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上下午班的員工和登門拜訪的客戶,穿梭在寬敞潔淨的大廳裡,活絡熱鬧的景象,讓冬日嚴寒的氣候暖和不少。
忽然,週遭紛亂、喧鬧的情景靜止了,大廳裡所有的人全部張大嘴,望著門口的方向。
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褲、鼻樑上架著深色墨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男人,踩著幾近無聲的敏捷腳步,平穩而快速地走向接待櫃檯。
也難怪大家吃驚,像他這等裝扮的人,似乎不該出現在這種辦公大樓林立的商業區。
櫃檯小姐遠遠看見他走來,立即僵笑著開口,「請……請問,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葉如蔚在嗎?」黑衣男子語調冰冷,凍得櫃檯小姐不斷顫抖。
「葉……葉秘書?請問您找葉秘書有什麼事?」
「我需要告訴你嗎?」男子冰冷不耐地反問。
櫃檯小姐努力咬緊上下抖動的牙齒,再次擠出笑容詢問:「那……您有預約嗎?」
「預約?」他狹長的利眸一瞇,嚇得櫃檯小姐差點放聲尖叫。「我再告訴你一次,我要見葉如蔚,告訴我她在幾樓!」
「她……她在九樓!總裁秘書辦公室。」
為了保命,櫃檯小姐毫不考慮的出賣葉如蔚的下落。就算因此被革職,也比丟掉小命好呀!
「謝謝。」
黑衣男子漠然轉身走向電梯,大家紛紛走開,讓他先進電梯,他按下九樓的按鍵,電梯很快到達九摟。
他走出電梯,正好與一名抱著孩子走進電梯的美麗少婦擦肩而過。
他冰冷銳利的眸子四下轉動,意外發現僵立在電梯前、防備地瞪著他的男人。
他認出那是他從前的死對頭——外號兀鷹的齊威。
為什麼說是從前呢?
因為自從兀鷹的右手被他用槍打傷後,就成了一隻折翼的殘鷹,喜歡干涉他行動的兀鷹,再也不能握槍與他作對了,只能改而從商,當一個平凡的商人。
黑衣男子邁開大步,從全神戒備的齊威身旁掠過。
「不必緊張,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他看不過齊威那副步步為營的戒慎模樣,才勉強開口解釋。
「你不是來找我的?」他這麼一說,齊威倒是有些驚訝。
雖然他不知道孤狼為何而來,但直覺特別敏銳的他,的確感受不到孤狼身上的殺氣,可見他真的不是來殺人的。
孤狼這個杜氏黑暗勢力的首席殺手到他這裡來,不是為了殺人,那是為了什麼?
齊威念頭一轉,立即緊跟在孤狼身後。
他得看看,孤狼到底來幹什麼!
他跟著孤狼走到走廊的盡頭,詫異地看著他推門走進總裁秘書的辦公室。
孤狼要找的人,竟然是盡責溫順的葉秘書?!
「總裁,剛才辰嘉企業的陸總打電話來,要求將您和陸總會面的時間改在下午三點鐘。」
葉如蔚背對著門口打電腦,聽見開門聲,以為是齊威送妻子下摟回來了,立即揚聲報告道。
「總裁?」門被關上了,卻沒聽到任何回覆,葉如蔚不禁疑惑地轉頭去看。
「啊!」
她震驚地跳起來,不小心打翻桌上的茶杯,霎時水花四濺,她望著正逐漸擴散的水漬,一時怔楞著,不知該先擦拭不斷滴落的水漬,還是該趕緊轉身逃走。
最後她選擇取出抹布,阻止水流向鍵盤。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捏緊手中的抹布,語調緊繃地問。
「我是來找你的!」
穆征凝睇著她,向來冷寂的雙眸,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算一算,他已經有五年沒見到她了!
