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月笙……」余秀芝是劇團的一名助理,和古月笙算得上是姊妹淘。她支吾了半天才開口,「月笙,今天的記著會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暫且別出席?」
「為什麼?」她隱約猜到有事情發生了。
聽余秀芝沉重的聲音,事情想必十分棘手。
「不知道是誰在劇團外頭貼了一堆……不利於你的傳單。現場來了不少記者,那些記者也都接到了類似傳單內容的電話,他們正等著向你求證。」
「傳單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古月笙深吸口氣,已做好心理準備。
「總之……你今天別出現,這裡由我幫你擋著。」余秀芝知道最近她的心情一直處於不穩定的狀況,雖然她在人前仍強顏歡笑。
古月笙不想逃避什麼。她也許不是什麼女強人,可在面對任何劇團的事情,她一向採取不逃避的方式。
婉拒了好友的好意,她說:「傳單上到底寫了些什麼?我要知道。」語氣裡有不容拒絕的堅持。見余秀芝仍沉默,她接著道:「你現在不告訴我,我能一輩子不知道嗎?如果能,那你就別告訴我好了。」
她終於歎了口氣,先以試探的語氣問:「月笙,你認不認識傅典君這個人?」
古月笙的心彷彿被針紮了一下,突然間她有些錯愕。愣了數秒,她才以略微顫抖的聲音說:「傳單上的事……和他有關?」
傅典君,一個她試圖忘記,卻老是佔著她心房不放的名字。
從古月笙的語氣中,余秀芝很難不聽出她是認識傅典君的。「有人說……你是他情婦,你為了重振紫月,不惜賣身求得資金。」她這麼說已經算含蓄了。傳單的標題上就是以「紫月劇團負責人的情婦傳奇」吸引人注目,其內容之不堪可想而知。
聽到這些話,古月笙的心為之凍結,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沾滿了臉。
為什麼這件事會被印成傳單發放?為什麼……這麼醜惡的事情,會被一群人當笑話看?
放棄了無法追尋的愛情,她把重振紫月當成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現在……
她對劇團投注了心血,卻也沒法子否認,紫月的重生的確和傅典君脫離不了關係。沒有他的錢,她只怕現在已是負債纍纍,根本別說有心力重振紫月了。
「傳……傳單上還說了些什麼?」
「錢的事。聽說傅典君給了你一筆天文數字的『遣散費』。」一億哩!這不太可能吧?她知道企業花少玩女人,一擲千金也不見皺眉,可是一億,天!這可是她聽過最誇張的分手費了。
更何況,古月笙說什麼也不像人家金屋藏嬌的對象,她是有令人著迷的外在條件沒錯,可說她會去當情婦,打死余秀芝也不相信。
古月笙發現自己除了難堪和傷心之外,情緒也漸漸地激動起來。
遣散費?如果那一億算是對一個情婦的遣散費的話,那的確是一筆天文數字。
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
傅典君!
他真的很狠!以把她當情掃的方式報復地媽媽曾勾引他爸爸,藉以對外人宣告情婦的女兒也只配當人的情婦,如今,他又以高額遣散費作宣傳,打算將她辛苦想重振的劇團事業搞垮!
她好像打從一開始就在他的掌控中,從被逼得為了錢而當他的情婦,然後因為喜歡上他而被逼著分手,收下了大筆金額……
他像是個擅長掌控演員心緒的導演兼編劇,而她竟然就隨著他的要求而真的入戲,而今這齣戲結束了,她仍困在當中出不來,無法恢復原來的她。
傅典君,你狠!你真的好狠!
「月笙?月笙?」余秀芝突然沒聽到她的聲音,有些急了。「月笙,你放心好了,我知道傳單上的事情是有人刻意譭謗你的,別擔心,記者會我代你出席,一切會沒事的。」
聽到朋友這麼說,古月笙的淚掉得更凶。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感謝好友對她的信任,也有負她的信任。
「我……」她聲音哽咽。
「你找個地方玩個幾天,順道散散心吧。」她知道這陣子月笙真的很累。「劇團的事有我,記者會上,我也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謝謝。」收了線後,她茫茫然的看著天空。
放假?散心?她此刻能有如此優閒的心情嗎?她今天會這樣全拜傅典君之賜,可是……天曉得她現在有多麼想見他!
