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樓是一迴廊式的華麗建築,五步一亭,十步一軒,廊腰縵回。
「棲鳳台」,是其中最寬敞的一處表演廳,屋外砌以青磚琉璃,簷牙高啄;屋內飾以纓絡流蘇、翡翠珠簾,美輪美奐,富麗堂皇。
今晚剛一入夜,「棲鳳台」四處銀燭高燃,燈火輝煌。亭軒一角,擺置各類樂器絲竹;東、西二廂,則各備一桌豐盛筵席。那是蘇巧巧準備今晚在此宴請貴賓——莊逸與君如意二大世家公子。
西戌交時,莊逸、君如意依約而至,被侍女延請進入「棲鳳台」。莊逸被安排落坐東廂席,君如意,則在對面的西廂。
莊逸在商場打滾多年,交際應酬勢所難免,加上自身性格豪放不羈,喜與三兩知己召伎飲酒高歌,縱情征逐聲色。因此,這種紙醉金迷的場合,他早習以為常,安之若素。
然則,初涉風月的君如意,可就一派拘泥不安、正襟危坐的嚴肅表情。
不多時,「棲鳳台」中繡帶招展、粉面掩映,二位絕世美女掀簾現身在貴客眼前。
蘇巧巧——綾羅綢緞、鑲珠綴鑽;雲髻高挽、插簪戴玉。顯得雍容華貴,艷光四射。
官盼盼——一襲雲裳羽衣,襯托出曲線玲瓏、輕盈曼妙。薄紗下玉骨冰肌若隱若現,宛若出水芙蓉,晶瑩剔透。
真不愧為洞庭地區,艷名遠播、色藝雙絕的「春風瑰寶二姬」。
莊逸是一多情種,酷好欣賞美女,不由星眸照亮,面露激賞神色。
「莊公子、君公子,教二位久等了。」蘇巧巧盈盈一揖見禮。
莊逸看得心醉神迷,竟至忘了回禮;君如意瞧在眼裡,不禁氣嘔犯惱。
她氣嘔莊逸的癡狀,犯惱自己的無聊!
幹麼無聊地要來見識那撈什子的男人樂園?莊逸品性如何,又關自己什麼事?這下可好,看這二位艷姬妖妖嬈嬈,待會兒不知會有什麼惑媚招術出籠,自己是個閨女,如何招架得住呀!
再者,他更怕看到莊逸色迷心竅的失態之舉。常言道:「眼不見為淨。」莊逸愛風流,是他家的事,自己何苦如此自虐,要來這兒受氣?
矛盾呀!既想探究莊逸心性,又擔心醜惡的事實會粉碎自己的幻夢;對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君如意也解析不透!
蘇巧巧見莊逸失魂落魄,竟至忘了回答她的話,不禁掩袖輕笑。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莊逸更加如癡如醉。
對廂的君如意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清清嗓子,大聲回答:「姑娘不必客氣,我們也是剛到。」
君如意氣惱的語調,總算召回莊逸的離魂。他先是詫異地看一眼不知又在生什麼氣的君如意,才笑對美人開口:「蘇姑娘,今晚叨擾了。」
「哪裡,二位公子大駕光臨,春風樓蓬壁生輝。」蘇巧巧嫵媚一笑,緊接著介紹身邊麗人:「這位是我盼盼妹子,姓官。她的舞藝冠絕洞庭,今晚特邀她前來助興;同時……也讓她與君公子作個伴兒。」
「官姑娘天仙化人,莊某幸會了。」莊逸又擺出大情聖風度,忙不迭對美人施以長揖。
「莊公子風度翩翩,人中龍鳳,盼盼今日得識,才真是三生有幸。」官盼盼連忙還禮,對莊逸的雅士風度心儀不已。
這些互褒的美麗詞藻,一半是真,一半當然是酬醉客套話,除了君如意不習慣外,大家已見怪不怪。
相互寒暄過後,賓主分別落座。蘇巧巧蓮步移向東廂席,官盼盼則陪在西廂君如意身側。
酒過三巡,莊逸談笑風生,君如意則惱得想走人。
「君公子,您為何老是不吃不喝,不言不笑哪?」官盼盼哀怨地質疑。
她實在想不透這君府少爺?!俊則俊矣,就是冷冰冰像個木頭人,一點情趣也沒有。席上,她頻頻勸酒,他卻滴酒不沾;慇勤地夾菜送至唇邊,他也皺緊眉宇,撇首不理不睬;故作不經意傾偎到他懷中,他立刻輕挪座席,避開美人投懷送抱;跟他閒聊幾句,他則裝聾作啞,悶不吭聲……總之,官盼盼已經技窮!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不受重視的挫折感,她洞庭第一舞姬官盼盼,可總是被男人捧在手掌心寵愛哪!更不曉得問題出在哪個環節?難不成自己的魅力已不復往昔?!官盼盼氣餒地輕喟口氣。
而這一切,對座東廂席的莊逸是看得一目瞭然,心裡也是大惑不解?醇酒,是瓊漿玉液;美人,是軟玉溫香。是以醇酒美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兩大元素,少了這兩者,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
再者,人生不過數十寒暑,理當對酒高歌、及時行樂,像君如意以一本正經的嚴肅態度生活,日子不是過得太辛苦?
