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冰肌玉骨總讓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但他卻為了當日在過於野蠻之下,以致她滿身是傷之事感到悔意。他真搞不懂自己,明知會後悔,為何還是克制不了的下手?
望著身畔神情木然的她,他的手滑過她挺立的酥胸,輕撫她身上每處傷痕。
「痛嗎?」他的語氣比平日柔和,倒教她不習慣。
「比不上心痛。」慕容雪心知不會從他口中聽到什麼好話,想背過身去,哀悼再一次被蹂躪的自尊。
尹千負硬是強迫她面對他,屋內的香氣如同她一般,輕易讓人覺得飄飄欲仙。
「你有什麼好心痛?是因為我沒讓你的謊言蒙蔽嗎?」一說到這個,他就無法心平氣和,那股綠雲罩頂的窩囊氣又開始侵蝕他的理智。
他明白她傲骨嶙峋,不肯向他求饒,不願在他面前擺出弱者姿態,所以在爭辯無效後,她選擇緘口不語。殊不知這樣的骨氣竟將他的心抓得更緊,對她更加難分難捨。
「你早已先入為主的判了我死罪,我不想再辯白,我的貞潔天地可鑒,既然無愧於心,我怕的是什麼?只勸你,若殺了孩子,你將後悔一輩子。」慕容雪的語氣中有著不容置喙的氣勢。
尹千負硬是擁她入懷中,讓她枕著他寬結實的胸膛。
「誰說我要殺孩子?那孩子挺得我的緣,你最好多為他祈福,哪日我善心大發,收他做個義子也說不定。」
或許對她愛戀至深,以至愛屋及烏,抑或是骨肉天性,他對他口中那個「孽種」莫名有股好感。至今他仍反覆琢磨,懷疑她或許受了冤枉,全是荊士巖在混淆視聽。
抱著一絲希望,他已不像以前全身長滿刺,對她溫柔了不少。關於事情的真相,他會再找荊士巖詳談。
「只要你不傷害孩子,我便再無所求。」慕容雪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其餘的事對她已不再重要。
尹千負一個轉身,將她壓制在身下,瞇著雙眼看盡她全身旖旎風光,悠悠的說:「我要你也為我生養孩子。」
語音剛落;黑暗的房內又傳來一陣騷動,連窗外皎潔的明月也忍不住探出頭來偷瞧。
***
眼見大勢已去的杜若音真恨不得將慕容雪剖腹剜心,可尹千負絕不會任由她放肆,既然如此只好將目標轉到孩子身上,算是用來出出氣。
正在房裡哄孩子入睡的陳嬤驚見杜若音涉足下人房,趕緊客客氣氣的向她問好。「杜姑娘怎麼到老奴房裡來?真教這兒蓬畢生輝。」
「少來巧言令色這套,對本姑娘不受用。聽著!我今兒個來,是要你為我做件事兒的,事成之後,有你不少好處。」杜若音從袖袋出取出幾個金元寶擱在桌上,而後拿條紅繩給她。
陳嬤愣著張臉,等著她吩咐。
「我讓你邀功呢!這孩子反正尹大哥也看不順眼,和我又八字不合,你幫我勒死這討人厭的小傢伙。」杜若音興致滿滿的等著看她表演。
陳嬤活到這把歲數,害人害過不少,殺人可是頭一遭,不免猶豫:「這可為難奴才了,殺人這種事……」
「蠢東西!尹大哥找不到好藉口宰了小傢伙,你替他解決煩惱是功勞一件,他高興都來不及。嗟!你再婆婆媽媽,我這金元寶也省了,自個兒動手還乾脆些。」杜若音已失去耐心,打消借刀殺人的念頭。
果然利令智昏,陳嬤連忙將紅繩套在孩子頸子上:「我做我做!姑娘別動氣。」
「慢著!你們在幹什麼勾當?」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受慕容雪之托前來探望孩子的柔卿突然出現,阻止了這種令人髮指的惡行。
又是柔卿這個程咬金!杜若音對她忍無可忍,每回都被她破壞了好事,怎不教杜若音為之氣結?
