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熙燁對桌上的資料瞧也不瞧一眼。
「我不想工作。」不過對於馮胤棠的告誡、他倒是很聽話地伸出手將煙在那疊文件上捻熄。
「不想工作?」馮胤棠一點也不意外,這已經是范熙燁第十七次拒工了。「那你到底想做什麼?」
自從上次從陸家回來,他就一直是這副德行,看了好煩。
「什麼都不想做。」
「為什麼?」唉,他好像在照顧小孩子。
「沒有為什麼。我們幹嘛為了人類這樣賣命啊?」又點了—根煙,范熙燁一副頹廢樣地呼了口長氣。「反正又餓不死。」這些髒錢也賺得夠多了。
又來了,又來了………自從消去了陸懷柔對他們的記憶之後,范熙燁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那麼你回魔界去好嗎?」捺著性子處理那疊被香煙燙壞的文件,馮胤棠開始懷疑自己五百二十九歲時是不是也會「返老還童」,變成像范熙燁這種耍賴脾氣。「我們也好久沒回去了,搞不好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們不知道。」
雖然魔界還是靠范熙燁在人間遙控著,但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要是哪只惡魔起了反骨,圖謀造反的話也不足為奇。
這一點,人類和惡魔倒是很像。
「回魔界?」聽到這個提議,范熙燁並沒有比較高興一點。「回去幹嘛?又沒有事。」
「那得發生什麼才叫有事?」
「嗯……」被他這麼一問,范熙燁終於認真地動起大腦。
「我看啊,要是你不想回去的話,發生什麼事都不算有事。就算你撒旦的位子被人搶了,你也說沒事。」
「本來就是。反正都已經被搶走了,也沒什麼好爭的,有人愛當就讓它當好了。」反正自身強弱不會因為地位高低而改變,他還是魔界最強的。
馮胤棠重重歎了一口氣。「那你要不要出去繞幾圈?老是留在這邊抽煙不會很無聊嗎?」
對於馮胤棠的關心,范熙燁默然不語。其實現在對他來說,留在人界真是一大考驗。看著許許多多的人,看著許許多多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看著她們開心無憂地笑著鬧著,他就忍不住想衝出去踢她們幾腳。
她們知道有個和她們幾乎沒有兩樣的女孩子,正為了失去血親而傷心痛苦,甚至得失去記憶嗎?而外在條件並沒有差異太多的人,為什麼一個能笑,另一個就得哭?
結果連累他也得跟著煩惱。
煩惱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反常行為,煩惱自己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陌生的情緒,煩惱老是佔據著自己腦袋和心上不走的她——
她還好嗎?還在傷心嗎?還很難過嗎?還……
還記得他嗎?
范熙燁忍不住笑起自己的癡傻。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記得他?是他親自消去了她的記憶,結果如何他最清楚。
她忘了,不但忘了他,還什麼都忘了。
拎起車鑰匙,范熙燁開始了無意義的繞街行動。
他只是打發時間,希望自己能在專心路況的同時也忘了她的存在——
「該死的!」
當車子繞到陸家門口時,范熙燁終於罵出了他這陣子以來最有精神的一句話。
為什麼他又回來這裡?
重重靠上椅背,范熙燁一雙利眸望著那扇緊閉著的大門,辣辣凝視的同時竟覺得雙眼發酸。
是被香煙給薰痛了吧!
還是因為期待著她的出現才凝望得發疼?
沉默了好一會兒,范熙燁推開車門,走下車子,站在陸家的圍牆外默默地、靜靜地凝視。
她在做什麼呢?
正想著,門板就在他面前打了開來,露出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你……」他緊張地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陸懷柔聞聲轉過頭來,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但隨即露出了笑容。
望見她的溫柔淺笑,范熙燁心裡猛烈地顫動著,明知不可能的希望又狂熱起來。「你……記得我嗎?」
陸懷柔的笑容褪了些,多了幾絲莫名其妙。「呃……抱歉,你……有什麼事嗎?」好怪異的人呀……
「你還記得我嗎?」明知道答案是什麼,范熙燁卻還是執意追問。
曾經恥笑過、不屑過人們期待奇跡的他,現在卻忍不住希望真有奇跡發生。
陸懷柔靜靜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滿是歉意的笑道:「對不起,我好像不認識你。」
好像不認識……
「這是……應該的。」勉強扯起笑,范熙燁完全不懂自己在做些什麼蠢事、說些什麼傻話。
她本來就不可能記得他的呀!
