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惜兒意外的是,影澄沒有和顧擎山一塊來,倒是阿嫻扶著唐祥雲過來探病,他的精神看來也好多了,只是氣色仍差了點,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顧擎山意外道:「怎麼不是翠櫻陪你過來?」
唐祥雲坐在他身旁,挑眉道:「為什麼她一定要陪我來?」
「還裝蒜。」顧擎山取笑道,誰不知道詹翠櫻對他情有獨鍾。
立在一旁的阿嫻解釋道:「因為今天又有客人來,所以小姐去招待客人。」
她瘦小的身子也因為這幾天日以繼夜地照顧唐祥雲,而更顯贏弱,大大的眼睛像是要吞掉她整個小臉似的。
惜兒拉她一塊兒坐下。「坐。」
「不。」她急忙搖頭。「不合禮。」
「沒關係。」惜兒說。
「放心,沒人會告訴翠櫻的。」顧擎山道。
「坐吧!」唐祥雲也道。「你都快變皮包骨了。」
若不是她照顧他,恐怕他度不過那段高燒,他對她很感激,也想把她當朋友看待,只是她老惦著主僕之分,差點沒把他氣死。
叫她一塊兒坐下來吃飯,她抵死不從,就愛站著,連騾子都沒她頑固。
「不好的。」阿嫻拒絕。
惜兒拿她沒辦法,只好由著她,不過倒是拿了些點心給她,她看起來比她還瘦,得吃胖些才行。
「你們兩個這次還真是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顧擎山唏噓道。
「那倒是。」唐祥雲說,只是這次的經驗也讓他領略到他一直不想面對的事實,羅炎的劍術在他之上,在他中毒之際,他可是清楚地瞧見羅炎對付敵人的模樣,再加上擎山也向他說過鄧老與他們二人對招時截然不同的神情,但他卻仍有些不甘心,他想與羅炎再次較量。
惜兒為每人倒了杯茶水,很想開口間他們如何受傷一事,但她也曉得沒有人會回答她的,這真是令人沮喪。
「怎麼不見影澄姊姊?」惜兒問。
羅炎想起早上的情形,其實一大早她有來過,只是惜兒睡得正熟,沒有聽見敲門聲。
她端了早膳過來,他沒有收下,於是她便又走了。
「她在『觀雲亭』,方才來的時候,瞧見她在練劍。」唐祥雲回答。
惜兒微點個頭,有些納悶,影澄總是最熱心來探望羅炎,結果都快晌午了,她還沒來過,有些奇怪。
「這茶不錯。」唐祥雲讚美道。
「這可是鄧老送的,惜兒送了我一大包。」顧擎山說。
鄧老?唐祥雲挑眉,很訝異,不過這倒讓他想起一件事。「等會兒我要上後山一趟,向鄧老道謝,要一起去嗎?」
羅炎頷首,惜兒道:「我們也要去。」
「那好,我也去湊個熱鬧。」顧擎山不甘寂寞的說。
他們幾人聊了片刻後,惜兒和阿嫻便離開房間,往廚房而去,她們得去端菜過來,大夥兒打算在羅炎房中用膳。
經過「觀雲亭」的時候,惜兒果真瞧見影澄在練劍,她的劍術看來怒氣沖沖,而
且毫無章法。
「我們過去看一下。」惜兒對阿嫻說。
「觀雲亭」是建在湖水上的一座亭子,遠處群山環抱,亭邊則有些大石頭,還有高大的樹木,只不過如今看來全是白茫茫一片,就連湖水表面都結冰了,再過一段時間,等冰都穩固結實,他們便能在冰上滑橇。
惜兒走至亭內,開口道:「影澄姊姊,你怎麼了?」她的煩躁全表現在劍法上。
「走開。」影澄冷冷道。
「你不舒服嗎?」
影澄皺起眉頭,沒錯,她是不舒服,她整個人亂糟糟地無法理出頭緒,而這全是因為羅炎冷淡的態度。
今天一早,她特地煮了早膳,好心端給他,他卻不接受,甚至拒絕讓她進屋,他為什麼這般對她?每次都把她的好意踩在地上,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甚至不曾拿出對惜兒的一點兒溫柔待她,她到底哪裡不如惜兒?在他面前,她小心翼翼,盡可能地討好他,為他設想,他卻從不領情,要她如何忍下這口氣?
