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的頭搖得飛快。
太子的唇邊泛起一抹譏諷之色,「因為我沒有看她,我一直在看你。還有,忘了告訴你,」一抹促狹的笑意悄然浮現在冷誚的眸中,「她是單于的九閼氏,你可以喊她玉閼氏,或者像我一樣叫她小玉,不過她可能會很生氣。」
我愣了一秒,然後才霍然抬起頭來,用無比震愕的眼神瞪著他。
九、九閼氏?
太子?
他們……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在腦中飛快地盤算,半晌,再抬眸時,滿臉都是天真的微笑,「玉閼氏和太子的興致真好,一大早來馬場賽馬。」
太子看了我兩秒,才驀地大笑起來,眼神佻撻閃爍,透著幾分我所看不透的神秘,「曦央郡主……」他邊笑邊說。
「你記得我?」我有些尷尬。
「還用記?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我的樣子?
我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紅色翻領窄袖騎裝,褐色馬褲,是匈奴最常見的貴族少女的騎馬裝。
很正常!起碼比剛剛那個盛裝的女人出現在馬場上要正常得多。
「你還不會騎馬?」
我又是嚇了一跳,「你、你怎麼知道的?」
草原上長大的女子,很少有不會騎馬的。
原先的正主我是不清楚,不過我自己是從沒騎過馬的。在賀賴部的時候,因為被看管得嚴,也沒有人發現這一點。到了王庭,我記得蕖丹王子第一天約我騎馬的時候,我可是出了老大的糗。
不過還好,王子似乎並不在意,甚至還自告奮勇地做了我的馬術師傅。
這不,害我興奮得一晚上睡不著,才會大清早就跑到馬場來,撞見了不該看見的那一幕。
唉!
只不過,太子又是怎麼知道我不會騎馬的呢?
太子的笑容陡然變得怪異,有些隱晦,有些詭秘,又有些曖昧的得意,「你不是草原上最美麗聰慧的女子嗎?」
「啊?」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阿喜娜告訴我的那個巫師的預言,臉陡地紅了,囁嚅著,想要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猶豫之間,太子已跳下木欄,「不過,」他似乎並不想得到我的回答,「我還忘了告訴你,」他走兩步,回頭看著我,笑容慢慢、慢慢地漾起來,「我討厭自作聰明的女人!」
說罷,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剩下我呆若木雞地望著他衣冠不整的背影。
自作聰明?
我嗎?
「郡主?」阿喜娜忽然喚我。
我驀地回神。
她手上拿著兩件衣裳,一件束腰寬擺的白貂毛長袍,一件棗紅色帶緊身鹿皮坎肩的綈織騎裝,「郡主,晚上款待大月氏使臣的晚宴,你穿哪一件?」
大月氏?使者?匈奴?
這些詞在我的腦海中一晃而過,彷彿是有些關聯的,但可惜我不是歷史系的學生,對於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歷史事件知之甚微,更何況,還是少數民族的?
與匈奴有關的歷史人物,我所知道的莫過於最著名的漢武帝和王昭君。只可惜,現在還是公元前217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後的第八年,歷史的車輪還在遙遠的前方梭巡徘徊。
所以,對於單于庭即將發生的一切,我所能猜到的絕不會比阿喜娜多。
我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仍然沒有結果,於是,擺了擺手,懶懶地說:「不去了,那種熱鬧也沒有什麼好瞧的。「
「可是……」
「你就說我身子不舒服。」我打斷她。
阿喜娜點了點頭,轉身欲走,我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喚住她:「阿喜娜,你說,太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太子,未來的匈奴之王!
這幾日,關於他的傳聞,實在是太多太多。
且不說那些傳聞是真是假,單單看單于將我許配給蕖丹,就知道在單于的心目中,未來的草原之王,不是太子,而是最小的王子——蕖丹。
那麼,太子呢?他心裡又怎麼想?
我眼前掠過太子那一雙冷冽而帶著譏諷的黑眸,難道,他真的只是人們嘴裡那個無所事事的花花公子?