「請問,我應該認識你嗎?」似乎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性,陸懷柔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范熙燁答得很快。「不應該,你不應該認識我。」
兩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
望著范熙燁匆匆離去的身影,陸懷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好難過。
她真的不認識他嗎?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實在不相信自己和他是第一次見面。
還是……她忘了什麼?
要是可以再見到他就好了。她想問問他,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在聽見她不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眼神是那麼悲傷?
見了陸懷柔之後,范熙燁突然決定要回魔界一趟。
他給馮胤棠的理由是人間太無聊了,搞不好回魔界還會有點娛樂什麼的。
此刻端坐在王位上的范熙燁,一邊翻著逐年紀事,一邊毫不客氣地打菁呵欠。
在這邊,其實更無聊。
不過要是繼續留在人界,他怕自己又忍不住跑去見陸懷柔,引起她的懷疑,然後造成自己的失態。
但是在這邊,他又想跑回去看看她。
為什麼他這麼掛念她,為了什麼?
范熙燁再打了個呵欠,腦筋也轉了一圈。陸懷柔不是說她妹妹跑到魔界來了嗎?反正他也好久沒到各地去散散步了,不如就視察一圈,「順便」看看有沒有她妹妹的蹤影吧……
哎,他在幹嘛啊?陸懷柔都已經忘了他,還是他親自消去了她的記憶,觀在幹嘛又像賑災濟貧的老爺一樣大發善心,還去幫她幹這種苦差事?
不過,要是她妹妹平安回去了,她會很高興吧?高興地露出笑容吧?她的笑……很舒服、很好看……
拜託,夠了,夠了!不要再想她了,不要!
范熙燁自我困擾和自我厭惡的同時,一個妖嬈的身影款款向他走來。
「撒旦,你回來了。」一個成熟的嬌軀與柔媚的嗓音朝范熙燁靠過來,下一刻他的椅邊就多了個風情萬種的美女。「好久不見。」
范熙燁連正眼也不瞧她,只是懶懶地應了一聲。
「嗯。」
「在人間好嗎?」她伸出纖纖素手撥弄著范熙燁。
她這個大行李。
除了陸懷柔,任何女人在他耳邊說東說西。聽起來都是煩人的叨絮。
「可是,我不知道人間哪裡比較好玩嘛!」可憐的梅姬還沉醉在自編自演的美麗誤會之中。「我可不可以跟著你?」
「不可以。」隨手將看完的雜誌一丟,范熙燁面無表情地翻開下一本。
「可是——」
「沒有可是!」他冷冷地瞟過梅姬一眼,讓她起了一陣戰慄。「少囉唆,我說過幾次了?」
梅姬打了個冷顫,識相地退開了些,乖乖的不再吭聲。
范熙燁滿意地撇撇嘴。
沒有人不怕他,也沒有人不折服於他——除了那個已經忘了他的女人,那個已經讓他抹去記憶的女人。
一想起她消失的記憶,他就心情煩躁,以及無邊的沮喪和失落。
她可好,沒了痛苦的回憶,安心過著簡單平靜地生活,讓他背著兩人份的難過,連自己是誰都不能告訴她。
「撒旦………」梅姬輕聲叫喚著,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生怕再度觸怒他。「你這回要在魔界待多久?」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對於梅姬的多管閒事,范熙燁不耐煩得幾乎要一掌殺了她。
心情好壞。
他還是好想念陸懷柔。
要是她可以再罵他一聲「死豬頭」,他的心情是不是會好一些?
看著電視,陸懷柔窩在沙發上吃晚餐。
整棟屋子裡,就只有電視的聲音。
好寂寞……
放下手中的碗筷,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為什麼這麼安靜呢?為什麼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呢?這個屋子裡,不是曾經有過很熱鬧的聲音嗎?
曾經……有過嗎?
好像有過跟誰在一起的印象,可是她怎麼想都想不起有這回事。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陸懷柔腦中突然浮現下午在門口遇到的那個男人。
他是誰?看他猶豫的模樣,似乎是認識她的人。否則為什麼他會問出那—句話呢?自己應該認得他、記得他嗎?
她明明不認識他……
想起那個男人,陸懷柔的心沒來由地痛了起來。
難道她真的曾經認識他,那又為什麼會忘了呢?要是認識他的話,她是絕對絕對不願意忘記的……
視若無睹地盯著電視,螢幕上播放的是搞笑的綜藝節目,卻完全引不起陸懷柔的笑意。她的心裡滿滿的都是下午遇見的神秘男子。
你這個死豬頭!
