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宛如遭到巫女施法,抽出了神魂。
許久、許久,當周韋彤覺得自己快熬不過這樣意味深長的沉默,正準備開玩笑混過去時,他終於沙啞地揚嗓。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嗄?」她怔了怔。「你忘了嗎?之前你不准我拿下眼鏡。」
「什麼時候?」
「就是我們在東京出差的時候……你喝醉酒那天晚上。」嗓音漸漸微弱,她驀地醒悟,也許對他來說,那晚是個難堪的回憶。
果然,嚴琛盯著她,眸光明滅不定。
她尷尬地揮揮手,一時不知所措。「呃,其實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想說是不是因為我眼睛很難看——」
「不是那樣。」他打斷她。
「那是……怎樣?」她怯怯地問。說實在的,她很想知道理由。
他不回答,放下便當盒,拿起她方才端進來的茶杯,也不怕燙,咕嚕咕嚕地猛灌。
他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她不曾見過他如此無措,鬢邊隱隱冒出冷汗。
到底怎麼回事?
她越發好奇,不知不覺升起惡作劇的念頭,摘下眼鏡。
他喝完整杯茶,轉頭瞥她,見她一雙水靈剔透的瞳眸赤裸裸地與自己相望,不禁倒抽口氣。
「你——」
「我決定去配隱形眼鏡。」她宣佈。「我想老闆應該沒有資格規定他的員工戴不戴眼鏡吧?」
他聞言,責怪似地瞪她。「周韋彤,你把眼鏡戴回去!」
她不理會,故意走近他,揚起清秀的臉蛋,挑釁地與他對峙。
他見她靠過來,竟慌張地往後退。「你會後悔。」
「為什麼?」她繼續往他身前進逼。
「因為……」他遲疑。
「因為怎樣?」她凝在他身前,與他之間的距離,近得只有一個呼吸的間隔。
他氣息一斷,心跳也在此刻短暫中止,理智當機,情感卻在胸海波濤洶湧,然後,他衝動地展臂圈鎖她,方唇壓下。
這是個粗暴的、懲罰的吻,他揉著她香軟的唇,她驚嚇地嚶嚀,直覺想躲,但大掌扣住她後頸,不讓她逃。
舌尖探入她微分的貝齒間,放肆地捲繞、吸吮。
她顰眩,情慾的浪潮激烈地拍打全身,在即將滅頂的時候,浪潮忽地轉趨溫柔。
他不再傲慢地佔領,轉為輕柔的呵護,輕輕地啄吻她的唇,淺嘗即止。
忽深忽淺的吻,令她完全失去抵抗的力量,虛弱地由他擺佈。
他捧著她的臉,方唇纏綿地由櫻唇碾過鼻尖,在彎密的柔睫短暫擦過,最後,停在潤澤的額頭。
兩人靜靜地擁抱著,感覺彼此狂亂的心韻與灼熱的體溫。
「現在,你懂了嗎?」他在她耳畔低語,曖昧的呼息如羽毛,搔弄她心窩。
「你拿下眼鏡,就是會發生這種事。」
她不發一語,嫣紅的臉蛋貼在他胸膛,微微嬌喘。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甜膩地靜止,捨不得前進。
直到一串不識相的手機鈴聲乍然唱響,兩人一震,這才從沉醉的氛圍中醒神,急速分開。
嚴琛接起手機,周韋彤怔怔望著他挺拔的身影,右手按住胸口。
心,還是跳得好快好快,幾欲迸出,肌膚也灼燙髮燒。
她咬唇,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努力鎮定,接著重新戴回眼鏡。
蔡常熙說,這是她的防衛武器,她現在懂了,原來這武器防衛的,是她自己的心。
保護她,不對他臣服——
***
自從那天後,她與他的關係越過了某道邊界,來到一個美麗新境界。
不是那麼純粹的老闆與助理,但也還不是心心相印的戀人,於公於私,都多了幾分曖昧。
誰也沒再提起那個意外又甜蜜的吻,也沒人追究雙方是否情投意合,只是順著感覺走,自然而然。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有了某些特權,她是唯一可以跟他頂嘴的員工,而他完全不會生氣。
她可以調侃他,諧譫他,偶爾譏諷他幾句,偶爾又對他撒嬌,他有時會裝沒聽見,有時會故意用更惡毒的言語回敬,但大部分時候,眼眸都蘊漾著溫煦的笑意。
那樣深蘊在眉宇之際的笑意,幾乎是一種寵溺。
辦公室開始有流言傳開,好奇的耳語傳說著最近「冷血閻羅」似乎快樂多了,經常能見到他開朗的笑容,跟從前的陰鬱深沉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是什麼人或什麼事改變了他?
