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熙燁盯著塞得亂七八糟的馬路,臉上的不耐已經轉為認命。塞車時沒什麼事做,正好「拷問」一下案主。
陸懷柔無聊地望著窗外。
「是啊。」她有點想下去用走的。
「你爸媽呢?」
沉默了一會兒,她勾起一絲好似不在乎的苦笑。「早就被死神大人請走了。」
十年前,她八歲的時候,雙親就因為一場車禍而辭世……說來慚愧,他們的面貌在她的回憶裡,已像風化的石頭般片片剝落——起先鮮明,然後模糊,接著慢慢地消失。
喔……原來是被那個流氓死神給「眷顧」了,真不幸。
「你沒有兄弟姐妹?」一個父母早逝的獨生女……真是淒涼。
陸懷柔聳聳肩,「曾經有過一個妹妹。」
倘若此時兩人是面對面的說活,范熙燁絕不會錯過她眼底深刻的痛楚。偏偏現在他的眼中只有大排長龍的車陣與又紅又綠的交通燈號。
「曾經有過?」死交通、爛交通!脾氣暴躁的范熙燁不耐煩地瞪著龜爬般的車陣,恨不得傚法動作影片中的橋段,狂踩油門把這些堵在前頭的車子全都撞爛。
是的,曾經。「她不在人世間了。」
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似乎是感受到范熙燁凶狠的怒意,車陣終於開始加快蠕動的速度。
「所以你就一個人住在那棟鬼屋裡?」真該叫電視上那些虛偽作假的靈異節目到她家裡去參觀一番,肯定把那些美少女主持人嚇得連叫都叫不出聲。「既然你知道屋裡都是妖怪,為什麼不搬走?」一般人住在這種鬼怪環伺的環境之下,先別說精神上會有多大的壓力,身體也會因為陰氣過重而衰弱——不過她看起來還滿有精神的。
「因為那棟鬼屋是我家,我不想搬。」陸懷柔毫不隱諱地說出她家是鬼屋。「要是你住不下去的話,我可以借帳篷和睡袋給你。反正現在是夏天,你睡一個月的庭院大概也還不至於掛掉。」
利落地轉了個彎,范熙燁冷哼一聲。「年紀輕輕就懂得欺壓員工,這樣不好啊!」
「等到被欺壓了才收起惡奴僕的嘴臉,你這樣會比較好嗎?」
現實的傢伙,更何況他哪裡像員工了?她才像花錢來服侍他的可憐小女傭哩!
她的批評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哪!范熙燁嘴角的輕笑有些僵硬,卻也對她的毫不畏懼有一絲欣賞。
天知道上一個說他惡劣的人已經在兩百年前被他捏死了,他還真沒想過再碰到說出這種話的人居然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姑娘。
她有勇氣,但是……有時候卻用錯了地方。
「到了。」收拾好東西,陸懷柔轉頭望向他。「托你的福,我遲到了半小時。」平常她自己走路上學的話,只要十五分鐘就會到的。今天卻在他的「好心幫忙」之下遲到。不過這也得怪自己太善良,不忍心拒絕他。「還是謝謝你,下課就不用來接了,你直接回家就好。」
哼!難得的好心好意還被這樣冷嘲熱諷……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每天都等著公主殿下來恥笑他。
「就算你要我來,我也不想來!」他可沒忘記自己成為女學生們注目焦點的恐怖感覺,不管是光明正大的欣賞,還是偷偷摸摸的注意,各方目光匯聚成的巨大執念可是不能小看的。
陸懷柔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大概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好吧!那我走了,再見。」
望著她纖細的背影,范熙燁的眼神有些深沉。
老實說,他還是摸不清她僱用他的目的。雖然表面上是說當她的保鏢,但是他卻看不出她有什麼危險需要他來化解。就算發現她家成了人界不該有的魔族活動範圍,但是驅逐這些小鬼實在用不著花五千萬的代價。
還有,為什麼期限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她就安全無虞了嗎?或是一個月後她就要到哪裡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范熙燁掉轉車頭,往惡魔窟駛去。
還有二十九天……
「他上鉤了。」
「是啊!好不容易。果然派陸懷柔去是對的。」
「他沒想到一個高中女生會做這種事吧?」
「呵呵!要怪他的警覺性不夠了。」
「在人界活了一、兩百年,他的直覺也弱了不少。不然我們怎麼逮得住他?」
「嗯……我們追他也有一、兩百年了啊……」
女校,顧名思義就是只收女學生的學校。
而女孩子——特別是十七、八歲,最愛做夢的年紀最喜歡也最好奇的,莫過於八卦了;尤其喜歡討論男女情愛方面的八卦。
關於這一點,陸懷柔可—點也不懷疑。
「喂!懷柔,聽說你今天是搭車子來的?」
順了順過肩的長髮,陸懷柔努力壓下不悅的神情,露出和善又溫柔的笑意。「是啊!給果反而因為塞車而遲到了呢!呵呵!」
哎,真蠢……
「有人說你是被一個超級大帥哥載來的呢!」不是很熟,卻在有八卦時一定會出現的女同學推了推她,笑得暖昧:「是不是男朋友呀?」
「哈哈!你們別亂說了,才不是哩!我只不過是搭他的便車而已。」幸好范熙燁不在這裡,不然他肯定會因為狂怒而將學校弄得腥風血雨。
不過,她為什麼要在這裡接受大家的逼供?難道她們都沒別的事可以做了嗎?
