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前的情景,不斷地在腦際迴旋,煩得他簡直是咬牙切齒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正巧撞見那一幕——小憐與另一個男人談笑風生的畫面,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的容忍度出乎尋常地低——他就是不要任何男人碰她、接近她,就連和她說句話都不許!
他很霸道,他也知道,可是——
一直以來,她的世界都是繞著他運轉,而他也習慣了她的依賴、重視,突然之間,她生命中多了另一個人,不再只需要他、只以他為重,那股無所適從的惶然,竟讓他想不顧一切地去搞破壞!
天哪!他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念頭?連他都被自己嚇到了。
小憐又不是他的所有物,她當然也有權利交朋友,去拓展自己的生活圈,將她鎖在只有他的小天地中也未免太自私,對她也不公平。
這些他全都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說服自己放手,為何卻又如此困難?
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有了屬於自己的秘密?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世界也有他無法觸及的角落?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親密宛如一體?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其實真正依賴人的是他?
這些年來,他一直是靠著她對他的依賴而活啊!
嚴恆韜苦笑一聲。
沒人曉得吧?連他也是現在才發現,原來,真正離不開對方的人,是他!
只要一想到,將會有另一個人取代他在小憐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甚至比他更重要,那股翻騰的躁鬱便攪得他好難受。
該死的,他到底是怎麼了?居然不允許別人對她好,只想完完全全獨佔她,將她鎖在只有他看得到的角落。這種戀妹情結,讓他覺得自己好變態!
他苦惱地揪扯著頭髮,緊鎖濃眉,不曉得該如何去排解這令他備受困擾的情緒。
就在這時,開門聲傳入耳中。
他迅速地抬起頭瞪向她:「你去哪裡了?」
宋憐頓住步伐,有些意外地轉向聲音發源處:「咦,你在呀?」
「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去哪裡了!」
宋憐無事地眨眨眼。他今天吃炸藥啦?口氣真沖。
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態度過於火爆,他用力吸上一口氣,緩了緩神色:「有事出去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陪你。」
「我有讓司機接送。」她為自己申冤,表示她有乖乖聽他的話,沒有罔顧身家安全,他不可以罵她。
「不是那個原因。」他煩躁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怎麼告訴她,他此刻在意的並不是安全問題,而是——她希望有他陪著,就代表她還是願意讓他分享她生命中的一切,他在她心中仍是最重要的……
這麼可恥的心思,他怎麼說得出口?
「韜,你別繞來繞去,我頭都昏了。」雜沓的腳步聲,讓她無法正確辨識他的所在方位,只能隨著他暈頭轉向地繞。
「告訴我,你今天和誰在一起?」他索性繞回她面前。
宋憐螓首半垂,思量了好一會兒,才斟酌著字眼回道:「一個朋友。」
「朋友?男的還是女的?」
「呃?」要說嗎?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她答應了宋擎保密,不然大哥要是真的生氣,連她都不理,那就完蛋了。
「哎呀,那不重要啦!」語氣嬌嬌軟軟的,企圖矇混過去。
「是嗎?不重要?」他眸光深沉,盯住她竭力隱藏的心虛。
小憐真的有自己的秘密了,而且不容他分享。
他們一向是不分彼此的,他總以為,在對方面前,他們都是透明的,所以,他也從不對她隱藏心事與情緒,最知他、懂他的人,是她,一直以來,他們就像是最親密的另一個自己,而今……
那個男人,真有這麼重要嗎?重要到她想保留下來,獨自擁有?
好深好濃的失落感,悄悄泛上心頭……
「韜,你在哪裡?說說話。」無法探知他的方向,她只能茫然探索。
嚴恆韜沉默不語,沒有任何動作。
「韜」
「晚了,睡覺去吧!」他終於開口,語調輕淡。
宋憐聽出異樣:「你不開心?」因為她沒告訴他宋擎的事?