員工們紛紛猜測,答案天馬行空,千奇百怪,甚至有人胡想他是不是最近剛得到一大筆遺產,或者即將又在集團核心高昇。
但還是有某些人,將線索的脈絡導向周韋彤。
「會不會是韋彤?」他們悄悄問。「我聽說她最近跟冷血閻羅相處得不錯。」
「嗯,我覺得冷血閻羅很信任她,很多事情都交給她辦。」
「上次我還瞥見他們一起在會議室裡吃便當,好像是韋彤自已做的。」
「真的假的……」
流言蜚語,以誇張的速度蔓延,雖然礙於嚴琛平素的威嚴及不苟嚴笑,無人膽敢探究真實,但周韋彤仍是敏感地察覺,同事們看她的眼光染上了些許詭異。
某個下午,乍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進辦公室內,幾個員工端著點心及咖啡,圍繞著在茶水間聊天。
這是嚴琛目前宣佈的新德政,每天開放二十分鐘的午茶時間,員工們可以明目張膽地停下手邊的工作,喝杯咖啡,提提神醒醒腦。
「我說韋彤啊,聽說這個午茶時間,是你跟嚴副總提議的?」一個年長的女同事問。
「嗯,是啊。」周韋彤不疑有他,直率地點頭。
眾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是怎麼說服那個冷血閻羅答應的?他以前可是不把我們壓搾到死,絕不罷休的耶!」
「他沒那麼壞啦。」周韋彤直覺替上司說話。「他只是比較認真工作而已。我跟他說,短暫的休息反而可以提高大家的工作效率,他想了想,就答應了。」
就這樣?眾人面面相覷,很難相信那個苛刻的傢伙如此爽快。
「那遊戲室呢?聽說副總跟董事會提案,辟出一間遊戲室,要擺幾張乒乓球桌,還有那個打圓盤的遊戲叫啥?」
「AirHokcy。」
「對,就是那個。那又是怎麼回事?他真的有這樣提議?」
「有啊。」周韋彤微笑證實。「其實國外有很多公司都會提供給員工休息交誼的空間,這也算是一種員工福利嘛,而且根據調查,員工會因此對公司更有向心力。」
「是沒錯啦,可是……」一夥人聽得嘖嘖稱奇。「是那個冷血閻羅耶!他怎麼可能有這種良心?」
「唉,你們把他看得太壞了,他其實人不錯的。」周韋彤再度為上司護航。
呵呵呵,果然有鬼!
眾人精神一振,八卦的動力頓時來了,他們是不敢在嚴琛面前多說什麼,不過對這個親切友善的同事,就沒那麼客氣了。
「韋彤,你老實說,你跟嚴副總之間是不是有什麼?」
「你們在戀愛嗎?該不會私下偷偷在交往?」
「上回有人看見你們一起吃便當,你幹麼做便當給他吃?」
「你……」
一連串的問題如流星,顆顆直墜周韋彤胸口,她震住,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心韻狂野地奔騰。
「我……呃,你們誤會了,我跟嚴副總之間……沒什麼,他就是……老闆啊。」
「對我們來說,他當然是老闆啊!但對你來說,肯定不一樣吧?」
「沒什麼不一樣,哪有不一樣?」
「別裝了!瞧你,臉都紅了!」
真的嗎?周韋彤傻傻地掌捧自己灼熱的雙頰。該不會紅得很明顯吧?天啦!
她徒勞地遮掩,一面慌亂地想衝破同事們的包圍網。
「我要……回去工作了。」
「別想逃!」一個女同事笑著抓住她。
「你們別鬧了,放開我啦!」
「小鄭,你來抓另外一邊。」女同事示意另一個男同事幫忙阻擋。
一群人玩笑地拉扯之際,一道嚴厲的聲嗓如落雷劈響。
「你們幹麼?放開她!」
哇!魔王親自來解救他的公主了!