「搭便車?!」顯然說話的人覺得這是個很差勁的掩飾。「那他是誰呀?為什麼會讓你搭便車呢?」
嘖!關你什麼事?
「呃,算是……」偏著頭,陸懷柔倒是因為這個問題而認真思考起范熙燁在她生活裡的定位。「男傭人吧!」如果說是保鏢,肯定又會引發她們太過英雄式的聯想,會照實說的人才叫蠢。
「男傭人?」不過這個回答顯然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對……對啊!暫時的而已啦!來幫忙我打理家裡的,沒什麼特別。就好像男的鐘點女傭一樣……」要是范熙燁聽到這些話,搞不好會劈死她。
學校裡的人際關係,真是練習說謊的最佳方式。
這個回答好像讓夢幻少女們的瑰麗幻想褪了點色!一個英俊帥氣的男傭人,自然不比英俊帥氣的青年實業家或企業家來得令人興奮而容易幻想。
陸懷柔噙著淺笑,高興地看著女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敗興離去。
「那他放學時會來接你嗎?」還是有人不死心。
歪著頭,陸懷柔想起今早的對話,笑容不禁加深。
「我想不會吧!」她不願,他也不想。
一片惋歎聲四起,大夥兒終於放棄了希望。
有什麼好失望的呢?要是她們知道他是個出口成髒、出手成傷的暴力分子,是會嚇白了臉落荒而逃,還是羞紅了臉芳心亂跳?
思春期少女的玻璃心可是很脆弱的啊!
思緒漫無目的地遊走,懷柔忍不住讓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逗笑了。
「懷柔姐!」一聲叫喚拉回了陸懷柔的神思。
陸懷柔轉過頭,發現教室窗邊有個少女正朝她揮著手。
突地,她眼底閃過一抹黯淡。
「懷柔姐,懷素好一點了嗎?」少女一見她走出教室就關心地問道。「大家都很想她呢!班上少了她真是有點寂寞。」
「謝謝你的關心。懷素……還是老樣子。」
懷素是她的妹妹,惟一的妹妹。她今早之所以沒有對范熙燁說,是因為懷素她……
其實已經不算活著了。
懷素一向對靈異類的事物相當敏感甚至有時候還會靈魂出竅,跑到南極去看看企鵝……陸懷柔早巳經對妹妹這種特質習慣了。
可是這次不同。相異於過去的靈魂出竅,這回就算她在妹妹身邊喊得聲嘶力竭,以往聽到她叫喚就會回神的懷素卻依然不動不醒。
而當天晚上,陸家便成了妖魔鬼怪的聚集之地.鬼哭神號甚是嚇人,即使是她這個已習慣靈異現象的人都嚇得躲在被窩中不敢出來,整夜忍受著耳邊的尖笑狂哮、背上的蠕爬跳動。
後來,她發現懷素房中的空間產生異常扭曲,其中一面牆已經成了人界與另一個次元想接的「門」;而從那滿屋滿室的妖怪來看,大慨很不幸的連到魔界去了。至於懷素的長睡不醒,大慨也是因為她的靈魂跑到魔界卻回不來的緣故。
因此她努力地尋找范熙燁不是沒有理由的。他除了可以抑制這些狂妄妖魔的肆虐,同時也可以幫她救回妹妹。
只是,要救回懷素,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要是懷素好轉的話,我會告訴你的。」陸懷柔扯出一抹淡笑,借由上課鈴聲送走懷素的同學。「上課了,你先回去吧。」