「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惜兒邀約。
影澄收劍,香汗淋漓,愈練心愈亂。
「不必。」她回絕。
惜兒應了一聲。「那我走了。」影澄現在心情不好,她待會兒再來。
她和阿嫻轉身就要離去,影澄握緊劍把,一咬牙。「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啊?」惜兒回頭。
「你退下。」她對阿嫻道,但阿嫻有些猶豫。
「你先到廚房,我馬上就來。」惜兒道。
阿嫻點個頭便離開了。
「有什麼事嗎?」惜兒問。
「羅炎告訴你他為什麼會受傷了嗎?」
「沒有,他說過一陣子再告訴我。」
「你想知道?」
惜兒急急的點頭。「你願意告訴我?」
「你一直認為我們每次出去都是去談生意,對嗎?」她直視惜兒,她也要讓她痛苦。
「嗯。」她蹙眉。「可是,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練那麼可怕的劍法?」
影澄冷笑一聲。「你以為練劍做什麼?」
「炎哥哥說是為了防路上的盜匪。」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她淡淡地說:「殺人。」
「殺人?」惜兒的心震了一下。「殺什麼人?」
「這你不用知道。」
「殺人。」惜兒喃喃地重複。「殺人。」
「他為了你殺人。」影澄欺近她。「當你在那裡捉蝴蝶、哭哭啼啼的時候,我們練劍,不停地練,手都被打腫了,忍著淚不掉下來,而你呢?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在這兒吃的穿的用的,全是他殺人換來的,你知不知道?」
惜兒震驚地看著她。
「你以為你們為什麼能留下來?那是有代價的,你是不是天真的以為莊主好心的收留你們?」她冷聲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他不殺人,莊主會讓你們留下?不要老是天真的以為這人間有多麼的美好,人性有多麼的善良,你的炎哥哥說穿了也不過是個殺人工具,不是你心目中完美的聖人,他練劍的目的就是殺人,不斷地殺人,你一定想不到你的炎哥哥如此冷酷吧!」
惜兒後退一步,淚水無聲滑落。「不……」她搖頭,不是這樣的。
「事實總是殘酷的。」影澄將劍收回劍鞘。「這幾年你在吃穿時,不知有沒有感到一絲不安,殺人換來的東西可是彌足珍貴的。」
影澄走過惜兒身旁。「你一定想不到在你心中溫柔的炎哥哥也會殺人吧!他可是為了你變成『殺手』的。」她傲然地邁步離去。
惜兒怔怔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淚水恣意地淌下她的臉頰,她的心一陣揪緊。
炎哥哥是為她殺人的……是為她殺人的……
她所用的一切,全是他殺人換來的……
她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哭泣。「不是這樣的……」
他是那麼溫柔的人,不可能如此輕取一個人的性命,一定是影澄騙她的……
惜兒抽搐著,滿臉淚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可是為什麼影澄的話仍字字句句撞擊她的心,讓她痛苦不堪,喘不過氣來。
她低頭將臉蛋埋在雙手中,不停哭著,她該怎麼自處?她似乎只會拖累炎哥哥,當年若不是她,他們也不會被趕出羅府,再者,若不是她,他也不會殺人,他全是為了她,都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她吸吸鼻,痛苦的淚,自她心底流出,卻無法流盡她的愧疚與自責,她到底該怎麼辦?誰來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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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澄帶著一絲快意離去,但心底的矛盾卻愈來愈大,說出那些話之後,並沒有她思像中那麼的快樂以及得意,惜兒痛苦的眼神,讓她產生一絲愧疚。