恨他嗎?她當然恨!那麼……愛他嗎?她無法否認這種強烈而真實的感覺。
她真是愛恨兩難!傅典君究竟要傷她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呢?而面對他導的這場戲,她又要桎梏自己多久才能解脫?
她一向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別人對她好,她會記住,對她不好,她也不會忘掉,可是在面對傅典君對她的殘忍時,她卻咬著牙吞下。在她明知道不能再這麼傻的時候,一顆心卻仍不受控制的繫在他身上。
如果真有前世今生,那麼,誰能告訴她,前世欠他的,她是否還清了呢?
古月笙看著天空,水霧再度迷濛了她的視線,她咬著唇深吸了口氣,硬是把淚水逼回去。
雲層又黑又厚,想必待會兒又要下大雨了。
此刻她的心正下著雨……
***
傅典君正批閱文件時,秘書打來一通內線電話。
「總裁,AHN的記者洪先生來電。」
「上班時間我不接受訪問。」
縱使是認識的記者他也不壞了自己的規矩,一面應答,他仍看著文件。他微微地皺眉,心想,怎麼和他共事了近四年的秘書還不知道他的規矩?
「但洪先生想問的事是……是有關紫月的負責人古小姐的事。」秘書當然知道老闆的習慣,可是,他發覺似乎事情只要牽扯到古月笙三個字,他家主子的態度就會有些不同。
月笙?傅典君翻閱文件的手忽地停止動作,猶豫了數秒後,他開口,「接進來。」
接下來的時間,傅典君的眉宇愈攏愈近,待他和記者通完電話後,他的濃眉幾乎皺在一塊了。擱下了手上所有的事,他瞇起眼想著記者問他的話及告訴他的事情。
他和古月笙的事情是誰傳出去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聽記者說,打電話到報社說這件事的人是個年輕女子,說話十分嗲聲嗲氣,方式有點像ABC,話中三不五時夾雜著Well、Anyway、Youknow等字眼,甚至整句話都是英文。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記者的描述後,傅典君直覺的想到,打電話到報社去的人有可能是吳瑩貞。
她似乎知道不少他和古月笙的事情,何況若她有心想知道他的所有事,只要給些錢,自然有人會把事情全都告訴她。
還記得上一次她要離開之前,不也曾放狠話,說她要他為他的無禮付出代價?如果她所說的代價是指把他和古月笙之間的事抖出來的話……傅典君的拳頭在不知不覺中握緊。
才掛上電話,陸續又有不少記者打電話來求證他和古月笙的關係,不過都被秘書擋下。傅典君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的車水馬龍,心裡亂成一片,掛心著古月笙,擔心她所受到的衝擊和傷害。
他想裝成漠視這件事,繼續坐在辦公桌前工作,可是,他沒法子如此!一想到古月笙,他再堅定的理智和八風吹不動的定力全都動搖了。
他瘋狂的想見她。這些日子因為自己固執的復仇心而定下的原則全都崩塌得不成型。他恨的是古紫月而不是古月笙,不是嗎?她母親犯的錯誤,為什麼是她這個為人子女的承受呢?他又為什麼要硬著心腸,為了上一代的恩怨而全面否決,扼殺自己的愛意呢?
他愛古月笙呀!這一刻,他徹底的解放了桎梏,大方的承認自己的感情。
他拿起西裝外套往外走,這時,秘書正好走了進來。
「總裁……」秘書差點撞上他。
「有事?」
「呃,吳瑩貞小姐……在會客室。」他壓低聲音說。他知道傅典君不會見她,可她人都來了,他能不替她通報嗎?