「莊公子,看來盼盼妹子已經拿君公子沒轍了。她可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大美女,怎地君公子如此不解風情?」蘇巧巧也瞧在眼裡,納悶地求教於莊逸。
「我只知他患有心絞症,對於刺激性的烈酒沾不得;沒想到他不但忌酒,對女色竟也如此排斥。」壽宴當天,君嘯天雖曾提過君如意酒色兩不沾,但,莊逸以為是玩笑之詞,並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原來真有這回事。
若早知君如意對女色如此排斥,莊逸說什麼也不會帶他來「春風樓」。不僅君如意自己彆扭,也掃了大夥兒的興。
「這麼吧,君公子既然忌酒戒色,為了不讓他覺得無聊,我們不妨開始歌舞助興。」蘇巧巧體貼地剝了顆葡萄,親暱的放入莊逸口中。
這個親密的舉止,全落入對座的君如意眼底。
「太好了,在下迫不及待想一飽耳福及眼福哩!」莊逸笑瞇瞇的張口吞下葡萄後,才作答。
適才飲宴中,蘇巧巧已告知他酒過三巡後,將由她操琴賦歌,官盼盼隨樂獻舞,以娛嘉賓,莊逸期待久矣!
然則,西廂席上的君如意,卻澆他一盆冷水。
「莊兄,小弟想先走一步。」只見君如意寒著俊臉,起身拱手告辭。
對席郎情妾意、打情罵俏的場景,她已看不下去。
「君公子……」官盼盼對君如意突如其來之舉,錯愕不已。
「賢弟……」莊逸跟蘇巧巧也怔住。
笙歌樂舞的精采節目還沒開鑼,他已坐不住想走人了?!
「抱歉,小弟突感不適,想先回府歇息。掃了莊兄雅興,請見諒。」嚴板板說完,不待莊逸回話,君如意掉頭就走。「等等、等等……」怎麼又鬧起脾氣?!真受不了!莊逸急急離席想追趕。
「莊公子!」蘇巧巧眼明手快,將立起身的莊逸按回座椅上,緊把著他一隻臂膀呢喃:「君公子不好酒色,強留在此也是不自在,就由得他去吧!」
「對呀!莊公子是憐香惜玉之人,今晚就請盡興吧!」西廂席的官盼盼此時也趕至東廂,親熱地挽住莊逸另一隻胳臂留客。
「這……」左擁右抱、軟玉溫香,最難消受美人恩!莊逸骨頭差點酥了……但,他還是心繫如意小老弟,正想掙脫二女糾纏,君如意轉眼卻已沒了影兒。
君如意拂袖離席,在穿過珠簾欲走出拱門時,不由自主回眸顧視,眼角餘光卻瞄到令她心碎的畫面。
那可惡的花心大少!不但不追上來挽留自己,反而左摟蘇巧巧、右攬官盼盼,三人調笑成一團,快樂似神仙。她甚至還瞧見……莊逸湊向蘇巧巧玉頸,偷了個……香吻!
嗚!君如意突然有股衝動,想躲到被窩裡痛哭一場。她腳步不再遲疑,飛也似地逃離這令人難過的「溫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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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金谷園」住處,君如意摒退吉兒的服侍,當真鑽進繡被裡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
發洩過鬱憤的情緒後,君如意逐漸冷靜下來。抹去淚水,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聊!
無聊得去見識什麼「美人窩」、「男人樂園」;更無聊到竟為了那花花公子傷心掉淚!
不值得呀!真是傻呵!
想想,自己生長於富貴之家,從小養尊處優,被父母捧在手掌心呵疼,何嘗有不如意的事好教自己掉淚的?所以,父親才將她取名「如意」,就是希望自己一輩子都能快快樂樂、如如意意地過日子呀!
在碰見莊逸之前,她本不識愁滋味,更沒有煩心事。雖說幫助父親管理君家龐大產業,事務煩雜、千頭萬緒;但,畢竟都是些生意場上的事,與感情無涉,過幾天就迎刃而解,沒什麼大不了。
因此,君如意二十年的生命中,快樂多於苦惱,傷心落淚對她而言,更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了。
而這件「大事」,竟然是被那毫不相干的人莊逸,給氣的!