她甩甩頭,極力壓下心中那份自責,她只是說出事實,並沒有什麼不對,惜兒早該面對現實,她只是幫她早點面對,並沒有什麼不對。
「請問一下,惜兒小姐在哪裡?」
影澄抬頭,一名中等身材穿著青衣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他身旁還跟了位高胖的年輕人,身穿一件鮮黃的圓袍,臉色白皙紅潤,相貌堂堂,但卻有些流氣,影澄覺得他有些面熟,可是她確定他從沒見過這個人,不懂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小姐真是美艷動人。」黃衣男子流里流氣地說。
影澄皺下眉頭。「你們是什麼人?」她冷聲道。
青衣男子急忙解釋道:「我們是莊裡的客人,前些日子和惜兒小姐有一面之緣,我們有些事想請教她,我們沒有惡意。」
影澄瞄了他們一眼,指向觀雲亭,「她在那兒。」話畢,她便離開了。
「走吧!」黃衣男子率先往前走。
當他們人走到觀雲亭時,就見到一名女子背對著他們。
「惜兒小姐。」
惜兒擦乾淚水,轉過身來,雙眼有些紅腫,疑惑地盯著眼前的兩人。
青衣男子上前道:「我上次來過這兒記得嗎?」
惜兒想了一下,而後點頭。「有事嗎?」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她只想靜一靜。
「你果真是惜兒。」黃衣男子上不打量她,眼光輕浮。「和七年前還有些相像。」
惜兒曙住,他怎麼會知道她七年前的模樣?
「不記得我了。」他伸手就要捏她的臉,惜兒連忙後退,眼中帶著驚慌,他則漫笑道:「沒想到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吧!」
「你……」
他譏笑出聲。「我是羅天祐。」
惜兒睜大雙眸,無法置信地退後一步。「你……」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他挑眉。「若不是顏兄無意間提及你的名字,我也不敢相信我們還會再碰面。」
事實上是顏析自「隱月山莊」回去後,心中便有個疙瘩,因為他明明對惜兒這名字有印象,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於是他與朋友聚在一起時,就提出來說說,果真有人也記得惜兒這名字,那便是羅天祐。
而至於他為何會對惜兒這名字有印象,其實是他也曾見過惜兒,就是在七年前羅府的後花園,他便是其中一名曾圍毆羅炎的少年,因為後來羅天祐跌破頭,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因此他對這件事特別有印象。
「沒想到你們現在身價不同了,住得這麼豪華,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吧!」羅天祐嘖嘖有聲地說。「羅炎呢?叫他出來。」
「你找我們做什麼?」惜兒顫聲問,她自小怕他,長大了再見到他,仍然害怕。
「做什麼?」他哼一聲。「當然是要你們拿銀兩出來,羅炎畢竟也是羅家的一份子,他現在發達了,當然要回饋回饋。」
其實,羅府現在已變成一個空殼子,家中已沒有什麼錢。羅天祐繼承了他父親的喜好漁色,天天上青樓,花了羅府不少錢,再加上他又染了賭博此一惡習,家產敗得更快,就算潘桂花再精明,也無法讓他如此揮霍。