「沒有,睡覺去。」
否認得太過迅速,反而沒什麼說服力。
宋憐會心一笑。
「我好累,你抱一抱人家嘛,就像小時候那樣。」
探知他的所在方向,她撒嬌地伸出了手。
那是完全不經思考的動作,嚴恆韜不由自主地迎向她,接住她偎來的嬌柔身軀,打橫抱起。
小手圈上他頸子,嬌嫩臉蛋貼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傾聽他沉穩的心跳:「真好,幸虧有你,不然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呢!韜,你要記住哦,在我心中,沒有誰比你更重要。」
軟甜的幾句細語,奇異地撫平了他滿心的悵惆。
「嗯。」他低低一應,將她樓得更緊。
宋憐將小臉埋進他懷中,無聲竊笑。
我說男人啊——
別看他堂堂七尺男兒,成熟又穩重,其實呀,他也是會鬧彆扭的,簡直和一個討糖吃的三歲娃兒沒兩樣。
她對他早就瞭解過頭了,要搞定還不容易?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懂得在乎她了呢!嗯,不錯,不錯,這是個好現象,再接再厲吧!
將她放進床內,嚴恆韜始終沒說話,似在沉思。
「韜,你在想什麼?」
終於,他作了決定;「小憐,我過兩天要到香港去一趟。」
宋憐聞言,坐直了身子:「為什麼?是公事嗎?非你不可?」
「嗯。」其實,並不是非他不可,今天之前,他還想過要推掉,因為不放心小憐,可是現在——
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理清雜亂無章的思緒,他怪異到連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再這樣下去,他實在不敢保證他會做出多少不可理喻的事來。
今天的事,讓他乍然領悟到,他對小憐的佔有慾幾乎已到病態的地步,他實在需要好好檢討,並且重新去調整他的心態與步調。
時間與空間,正是他要的。
然而,這些他無法對她說出口。
「那,你會去多久?」
「不一定,快的話就兩個禮拜,慢一點可能一個月。」
「好久哦,我一定會好想、好想你的,怎麼辦?」
她不捨地握住他的手,尚未分離就已開始思念。
「別孩子氣,這是公事。」
「我知道啊,所以我又沒要求你別去,可是思念是情感意識,我沒辦法控制的嘛!」
「我會隨時和你聯絡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牽掛成性,一時之間,他怎麼也放不開。
「知道。」她乖巧地點頭,摟著他說什麼都不放開。
「我們從沒分開這麼久呢,久到心都疼了。韜,你會不會想我?」
嚴恆韜不自在地別過臉,避開她吐息如蘭所營造的曖昧氛圍:「別像個三歲娃兒一樣,淨問些長不大的問題。」
他在逃避她呢,呵,心裡有鬼哦!
把握住機會,她死纏不放:「長不大就長不大,你到底會不會想我嘛!」
「小憐!」他粗聲喊道,貼上來的柔媚嬌軀,一時竟令他心神蕩漾。
「一定不會對不對?」粉嫩臉蛋貼上他頸側、故作哀怨道,「你才不像我那麼在乎你呢!唉——沒有你的日子,真不曉得怎麼挨,你看著好了,等你回來,我一定會瘦上好大一圈。」
「不許!」明知她只是在撒嬌,他還是免不了揪疼了心,「敢少上半斤的肉,你就給我試試看!」
「那你說嘛,想不想我?」柔軟渾圓有意無意地磨贈著他平實的胸膛,存心撩逗他。
「我——」他倒吸口氣,不敢相信自己會被她挑起本能的生理慾望,「想想想!行了吧?睡你的覺去。」
他氣息微紊,被拉開的她,神情有如不染塵煙的純淨大使,這讓他無法對眼前這張清純無邪的小臉,產生任何的懷疑。
他們向來都是這麼親密,是他自己思想太罪惡,才會想偏了,她應該是無心的……
「那——晚安吧,韜。」
直到嚴恆韜逃命似地離開後,她這才毫不掩飾地勾起偷腥小貓似的得逞笑意。
嘿!出擊成功!
窩回床被中,她因計謀得逞而心情大好。
既然如此,那就暫時給他一點時間去調適心情吧!