「說我不在……」傅典君回頭一想,又說:「等等,我正好有些事問她。」他不願因揣測而冤枉人,所以有些事他決定問個明白。
來到會客室,吳瑩貞臉上噙了個詭譎的笑容面對他。
「這是我等你見我最迅速的一次了。」是諷刺,也是真心話。
傅典君不想同她多廢話,他見她只是為了求證一件事。「我問你,關於我和古月笙之間的事,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
吳瑩貞倒也乾脆,她仰高了頭,「如果是呢?」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瞇著眼,注意到她胸口有個鈕扣大,像免持聽筒一般的東西。
竊聽器?他的臉由陰驚轉為嗜血的冷笑。
這女人,她還真的幫外頭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幫到了家,掀他的底倒不遺餘力!
「我只是告訴記者們一些事實,古月笙本來就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塊的不是嗎?」只要他承認,她還怕古月笙那個狐狸精不身敗名裂?她身上可是帶著和外頭直接連線的竊聽器。真好玩,現在就等著他親手毀了古月笙!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到這可笑而沒有根據的消息。」
「為了錢,她不是出賣自己的身體成為你的情婦嗎?」她有些氣急。怎麼傅典君那麼不好上勾?
傅典君的眼中閃過一絲整人的光芒。「瑩貞,告訴我,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他語氣認真的問。
「什……什麼老毛病?」現在反倒是她一頭霧水。
「你是不是又瞞著你哥哥嗑藥了?」
「我……我什麼時候嗑……嗑藥了!」她一緊張,連說話都開始口吃。
「還說沒有,你嗑藥時的大舌頭症狀都出來了。」
「你……你……」
「我什麼?你瞞著你哥哥嗑藥、吸大麻的事,我口風可緊了,什麼都沒告訴他。還有啊,醫生通知你要定期回診被害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症,你到底有沒有按時做啊?」
「你!」吳瑩貞氣紅了臉,她用力扯掉竊聽器。「氣死人了!你……」
傅典君冷笑的看著她,「你還有什麼把戲盡量使出來吧。」小小的一個竊聽器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麼消息嗎?她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你……知道?」原來他早知道她帶竊聽器的事。
怪不得他會說那些奇怪的話。
他寒著臉看她,「你聽著,你在玩什麼下人流的把戲,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不想多作計較。我和月笙之間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她有什麼了不起?只是一個不要臉的情婦而已!」
傅典君嚴肅的看著她,「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下一次如果你敢再用任何不當的字眼侮辱她,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你……你這麼護著她!」吳瑩貞激動得想大叫。「暫且不說別的,就憑我是你好友的妹妹,你就不該為了一個女人這樣對我。」她真的覺得好嘔。
古月笙算什麼?一個妓女而已!
「如果那女人是我未來的妻子,就另當別論。」他轉身往外走,不打算在這裡多浪費時間。
「你……」吳瑩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他的意思是,他打算娶古月笙?天!不會吧?目送著傅典君離去,吳瑩貞有些不知身處何地的感覺。
他……在開玩笑吧?
***
古月笙失蹤了。
傅典君找了一個下午,一直到晚上十點左右,才開著車子往回家的路上走。
古月笙會到哪裡去了呢?他找了許多地方,包括劇團、她暫時的住所、以前她常去的CoffeeShop,就是沒有一個地方找得到她。
她就像突然消失在地球上一般,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怎麼會這樣呢?每找一個地方撲了個空,傅典君的心就愈發的往下落,到了最後一個他想得到的地方依然找不到人後,他的心裡開始蓄滿不安。一向冷靜的他不禁慌了手腳,心不斷的往恐懼的深淵裡掉。
他的心慌較年少時即將失去母親的無助竟然有增無減,這一刻他才知道,古月笙對他而言有多麼重要,她在他心目中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地位。
天!如果失去她,那他……傅典君閉上了眼,沒有勇氣往下想。
情到癡時方為真,他現在總算能夠領悟了,可是,他為什麼這麼遲才知道呢?希望一切不會太晚才好。
「怎麼會找不到她?」他用力的拍了一下方向盤,看著外頭的滂沱大雨,他突然有一股絕望的茫然。
約莫半個鐘頭左右,他的車子才回到別墅,當他拿著遙控鎖欲打開歐式的雕花鐵門時,玫瑰花叢下的一個嬌小人影引起他的注意。
「月笙?」他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原本低垂著臉的女子聽到他的叫喚,緩緩的抬起頭來。
老天!真的是她!
