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姐,這是怎麼了?」姑母心疼地用毛巾擦拭著顧盼的臉,隱約感覺定是發生了大事。若不是逼到了絕路,她也不會來找自己。
顧盼的眼神有些渙散,癡癡地說:「沒有吵到你吧?」
「沒有、沒有。」只是嚇到而已。
「那就好。」
見顧盼神情恍惚,姑母緊握住她的手問道:「你到底什麼時候來的呀?」
「不知道,沒看時間,只是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就坐在你家門前等天亮,想不到等著等著你就開門了。」
顧盼仍是一副三魂不見七魄的模樣,惹得姑母心酸起來,「從天黑到天亮?你這孩子,何苦呢?到底什麼事,你跟我說。」「什麼事?什麼事。」
顧盼似乎一下子清醒起來,雙眼聚焦在姑母的臉龐上,雙手反握住她。
「沈默他不見了、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他不見了。」
「你別激動、別激動。」姑母蹙起眉頭,她早料到事情和沈默有關,可也料不到憑他的個性也會使出空城計,讓女孩子四處找尋。難道這小子繼承了他那狠心母親的絕情?
「我這就打電話給他,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姑母氣憤地拿起聽筒。
「他手機停了。」顧盼突然輕笑了起來,笑容薄薄地浮在疲倦的面容上,好似面具。
「怎麼會?」
「手機停了,電話沒人聽,家也不回,診所也不開了。」她的笑容逐漸擴散,最後呆呆地望向姑母,「能請你幫我找到他嗎?我不哭也不鬧,只想知道為什麼。」
顧盼凝視著眼前這個不停攪拌著咖啡的男人。胡碴刮得很乾淨,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雙眼仍舊炯炯有神,只是視線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窗外的風景更能引他入勝。看他一臉瀟灑,再看自己滿臉寫著的憔悴,顧盼突然為自己不值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
這個她一心想尋找的答案,此時她竟然問不出口。她本以為,他也總該有一絲難過,一點內疚,來面對她的手足無措。可是她錯了,他沒有,他仍舊能夠一夜無夢,安睡到天亮。若不是姑母打電話到他父親家,用強迫的口吻要求他與她見面,或許他還執意躲著她?等過了一年半載,假若街頭再次偶遇,他還能裝作見到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吧。
從入座到現在已有十分鐘,顧盼和沈默沒有說過一句話,終於沈默停止了攪拌的動作,開口道:「我們分手吧。」
顧盼全身一震,她早知道這就是她尋求的答案,可是當聽到他親口說出時,又別有一番洞天。
「為什麼?」她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沈默的歎息輕得可以忽略,「如果凡事都是簡單的『因為所以』,人又怎會徒生煩惱?」
「你也會煩惱嗎?」顧盼冷笑起來,為什麼聽他的口吻,似乎無情的人是她?
「面對分手這個結果,你也會煩惱嗎?」顧盼陡然提高嗓音,激動地緊抓住刀叉,恨不得一下刺入對方的胸膛。
沈默終於望向顧盼,沉聲道:「顧盼,別這樣,你不是齜牙咧嘴的潑婦。」
「是是,我不是。」顧盼噙著淚笑起來,突然一掌敲在餐桌上,引來周圍顧客的側目。
「沈默,你錯了,我就是!」他何其殘忍,將她拋棄,還要她假裝優雅,若他一般平心靜氣地說著「你好,再見」嗎?