再者,潘桂花被他氣得生病在床,無法約束他,他就更不知節制。只是潘桂花一直無法理解,她一向寵溺的孩子竟會變成這般,如今她後悔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因此,當羅天祐自顏析口中得知惜兒住在如此豪華山莊時,便想來分一杯羹。
「你們從來不承認炎哥哥是家中的一份子。」惜兒反駁。
「此一時彼一時也。」羅天祐無恥道。「只要有錢,怎麼說都可以。」
「我們沒錢。」惜兒搖頭,他們手上根本沒什麼錢。
「別給我打馬虎眼。」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狠聲道。
「放手。」惜兒掙扎,她討厭他。
「錢拿出來。」他頓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淫笑道:「沒想到你長大後更漂亮了,把你讓給羅炎那小子,還真是暴殄天物。」他伸手就要對她輕薄。
惜兒驚慌地揮開他的手。「放開我。」她踢他,不停地喊叫。
羅天祐摀住她的嘴。
「你們做什麼?」
阿嫻端著托盤跑來,她來找惜兒一塊兒回房,沒想到就見到他們兩人對惜兒動手動腳。
「快放開惜兒小姐,不然我要叫了。」阿嫻抖著聲音道,她這輩子還沒用這種口氣和人說過話。
「摀住她的嘴。」羅天祐吼道。
顏析立刻撲向前,阿嫻尖叫著把托盤丟到他身上,顏析哀嚎出聲,同時,惜兒用力咬羅天祐的手。
「噢!」羅天祐痛呼出聲。
惜兒趁機離開他的掌握,阿嫻則歇斯底里地拿托盤打顏析。
「阿嫻。」惜兒往前跑,示意她快走。
羅天祐追上來,老羞成怒地摑了惜兒一耳光,惜兒撞到亭柱,身體一陣暈眩,她反射地按住頭。
阿嫻抓起地上的杯盤丟向羅天祐,而後連托盤一起丟,不停地尖叫。
惜兒搖搖頭試著保持清醒,而後立即拉著阿嫻一起往前跑,兩人往冰湖上跑去,羅天祐詛咒一聲,立刻追去,顏析則仍在原地哀嚎,因為他被熱湯灑了一身。
惜兒喘著氣,不停的跑,而後她感覺一道熱液自她額上滑下,流至她的眼,她伸手抹去,而就在她感覺羅天祐要抓到她時──
她瞧見羅炎向她奔來,而她整個人也鬆懈下來,但瞬間,整個世界在她面前崩裂。
她尖叫出聲,薄冰在她們腳下瓦解,她和阿嫻往下墜,羅天祐立刻憂然而止,動也不敢動,而後慢慢地往後退,深怕腳下的冰也碎裂。
惜兒感覺凍人的寒意淹沒了她,冰冷的湖水將她吸入,羅炎痛苦的怒吼聲傳入她耳中,她只覺得好冷好冷,胸口快爆炸了。
羅炎飛身衝入湖裡,緊跟在他身後入水的是唐祥雲。羅炎沉入冰冷的湖裡,胸口是一陣撕裂的痛楚,惜兒不會游泳,他在水中急切地搜尋她的身影。
終於,他抱住下沉的惜兒,提起真氣往上衝,整個人破冰而出,下一秒,唐祥雲也抱著阿嫻衝出湖面。
羅炎壓著惜兒的腹部,讓她吐出湖水,惜兒一陣咳嗽後,才顫抖著醒來。「炎哥哥……」
他立刻抱緊她,雙臂縮緊,像是要把她融入體內一般,如果他遲個幾秒,或許她就死了,他絕不允許,他不能失去她!惜兒打顫著抱緊他,雙唇發紫。
羅炎抱起她,胸口仍因恐懼失去她而發疼,而後他瞥見她額上的傷痕,血正慢慢留出,他一抬頭便瞧見羅天祐仍在後退。
「他是羅天祐。」惜兒抖聲解釋。
怒火席捲了羅炎,他的雙眸充滿暴怒與恨意,他抽出惜兒發上的簪子,右手一揚——
「不要。」惜兒千鈞一髮之際推了他的手。
只見髮簪自羅天祐的頰邊飛去,他嚇得跪倒在地。
「不要殺人。」她虛弱道,她不要他再殺人。「我好冷。」
羅炎心中一陣掙扎,而後抱著她疾奔而去,他得先弄暖惜兒,他會再回來和羅天祐算帳。
他和唐祥雲一起奔向澡間,兩人都清楚這是最快的辦法,在這樣寒冰的天氣墜入冰湖裡,不快點暖和身體,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他們各自進入其中一間,羅炎抱著惜兒進入熱水中。
「好燙。」惜兒咬牙。
「一會兒就好。」他圈緊她。
山莊裡澡池的熱水,其實都是天然的溫泉,當初在建造隱月山莊時,設計者便把此規劃進去,因此他們終年都可泡泉養生。
惜兒覺得全身刺痛發癢,她的身體開始有知覺了,身上的衣裳頓時顯得沉重,她動動身體,小臉偎在他溫熱的脖子上,冰冷的鼻尖有了暖意,她歎息出聲。
