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擁有三百年歷史的正宗英國餐廳,裡頭有著道地的英國食物,只要人一進去,便會忍不住被裡頭精緻的裝潢,及濃濃的英式風格所撼動,在當今事事講求新潮流的E時代,這樣堅守著傳統風味的老餐廳已不復多見了。
前菜陸續上來,有BeefWithYorkShirePudding、KidneyPie及遠自蘇格蘭來的新鮮生蠔,用餐氣氛寧靜而溫馨,因為這只是個單純的家庭聚會,沒有外人,可卻明顯的席上有人心不在焉。
「依莎貝爾、依莎貝爾……」
聲音穿雲破霧,好半晌後,恍神已久的依莎貝爾終於清醒過來,並瞧見坐在對面的母親正皺緊著眉頭。
「媽咪,對不起,有事嗎?」吸口氣,她告訴自己,她必須正常,必須冷靜,必須遺忘那個該死的、惡毒的、不可能成立的午夜前約定。
「不是我,」海默太太動作優雅的拭了拭嘴,卻未能拭去臉上的怏然,「是波麗姑婆,她喊了你幾聲了,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兒?」
「對不起,波麗姑婆。」依莎貝爾不安的轉過視線,「我今天有點……」
「有點魂不守舍?呵呵,沒關係啦!小丫頭,哪個女孩兒要嫁人不是這個樣子的?體西,別再說她了。」
麗西是海默太太的名字。
只見微胖的法籍老婦波麗姑婆擺擺手笑嘻嘻,她是海默家親戚里最不拘禮的一個,也是和依莎貝爾最親匿的一個,老人家嘴裡雖然口口聲聲沒關係,但反而更讓依莎貝爾不好意思了。
今晚在Rulessii的聚餐,是依莎貝爾父親為了幾日後女兒即將出閣所辦的,在座的都是長輩或至親好友,依莎貝爾父母親是重面子的人,這會兒見女兒老是魂不守舍自是要變臉了。
「還有呀!」波麗姑婆將矛頭轉向,「她那未婚夫怎麼可以在婚前扔下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煩人的事呢?我的寶貝侄孫女兒人都還沒嫁過去就這麼不體貼了,將來豈不更慘?」
「不會的啦!姑婆,傑森一定會是個好丈夫的。」海默先生急著替未來女婿辯護,需知與威廉斯家族聯姻將對他的事業產生多大的助力,他可不許親戚里有人對他那未來女婿產生質疑。
「是啦!姑婆,你放心,傑森和依莎貝爾都已經交往五年了,還能有什麼相處上的問題呢?」海默太太趕緊打圓場,意圖轉移大家注意力,恰巧此時餐廳眼務生端來了主菜。
「來來來!主菜來了,方才餐廳老闆說了,今日的主菜是新鮮菜色,是他們首席大廚精研了一年多的曠世傑作、稀有珍饈……」海默太太動手揭盅,她一邊睞著眾人一邊胸有成竹,「我相信這……啊!」
尖叫聲四起,不單單來自瞬間甩脫銀盅的海默太太,更來自席上所有原是一臉優雅的仕女,有人還跳上了椅子,只因那雪白骨瓷盤上的主菜,是一隻隻活蹦亂跳的蟋蟀、蚱蜢及會飛的蟑螂,還有會爬會吐信的小蛇。
依莎貝爾沒尖叫,不是為了保持優雅,而是因為她叫不出來。
她看見一個快速竄爬的黑影向她撲來,由她右手爬上右頸,那是只全身漆黑的大蠍子。
蚱蜢、蟑螂甚至小蛇都只是佐料,真正的主菜,是它!
這只正昂高著毒刺長尾,即將吻頸的大蠍子,似乎想等她先妄動,好有借口一舉將她奪命。
為什麼它會二話不說,直接挑中她?
她驚悸的藍眸瞥見那朵別在她右領上的紫色小花,那是她到餐廳後,一位長相俊美陰柔的服務生特意上前替她別上的……
「海默小姐!」
服務生操著低沉且微有東方腔的英語,一邊恭喜一邊替她別花。
「鮮花配美人,這種花在我國的傳說裡,是能為即將出嫁的少女帶來好運的……」
而她的好運,是死於蠍吻?
她從不認為自己膽小怕死,但是當死亡當真在眼前與她招手時,她突然湧生前所未有的恐懼,比那時知道險些被射死、被鋼琴砸死都還要害怕,因為,她必須面對它!
她的父親、母親、親人都在兵慌馬亂間,無人發現她的險境……
她不想死!