傅典君立即下車,站在數步外看著朝思暮想的人。
她憔悴了許多,原本一雙有神的美眸籠罩上淡淡的哀怨。
這些都是他害的嗎?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月笙。」他將她擁入懷中,心中的激動久久不能平息·「對不起……對不起……」她現在所受的一切傷害、一切痛苦都是因為他。
古月笙咬著唇,靠在他懷中好一會兒,任性的享有這不屬於她的溫柔,然後才抬起頭,「我……我想見你,很不自量力,對不對?一個被給了遣散費的情婦仍眷戀著她的金主,我知道這樣很傻,可是……」
她想見他,瘋了似的想見他!
發生早上的那件事時,她心中也有過恨的念頭,可是較之恨他的恨意為深的,竟然是她想見他!
想見他!就算是最後一面也好,就算見了面他仍對她不耐煩,她什麼都不管,就只想見到他。
因為想見他,所以她來了。
「月笙……」看著她,聽見她說的話,傅典君的心不知不覺揪緊了。「我也想見你。」
「這是同情的話嗎?」她的淚從方才就不曾停過。
傅典君拂開她貼在臉上的髮絲,「我想見你、喜歡你,這些都不是同情,是真心話。」他多麼希望她能相信他的話。
他知道自己從前對她是多麼的殘忍、不公平,他想彌補她,只要她肯給他機會。
「我能相信嗎?」古有笙含著淚看他,「你能忘了我媽媽對你母親的傷害?你當初接近我不就是為了報復?我不知道你對我的報復平息了多少恨意?可是我……我已經無力償還了。」她連真愛都賠進去了,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給他。
原來她知道這件事。
「我們可不可以都忘了這些?」他誠摯的說。「我承認過去的偏激和對你的傷害,請給我時間補償你。」
「你的溫柔中常藏著尖銳的刀。」
她承認自己愛他,卻對他的感情有著深深的害怕,怕再受一次傷,怕他的愛中又藏著致命的痛苦。
「你害怕?」
「感情對我來說是生命,不是兒戲。我已經死過一次,知道那種痛苦。」看著他俊美的容顏,她說:「我不知道感情對你而言是什麼,卻知道你總是優遊其中,不受羈絆。和這樣的人談感情,我注定輸得很慘。」
「你在怨我?」
古月笙幽幽的一歎,「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玩不起。」
「我是認真的!」他急急的說。
「認真的想傷害我嗎?」她到底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我是你的情婦這件事又是誰說出去的呢?」她說不在意,卻忍不住怨他。
傅典君知道她在怪他什麼,於是他把吳瑩貞的事說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那件事不是我說的。」
「她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因為她知道……我喜歡你。」
「你喜歡過很多人,包括她,不是嗎?」名門花少的稱呼可不是浪得虛名,一思及此,她心裡又泛起一陣不舒服。
「你在和我翻舊帳?」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她竟然還不肯接受?
古月笙見他有些不悅,秀眉一蹙,轉過身去打算離開。
傅典君立刻從她身後環住她。
「別走。」他的話語中有著濃濃的乞求味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可以喜歡很多人。」要她再愛一次可以,他必須拿出相同的誠意。
「我只……只愛你一個。」他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真心的說。「我愛你,不管我曾對你做了什麼,請給我機會彌補你。」
古月笙抬起頭看他,「我真的能再相信你嗎?」
傅典君在她額上一吻,「嫁給我。」
她羞澀的低下頭,把臉埋進他胸膛,算是回答。
在雨中,兩個相擁的人有著同樣的心情,浪漫在無言中緩緩的在彼此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