不值得、不值得!他性喜風流,愛拈花惹草,就任由他,自己哭個什麼勁兒?君如意在心底再次告誡自己。
從繡被中坐起來,她決定先洗個澡,徹底洗淨身上沾染的脂粉味。這股濃郁的香氣,讓她憶起「春風得意樓」那些不愉快的事。怪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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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氤氳的大澡盆中,水面上浮滿玫瑰花瓣,香氣薰室。君如意盡褪羅衫,展現誘人的女兒身段,在吉兒的服侍下欣然入浴。
「小姐,瞧您肌凝瑞雪,吹彈得破,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吉兒把水淋在君如意香肩;不由讚歎。
其實,她每晚都要服侍小姐入浴,但每次都還是為小姐的麗質天生而驚艷不已。
「是嗎?」君如意高抬玉臂,凝視滑膩雪膚上閃閃生亮的水珠出神……
在莊逸眼中,她的美麗是否勝過蘇巧巧與官盼盼?他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呢?
妖冶艷麗的?清秀端莊的?抑或既高雅又嫵媚的?
或許男人喜歡的,都是那些懂得抓住男人心理,冶艷的青樓女子吧……這一點君如意倒有自知之明,自己無論如何是不及她們的明艷照人,以及對男人曲意承歡的手腕。
唉!怎地又想到他了呢?
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跟自己有什麼相干?何苦傷這個腦筋!
好弔詭的!君如意就是沒法子不去猜測莊逸的喜好,甚至還挺在意。
君如意對莊逸在自己心中造成的困擾,苦惱不休!心魔已入侵她體內深處一角,從此再也不能平靜了麼?
「小姐,您在想什麼呀?」吉兒為她擦洗線條優美的背脊,一邊為小姐的怔神迷惑。
「呃,沒……沒什麼。」君如意趕緊收斂心神。
「小姐,莊公子不是跟您到南街上的『君山茶館』品茗嗎?怎地方才在大廳,我只瞧見您獨自回來?」
君山島除了風景秀麗、充滿神話色彩外,還有一項特產,那就是島上出產的「君山茶」。君山茶清香甘醇,茶質優良,倒也名聞遐邇。故而,岳陽城南街,就有一家打著「君山茶」招牌的「君山茶館」。
今晚,君如意跟莊逸臨出門之際,就是告訴君嘯天他們要到「君山茶館」品嚐君山茶。要不,若君嘯天知道女兒打算到「春風得意樓」一遊,說什麼也不會答應的。
「莊公子……剛好碰上幾個朋友,與他們一道遊樂去了。」君如意只得再胡謅個謊言。
「他們上哪兒遊樂?為何小姐不一道前往?」
「幾個男人湊在一起,還會有什麼好事,那種場所我去不得的。」君如意悶悶地回答。
莊逸在「春風得意樓」,與蘇巧巧、官盼盼縱情調笑的畫面,又在腦海鮮明地翻騰。
今晚,他想必是醉臥美人膝,樂不思蜀、留宿不歸了吧?君如意的心,像琴弦般繃得緊緊地!
「小姐的意思是……莊公子他們去尋花問柳?」
「是吧,我……我不知道。」君如意攢起眉心,委實不想再提這惱人事兒,故而推說不知,想教吉兒轉移話題。
「如果是這樣,那可不太好咧!」吉兒卻沒有打消話題的意思,反而一副準備深談的樣子。
「什麼意思?」
「小姐,我聽夫人房裡的春香姐說,老爺有意撮合您跟莊公子這對璧人。如果莊公子風流成性,那當然是大大地不好呀!」
「吉兒,不要亂嚼舌根。」君如意輕叱侍女,一顆心卻因這句話陡然紛亂起來。
聰穎如她,早就悟出父親心意,卻又希冀這只是自己太過敏感。而今吉兒這席話,證實了她早先的揣測。
春香姐服侍母親多年,頗得母親信任,而她也不是個會亂造謠的下人,想必是有確切的根據,才會將消息傳給吉兒。
對莊逸的感覺,君如意自己也理不清頭緒……似乎既愛又惱。愛他的俊逸倜儻,卻也惱他的風流成性、到處留情。君如意的心,像浮萍般漂游不定!
「小姐,我才不會亂嚼舌根,真的是春香姐偷偷告訴我的嘛!」吉兒為自己辯解。
「……」君如意默然。
「小姐,您對莊公子印象如何?」吉兒好奇地想追根究底。
「他……哼,他像只流連花叢的花蝴蝶,我才不欣賞。」君如意又想起「春風樓」裡莊逸的左擁右抱、放恣不軌,是以賭氣回答。
但……就算莊逸真的是只「花蝴蝶」好了,最起碼他還算是只滿「正派」的蝴蝶,從來是風流而不下流,挺有格調。君如意又豈料今晚,將有只真正沒品的「花蝴蝶」,即將飛入「金谷園」採花呢!
唉!美人危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