「好點了嗎?」他憂心的問。
「嗯。」她不再打冷顫,抬手撥開頰邊的發。
羅炎托起她的下巴,皺眉地拭去她額際流下的血,他撥開她的劉海,腫起的傷口讓他全身繃緊,他拭去她的血跡,惜兒瑟縮一下,好疼。
他竟然讓羅天祐傷了她兩次,看著她左額的舊疤,使他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沒想到羅天祐竟然也找到這兒來了,他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他。
「別生氣。」惜兒覆上他的手。「他只是想要銀子。」
羅炎咬牙,銀子,他來向他們拿銀子,這不是很可笑嗎?他還弄傷惜兒,使她跌進湖裡,他差點就……失去她,如果不是他聽見尖叫聲及時趕來,那她……湖水冰冷得凍人,她又不會游泳,只要遲一步……
羅炎不敢再想下去,他激動地將臉埋入她的頸邊,他恨不得方才就殺了羅天祐,雖然他們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他從沒感覺過羅府給予的一絲溫情、親情,血緣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他細吻惜兒冰冷的臉頰,渴求地印上她的唇,激動地吞噬著她,惜兒感覺一股暖流注入她的體內,她全心全意地迎向他。
直到羅炎感覺頰邊的濕意,他才抬頭,疑惑地道:「怎麼哭了?傷口疼?」
惜兒摸著臉頰,才驚覺自己哭了。
「怎麼了?」
他溫柔的語調更讓她無法壓抑,她啜泣著,埋在他胸前。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
她的心中一直掛記著影澄的話,她仰頭看著他,淚水不斷淌下。
「你為了我……殺人。」
羅炎愕然地盯著她,無法回話。
「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是的,沒這回事。」
「你還要騙我。」她哭道。「都是……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去殺人。」
「不是這樣的──」
惜兒拚命搖頭。「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中毒?你當時為什麼穿著黑衣?談生意為何要帶劍?為什麼?」
「惜兒──」
「你告訴我。」她痛苦地垂下頭,淚水縱橫,她絕望地哭著。
羅炎歎氣,「惜兒,惜兒。」他撫著她的發,下顎置於她的頭頂上,雙手擁緊她,不知該怎麼說。
「我是你的包袱。」
「不是。」他震驚地駁斥。
「我是。」她哽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被迫離開羅府,梅姨不會掉下山崖,你不會去當殺手──」
「惜兒。」他大聲阻止她再說下去,托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不是這樣的。」他歎口氣,不知該如何表達,他一向拙於言辭。
他輕啄她的紅唇,給她安慰,才開始道:「十二歲以前的我,覺得活在世上是沒有價值也沒有意義的,在羅府也是多餘的,甚至對娘而言,我也是她痛苦的來源,她為了我受罪,如果不是我,她不會嫁到羅府,娘為我吃了不少苦,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如果沒有我,娘還會快樂些。」
他歎口氣,他知道母親是被父親凌辱後才生下他的,他甚至不是個被期望的小孩,他停頓好一會兒,才又道:「後來你出現了。」他撫去她滑下的淚水,靜靜地抱著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她暈紅的小臉像現在一樣掛著成串的淚珠,小小的身子抽搐著,粉藕似的柔荑攀著王媽,眸子裡儘是恐懼和傷痛。