「你走——求你快走!」
「你說什麼?」
他舉步走向她,但他每往前跨一步,葉如蔚就猛往後退,穆征不滿地蹙起劍眉,一把權住她的手,將她扯到自己面前。
「不准躲著我!」
他掐緊她的下巴,逼她直視他的眼睛。
「放開我……」葉如蔚別開頭,緊閉著眼,不敢去看那張令她深深迷惑的冷俊面孔。
「你說什麼?」穆征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放手!穆征……你快放手!求你別出現在我面前……我不能見你呀!」
「為什麼不能見我?給我一個理由,只要能夠說服我,以後我絕不會再出現!」
「我不能告訴你!求你快走,快走——」
「你急著要我離開的原因,難道是為了這個孩子?」他從口袋抽出照片,遞到她面前。
「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葉如蔚恐懼地揚聲質問。
他怎麼會有祈安的照片?是誰拿給他的?!
「他是我的,沒錯吧?」
孤狼百分之百肯定,這個孩子是他的!這孩子的模樣,根本就是他的縮小版。
「不!他不是你的孩子!不是……」
葉如蔚拚命晃動腦袋,悲愴的淚水,一滴滴滑落在臉龐。
她躲了五年,終究還是被他找到了!究竟該怎麼辦?她不能眼睜睜看祈安受到傷害呀!
「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他明明是我的!」穆征肯定地重複。
「不!你猜錯了,他不是你的孩子!真的不是!」
「你為什麼要否認?又為什麼這麼恐懼?你以為我會傷害自己的親骨肉嗎?」
穆征的怒火迅速竄升,他使勁搖晃葉如蔚瘦弱的肩頭,搖得她頭昏眼花,噁心想吐。
五年漫長的思念,和始終威脅著她的恐懼感,交相在心中激盪,幾乎令她無法承受。她眼前一黑,雙腿發軟,差點跪倒在地上。
「小心!」
從一開始就躲在門外偷聽的齊威,見苗頭不對,飛快衝進門內,趁她還未跌倒前,火速將她抱起。
「你做什麼?」孤狼見他抱著葉如蔚,心中大怒,一個手刀劈入,自齊威手中奪回她。
原本就虛弱不堪的葉如蔚經此折騰,再也承受不住,眼一翻,終於完全陷入昏迷。
「如蔚!」孤狼驚慌地大喊,憐惜地撫摸已然昏過去的她。
齊威挑了挑眉,很難將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孤狼,和眼前這個滿眼驚慌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週遭的一切,葉如蔚什麼也不知道,她躺在熟悉的懷抱裡,安心地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五年來,不曾有過一天好眠的她,深深沉溺在這樣的幸福中,酣睡著不願醒來。
她在夢中看見自己的過往。
記得五年前,也是這樣的隆冬……
五年前北投紅葉溫泉
寒流又來了!
根據今天早上的氣象報告顯示,淡水的最低溫低於攝氏十度,而北投離淡水並不遠,又地處山區,氣溫自然不會太高,不過或許是周圍溫泉環繞的緣故,葉如蔚並不覺得冷。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搭配一條藍色的牛仔褲,朝氣蓬勃的模樣,宛如一朵秀麗可愛的小雛菊。
她拿著竹製的掃把,將門口兩棵楓樹落下的殘葉掃起來,看見紅透了的美麗楓葉,還會撿起來,珍惜地夾進書本裡。
現在已是隆冬,照理說應該沒有楓葉了,但台灣地處亞熱帶國家,冬季比寒帶國家來得溫暖,因此一直到隆冬,還看得見漂亮的紅色楓葉。
她在美國求學多年,自然見過楓葉,但她總嫌國外的楓葉太大,有些品種的楓葉,一片葉子比她的臉還大,完全失去楓葉小巧細緻的美感,因此她還是最愛紅葉溫泉這兩棵楓樹,葉片大小恰到好處,火紅的楓葉像黃昏的晚霞,美得讓人捨不得不珍藏。
她將落葉掃進畚箕裡,忙碌的雙頰紅撲撲的,更襯得水嫩的肌膚白裡透紅。
這間名為紅葉的溫泉餐廳,是她父母移民後留下的產業,她才剛接手不到一年。