「又是你!柔卿,我勸你凡事睜只眼,閉只眼,否則本姑娘第一個不放過你。」杜若音覺得她和慕容雪是一夥的,要不是因為她是尹千負面前的紅人,早對她不客氣,不過這會兒杜若音實在嚥不下這口氣,不斃了她誓不為人。
「你們兩個是死人嗎?還不快進來替我教訓這個狗奴才!」杜若音朝門外叫嚷。
在門外候命的手下閃進屋內。「大小姐想怎麼教訓?」
「這死丫頭多長了張嘴,給我用力掌嘴。」
才想動手,一陣威武的嗓音便由遠而近傳來:「誰敢掌她嘴,我要他拿命來償。」
是羅祥的聲音!柔卿興奮的回頭望了望,當真見羅祥急匆匆的為解救佳人而來。
這戲段子正唱著呢!陳嬤怯怯地縮至角落,怕羅祥一追究起來,矛頭先指向她。
柔卿見著他,不自覺露出女兒態。「怎麼上這兒來?」
「來向少主稟告些事,想順便……看看你。婉秀說你朝這兒來了,所以……」羅祥在她面前,再多的英雄氣概也施展不開來,但隨即想到杜若音與陳嬤串通一氣,竟欺負到他心上人頭上來,充滿柔情的面容立刻又嚴肅起來:「還好有我在,否則你豈不要吃虧了。」
「你們囉嗦夠了沒?本姑娘怎麼說也是尹府的貴客,你們敢以下犯上,是不是想嘗嘗入棺材的滋味?」杜若音囂張的指著羅祥鼻子大罵。
她的兩個手下平日素聞羅祥威名,嚇得兩腿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拔也拔不動。
「那好,少主還未出門,咱們就請他裁決吧!」羅祥不吃她那一套,更不惜把事情鬧大。
杜若音自知理虧,惱羞成怒,索性先下手為強,於是對手下喝道:「你們快給我教訓他,快啊!」
他們卻怯膽的頻頻搖頭,眼下還是小命要緊。
「我怎麼會養你們這兩個酒囊飯袋,回去之後再向你們算帳!」杜若音面紅耳赤的斥完,率先找尹千負去。
***
本想來個惡人先告狀,但畢竟疏不間親,羅祥知道尹千負心如明鏡,不會相信杜若音的片面之辭,於是在她哭訴完後,才揪著陳嬤,偕同柔卿姍姍來遲。
「羅祥,若音說你們為了點小事頂撞她,真相為何,你說說。」本在書房圖個清淨的尹千負,被杜若音的大吵大鬧攪得心煩不已。她的話約莫只能信三分,他對羅祥這個左右手的信任豈能與杜若皆相提並論?
柔卿明白箇中原由,斗膽搶著回答:「少主,杜姑娘教唆陳嬤勒死孩子是奴婢親眼所見,孩子無罪無過,怎殺得?奴婢阻止了此事,得罪了杜姑娘,她想給奴婢一點教訓,正好被羅護法阻攔……接著就鬧到您這兒來了。」
聞言,尹千負拍案大怒:「好個杜家大小姐!雖為名門正派,卻淨做些齪齪下流之事!」
杜若音發現尹千負對柔卿之言毫不質疑,自己倒弱了氣勢,態度跟著心虛起來,可不忘狡辯:「尹大哥,我是怕你見了那小雜種心煩,想為你分憂解勞嘛!」
「多不欺少,強不凌弱,你竟做出這般歹毒之事,簡直污辱了崑崙派在江湖上的盛名!你即刻給我滾回崑崙去,杜掌門若有任何微辭,或想找我理論,我隨時候著,今後不許你再踏入尹府一步。」
杜若音萬萬沒想到他會為了一個賤人所生的孩子盛怒至此,還打算今後與她劃清界線,不但無緣結髮,如今連兄妹也做不成了。
「尹大哥,你怎麼回事,那孩子竟比我重要嗎?」
尹千負一想到她心如蛇蠍,不配與他沾親帶故,要是她賴著不走,他怕是要讓人轟了出去。「杜掌門深明大義,該會幫理不幫親,你馬上給我滾,向你爹懺悔去。」
杜若音吸著小嘴,任性的悻悻然離去。這輩子打死都不再來這個鬼地方,反正盼了這麼多年也盼不到他的心,她不想再虛擲青春,這場夢也該醒了。
杜若音帶著她的手下一走,陳嬤便無所依恃,嚇得仿若置身凜冽寒風中,全身抖個不停。
「少……少主饒……饒命,老奴罪該……罪該萬死,但求少主……大人大量,老奴……知錯了。」她忙著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才說完一句話。