阿喜娜頓住腳步,略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郡主不是見過太子了?」
我微微搖了搖頭。
阿喜娜頓了一會兒,才道:「其實,郡主以後只要避著他一點,就好了。」
「為什麼?」
「他……聽說……」她有些為難。
我卻驀地想起了那日早晨馬場上的那一幕,終於明白阿喜娜擔憂的是些什麼。於是,微微一笑,也不辯解。阿喜娜見我不說話,又是憂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這丫頭,就那麼對我不放心,以為我也像其他女人那樣,被太子迷惑?
「你不去側閼氏那裡替我告假?」我好笑地提醒她。
「哦。」她應了一聲,忙轉身朝外走。
剛走到門口,皮製的帳篷簾子一掀,蕖丹的近侍比莫魯大步跨了進來。
「郡主。」他一邊跺著腳一邊笑嘻嘻地朝我行了個禮。
我挑一挑眉,但笑不語。
下一刻,阿喜娜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在預期中響起:「比莫魯,你腳癢了是不是?又把雪渣帶到郡主的帳篷裡來?」
比莫魯咧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沒有辦法,外面雪堆得那麼高,我總不能從天上飛過來。」他說著,張開手臂做一個飛翔的姿勢。那樣笨拙的樣子,惹得我哈哈大笑,心中那點關於太子的疑惑一下子被拋到九霄雲外。
但阿喜娜可不吃這一套,她瞪眼看著他,「你就不能在外面跺好了腳再進來?」
比莫魯無奈地衝我聳聳肩,一臉委屈的樣子,「郡主都不介意……」說著,又偷偷瞟了阿喜娜一眼。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嘛!
我笑著搖了搖頭,知道再不出聲阻止,我的帳篷裡難免又要遭遇一場不大不小的災難,於是,笑著問他:「殿下要你來傳什麼話?」
這麼大的雪還遣了他來,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吧?我想。
比莫魯正了正神色,從懷裡摸出一副小小的馬鞭,漆金柄,絞銀線,垂五色絲絛,鞭稍上果真還掛著一個小小的銅鈴!正是我做夢都想要的樣子!
「哎呀!他從哪裡找來的?」我喜不自勝地跳了起來。一把搶過馬鞭,握在手裡。
比莫魯掩不住得意,說:「前天郡主學騎馬的時候怨鞭子太長又太沉,自己不是嘀嘀咕咕地說什麼要托什麼空什麼一條帶鈴鐺的小馬鞭就好了?殿下聽了,回來就命工匠照樣子做了一條,今天才做好,等不及就要我給郡主送過來了。」
我暗自吐了吐舌頭。
那時候,我本來說的是喪氣話,要是能托老爸空運一條過來就好了。
沒想到被他聽見了,聽見了還記下來,並且還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達成了我的心願,說不感動是假的,然而……
「蕖丹殿下還要我來跟郡主說聲對不起。」
「嗯?」我不解地瞅著他。
他趕緊賠了個笑臉,「殿下說,今晚恐怕不能陪郡主去騎馬了,金帳內設宴款待月氏使臣,他怕脫不開身。」
原來如此!
我臉上一陣熱辣,心想:怎麼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嘴裡忙道:「知道了,今天下那麼大雪,我本來也……」話到嘴邊,見阿喜娜在比莫魯身後猛打手勢,才醒覺著轉了個彎,「我也覺得身子不大舒服。」
說完,「嘿嘿」乾笑了兩聲。
幸而,比莫魯並沒察覺。
他和他主子一樣,都是屬於過分善良的好人,永遠不會懷疑他人的用心。
「郡主身子不舒服嗎?要不要……」
我忙搶著說:「沒大礙的,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對了,」我裝作才想起來的樣子,「今晚的宴會是不是很重要?」
能夠讓蕖丹爽約的事情,應該還不太多。
「是。」年輕武士的臉上露出一抹難得一見的憂色,「使臣是代表月氏王來議和的。」
「戰事是否對匈奴不利?」我試探地問。
比莫魯看我一眼,遲疑著點了點頭,「月氏王同意與我們議和,但是卻提出了一個非常苛刻的條件。」
「什麼條件?」我再問。
他卻只是黯然搖了搖頭。
我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緊閉的帳簾。
我們的對話伏琅應該已經聽見了吧?他會怎麼做呢?會利用這次機會嗎?
我的心裡忽然充滿了緊張的興奮。
像是即將試飛的雛鷹站在危崖之旁,只可惜,不同的是,我的身旁沒有老鷹期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