沈默做了個手勢,向聞聲而來的侍者示意沒事。
「顧盼,你情緒過分激動,今天我們就談到這兒吧。」
「沈醫師,我不是你的客人,不要用那一套來對付我。」要假裝無情她也在行,只是內心的疼痛卻掩蓋不得,「我別的不求,我只要個答案,到底為什麼?」
面對她的步步緊逼,沈默鬆了鬆襯衣領口,這個動作讓顧盼有一絲快意,至少他也開始頭痛了。既然不能互相相愛,那就互相傷害吧。
「你可以像那些韓劇一樣騙我說自己患了絕症,不想拖累我;也可以說是父母之命難為,我與你家門不當戶不對。」
本想故意諷刺沈默,可說著說著,顧盼竟落下淚來。
「如果因為你另有所愛,我也不會動氣,不僅連女朋友之位拱手相讓,工作也可以辭了。總之以後有你沈默的地方,我都會退避三舍,即使我有多愛你,但至少我還是有自尊的。」
見她落淚,沈默下意識想遞上紙巾,可手臂剛觸碰到餐桌就頹敗了下來,只能繼續聽她啜泣著。
「當然。」顧盼擦了擦眼淚,微笑道,「如果收到你們結婚的請帖,我非但不會鬧場,還會誠摯地送上禮金。你看,我多大方體貼,所以,如今我只要一個理由,難道也過分了嗎?」
沈默深吸了口氣,抬眼望進她的雙眸,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時間久了,感情淡了,自然疏遠了,有時候連句再見也可以省了。」
「嘩!」
一杯檸檬水不偏不倚全數潑在沈默的臉上,一邊的侍者趕忙遞上毛巾,卻被沈默婉拒。他任由自己一副落湯雞模樣也不擦乾,嘴角噙出一個冷笑。
「顧盼,原來你和別的女人沒什麼不同。你要的答案我給了,現在滿意了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面對著他的背影,顧盼痛哭失聲,控制不住情緒地對著他大喊:「對,是我蠢,是我笨。明知談戀愛,男人越談越理智,女人越談越糊塗,卻一頭載了下去。沈默,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她的話沈默一字不落地悉數收進耳中,他的腳步沒有停頓,拉開餐廳的門把走了出去。外頭,烈日正當空,面對著車水馬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和她的童話世界已經結束,踏出一步,他重新步入這個現實的都市中。
餐廳中,所有人都偷偷瞄著一角時而落淚時而傻笑的顧盼,若非同情她慘遭失戀,店主早將她趕出餐廳。他們都以為都市中又將多一個為情獻身的女子,午夜電台又多了一個哭哭啼啼的悲情女,女權主義的報紙上有多了一個血淋淋的例子,卻不知顧盼一心決定將眼淚在這個餐廳流完,她也可以和他一樣將過往全都留在這個有些黏膩的小店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杜冉薇一聽到好友失戀的消息就衝到顧盼的家裡,卻也是五天之後的事了。
「你怎麼樣?要不要緊?需不需要我留下來陪你?」
「小姐,可以先將大門關上再說話嗎?」面對好友的關心,顧盼顯得有些無奈。
薇薇依言將門關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個遍,懷疑道:「沒事了?」也不該痊癒得那麼快啊,想她失戀,哪次不是鬧上一個月才慢慢恢復的。
「要不然呢?」顧盼將電視打開,隨意換著頻道,「難道和電視裡女主角一樣上吊、跳樓,還是服安眠藥?」
薇薇吐出一口氣,「你沒事就好了。咦,頭髮換了顏色?」原先酒紅色的卷髮如今染黑拉直。
真是遲鈍的傢伙。
「樓下新開了家理髮店,就進去試試。」
薇薇瞭然地不點穿她的謊言,樓下的理髮店早開了半年,知她表面上看開想通,心底其實還念念不忘。
「這五天你都怎麼過的?」
顧盼撇撇嘴,「我以為自己會哭天搶地,誰知回到家裡只是安靜地吃飯、洗澡、看新聞,更沒忘了上網收郵件。也沒想過要去自殺,睡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是第二天要早起找工作。」
她沒有說謊,只是忘了說自己像具行屍走肉一般。煮了飯卻忘了燒菜,一頓飯只顧著扒飯;新聞裡說的話一條都沒聽進去,甚至忘了關電視。
「或許是報應吧,誰讓曾經都是我拒絕別人呢。」
顧盼苦笑了一下,見薇薇仍然皺著眉一臉不放心,只能下起逐客令來。
「我待會兒還要出門找工作,下次再約你吃飯吧。」
「我……」
薇薇還要說什麼,卻已經被顧盼請出了門。
「那好吧,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傻瓜,我會有什麼事呢?」
不知為何,她越是一派灑脫,她越擔心得很。
「如果實在難過,就哭出來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急不可待地關上了門,顧盼才鬆了口氣,抵住門板,她自言自語:「他走了,我又哭給誰看呢?」
雖然和薇薇說是要去找工作的,可是顧盼在城市裡閒逛了一天也打不起精神面試。對著商店外櫥窗裡的顧盼,她安慰自己道,還是別去嚇人了,就這副鬼樣子,哪個公司敢要她啊。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橫著衝出一個男人將她嚇了一跳。
「真的是你。」男人對著顧盼傻笑,「小姐,你上次的傷沒事了吧?」
「傷?」
「對啊,就是小腿上的。」男人比劃著自己的小腿,試圖喚起她的記憶。
顧盼茫然地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站在了童話餐廳的門口。