記得一年前,她剛從洛杉磯學成回國,父母卻告訴她早已辦好移民,準備舉家遷移澳洲。
她才剛從異鄉回來,短期間內不想再離開台灣,另一方面也是捨不得從小培育她長大的紅葉溫泉,因此央求父母不要賣掉這裡,留下來讓她繼續經營。
她的父母正好也不想賣掉這間已有二十年歷史的溫泉餐廳,因此就答應她的要求,讓她留在台灣,接手繼續經營。
為了不讓父母失望,她戰戰兢兢、努力耕耘,不敢稍有懈怠,因此一年下來,業績還算不錯。
一年來,她遇到不少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客人,增長了不少見聞,也開闊了眼界,她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
「歡迎光臨!」
她自眼尾看見有人走進大門,立即抬頭微笑招呼道,待她看清走進大門的俊挺身影,立即睜大了眼。
是他!一個她不知道姓名的冷漠男人。
會注意到他,其實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他算是常客,過去半年來,他固定一個禮拜上這兒洗溫泉二到三次,每次都是在深夜時一個人來,大約待一個鐘頭左右,十二點打烊前就會離開。
吸引她注意的另一個原因,不是因為他長得比一般人好看,而是因為他冷峻、孤傲的沈鬱氣質。
他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除非必要,否則不會主動開口說話,她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但她直覺,他的背後一定有個複雜的故事。
她沒發現自己已停止所有動作,傻楞楞地望著他,直到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挑眉斜睨她,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像花癡一樣,張大嘴,傻傻地盯著人家看。
她倏然漲紅臉,糗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男人沒對她丟臉的行為表示任何意見,甚至沒有任何一點異樣的表情,只淡淡地說:「照舊。」
所謂照舊,就是指他每次來固定使用,可以眺望山下夜景的個人特別溫泉浴池。
這種特別個人池並不多,價格也比其他溫泉浴池貴,因此除了他,很少人固定使用個人特別池。
「噢!好的,請跟我來!」
葉如蔚趕緊放下竹掃把,從放置鑰匙的牆上取下個人特別池的鑰匙,然後飛快領著身後的男人,沿著古樸的紅磚小路,走向最偏遠僻靜的個人特別池。
「你今天……好像比較晚喔?」
走向個人特別池的路上,葉如蔚打破沈默,找話題和身後沈默不語的男人聊天。
男人似乎不想開口說話,連哼一聲都沒有,葉如蔚有些尷尬,將他帶到個人特別池,道了聲請慢用後,便急忙想離開。
不料轉身時,不經意瞄到他的手背上有個五公分大小的傷口,像是被某種利器劃傷,傷口週遭還有乾枯的暗紅色血跡。
「啊!你受傷了。」她掩唇驚呼。
男人舉起右手,低頭瞧瞧手背,眼眸霎時一僵。
他幾乎忘了這個傷口!
這是今晚他執行任務,槍殺恩主指定的目標時,被那人的兒子劃傷的。
他記得那個小男孩在目睹他殺了他的父親之後,悲憤地拿起美工刀,撲過來攻擊他,那模樣就像一頭失去理智的小野獸!
他應該不到十二歲吧?
和當年的他差不多年紀,想必他此刻也該瞭解到人世間的殘酷了。
他心口一擰,放下手,扯扯嘴角說:「只是個小傷口,沒什麼。」
「什麼小傷口?你流血了耶!」
葉如蔚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這麼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難道他非要血流成河,才覺得嚴重嗎?