「該死的奴才!你給我到飛龍幫的牢裡去面壁思過,等哪日你的黑心腸褪色了,我再考慮放不放你。」尹千負不給陳嬤任何申辯的機會,便要人拖她下去受罰。
陳嬤的求饒聲響徹雲霄,直到出了尹府大門還不絕於耳。
「多謝少主作主,是該挫挫陳嬤的銳氣了,以免她平日作威作福,老欺善怕惡。」柔卿樂得直呼陳嬤罪有應得。
「要謝就謝羅祥,我還沒見過他對誰這麼緊張過。」尹千負說得輕鬆,卻大有從中撮合之意。
羅祥和柔卿不自在的低下頭,許多話早不說也明。像羅祥這麼一個忠心不貳、所向披靡的英雄遇見心儀的女子怕也是英雄氣短,誰教世上大小難關皆易過,唯獨情關難過。
***
慕容雪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無非,尹無非……多麼響亮、多麼雷霆萬釣的名字,光聽這名兒便知小傢伙長成之後必有乃父之風。
自從孩子由婉秀接手照顧後,慕容雪便有機會瞞著尹千負,央求婉秀讓她見見孩子,和他玩玩、說說話。
「無非,娘希望你將來能明辨對錯,只走正途,生命中有是無非,這便是咱們娘倆兒的福氣了。」她親自哺乳,看著孩子貪婪吸吮奶水的可愛模樣,嘴邊兒不斷漾著笑意。
婉秀則在門外把風,就怕被哪個多事的撞見,拿此事向尹千負嚼舌根,到時又是一場風雨。
「婉秀,別草木皆兵的窮緊張,不會有人來的,你過來看看,無非在笑呢!」慕容雪滿足的逗弄孩子,和抱著如履薄冰心態的婉秀迥然不同。
婉秀很喜歡小孩,見慕容雪和孩子玩得起勁,受不了誘惑,只好先將把風的事丟一邊,吵著要抱孩子到懷裡蹭蹭。
兩人便拿著孩子當話題,有說有笑。
尹千負在暖玉閣找不著慕容雪,早料到她會偷溜到婉秀房裡看孩子。他安排婉秀照顧孩子,不也是想方便慕容雪「偷偷」來看她的骨肉嗎?
他站在窗邊偷瞧,欣賞這副唯美的「慈母戲兒圖」。
慕容雪將孩子從婉秀手中抱回來,對著孩子的睡容,有感而發:「無非,尹無非,你爹雖對感情事昏庸,卻是個卓爾不群的人,你長大後要敬他如敬天,為娘的此生便再無所求,可心安人土了。」
婉秀忙不迭安慰她:「少主終會諒解你的,人非完人,總有看不清的時候,怪只怪那個該死的荊公子,滿口胡話,分明想置你於死地。」
「其實士巖心腸是好的,我想過了,或許他是因為不放心將我交付於千負,才出此下策,不意竟弄巧成拙。」慕容雪果然和荊士巖交情匪淺,對他有意混淆事實之事漸漸能夠釋懷。
尹千負聞言,心頭像是被根木棒使勁兒撞了一下。她們私下的言談該是最真、最可信的,慕容雪說孩子姓尹,莫非上天真待他尹千負不薄,賜給了他嬌妻和一個可愛卻無辜受罪的孩子,若真如此,他豈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
***
孩子的身世之謎是該有個了局了。
為了終止府裡上下對慕容雪謠言紛紛,讓此事柳暗花明,柔卿提足了膽子,私下帶慕容雪出府,前去會見荊士巖。
關於他們的事,羅祥粗略聽柔卿提過,也就沒有阻止這樣欺上瞞下的行徑,倒樂見其成。
闊別多月不見,慕容雪與荊士巖這兩個原本再熟悉不過的人相見,因心裡有疙瘩,竟陌生了起來。
柔卿自然不會在此礙事,只叮嚀了慕容雪一句:「你只有半個時辰可耗在這兒,要被少主發現,大家都完了。」
慕容雪了悟的頷首,目送她離去。
「為何冒險前來看我?」荊士巖以為她只有這個目的,心裡樂不可支。
慕容雪定定地盯著他,彷彿在思考該怎麼開口。「你的行為讓我很失望。」
荊士巖的笑容瞬間凝結在臉上,他就知道,她的一言一語皆脫離不了尹千負。「雪兒,你糊塗了嗎?那傢伙不是好人,瞧他把你折磨成什麼樣子?原本容光煥發的你跑哪兒去了?才多久不見,你竟整整消瘦一圈,他可曾盡過照顧你之責?」