「那個早就沒事了。」腿上早已結疤脫皮,留下淡淡的印痕,可是心裡的傷呢?何時才能將傷口縫補完全。
「有空的話就進來坐一會吧,全當我們餐廳的賠禮。」
經理謙恭有禮得讓顧盼回拒不得,正想開口說好,一回神卻瞥見門口那尊小美人魚的雕塑。小美人魚盤曲著修長的雙腿坐在自己的魚尾上,她隱藏了真相,卻隱藏不了世人的寡情,望穿了雙眼她也看不透為何她的愛情像海底的氣泡一般經不起風浪和誘惑。
「小姐,你沒事吧?」經理察言觀色,發現顧盼的臉霎時慘白。
「我還好。」顧盼後退了一步,「我還有事,下次再來光顧吧。」
經理也不勉強,當下正打算寒暄幾句,店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推開。
「顧盼?」走出的男子喜形於色。
「你……」顧盼擰眉回憶,霎時搜索到了記憶中那個倔強的男孩,「吳力飛。」
「真是好久不見了。」吳力飛提著公文包,一派商人打扮,久別重逢的驚喜讓他手舞足蹈。
被他的興奮感染,顧盼也笑了出來,「真的好久,大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
「嗯,是啊,時間過得真是快,你還和當年一樣漂亮。」
顧盼但聽不語,任他機關鎗一般說個不停。
「哪像我到處奔波,再過兩年恐怕魚尾紋也要出來了,呀,我稍後約了人,要不你給我電話,我有空再約你。」
顧盼猶豫了下,還是拿出了名片。
「那再聯絡。」
她看著邊走邊回頭揮手的吳力飛,又笑了出來,他還是和當初一般模樣。
會和吳力飛約會不是全無預料的,顧盼早就想到了這一可能,否則在掏名片時她也不會遲疑。大學時代,吳力飛曾經追求過她,只是被她拒絕了,可是他對她仍然沒有死心,在重逢那一剎那,她從他眼中的熱情就看出來了。她也想過這樣找一個替補有些不人道,但是就讓她自私一刻又何妨?不是說結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嗎?她只是希望找個真誠的不會背叛她的人來依靠,難道這也錯了嗎?
「剛才吃飯見你沒什麼胃口,就去買了這個。」吳力飛坐進車子後座,將紙袋遞給顧盼。外面氣溫速降了十度,吳力飛的手指觸碰到顧盼時,她感覺到了明顯的涼意。
「臭豆腐?」她有些驚訝,「你出去那麼久就為了買這個?」
「嗯,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這個,常常熄燈了還翻牆出去買。」
他居然記得,難怪當初很多人勸她珍惜他,他真的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她啊。
顧盼就著紙袋吃了一口。
「怎麼樣?」
「調料很好吃。」
吳力飛搓著手興奮道:「那家店的調料是特製的,所以特別好吃。」
「你要不要來一塊?」她遞給他。
「不用了,我吃飽了,你吃吧,我開車送你回家。」
他坐回駕駛座,剛坐定就回頭說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坐駕駛座後面這個位置。」
顧盼愣了下,他居然連這個細節都記得。
「習慣了。」不願多解釋,顧盼將手中的臭豆腐收起。自三年前腸胃動過手術之後,她就不能吃油膩的東西了。臭豆腐,當然也早戒掉了。
車子停在顧盼家的樓下,顧盼一路無語,她覺得自己的熱情連同上一場愛情一起埋葬了。這不是個好現象,卻會維持一段不短的時間。想到這裡她歎了口氣,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顧盼。」吳力飛叫住她。
顧盼看著他鼓足勇氣地走到她面前,從懷中掏出一隻絲絨首飾盒。她當然知道其中是會是什麼東西,當下有些震驚地抬頭看著他。
「顧盼。」他吞了口口水,醞釀情緒。
「等等,今天已經很晚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她對他的感情至多是感動,這一點她很清楚。
「顧盼,我不想再等了。」他就像一個替補,時時刻刻可做的事情便是等待,如今他偶爾想主動一次。
「答應我,嫁給我。」打開首飾盒,蒂凡妮的鑽戒在其中閃閃發亮。
「力飛,我們會不會太快了?」從重逢至今只有短短兩個月。
他牽起她的手,似是埋怨似是訴說:「你應該知道我等這天等了足足六年。」
面對他的深情,顧盼不知如何是好,頭更是恰如其分地痛了起來。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知道這是她的讓步,吳力飛喜上眉梢,「當然、當然,我等你消息。」手裡卻執意將戒指塞進她的上衣口袋。
「唉,力飛。」她剛想掏出戒指歸還,他卻發動起車子揚長而去。
顧盼站在原地看著絕塵而去的汽車,突然覺得吳力飛並不是從前那個傻傻愣愣的男孩了,雖然純真的笑容依舊,可是年歲已把他磨煉成一個有主見的男子。若是從前,定是他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才轉身離去吧。
想到這裡,顧盼使勁搖了下頭,把這些胡思亂想全數拋開,按下了電梯。
對從前的顧盼而言,要拿定主意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如今,她卻發現自己猶豫不決起來。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請好友來一起費思量。但是,當杜冉薇接過鑽戒的那刻起,她就發現她不能用正常思維考慮問題,只會一個勁兒地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