她太清楚他的個性了,把他逼得太緊,反而會造成反效果,讓他更加逃離她。
而出了房門後的嚴恆韜,正靠著牆不住地喘息。
老天!他對自己的妹妹都有遐想,這和禽獸有什麼分別?就算他好一陣子沒與女人溫存,那也不該……不該……
這讓他更加堅信,暫時離開的決定是對的,否則再這麼下去……唉,他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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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宋憐十六歲。
「宋憐、宋憐——」
聽到身後急促的叫喚聲,她停了下來,回過身去。
「這、這個給你。」終於趕上她,男孩兩手伸得直直的,將信遞出。
見她沒接過,他拉起她的手,將信放入她掌中。
她倒也沒拒絕,只是淺笑:「我看不見呢!」
「啊?」男孩搔搔頭,有些無措,「對、對不起,我忘了,那不然——你請人念給你聽好了。」
「情書?」
「啊?」他又愣住了。
「你喜歡我?」
「啊啊?」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
「你想追我?」
「啊啊啊?」
唉,真衰!她要再問下去,他可能會一路「啊」
到山窮水盡。
「我看不見耶,你不介意嗎?」
「沒、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總算有句話答得上了,男孩很英雄主義地回道。
宋憐很有風度地強忍住狂笑的衝動。
有沒有搞錯?保護她?就憑他?她要真悲慘到淪落到需要被他保護的地步,她還不如等死比較快。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因為——你很漂亮。」男孩小小聲地回道,神情靦腆。
誰說的?食色性也?
好一個孔老夫子,真有先見之明,小女子佩服。
「謝謝你的厚愛,但是,真不巧,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嘖!毛頭小子一個,哪比得上她的韜?
「啊?」男孩難掩失望,「那信還我——」
「唉,貨物既出,概不退還哦!」
「不一樣,那時我又不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她怎麼可以這樣欺騙他的感情啦?!
「你當是小孩辦家家酒啊?翻臉就要把東西要回去,沒風度!」初步預估,她應該是這純情男的初戀,她還打算晚上讓韜來念給她聽,自娛娛人一番呢,怎容他破壞?
「還我啦!你又不當我女朋友,看了有什麼用?」
「我可以指導你呀,這樣往後你就可以縱橫情場、無往不利了,你應該要感謝我。」
說到底,就是想嘲笑他就對了。
這下,男孩更是抵死不從:「我才不要,你還我「不還、不還、不還——」宋憐臉上露出一抹賊笑。
突然,一聲沉喝從天而降——
「小憐!」
宋憐一聽見聲音,便明白了是誰:「韜?」
「你們這是做什麼?」由聲音判斷,他相當不悅。
「你這小子——」前來接她下課的嚴恆韜,誤以為男孩想欺凌宋憐,掀起他一拳就要揮出。
「韜,不要!」早算準了他的行為模式,宋憐及時制止,將他拉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沒欺負我。」
小憐從沒當著他的面去維護另一個人!嚴恆韜老大不爽地想著。
「不是他欺負你,難不成是你在欺負他?」不經思考,賭氣的話就這樣飄出口。
事實的確是如此啊!宋憐在心底偷笑。
「回家再向你解釋。」
然後,她找到了被嚴恆韜給嚇得魂不附體的男孩,悄聲在他耳畔道:「偷偷告訴你,他就是我喜歡的人,我一定會想辦法拐到他成為我老公的。你可是第一個知道的哦,很榮幸吧?」
「呃?」徹底愣住的男孩,怎麼也回不過神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有多年少無知,當初怎麼會覺得她是個優雅的淑女呢?錯到天邊去了!
年少的純純初戀,就在識人不清下,瞬間幻滅成片片碎屑,隨風散去,一點痕跡也不留——
回家的路上,嚴恆韜始終臭著一張臉,沒說半句話。
他很介意,相當、相當地介意。
她從來不會瞞他什麼的,可是她今天,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和別人竊竊私語,有什麼話是他不能聽的?
