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一路狂奔了多久,陵王孫聽不見有人追來的足音,方漸漸覺得安心,放慢了腳步。
「王孫,你要到哪裡去?」
耳畔那忽然響起的惑人綸音,令陵王孫剛剛放下的心,忽的又提起來。
陵王孫緊緊握住手中寶劍,恐懼的慢慢轉過身,卻見阿紫提著盞琉璃燈,如琳琅玉樹般立在紛飛寒雨中,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阿紫身後,是那座外型簡陋的木屋。簷下昏黃風燈,正在夜色中輕輕搖弋。
陵王孫全身都開始不可抑止的顫抖──
原來,他跑了這麼久……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
「你、你這妖怪!」
事已至此,索性放手一搏。陵王孫大叫一聲,抖著手,拔出腰間寶劍,咬牙就朝阿紫挺身刺去。
劍尖剛觸及到阿紫的衣衫,他只覺眼前一花。再回過神來時,手中已是空空。
旁邊不遠處,阿紫拿著他的寶劍,用手指彈了下如秋水般寒澈的劍身,聽它發出龍吟般的聲響,笑道:「真是好劍。」
「你……你這妖怪,要把我怎麼樣?!」陵王孫見了這幕,雙腿抖得篩糠般,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只因平素發號施令慣了,只有口頭上,仍留幾分硬氣。
「如果你肯聽話,和從前迷途留宿的客人一般,乖乖待在柴房裡……原本,我是斷不會把你怎麼樣的。」阿紫提著劍逼近他,眼神中透出股凶狠來,「如今,你看了不該看的,我自是不能容你。」
須臾,只見阿紫居高臨下的冷冷看著他,又慢慢笑了:「放心,我不會殺你。只是,你得留下眼睛、舌頭和雙手。」
正在這時,卻只見夏生衣衫不整,從木屋裡氣喘吁吁的跑出來,大喊著:「阿紫,不要這樣!」
阿紫的動作頓了頓,卻望也不望夏生:「……那又要怎樣?他就這般回去,定會到處宣揚,惹上事非。我可不想,被人擾了此間的清靜。」
說完,他平舉起手中劍,便要朝陵王孫刺去。
夏生咬著牙,衝到阿紫的面前,伸開雙臂護住陵王孫:「阿紫,不要這樣做!」
「你讓開!」阿紫的眉毛漸漸擰起,目光灼灼。
「……我不讓。」夏生轉過身,用雙手一把抓住陵王孫的衣襟,焦急道,「你快發誓,發誓不會把這裡的一切對任何人提起!」
陵王孫垂下眼,見一隻白骨手,正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早唬得心膽俱寒,抖著聲音道:「我、我發誓……」
夏生鬆了口氣,放開陵王孫,轉身面朝阿紫:「他已經發過誓了,放他走吧。」
「夏生,好歹你也做了近二十年的人,又在人間遊歷了二百年,還不瞭解人這種東西嗎?」阿紫仍然逼視著陵王孫,手中劍未曾放下,目光中凶狠更沒有減去半分。
「無論如何……阿紫,我不能看到你這樣做。」夏生朝阿紫走過去,用右手握住那柄如秋水寒澈的寶劍劍身,眼中含淚,「你一定要這樣做的話……就先毀了我的肉身,讓我再無力阻止。」
說完,夏生竟往前一靠,讓阿紫手中劍刺進了自己的左肩。
劍身嗤然入肉,卻不見太多的血流出。
「住、住手,夏生!」
阿紫頓時情急失措,連忙撒手,任那柄尖端沾著點血漬的寶劍砰然落地。
「還不快走!」趁此機會,夏生忍痛轉頭,對著仍坐在地上的陵王孫大吼。
陵王孫被這一吼,才算勉強回過神來。
他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朝距阿紫相反的方向奪命而逃。
「夏生,這是何苦。」
過了良久,阿紫方悠悠長歎一聲,將夏生攬入懷中,狠狠揉了幾下他及肩披散的黑髮:「你這個身體比不得活人,尤其受不得刀傷劍傷……你可知,就這道傷口,又要費多大周章?」
「……對不起。」夏生靠在他懷中,輕聲道歉。
淚水,早不知不覺滑落臉頰。
二百年光陰如梭。阿紫耗費了多少心血精力,才為他煉出這具盛放魂魄的完美容器,他再清楚不過。
「……以後,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不許你再傷害自己。」
阿紫略帶無奈的聲音,在耳邊輕輕低訴。夏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點了點頭。
無星無月的夜,淒風寒雨。
然而在這冰冷的夜裡,阿紫的擁抱,如此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