眼看嚴琛面色不善地揪住小鄭臂膀,很不爽他冒犯佳人似的,幾個員工都是駭然咋舌,很識相地同時拔腿,一溜煙地離去。
周韋彤這才得以鬆一口氣,手撫胸口,勻定急促的心韻。
「他們在玩什麼?」嚴琛擔憂地打量她。「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揚眸望他,與他四目相接,粉頰又更燙了。
「那個小鄭抓你幹麼?」他質問,話裡似是浸染著醋味。
是她聽錯了嗎?她嫣然一笑,他的酸成就了她的甜。
「沒什麼啦。對了,Boss,明天就是i-Fashion主辦的慈善服裝秀了,等會兒我要去看最後綵排,你也要去嗎?」
「當然!」
***
冷血閻羅駕到。
服裝秀綵排現場,i-Fashion的員工透過簡訊及耳語得知消息,個個立時繃緊神經,進入備戰狀態。
他們準備好迎接最龜毛的挑剔,以嚴琛追求完美的個性,說不定連看秀的椅子排歪了,都會大肆發飆。
果然,他一到現場,便用那雙雷達般的銳眼,仔細掃射每一個角落。
王總編親自迎接,朝站在嚴琛身旁的周韋彤投去懇求的視線。
她會意,輕輕頷首。
嚴琛檢查每一個細節,燈光、音樂,以及整個走秀流程。這次服裝秀除了幾位專業模特兒,原本打算邀請社交名嬡共襄盛舉,但為了配合周韋彤的企劃,主打適合0L的服飾,模特兒也改成來自各行各業的0L。她們非專業,在伸展台上難免漏洞百出。
嚴琛蹙眉。「這什麼鬼?這能看嗎?簡直白白糟蹋設計師的衣服,觀眾要看的是專業的展示,不是一群木偶在台上……」
周韋彤輕拉他衣袖,朝他盈盈淺笑。
他驀地頓住,深呼吸兩次。「我是說,王總編,這些小姐肯來義務走秀,公司很感激,不過有些動作,可能要請專業模特兒幫忙指導一下。」
「是,我知道了。」王總編擦冷汗。
「還有這燈光,打在衣服上也太難看了,好像鬼火——我是說,把燈光調明亮一點。」
「是。」
「音樂太強烈了,是要送葬——我是說,偶爾穿插比較柔和的音樂。」
「我知道,我們會再調整。」
「都已經最後綵排了,怎麼還——咳咳,你們辛苦了,時間不多,動作要快一點!」
「……是。」王總編呆怔地應聲,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平常認識的冷血閻羅嗎?怎麼今天說話如此……溫和?
「好了,先這樣,你去忙吧!」
「喔,好。」
王總編摸不著頭腦地離去後,嚴琛轉向周韋彤,很無奈又很懊惱地撇撇嘴。
「這樣夠『圓融』了吧?」
「嗯。」她點頭,明眸含笑,璀亮如星。「很圓融,很好,王總編他們一定很開心,會更賣力籌備。」
「哼。」他不愉地冷哼,瞪她一眼。「都已經最後綵排了,還這樣亂七八糟的,你確定他們來得及搞定?」
「一定來得及,因為有你在啊。」她肯定地低語,笑聲自微綻的櫻唇逸落,猶如風鈴,清脆地在他耳畔搖響。
***
她的預言沒錯,經過一夜忙碌,隔天下午的慈善服裝秀大獲成功。
設計師捐出來展示拍賣的服飾廣受好評,不僅名嬡貴婦大方出乎,獲邀觀秀的OL們也都爭先恐後地出價,為這場慈善秀募得大筆善款。
最後謝幕時,嚴琛與王總編以及一群模特兒站在舞台上,接受眾人喝采。
掌聲不斷,周韋彤也用力拍手,情緒激昂,眼眶不禁隱隱泛紅。
因為這場服裝秀也有她一分心力,所有服飾都是她和i-Fashion的資深編輯共同挑選的。有幾位新秀設計師也是由她親自發掘、邀請。
雖然她只在幕後工作,得不到幕前鎂光燈關愛,仍感覺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