一股即將被取代地位的恐慌與憤怒,佔住了他整個心房。
整個晚上,他異常地沉默。洗完澡後,她坐在床沿,而他靜靜地梳理著她及腰的烏亮長髮。
「剪了好不好?」
「嗯?」他淡哼一聲。
「我說頭髮。」
梳發的手頓了下:「你捨得?」
「沒什麼捨不捨得的,反正又看不到。」
「我看得到。別剪,小憐,你留長髮真的好漂亮。」
「可是每天要你幫我整理,好麻煩。」
嚴恆韜神色一僵:「你嫌我煩?」
「誰嫌你煩了?我還巴不得纏死你呢!」她回過身,嬌軀偎了過去。
「那——」他遲疑了下;「今天那個男生是誰?」
「噢,他呀?隔壁班的啦,說要追我,老實得可愛對不對?」
嚴恆韜臉色緊繃:「你答應了?」
「沒有。不過我有把情書帶來了。」她得意地揚揚手中的信件炫耀著。
「不喜歡人家幹麼要去逗他?」他不苟同地瞪著她。
「好玩嘛,來,念給我聽。」不知死活的小妮子要求道。
「好玩?!」嚴恆韜二話不說,三兩下撕了它,憤怒地丟進垃圾筒,「下次敢再做這種事,你就給我走著瞧。」
「我——我又沒有怎樣。」她被凶得好冤枉,垂下臉兒,泫然欲泣,「那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封情書耶,我只是想留個紀念嘛、你怎麼可以撕掉它?你不講道理!」
「我——」嚴恆韜怔住了。
是啊,他做了什麼?居然任由情緒支配,做出毫無理性的事。
不管小憐是不是喜歡那個男孩,女孩子收到的第一封情書,總是有著特別的意義,而他卻在憤怒之下,撕了她人生中的第一筆感情紀錄,害得她傷心……
這下,他該怎麼去彌補才好?
他懊惱地抓抓頭,無措道:「對、對不起,小憐,我不是故意的。」
「走開,我不要原諒你。」撇開頭,她賭氣地不去理會他的歉疚。
「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樣嘛,你說,我一定辦到。」
「真的?」眼淚還掛在眉睫,她期待地仰首。
「真的、真的!小憐,不要哭。」他迭聲允諾,好生心疼地拭去她眼角殘淚。
「那我要你寫一封情書賠我。」
「這——」嚴恆韜好生為難,他哪會寫什麼情書啊,尤其對像還是自己的妹妹……
「不要就算了,你走開,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反手推開他,嚴但韜一急,再也無法思考什麼:「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了,明天就給你,好不好?」
別說情書了,現在就是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好,那我原諒你了。」親親愛愛地靠回他懷中,圈抱著他的手繞到他身後,悄悄比了個勝利的V字型手勢,哪還找得著方纔的委屈樣?
見她重展歡顏,嚴恆韜鬆了口氣,接住偎來的嬌軀。
柔軟的觸感,美好得令他不想鬆手,一如成長生涯每一回的擁抱,她就像是一池清澈溫暖的湖水,總能適時地沉澱他浮躁的心——
時間過得好快,曾幾何時,她已不再是記憶中的嬌小娃兒,而是擁有清雅風姿的小美女,有人追,有人送情書,他突然驚覺到,他的小憐也長大了,不再只是專屬他珍憐的寶貝,而這樣的發現,竟讓他怒不可遏,不顧一切地毀掉她的情書!
天!他覺得自己好瘋狂。
他閉了下眼,深深吸上一口氣,想平復混亂的思緒。
她沐浴過後的味道好好聞,有著獨特的少女清香,屬於女子特有的細緻曲線熨帖著他,而這竟讓他口乾舌燥,心跳失序,一股不該有的反應,由體內深處釋放——
他被這無法自主的生理衝動給嚇到了。
備感驚駭的他,就這樣一句解釋也沒有的奪門而出,丟下了錯愕不解的宋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