「這件事你難道沒有一點責任?」慕容雪氣他腦子不會拐彎,只要認為對的事,便蒙著頭拚命去做,卻傷害了他最想保護的人,誰說這就不是一種罪過?「千負一向心高氣傲,他的愛同樣自負,容不得有一點瑕疵。他要我,他只要我,我雖恨透了他,數度想對他死心,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從不知自己這般軟弱,連個可惡的男人也忘不了,死不了心,只好委屈了自己,但……他一直以他獨特的方式在愛我,這輩子我是逃不掉,也不想逃了。你若真憐我、護我,就別試圖帶我走。」
荊士巖想不到世上竟也有暖風能溫暖她這朵寒梅的心,他知道她戀上了尹千負,只是沒料到她的愛意竟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他失算了,過於高估自己,也太過信任自己的判斷力了。
「你放著我這個安定的堡壘不要,竟決定跟了那個自以為是的狂人,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的命數注定崎嶇坎坷,太過安逸反倒會扼殺我的生命似的,你該懂我的,不是嗎?」
是的,他便是知她之人,她生命中充滿冒險犯難的本質,甘於平淡卻不甘於平凡。
守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兩人終究有緣無分,他情何以堪?但在這兒待了這些日子,夜深人靜時,他總會禁不住閉門思過,想不透自己給她的究竟是恩、是怨?
「其實……我一直希望能與你白頭偕老的,只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我自作多情,怨得了誰?」
慕容雪的柔荑搭上他的肩,想安慰他喪氣的心,卻猝不及防的讓她順勢扯入懷中,嫣紅雙唇被他順利攫圍。他的吻是這樣濃烈、沉重,吻得她的唇又麻又痛,勢在必得的氣勢讓他無從反抗。
待這分激情過後,他放開她,將對她的戀戀情深悉數關人心底最深處。「這是一種告別,一種斬斷情絲的覺悟。什麼也別說了,咱們一同見尹千負去。」
慕容雪呆愣著,還未反應過來,便讓他拖著走,要羅祥允許他們上尹府求見尹千負。
***
杜掌門為杜若音的幼稚舉止向尹千負賠罪,兩人在大廳談了好一會兒,直到尹千負有意盡棄前嫌,杜掌門才大大鬆口氣,趕赴武林大會去了。
應付完杜掌門,尹千負才想出門,就讓一同求見他的荊士巖與慕容雪給打消了念頭。
「誰允許你離開飛龍幫了?你們竟背著我私下見面!」尹千負不想如此暴躁,可此情此景偏讓他控制不了脾氣。
「請別責怪羅護法,我是專程來把話說清楚的。」荊士巖事先說明,以免讓羅祥好心沒好報。
尹千負索性耐著性子坐下,就聽他怎麼把話說清楚吧。
「尹少爺,我不得不認輸了。先前是我自私自利,淨說些鬼話,只想讓雪兒永遠陪在身邊,卻忽略了她的感受……」荊士巖實在不願向他認錯,但情非得已,只好屈就點兒了。「無非是你的親骨肉,雪兒說的一字不假,是我試圖瞞天過海,只為滿足一己私慾。其實,你也不是什麼英明之人,竟被我三言兩語所蒙騙,恐怕有損你的英名。」
說到底,還不忘損他一下。
慕容雪責備的望了荊士巖一眼,示意他注意措辭。
尹千負對此事早有懷疑,這下荊士巖親口證實,正好掃去他心中滿佈的疑雲。
「你倒好,出爾反爾,竟想將本少爺玩弄於股掌嗎?實在太放肆了!你就不怕我摘去你的腦袋?」尹千負憎恨荊士巖搬弄是非,差點害他失去鍾愛一生的女人。
慕容雪聞言臉色大變,立刻袒護荊士巖:「士巖是我半個親人,要殺他就先殺我吧!」
