氣卻是歡喜的,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抹著額頭,剛剛她的長時間沉默使他冷汗涔涔。
「哦。」夏汐低應道,「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會去。」她需要時間來平復悸動的心緒,可是一個小時夠不夠?
「你現在要玩拼圖?」獨步高樓問。
「不。」原來私家偵探連這個都告訴了他。
「一個小時後,你會來?」
「嗯。」夏汐答道,然後掛斷電話,呆坐在沙發上出了神。是的,她仍舊無法抵擋他,哪怕是隔了那麼久那麼久。
她從來都不願錯過他,雖然在開始時就已經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