一句笑罵伴著一陣笑聲傳進陸懷柔耳中,不知從何而來的震撼讓她打了個冷顫。
好熟悉的感覺………
為什麼她會對「死豬頭」這三個字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麼罵過人。
可是……沒有嗎?真的沒有嗎?
如果有的話,為什麼她會忘記?
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她會這麼牽掛?
陸懷柔頭一次對自己的記憶感到懷疑與不安。
她正努力思索的同時,一個碰撞聲自樓上傳來,轉開了她幾乎已經快到鑽牛角尖地步的思緒與回想。
什麼東西?推開腿上的抱枕,陸懷柔狐疑地往樓上走去。
她明明把窗戶都關好了,房間也沒有什麼容易掉下來的東西。是老鼠嗎?什麼時候家裡跑了老鼠進來?
小心翼翼地推開自己的房門,陸懷柔伸頭進去探了探,沒發現什麼奇怪或不同的地方。有些奇怪的關上了門,她又打開了懷素的房間。
懷素……還在爸媽的房裡睡著,她卻一點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陸懷柔歎口氣,走進了懷素的房間,打開了電燈。
然後,她看傻了眼。
那是什麼東西,望著牆上泛出的綠光,陸懷柔驚訝得只能張大了眼睛和嘴巴,呆呆地看著那面似乎會跑出什麼東西來的怪牆。
一個人形慢慢地浮現在牆面,漸漸明顯……然後,一個人出現在陸懷柔面前,嚇得她跌坐到懷素的床上。
「你……」是下午的那個男人!「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從牆壁裡跑出來?
范熙燁也同樣驚訝地看著陸懷柔。她怎麼會在這邊?他還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只想靜靜地再看她—眼……
這樣面對面的情況,范熙燁沒有再多想,因為他不想再見到她一臉陌生、什麼都不知道的笑容。
「呃……」這男人看起來好像也嚇了一跳。「請問……我家的牆壁……」陸懷柔結巴著指了指牆。「這個……你住隔壁嗎?」
真是個好笑的問題。
范熙燁近乎貪婪地看著陸懷柔的臉,似乎要將她臉上的神情都收集起來似的,連眨眼都捨不得。
對於他露骨而直接的凝視,她忍不住泛紅了臉。「呃……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還以為他是住在隔壁的……不過這怎麼也說不通呀!
回頭瞄了瞄曾經是「門」的牆,范熙燁聳聳肩。「只是……一個魔術。」既然她不記得,就什麼都不要告訴她。
魔術?她沒看過這種的。「可以再表演一次給我看嗎?」
「這個……」
不待他回答,陸懷柔又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跳了起來,衝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仰起頭來熱切地望著他。「對了,我以前是不是認識你?」
范照燁心狠狠地一顫,直瞅著陸懷柔,迎視著她的注視。
她……想起來了嗎?
不可能的!應該不會啊!可是,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該死的,他又為什麼這麼高興?
「為什麼這樣問?」謹慎地反問著她,范熙燁心中抱著幾絲希望。就算她還是想殺他也沒關係,就算她抗拒不了之前的催眠也無所謂……只要她記得他,不管怎樣……都好。
愣了一會兒,陸懷柔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因為你下午這麼問啊!而且我覺得好像跟你見過面的樣子………不過,我們到底認不認識呢?」
我們……到底認不認識呢?
范熙燁笑了起來,是個有些悲傷的笑容。
「不,我們不認識。」
他認識她,但她已不認識他了,所以也寧可當作兩人互不認識。
讓她想起他是他的自私,但是當她想起他的時候又會痛苦。為了這一點,還是什麼都別記得好了。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他也忘了她呢?
看著他比哭還要讓人心痛的微笑,陸懷柔衝動地又伸出手拉住他。「也許我過去不認識你,可是……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做朋友嗎?」不知道為什麼,她好想和他在一起。
從現在開始……做朋友?
「哎唷!好痛。」范熙燁正要回答,身後一聲哀叫打斷了他的話,同時讓他的眉頭緊皺了起來。
「撒旦,你走得好快,我差點追不上你。」梅姬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撒嬌地挨到了范熙燁身邊。
陸懷柔刷白了臉,愣愣地看著嬌艷美麗的梅姬,原先拉著范熙燁衣袖的手,慢慢地放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