尹千負佔有慾極強,不容許她心裡還有別的男人,管他是親人、外人。「你是我的,他算什麼?你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
慕容雪想反駁,荊士巖卻先一步開口:「我承認我愛雪兒,之前撒謊是因為愛她,現在甘心退讓也是因為愛她。你若是以德服人之人,請允許我回到宋家,我知道這段時日,義父一直設法打聽我的死活,對自己的愛莫能助自責不已,他視我己出,現在我只想跟著他經商,將畢生心力投注在藥材研究上。」
慕容雪不捨的急著向他問個明白:「你要走,要四處流浪去,咱們不再相見了嗎?」
荊士巖想撫摸她的粉頰,卻礙於尹千負利刃似的目光,只好忍了下來,輕聲安慰道:「我害得你這麼慘,你不怪我,真讓我想找個地洞鑽。我會珍惜咱們這段情誼,今後我每到一處,便買下一塊玉石,將來有緣再見時,我全送你,可好?」
慕容雪滿心離情依依,不論他說什麼,只一味的頷首。
他們之間所謂的情誼看在尹千負眼中全成了卿卿我我,於是吃醋的支卉慕容雪:「雪兒,你累了,回房去歇著。」
慕容雪原不肯,又無法抗命,只好留戀的再看荊士巖一眼,緩緩退下。就不知這一別,又要何年何月再相見了,但她深信他們是有緣的,否則離開樸東村後,兩人不會再重逢,這回也一樣,或許在千山萬水後,能有再見的機會。
「這會兒雪兒不在,我老實告訴你,我很忌諱你,今後不許你再與她見面,否則我會不分青紅皂白殺了你。」尹千負在荊士巖身邊,低聲警告。
荊士巖輕扯一下嘴角,不甘示弱的回他一句:「只要你再讓她掉一滴淚,我就是拼著命不要,也會帶她有多遠,走多遠。」
「我自然會善待她,不勞你費心,你才真是有多遠,走多遠,咱們最好別再碰面。」
他們明白得很,這輩子彼此是無法化敵為友了!
一向不知補償為何物的尹千負此時倒真絞盡腦汁,想法子補償身心皆嘗盡苦頭的慕容雪。
在冤情得以洗刷後,慕容雪先至爺爺墳上祭拜了一番,而後順理成章的親自照顧孩子。
尹千負到暖玉閣來找她,見她正在逗弄孩子,全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來,讓我抱抱。」他站在她身邊,也想享享天倫之樂。
慕容雪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孩子交給了他。
尹千負得意的抱著孩子仔細端詳,彷彿永遠也瞧不夠似的。
「嗯!無非面相不凡,將來定是個出類拔粹的人才。」
慕容雪看著他對彼此延續的生命引以為傲,在這種喜悅下,他不再是威風凜凜,至高無上的尊者、豪傑,只是個平凡的父親。
一會兒,尹千負想到來此的目的,便喚來婉秀先抱孩子退下。
此時,他的神情是溫和、脈脈含情的,猶如和煦的陽光,慕容雪曾看過這般深情的他,如今再見,恍若隔世。
「你……恨我吧?」
「恨過,也強迫自己對你死心過,但全只是自欺欺人。你知道你最令人害怕的是什麼?不是權勢、地位,而是那股征服人心的能力,讓人無法真正恨你。」慕容雪不想掩飾內心真情,他們已浪費太多生命在誤會與爭執上,她只要他的真心、他的好。過往那些紛擾,她會努力淡忘。
尹千負捧著她細緻的臉蛋,在她額上印下一記深吻。「我從未向任何人低首認錯過,唯獨對你……我致歉。其實,荊士巖罵得不錯,我的確做了件天大的蠢事,或許愛得愈深愈看不清,所以做的與想的背道而馳,變得表裡不一。不只對你,就是對孩子,我也是虧欠的。」
「若我不接受你的致歉,你會讓我走嗎?」慕容雪仍是氣他的,故意拿話挖苦他。
尹才負倒是未發怒,以雙臂將她牢牢圈在勢力範圍之內,霸氣的說:「放你走,好讓荊士巖的詭計得逞嗎?想都別想,你乖乖認命吧!我要馬上娶你過門。」