「你等一等,我先去拿藥箱幫你消毒,否則萬一傷口發炎,那可就糟了。」
葉如蔚沒等他回答,便直接轉身跑回櫃檯。
孤狼挑眉望著她跑遠的纖細身影,其實他根本可以不理會她的多管閒事,但不知為什麼,他竟乖乖站著,耐心地等她回來。
沒多久,葉如蔚拎著一個白色的醫藥箱,再度跑回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
葉如蔚朝他歉然一笑,將醫藥箱擺在一旁裝飾用的古董八角茶几上,然後取出棉花和優碘,柔聲說:
「把手伸出來好嗎?」
穆征不置可否地伸出手,隨她擺弄去。他岔開腿,冷眼看著葉如蔚墊高腳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優碘的棉花在他手上塗抹,然後輕輕吹氣。
他直勾勾地注視她細心輕柔的表情,覺得她真應該去當護士的,像她這麼溫柔又有愛心的女人,在現今這種功利的社會,只怕是愈來愈少了。
葉如蔚替他抹上優碘,吹乾傷口之後,再貼上一塊OK膠,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她點點頭,滿意地露出笑容。
穆征擰起長眉,不贊同地瞪著那條礙眼的膚色0K膠。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這輩子曾貼過這玩意兒!
他曾受過比這更加嚴重幾十倍的傷,要是傷處全貼上OK膠,那他早就成了木乃伊了!
再說萬一讓人瞧見他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孤狼手上貼著OK膠,那他可能會先羞憤而死。
「拿掉這玩意兒!」他撇撇唇,動手想扯下來。
「不行呀!」葉如蔚驚呼一聲,趕緊上前抓住他的手。「現在拿下來的話,傷口很容易撕裂的,最好等明天早上再拿下來。」
她的反應是直覺且毫不猶豫的,穆征略微一愣,像被牽引似的低下頭,望著她白嫩纖細的小手,被她柔軟微涼小手的觸感震懾住。
一直以來,他並不習慣與人有直接的肉體接觸,但奇異的是,她的碰觸並不令他厭惡,甚至不覺得突兀。
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手,葉如蔚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對……對不起!」她的臉飛快漲紅,趕緊鬆開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怕你又把傷口弄大,一時緊張才——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
穆征淡然搖搖頭,雙眼緊盯著她,他似乎此時才發現,她長得挺漂亮的!
「您先泡澡吧!」葉如蔚害羞地建議道。
「嗯。」孤狼淡哼一聲,開門走進屬於他的澡池,扭扭脖子,打算好好泡個舒暢的溫泉浴。
「請你慢慢享受這池溫泉,記得傷口不要碰到水喔!」
葉如蔚禮貌地替他關上門,待門一關好,立即掩著紅得發燙的雙頰,轉身逃回櫃檯。
丟死人了!她怎麼會一再的在他面前出醜呢?他一定以為她是花癡、大色女!
她這輩子,從沒這麼丟臉過!
噢!她真恨不得跳進溫泉池裡,淹死自己算了。
穆征聽見外頭倉皇逃離的腳步聲,嘴邊忍不住出現一抹極淡的笑意。
有趣的小女人!
他已經不知多久沒看過會臉紅的女孩,很難想像現今這種開放的社會,居然還有這種動不動就臉紅的女孩。
剛才那女孩一定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是個滿手血腥的殺手,是黑白兩道人人畏懼的絕情殺手孤狼,他會來洗溫泉的原因,是因為不久前才剛結束一條人命。
穆征脫去身上的衣物,瘦削矯健的長腿,跨入由大岩石堆砌而成的浴池內,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他背靠著岩石閉目沉思,任由熱氣騰騰的溫泉包圍他疲憊的身心。
這是他不知何時開始養成的習慣,只要執行完恩主交付的殺人任務,一定會到山上來泡溫泉,算一算,這習慣已經有好多年了。
有一次偶然經過這裡,被前庭優雅的日式庭園景致給吸引了,來過一次之後,就變成紅葉溫泉的常客。
其實他並不喜歡殺人,他非常討厭鮮血的味道,這就是為什麼他殺人之後,一定會來洗溫泉的原因。
或許他潛意識希望,能借由溫泉裡的硫磺,洗去他一身的血腥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