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好運。」
「撐著點,大不了辭職。」
這是周韋彤接到調職令時,主編及其他同事對她說的話,人人都對她投以同情的視線,哀歎她即將被打進十八層地獄,受閻羅王殘酷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自為之!歡送會上,主編語重心長地警告她,而當她來到集團總管理部辦公室,迎接她的是一道道好奇又疏離的視線。
她的新職稱是「副總經理執行助理」。
她何德何能,竟能從區區一個邊疆出版社小美編晉身為核心高層貼身的下屬?
別說其他人不解,她自己也覺得超意外。
「嚴副總,我來報到。」
她走進副總經理辦公室,氣派的裝潢令她錯愕又咋舌,原來這就是所謂高階主管的私人辦公室,又寬敞又有格調,不是他們這種平凡小職員所能想像。
她站在嚴琛辦公桌前,有些侷促不安,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盯著電腦寫一封電子郵件。
待郵件送出,他才不帶情感地揚起眸。「人資部都跟你談過了?」
「是。」
「從今天開始,公司給你雙倍月薪,每個月還可支領公關費,年終看你表現,比照中階主管分紅……這些都沒有問題吧?」
怎麼可能有問題?她感激都來不及!
周韋彤眨眨眼,滿腹疑雲。「可是……」
嚴琛以一個手勢阻止她插話。「我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隨傳隨到。」
也就是說,他用高薪買下她為他爆肝賣命。
周韋彤懂了,怪不得他給她待遇如此優渥。「可是副總,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個美編,只懂得美術設計的部分,你要我來當助理,我恐怕……」
「你有什麼能耐,我清楚得很。」嚴琛白她一眼,似乎嫌她的猶豫很多餘。
「周韋彤,二十八歲,十五歲那年父母離異,現在跟母親同住,十八歲就出來半工半讀,先在餐廳端盤子,在大學進修推廣部學設計,畢業後先進廣告公司,因為那時候母親生病,無法配合公司日夜顛倒的上班時間,只好辭職進出版社當美編,跳過幾家公司,薪水卻沒增加多少,交過兩個男朋友,都很快就分手,現在這任勉強維持了一年多,卻是遠距離戀愛,一個在新竹,一個在台北,一個月見不了幾次面——」
「你調查我?」她忍不住打斷他,一股悶氣在喉頭焦灼。
他眉眼不動。「這些都是人資部提供的資料。」
「人資部怎麼會知道我私人的感情生活?」她可不記得自己就職時有填過這些。
「怎麼?難道剛才說的那些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嗎?」
是沒有,但她仍感到隱私權嚴重受侵犯。周韋彤懊惱地咬唇。
「你是要來當我貼身部屬的人,我總得先查明你的身家背景,說不定有什麼前科紀錄。」
「我沒有前科!」她拉高聲調。
「幸好。」他淡淡應話。
這男人……怎麼這麼欠扁啊?周韋彤暗暗掐握掌心,她自認脾性溫和,但這個新老闆似乎有著她抓狂的特殊才華。
她深深呼吸,壓下胸海不平的浪潮。「那副總希望我做些什麼暱?」
「我交代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沒交代的,你最好也學著事先做好,我這人要求很高,你應該聽說過。」
當然,他的惡名昭彰,早傳遍集團上上下下。
周韋彤嘲諷地尋思,嚴琛瞥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看透她心思,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撇。
「等會兒去找常熙,他會告訴你我工作的習慣以及現在經手的業務。」
「常熙?……是誰?」
「蔡常熙,我的特別助理。」
也就是說她是特別助理的助理?「所以我以後要向蔡特助報告嗎?」
「你直接對我報告。」他責難地瞪她,彷彿怪她不該弄不清從屬關係。「聽清楚,我才是你的老闆,整個聯恩集團你只能聽我號令。」
他說「只能」,不』是「只需」。
「我知道了。」她識相地表示理解。看來他有成為獨裁者的潛力。
「你暫時就先負責擔任我跟i-Fashilon的聯絡窗口,我沒時間常到那裡去巡視,以後交給你盯著他們。」
「我……盯著他們?」別開玩笑了!她只是個小小咖,哪有資格去盯那些業界的老油條?