慕容雪笑而不語,寒雪般的心逐漸被融化,與他的心緊密結合,今後任再大的風浪也打不散、分不開他們了。
***
今兒一早,羅祥受尹千負之命令,差人去將府後林子內的小屋拆除,過往的記憶便隨著這屋子永遠消逝。
忙完一陣後,羅祥回到府中覆命,見尹千負有客來訪,正在大廳招呼著,柔卿便領著他至偏廳稍作休息。
「羅護法,請用茶。」柔卿沏了上好的鐵觀音,端來讓羅樣品嚐一番。
趁四下無人,向來處事嚴謹的羅祥竟也放肆起來,情不自禁的握著她的柔荑:「還這麼稱呼我?在你心中,我就只有這個身份?」
柔卿酡紅著臉,不敢迎向他熾熱的目光,還故作糊塗回道:「羅護法指的是什麼?奴婢不明白。」
羅祥輕輕抬起她的下顆,細看她清麗的面容,將她的美淨收眼底。「柔卿,我是個粗人,對談情說愛這種事並不擅長,若硬要你跟著我,只怕會委屈你,可我夢中幾乎都是你的倩影,你真忍心看我為你如此瘋狂至死嗎?」
此言此語怎不教柔卿動心?想她以前對尹千負誓擬相隨,不求回報,只求長伴君側,可如今她才知道,千金易得,良人難求,她知道她該珍惜羅祥這份癡情,否則待來日再回首,留下的怕是滿心悔恨。
她嫣然一笑,從袖袋中取出一條手絹遞給他。
羅祥驚喜的將之攤開一看,純白的手絹上竟寫著一首詩:
標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標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標有梅,頃筐暨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我便是那采梅之人。」他臉上扯著大大的笑容,與她深情相視,但願今生心心相印、不離不棄,直到白頭。
***
為了終生大事,羅祥急著請示尹千負。
據說尹千負想也不想,便將柔卿賜與羅祥。
「我等你問我要她,已經等很久了。」尹千負就只說了這句話,教羅祥不禁佩服主子察言觀色的功力。
要不了多久,柔卿的喜訊便人盡皆知,婉秀連忙拉著慕容雪審起她來了。
「好啊!你保密的功夫真到家,和羅護法的好事竟讓咱們到如今才知曉。」婉秀佯裝生氣的數落著她。
自後婉秀知道柔卿曾在她被關入牢裡時為她求情,免去她皮肉之苦,於是在重獲自由後,便對柔卿姐姐長姐姐短的稱呼著。柔卿也好相處,早領了她這份心意。
「本想事情確定了之後才說的,誰知咱們府中多的是包打聽。」柔卿這會兒是待嫁女兒心,整個人不自覺變得更加嬌媚。
慕容雪有些事想私下和她說說,便支開婉秀:「對了,婉秀,孩子差不多該醒了,你幫我去看看。」
「那好吧!你可別輕易放過她,誰教她一聲不響的替自個兒找了好歸宿,妹妹我到現在卻仍名花無主,太不夠意思了。」
婉秀現今的地位可不比以前,不再是個打雜的丫頭,自從幫著照顧孩子後,她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尹千負有意讓她成為慕容雪的貼身丫環。
少主夫人的丫環?嗯!挺不錯的。慕容雪一點架子也沒有,把她當自己人看待,想當然爾,她往後的日子可過得舒服愜意了。
待婉秀這個搗蛋鬼走後,慕容雪才一本正經的詢問柔卿:「你當真想清楚了,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不可不慎。」
「我像是衝動莽撞的人嗎?」柔卿含笑回應。
慕容雪謹慎的將房門緊閉,就怕哪些個長舌之人無意聽見她們交談,又開始造謠。
「我知道你對千負的心意,本打算日後讓她收你當屋裡人,怎麼你竟與羅護法發展出這段情?」