這一日在學校裡,陸懷柔不曾再現過一絲笑容。
放學時間。
一輛美麗的跑車,車旁倚著一個英俊的男人,男人臉上掛著難看的表情,這表情讓許多女孩子又好奇又害怕地盯著他竊竊私語。
「你還是來了啊。」伴著—聲無奈的歎息,陸懷柔慢吞吞地踱到范熙燁面前。「你不是說不想來?」
「我是不想。」他真想拿一堆紗布把週遭那些小女孩閃閃發光的眼睛給包起來。「可是胤棠提醒我該來上工。」
拿人手短,收了錢就只好乖乖做事。
「喔。」微撇唇,陸懷柔明眸一轉,瞧見班上的女同學正遠遠朝自己走來,不禁小小地緊張起來。「我們走吧,趕快回家。」
若讓她們看到這麼優質——脾氣卻很差勁,又不做事的男傭,怕不樂瘋尖叫才怪。
瞟一眼朝他們奔來的人影,范熙燁臉上的陰影範圍更大。
「快上車。」那群小麻雀顯然是針對他們來的。
坐進車中范熙燁卻反常的平靜,讓陸懷柔反而有些害怕。
他在想什麼?
范熙燁望著前方的燈號,沉默地消化著她剛剛無心的一句話——她說回家……而且是對著他說。這個對人類而言意義頗深的字眼對他卻是不關痛癢,可是為什麼他方才會出現一絲悸動?
惡魔沒有家,就如同沒有心、沒有情、沒有愛。
所以剛剛的心悸,大概是心律不整的關係吧!
「你不要再發呆了好不好?」陸懷柔終於受不了地開口——雖然她因為害怕而顯得有些氣虛。
范熙燁終於回神。「幹嘛?」他失魂了?以前不曾這樣的……
「我在問你,有沒有什麼東西不吃?」他發什麼楞啊?這樣開車很危險的!他是惡魔無所謂,她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哩!在這種情況下車,雖然一路平順得很,可也讓她嚇得冷汗直冒。
「喔。」范熙燁拉回心思,好好地考慮著她的問題。「茄子不吃,苦瓜不吃,紅蘿蔔不吃。」
陸懷柔挑挑眉。這男人還真挑食。
「晚上吃豆乾炒肉丁、炒白菜、煎魚、蘿蔔排骨湯。」合上筆記本,陸懷柔側頭看他,「有意見嗎?」
他撇撇唇。「哪敢有意見?」有意見的話,她肯定會要他別吃。
「這時候就一點意見也沒有了?看不出來你是個會屈服在食物之下的惡魔。」
「知道這件事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范熙燁冷哼。
陸懷柔一時語塞,兩人不再交談。
她總覺得范熙燁變了一些,卻又無法明確地說他哪兒不同。經過—天的相處之後,她認為他是個暴躁易怒的男人。但也因為這樣,更容易看清他心裡想些什麼,不需要猜、不需要小心翼翼。
但是現在,應該對著她碎碎念的范熙燁卻靜默不語;應該對著她發飆的范熙燁卻平和無怨;應該……
是她不夠瞭解他,還是他變了?
她自認瞭解他。為了找到他,她費盡了心思搜集他的資料,想盡辦法取得聯絡惡魔窟的門路。雖然有人幫忙,但是她對他的瞭解肯定比其他的僱主要來得多。
可是,為什麼才第二天她就已經有不認識他的感覺?
「在想什麼?」范熙燁直盯著前方,心中不住暗罵。該死,他還是問了!