她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此舉是否會加速蠍子奪命的動作,或是驚動餐廳裡的其他人,她都管不了了。
「豹!救我!」
一直到喊出口後,依莎貝爾才發現自己喊的人是誰。
她喊的是豹,而不是她的未婚夫,更不是在場的雙親。
在她的潛意識裡,這個男人不知何時已與她的安全感密不可分了。
事後回想,她不禁要認為這又是伊豹的一樁詭計。
他想要知道,她在最危急的時候喊的人是誰!
因為她才一喊,他就立刻現身了,連超人都沒他這麼神機妙算,換言之,他應該是躲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出鬧劇的發生?
伊豹的身影如閃電般移近,甫一出手就讓那只蠍子毫無求勝的餘地,他戴著薰有異香專克蠍子的手套,若無其事的用兩指夾得那蟲子全身變冷僵硬,接著,他喊來了服務生端來一瓶上等威上忌。
「替我泡蠍酒!」他笑咪咪的做了此蟲下場的指令。
「依莎貝爾!依莎貝爾!你有沒有事?」
蜂擁而上的親人,險些要將依莎貝爾掩沒。
見女兒除了虛弱點兒,一切尚可,海默先生一邊向女兒的救命恩人致謝,一邊向大家介紹。
「這位是傑森的表哥,你們瞧,傑森對依莎貝爾有多好,就算有事遠行都沒忘了請他本事高強的表哥過來保護未婚妻。」
見著那泡在酒裡的蠍子,眾人對眼前的年輕人升起了濃濃敬意。
伊豹卻只是淺笑點頭,絲毫不居功。
「海默先生,已經有人去報案了,待會兒就會有警局的人過來,但怕的是會有大批記者聞風而王,你知道的,這事若上了報,對兩家的名聲都不好。」他壓低嗓子,好心提醒。
「對對對!」海默先生拚命點頭。「年輕人,還是你想得周到,那就麻煩你幫我將依莎貝爾先送回家去,這邊的事交給我,我會想辦法把消息壓住,至於兇手,我會讓警局的人在暗地裡調查的。」
下一刻,驚魂未定的依莎貝爾,就這麼連聲抗議都不能有,硬被父親塞進了已獲他全心信任的伊豹懷裡,由著餐廳領班帶他們從後門離去。
每個人都覺得她和他在一起很安全,卻不知和毒蠍相較起,待在野豹身旁並沒有安全到哪裡去。
冰涼夜風迎面撲上,讓她整個人被凍醒,秋夜的倫敦,冷得徹骨,但會這麼冷還有另一個原因,她發現自己正被他抱著定在既冷且暗的公園裡。
「放我下來,別碰我!」
「你確定嗎?」伊豹沒戴墨鏡,此時那黑眸卸下了在人前偽裝的禮貌可親,笑得惡意沉沉。
「當然!」她堅持。
他雙手一鬆,容著她「砰」的一聲狼狽坐倒在地。
她瞪瞪他,咬咬牙,卻發現雙腿無力。
而他,卻只是在她眼前蹲下,貪玩的將她一繒紅髮卷在好看的長指上,一臉笑嘻嘻。
「為什麼我會這樣子?」用力!用力!為什麼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花有毒。」他爽快的給了她答案。
依莎貝爾目帶嫌惡,吃力的將襟上小花拔下扔遠,卻仍是全身軟綿綿的。
「小莎同學,你真的很天真,你以為所謂的中毒只要將東西扔遠就沒事了?從戴上它後,你已嗅了它二十八分五十七秒。你們這些西方人真是麻煩,光幾道前菜和餐前酒就熬了這麼長的時間。」他盯著腕上的「DRIVEN生死極速」,嘖嘖搖頭。
「而你,就待在一旁眼睜睜看我中毒?」依莎貝爾咬牙切齒。
「那毒又不會死人。」
他一邊笑一邊繼續玩她的頭髮,嫌她大驚小怪。
「它只是會讓你反應遲頓一陣子,真的只是一陣子而已,還有,那是蠍子最愛的氣味,主要是用來指點迷津,讓蠍子第一眼就盯上你。」
「你!」她氣急敗壞,「你到底是來幫我,還是來看熱鬧的?」
「嘿!你很不知感恩耶!在你們一邊喝酒一邊優閒等著前菜時,我還到外面去為你追了二十多分鐘的『毒蠍子』,只可惜呀……我老是擔心你會有事,所以沒敢再追,而一回來就恰好見到你媽在揭盅,你這沒良心的小女生,竟還敢質問我是不是來看熱鬧的?」
他彈她額頭一臉不爽。
「也罷!反正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認為我存有噁心,既然如此,我走就是。」他放開她的頭髮,瀟灑俐落的起身。
「你……要去哪裡?」雖然討厭見到他,但見他要走,依莎貝爾不免著慌。
「夜已至,去做些撒旦該做的事,別在這裡充當好人還遭人嫌棄。」
「你……不管我了?」她不是故意的,卻還是掩不住語調裡微弱的哭音。
「是你叫我別碰你的,除非,你求我把你抱回家去。」伊豹綻開惡笑。
如果用眼睛可以殺人,他早已千瘡百孔!