柔卿不以為然的笑著搖頭:「依你的脾性,怎能容忍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你這麼做純粹是可憐我。」
其實慕容雪是為了感謝柔卿曾照顧她,在她面臨逆境時,總會適時伸出援手,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來報恩。
「你說得對,我的確無法與人分享這種事,可我只想報答你……」
「如果你真想報答我,就祝福我吧!少主是我高攀不起的。我只想將一生交給另一個珍愛我的男人,羅祥便是我要找的人。」
慕容雪看得出她字字真心,也就信了她的話。「羅護法的確是人中麒驥,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起你。」
柔卿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昨兒我替少主到城南辦事兒,聽說宋老爺和荊公子近幾日便要離開杭州,濟世堂的生意交由他人打理,可再過不久便是你的大喜之日,此事全城早傳遍,他不打算前來祝賀嗎?」
慕容雪忖度了一會兒,才失神的隨口說道:「他或許是不想和千負碰著面,以免又惹來爭端。」
一想到他的吻仍在唇邊留著餘味,往後卻要天涯兩相隔,一想起從小在樸東村成長的那段清澈又珍貴的快樂時光,她這輩子也永難忘懷。
***
為了尹千負成親的大事,尹府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把這喜事辦得隆重又熱鬧。
而當今相國與尹父的交情深厚,對他們這些晚輩的喜事大表祝賀之意,更受到尹千負之邀,當起他們的高堂來了。
另一方面,為了顧及一大堆繁文褥節,成親的前一晚,慕容雪便暫住在飛龍幫內,由婉秀伺候著,等待明兒吉時一到,尹千負前來迎娶。
尹府的喜事讓整城萬人空巷,爭相前去觀禮,許多達官顯要皆不辭千里的來府中祝賀,一時人聲鼎沸、歡聲雷動,宮廷裡的慶典也不過如此了。
慕容雪身著鳳冠霞披,坐上花轎,隨著新郎倌的娶親隊伍浩浩蕩蕩來至尹府。
步下花轎後,克擇官手拿花鬥,盛上谷、豆、銅錢、彩果、草節等,一邊唸咒語,一邊望門而撒,用以壓鎮三煞。而後,慕容雪走在青氈花席上,由一名婦女捧鏡面向花轎倒行,又有數名婦女持蓮座花燭導引前迎,先跨過馬鞍和秤,再人中門……
一大堆儀式和習俗過後,新郎和新娘面對面,各挽一段彩絹的一端,彩絹中間結一同心,拜過天地、高堂,夫妻交拜後,新郎倒行,走到家廟參拜,新娘倒行,扶人新房,等著新郎忙完後,來掀紅頭蓋。
成親真是件苦差事,將人折騰得累個半死,慕容雪直犯頭疼,卻也只能在新房裡耗著。
眼前桌上擺著絲織物、釵子、木梳、頭須等,是待會兒用來舉行結髮儀式的物品,這才真正是「結髮為君
「夫人,累嗎?讓奴婢為你揉揉肩吧!」婉秀深怕她體力不支,貼心的詢問。
「別跟我客套了,私下不許你分什麼夫人、奴婢的,我聽了怪彆扭的。」慕容雪一把扯下紅頭蓋,輕斥她。
婉秀見了大吃一驚,忙著要她住手:「好好好!我不客套,不跟你分主僕,可你行行好,別任意壞了規矩,這巾子得讓少主來掀。」
慕容雪頂著又沉又重的鳳冠實在吃不消,這巾子更礙事。成親是件好事,何須搞出這麼多名堂折磨人?照這種情形看來,約莫要再等上一、兩個時辰,她才能脫離苦海,到時她恐怕只剩半條命了,她可不依。
「你就讓我歇歇氣兒吧!待會兒要是有人過來,你再幫我蓋上不就得了?」說著,連鳳冠都拔了下來。
她說的也是,婉秀便不再堅持。「那好吧!依你就是了,回頭我得將這事兒告訴柔卿姐,好讓她心裡有個譜,屆時輪到她,可別叫苦連天。」