「你是我的執行助理,對外就代表我的意志,當然有資格盯他們。」嚴琛冷笑,丟給她一疊資料。「這些先拿去看清楚,下期i-Fashion出刊的內容及所有的活動進度,我要隨時掌握。」
周韋彤抱著文件,忐忑地推推鏡架。「可是副總……」
一記犀利的眼神堵回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她霎時啞然,數秒後,認命地點頭。「是,我知道了,我先告退。」
「等等!」清銳的聲嗓留住她。
她回頭。「副總還有指示?」
他沒立刻回答,鉅細靡遺地打量她,然後撂話。「你身上這件衣服,換掉!」
「為什麼?」她被他看得很困窘。他八成是嫌棄她的穿著很沒品味吧。
「我不覺得我穿這樣有什麼不對……」
「是嗎?隨便你。」
他太輕易讓步,她並不安心,反而更想解釋。「我覺得一個人的工作能力不是看外表。」
「那只是因為你對自己的身材跟品味沒信心。」他不以為然地冷哼。
她愣住,粉頰難堪地微燒。
「你不肯用心打扮自己,不是因為有自信,是因為太自卑。」他繼續不客氣地發炮重擊。
他不知道,言語也有擊潰一個人的力量嗎?周韋彤氣惱地瞪視面前的男人,上天原諒她,她真的有股衝動想痛扁他。
「出去吧。」他絲毫沒將她的怒意看在眼底。
她咬牙,踏著憤然的步履,握住門把時,她幾乎想不顧一切地用力甩上,但轉念一想,還是收回力道,小心翼翼地保持風度。
嚴琛注意到這掙扎的細節,峻唇不禁微勾。
看來她不是完全沒有脾氣。他倒很好奇,她能強忍多久?
他無意識地轉著鋼筆,兩秒後,思緒驚凜,唇角的微笑倏地收斂,眼色同時合沉。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何要將一個長得那麼像「她」的女人放在自己身邊?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
「她長得像『她』。」
午餐時間,蔡常熙與直屬上司在員工餐廳相對而坐,突如其來地冒出這句話。
嚴琛沒感到太意外,他早料到心腹部屬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反倒覺得奇怪,常熙竟然忍了這麼多天。
「我本來一直不理解,你沒事把一個小美編調來當執行助理做什麼?直到我看到她本人,才恍然大悟。是因為她長得像薛燦心,才引起你的注意吧?」
嚴琛沒回答,默默舉杯喝茶。
蔡常熙若有所思地注視他,半晌,歎息。「我不想提醒你,Boss,但她跟薛燦心……差了十萬八千里。」
嚴琛聞言,倏地握緊茶杯。「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既然這樣,你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幹麼?」
「……」
「她替代不了燦心的。」蔡常熙語重心長。
「我沒要她當替代品。」嚴琛反駁。
「那你希望她做什麼?」蔡常熙問得一針見血。
他不知道。他也曾捫心自問過無數次,終究無解。
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想折磨她而已,因為他折磨不了燦心。
嚴琛漠然尋思,嘴角噙著一絲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自嘲。
「你覺得她表現得怎樣?」
「哪裡表現怎樣?你是指工作嗎?」蔡常熙明知故問。
他射出兩枚凌銳的自眼。
蔡常熙認輸,聳聳肩。「她喔,算很賣力吧,要加班就加班,倒是一句怨言也沒有。但如果要我說老實話,我覺得她不行。」
「哪裡不行?」
「撇開她只有美術設計方面的經驗不談,我覺得她對這份工作……沒有熱情,只有義務。」
「她只是看在錢的分上才勉為其難做事的,她並不喜歡這份工作。」
「所以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嘛。」蔡常熙啜口茶。「工作本身就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了,她又抱著厭煩的心態,嘖嘖,我看她該學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那你就多教教她。」嚴琛很自然地接話。
「要我教她?」蔡常熙不以為然。「你剛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她對這份工作沒有熱情,她根本就不喜歡。」
嚴琛聞言,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她會有熱情的。」
蔡常熙目光一亮,傾身向前。「所以你打算親自『激發』她的熱情?」
嚴琛淡漠不語。
他愈是面無表情,蔡常熙愈好奇,愈渴望挖掘這個不苟言笑的老闆藏在面具底下的算計。
「我說Boss,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我想你特意把她調來身邊,總不可能只是單純地想栽培她成為得力助手而已吧?」
「為什麼不可能?」嚴琛冷哼,拾起餐巾優雅地拭嘴。「也許有一天她可以取代你,成為我的特別助理。」
他半真半假地撂話,接著灑脫地起身走入,背脊挺直,英氣勃勃的姿影瞬間勾惹餐廳內無數愛慕的視線。
蔡常熙哭笑不得地目送他。「這意思是威脅我閉嘴吧?我懂了,老闆大人。」
他喃喃自語,手指無奈地搔搔鬢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