依莎貝爾瞪著他好一會兒,最後她轉開視線,抬高倔強的下巴。不要!她才不要向他開口求饒!
接著,她聽到伊豹的腳步聲伴著口哨聲遠去,他心情不錯,因為他吹的是「桂河大橋」,一首該死的進行曲!
她熬了很久,用了很多的力氣卻依舊只能抬高手,她盤算著,等到她終於爬出公園外喊計程車時,只怕東方太陽已升起。
接著,她發現前方泥地裡,彷彿出現了個小水窪。是下雨了嗎?她抬頭,哦!不是,那只是個用來裝盛她眼淚的小小水窪。
她哭了?抹抹眼角,她才驚覺自己真的哭了,而且哭得好慘!
她一邊抽抽噎噎,一邊死勁兒咬著唇辦想讓哭聲降低,免得讓人聽見。
要是此時來個大地震,將她吞噬入大地就好了,反正她對於幾日後的婚禮早已沒了期盼。
一個不在乎她的未婚夫:一個不知原因想殺她的殺手:一對只想著快點兒將她嫁出去的父母親:一個邪惡如撒旦似的終極保鑣……
突然,她的身子被人凌空抱起,下一瞬,一堵溫熱的胸膛鋼牆似的將她好生圈護在內。
透過婆娑淚眼,依莎貝爾睇見了那個方才讓她暗咒過千遍的男人。
他的黑瞳緊看著她的眼淚,臉上難得沒有捉弄的笑容,她甚至於,聽見了他的歎息。
是錯覺!
她告訴自己,豹子行事向來恣意妄行,根本是不會歎息的!
「我並沒有開口要你幫忙。」她咬緊唇辦忍住眼淚全力瞪他。
「我知道。」伊豹笑了笑,恢復原先惹人厭的嘴臉。「我只是不想你坐在地上破壞公園夜景,尤其倫敦夜裡多的是開膛手傑克之類的變態殺手,不能讓你出事又是我的工作,還有一點,乍夜就快到了,我怕你明天會後悔。」
依莎貝爾賭氣的斂下眸子,清楚他的提醒。
若單單是為著自己,她絕不會向他屈服,但氣人的是,他用的是別人的生命!
她想了很久終於肯抬頭。
「依你本身的條件,我想還不至於淪落到要用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去得到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吻。」
「那可真是對不起了,對撒旦而言,越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獵物,越是有趣。而且請注意,我是『要求』沒有『強迫』,你必須是自動的。」
「只是一個吻,你為何如此執意?」她藍眸中有著不解。
「同樣的,只不過是一個吻,你幹嘛那麼小氣?」他笑意不減。
她被堵得有些擠不出話來。
「豹,我和時下的女孩子不太一樣,我很古板、守舊,所以,我無法像別人一樣隨意進出愛情遊戲,還有一點,你已經和我相處一陣子了,你應該發現我是個相當乏味的女人,不會玩,不會要嘴皮子,不會和人開玩笑,這樣的女孩真的很悶。」她在他的注視下頭皮直發麻,試圖用另一種方法來打消他的念頭。
這是實話,要不,怎會發生訂婚五年,卻連接吻都沒發生過的現代怪譚?
「誰說你乏味的?小莎同學,真正有內涵的寶藏,是要用耐心去挖掘發現的。」伊豹俯下身,俊臉靠得極近,嗅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聲音低得像在耳語。
該死!他又用這種誘惑的嗓音向她撒網了,就算她(IK真是寶藏,但挖掘權也不當是屬於他呀!
依莎貝爾還想出聲抗議,才發現自己被他舉高,放在兩根大樹枝啞圍簇成的樹窩間了。
一個輕躍,伊豹在她身旁坐定,看著她的眼神裡,是玩世不恭的等待。
依莎貝爾臊紅著臉環顧兩人所在之地。
這是處天然的「情人座椅」,位於公園偏僻的角落邊,以往她和莉蒂亞等人經過時,都愛笑這些不怕蚊子叮咬的熱戀男女,絕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登上這個情人寶座。
月光透過枝啞,勻灑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他笑得更像個撒旦了!
他的笑容點明他的有恃無恐,及她的無路可退。
閉上眼睛,咬著紅唇,依莎貝爾強迫自己想起洛德先生和他可憐的一家人
那只是一個吻而已!
她告訴自己。
她越是掙扎,只會越勾起撒旦邪惡的追逐樂趣,只要遂了他意,只要他發覺這是個多麼索然無趣的吻,他自會饒過她的……
在心底向傑森賠罪,依莎貝爾向前傾低,對伊豹送上了她的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