「當你抱著我哭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被需要。」他愛憐的說。
「可是……我總是害你……受傷。」她撫著他曾受創的背,想起他挨棍子的情景,難過地抽泣。「我什麼都做不好。」她想起歪了一邊的衣裳,哭得更大聲。
他吻她。「你保護我,惜兒。」
「保護?」她不解,她只會讓他受苦。
「你保護我的心。」他溫柔的說。
惜兒愣愣地注視他,不自主地抽噎。
羅炎則有些微紅了臉,他不習慣說這些話的,而且他也不太會表達他的感受,他只知道她瞭解他,懂得他,而且守護著他的情感,她是他心底最美的溫柔。
「但是你為了我殺人。」她哽聲的說。「你是那麼溫柔的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去殺無辜的人。」他輕吻她的額頭,當初不告訴她,就是因為怕她自責,她的心是最柔軟善良的,她就像一雙溫暖的手,包圍著他,讓他的心因她的暖意而融化。
「那你去殺什麼人?」她吸吸鼻。
「東廠的人。」
「東廠?」惜兒微蹙著眉頭,抹去頰上的淚。「宦官主持的,是嗎?」她雖在山莊不問世事,但偶爾也會聽到其他人憤慨地在談這些事,如今宦官獨攬大權,於是中樞腐敗,地方靡爛,官吏也多為依附宦官的闈黨,平素貪而虐民,因而怨聲載道。
羅炎點頭,其實「隱月山莊」實為一反叛的秘密組織,只是因每次作案行動快速又地處偏僻,因此官府至今毫無頭緒。
而加入這組織,就是詹鴻達的條件,他希望羅炎能為他們效勞。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惜兒抬頭,搖搖首沒有回話。
羅炎看著惜兒紅腫的雙眼,慢慢地蹙起眉頭。「他打你是嗎?」他冷聲問,原本惜兒的臉冰冷無血色,因此看不出手掌的痕跡,但如今恢復紅潤,便瞧見她白皙的左瞼有五指印。
惜兒下意識地遮住臉,「我咬了他,所以……」
他心頭的怒火又開始燃燒,惜兒感到他的怒氣,急急道:「你別找他的麻煩,不要為我傷人,我不在意這件事。」
他揉揉她腫起的額頭,沒有說話。
「他畢竟是你弟弟,你答應我好不好?」她無法忍受他為了她殺人。
「我不會殺他。」羅炎淡淡地說,但他一定會給他教訓,以前他沒有能力保護惜兒,現在他有這個能力,他就絕不會再姑息羅天祐。
七年前他們離開羅府,就再也不屬羅家人,難道只因為繼承了這個姓,就得忍受他們一輩子的糾纏嗎?他一定要擺脫這樣的牽連。
惜兒靠著他,聽他沉穩的心跳。「我好怕成為你的負擔。」雖然知道他殺的是壞人,但她仍擺脫不掉愧疚感,畢竟他真的是為她殺人。
「你不是。」他抱高她,與她面對著面,額頭碰著額頭。「不許再說這些。」他皺著眉。
惜兒抱著他的頸項,點點頭。「以後再也不說了。」她歎口氣,磨磨他的頸項,這一輩子,她只想被他摟在懷中,共度一生,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還冷嗎?」他關心的問。
「不冷。」她已經開始冒汗了,這水好燙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阿嫻不知道要不要緊?」
而阿嫻這時也已經熱得冒汗了,她浸在水中與唐祥雲隔得遠遠的,她這輩子從沒想過會和男子一起泡在澡盆裡,雖然穿著衣服,可是仍是不合禮數。
她已經熱得頭昏腦脹,可又不敢貿然起身,因為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簡直是羞死人了。
唐祥雲靠在浴池邊,神情放鬆地泡在溫泉裡,方才跳進湖裡可真是凍死人了。
阿嫻看著他,開口道:「你還要泡多久?」她覺得她快要熱暈了,她的臉好燙。
「你終於說話了。」他伸伸筋骨,這幾天生病,身子有些虛弱。他看向阿嫻,從方才救她到現在,除了道謝外,她就躲得遠遠的,不吭一聲。