打從這丫頭上車之後,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發呆也就算了,偏偏臉上的表情像翻書—般變來變去,就好像一根羽毛在他心上來回輕搔,惹得他心癢難耐,打定了主意不問的決心也就這樣沒了。
是,他承認自己對她很好奇。好奇她的家庭,好奇她的背景,好奇她的動機,好奇她身邊的異象。
同時,也好奇她這個人。
「等一下右轉,我要去買菜。」陸懷突然出聲,打斷了范熙燁的沉思。「你也順便來。」
「什麼叫順便來?」擰起眉,范熙燁心中初初浮現的那點異樣感覺瞬間消失不見。「哪裡順便了?」一個大男人提著菜籃,陪在一個小丫頭身邊挑菜揀瓜的,順便?呸!
待他停好車,陸懷柔微偏著頭睇他。」你真的不去?」她的話中帶有溫柔的警告意味。
「不去!」他寧可在車上無聊到死。
「好吧!」掏出錢包,她在下車前又拋出了一句,「不過我力氣小,只拿得動夠我自己吃的菜,到時候你可別跟我搶啊!」懶鬼!那種大男人遠庖廚的心態居然還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真是無聊。
「到時我會捧場,把你煮的一人份晚餐全都吃光。」他才沒那麼笨,呆呆地挨餓。
「那你最好守在鍋子邊,讓剛起鍋的菜燙歪你的嘴。」
丟下一句實在很難聽的諷刺,陸懷柔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超市
瞪著她的身影好一會兒,范熙燁撇過頭。「我哪有這麼脆弱……」
提著購物籃,抿著雙唇,挑著蔬菜陸懷柔對范熙燁的不懂體貼莫名的生起氣來。
她奢求什麼?他的體貼?她期望什麼?他的解意?她癡想什麼?他的柔情?
對一個凶暴殘酷的惡魔投注這些奢求體貼癡想……她簡直是癡人說夢!
「豬頭,一個笨豬頭,一個不講理的凶暴笨箔頭」陸懷柔不住低咒,彷彿這樣就能痛快一些。
忽然她的後腦勺被人拍了一下,手中一輕。
「大小姐,我們不買豬頭。」低冷的薄怒打醒她的憤恨,喚起她的錯愕。
范熙燁低頭看看菜籃,薄唇輕勾:「你還真是個說活算話的人。」這些東西哪裡夠塞他的牙縫啊!
呆愣地看他不停將食物丟進籃子,一抹笑意囂張地爬上陸懷柔的唇邊。
「你還真是對吃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她快步跟上他,心中泛著說不出的甜
「是啊!雖然不會餓,可我就是愛吃。」他還曾因為好奇而向中國仙界的仙翁們勒索千年靈芝和仙草來解饞,誰知道那些東西一點味道也沒有,讓他鬱悶了好幾天。幸好瑤池西王母的瓊漿玉液和仙桃順了他的口,軟了他的心……他到現在還惦念著那美妙的滋味。
陸懷柔輕笑出聲,「真羨慕你們這些吃不胖的人。」惡魔非人,不吃不會死,只會不快樂。
范熙燁回頭瞄了她一眼,「你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瞧她瘦巴巴的,都沒肉了還羨慕別人?不知足也該有個限度。
陸懷柔聳聳肩,不想在這個無聊的話題上起口角。
「你很會做菜?」盯著超市裡滿櫃的食材,范熙燁食指與心情同時大動。
「不是很會。」她當然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急忙將他迅速丟進籃子裡的食物放回原位。
「我想吃這個。」摶起一包起司,范熙燁霸道的點菜讓陸懷柔頭痛萬分。「不會就去學。」
天啊!這位老爺有夠不講理!陸懷柔嫌惡地盯著那包顏色駭人的起司——那種怪異的顏色本來就不是正常食物會有的顏色,何況又是她最討厭的起司。
「不用學,你自己拿去啃!我絕不碰這種東西!」說著又偷偷將那包藍起司放回架上。
「你……」正想對藍起司出口相救,范熙燁的眸光卻在掃過四周時由暖柔轉為冷冽。「你說對了,這裡有豬頭。」
話題轉變之快,讓陸懷柔一時無法反應,只是呆愣地望著他瞬間冷硬的側臉。
「發生什麼事?」她想轉頭望向他的目光聚集所在,卻被制止。
「我是不太清楚你身邊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我相信你大概也知道……」大手強摟住她的腰際,范熙燁快步地勾著她往前走,「你身邊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