慕容雪沒心思搭理她的話,直覺口乾舌燥,難受極了。
婉秀倒挺會見機行事,笑容可掬的說:「我下去沏杯茶來。」語畢,連忙退下。
才一出房門,她便撞見一個生面孔,大為訝異。「這位公子,你怎可擅闖內院?此為少主及夫人的新房,可不許閒雜人等靠近的。」
由於遇到大喜之事,府中的戒備頓時鬆懈許多,才有機會讓人誤闖進采。
那人什麼也沒解釋,將一塊雕了龍紋的玉石交給她:「這是在下的賀禮,請姑娘交給夫人。」才說完,一轉眼便不見人影。
婉秀也不知該怎麼處理,只好慌張的再返回房內,將方纔那名行跡可疑的男子給的賀禮轉交慕容雪。
慕容雪一見玉石,震驚不已,激動的追問她:「那位公子呢?你看清他的長相了嗎?他……只要你交這個給我,其它什麼也沒說?」
婉秀對她的反應不解,對那名男子的來歷更感好奇:「他給了東西便走了,什麼也沒交代。怎麼,你認識他?」
慕容雪冷靜下來後,仔細端詳掌中玉石,發現它與之前被尹千負損毀的那塊大同小異,嘴裡喃喃自語:「他來過了,這又是一個離別的禮物。」
婉秀對她的話不知所云,探探地問:「他……是何人?」
慕容雪回過神,刻意迴避問題:「別問了,與你無關,此事也毋需向他人提起。」
婉秀也很識趣,便閉口不再提。
***
等待許久,在慕容雪這個新嫁娘望眼欲穿下,新郎倌總算「排除萬難」,回到新房中。
正與婉秀聊得起勁兒的慕容雪竟未注意他的來到,婉秀倒機伶的發現少主站在一旁,似乎在欣賞她們說笑的模樣,臉上雖戾氣全無,可還是嚇得她全身綿軟,縮在地上向他磕頭求饒。
「少主饒命,是奴婢伺候不周,沒……沒輕沒重,居然和夫人聊起話來,奴婢該……該死!不!該罰,奴婢該罰!」她突然想到此時忌諱說「死」字,凡事都該討個吉祥,連忙改口。
慕容雪也趕忙為她求情:「是我擅自拿下這些惱人的頭飾,與婉秀無關,你千萬別算到她頭上去。」
尹千負沒打算在大喜之日處罰下人,只是冷言道:「日後你服侍夫人得機伶點,再有疏忽之處,休怪我不客氣。」
婉秀連聲應允,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接下來那些該死的儀式能免則免,你下去吧!有事我會傳喚你。」
婉秀知道他們已等不及要洞房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她怎好在這兒攪和?趕緊說些古祥話後,恭敬的退下。
尹千負伸手撫弄慕容雪的雲鬢,對她的不守規矩輕斥道:「如何弄成這個模樣,新娘要有新娘的樣子。」
慕容雪不想頂嘴,免得又違反了婦德,可那張小嘴偏不聽使喚:「這滋味可不好受,你該設身處地為我想想。」
尹千負早料到她會回嘴,她若真學會逆來順受,太陽八成會打西邊出來。
他至桌邊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她,兩人喝了交杯酒。
慕容雪對半滴酒也沒法兒,馬上嗆得她咳個不停,兩頰瞬間像多上了層胭脂,煞是好看。
尹千負的目光再也無法從他的小妻子面容上移開。「雪兒,你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我不會再讓你傷心落淚了。」
有他這番話,慕容雪就是受再多苦也值得,此時的她嬌艷得像朵盛開的花,等著他來採擷。
他溫柔的褪去她身上的嫁衣,揮落兩旁的錦繡芙蓉帳。就這樣,慕容雪的洞房花燭夜結束在一片浪漫的纏綿聲中。
再過不久便是柔卿出閣的日子,慕容雪決定將箇中滋味告知她,讓她先有個打算。想歡喜出閣,還得有「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