「我要起來了。」她小聲的說。
「那就站起來。」他說,不懂哪裡出了問題。
「我沒有衣服可換。」她尷尬地說。
唐祥雲恍然大悟。「我也沒衣服換。」他拉拉身上濕透的衣裳。「再等一下,待會兒可能就有人來了。」因為莊裡的僕人都到梅園招待客人,而方才出事時,除了擎山外,也沒其他人在場,所以,可能還得再等些時間,等他去通知奴僕送衣裳來。
「不行。」阿嫻驚慌道。「如果讓別人瞧見我們在池子裡,小姐會……」她會殺了她的。
「我們又沒做什麼,救人要緊。」唐祥雲聳肩。「還有,這關翠櫻什麼事?」他不懂他們幹嘛老是把翠櫻和他扯在一起,他對她就像個妹妹。
阿嫻急急地搖頭,她絕不能讓小姐知道她和唐祥雲在一起泡熱水,現在也顧不得濕衣服貼不貼身的問題,她要離開澡間才行。
她迅速地往池邊走,但是濕衣讓她有些行走困難,她抬手拭汗,她從沒泡過溫泉,這是主子才能洗的地方,而現在她快熱暈了。
她才走沒幾步,便因水的阻力而絆倒衣裳,她驚喊一聲,「撲通」一聲,摔進水裡。
唐祥雲嚇了一跳,立刻游過來,扶起她。「你沒事吧!」他抓住她的雙臂。
阿嫻不斷咳嗽。「我……咳……要出去。」
「你濕答答地出去,會受寒,外面冷得很。」
「沒關係。」她抹去臉上的水。「現在我快熱死了。」方才栽進水裡,更讓她熱得鼻子快冒煙了。
「不行。我冷得要死救你上來,可不想功虧一簣,讓你出去凍死。」他方才跳進湖裡,差點沒心臟麻痺。
「你放開我。」她推他,她快不行了。
「不行。」
阿嫻拚命深呼吸,她快喘不過氣了。
「你幹嘛!」他疑惑道,她的臉紅得像關公,只差沒冒煙。
「我好……熱……」
下一秒,她便暈過去了。
唐祥雲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喂──」他真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泡溫泉泡到暈倒。
他笑出聲,抱她上去躺椅,他扯開她的領子,讓她透透氣,順手鬆開她的腰巾,讓她舒服些。
並趁她還沒醒來之前,他脫下衣裳扭干,整個人濕透了也是滿噁心的。
這時,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心想大概是僕人送衣服過來了,於是他抖抖濕衣,就要穿上──
「砰!」一聲,有人衝了進來。
「祥雲──」
詹翠櫻抓開布廉,阿嫻正巧甦醒過來,唐祥雲訝異地看著詹翠櫻,她怎麼就這樣闖進來?
「你們──」詹翠櫻尖叫。
阿嫻反射地自椅上彈起。「小姐──」她的腰巾驀地滑到地上,她驚愕地叫了一聲,不知道自己的腰帶怎麼鬆開了。
詹翠櫻街上前。「你──」用力甩了她一巴掌,阿嫻往一旁倒去。
唐祥雲迅速扶住阿嫻。「翠櫻,你幹什麼?」他厲聲道,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生氣的對她。
詹翠櫻尖叫著衝上前,唐祥雲擋住她。「你幹什麼?」他喝道,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竟然……」她喊道,看著他們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賤人──」
「小姐,你誤會了。」阿嫻急忙解釋。「我掉進湖裡,然後他救了我,我們就泡在水裡,後來我也不知道──」
「閉嘴!」詹翠櫻張牙舞爪地想再打她。
唐祥雲則杵在中間盡力阻止,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真是亂七八糟。
阿嫻不斷解釋,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不知道腰帶怎麼會掉下來?而且唐祥雲還衣衫不整。
唉!真是一團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