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側閼氏的聲音彷彿近在咫尺。
我一驚,心裡的那根弦猛地繃緊了。
張皇四顧,除了那頂不起眼的破舊的帳篷之外,四面都是草原,全無藏身之處。
山坡上,一群羊兒靜靜地吃著草。
我心念一動,抽出腰間的馬鞭,鈴聲從鞭稍上「玎玲玲」地響了起來。我一邊跑一邊喘著氣嚷:「哎呀,差點趕上了,又讓它跑了。」
正好看到側閼氏掀簾而出,我站住請了個安,「方纔羊兒在那邊受了驚,到處亂跑,曦央追趕不及,不知道有沒有驚擾到閼氏?」
須卜欽蘭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拿著的響鈴馬鞭,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說:「這鞭兒就是蕖丹送給你的?」
我點了點頭,嘟著嘴說:「是啊,開始的時候覺得有個鈴當挺有趣的,不過現在我走到哪裡,羊兒們一聽就知道我來了,全嚇跑了,真沒趣。」
側閼氏格格地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般撒在風中。
我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
笑聲末了,我正要告退,卻聽得側閼氏笑瞇瞇地說:「不知道那是哪個奴隸放的羊?羊兒丟在這裡人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還要郡主來替他管束。越來越沒個規矩,明兒我讓人查明了,可得好好賞他一頓板子。」
「這……」我手心滲汗,心裡又驚又急,一時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那不關……」
「不關奴隸的事,是我讓他們到前頭去慶賀蘭閼氏的生日了,羊兒沒有看好,驚擾了郡主和蘭閼氏,全是我的錯,請蘭閼氏責罰。」
我悚然一驚,順著須卜欽蘭的目光看向那個站在我身後的女子。
她有一張姣好的容顏,眉目慈婉,溫和中不乏清秀之氣,雖身著青色布衣,態度卻謙和自如,不若一般奴隸的謙卑慎謹。
她是誰?
我心頭暗叫不好,不知道這女子是什麼時候來的?聽到了些什麼?有沒有看到我剛才的舉動?
心頭正自驚疑不定,卻聽得須卜欽蘭甜如蜜釀的嗓聲帶著親密的笑意,說:「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哪裡就真的處罰奴隸了?要真說處罰,倒該處罰我這個始作俑者了?若不是為了慶賀我的生日,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閼氏這樣說,才真是讓曦央惶恐不安呢,都是曦央貪玩,羊兒本來吃草吃得好好的,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
我趕緊搶著認錯。
眼角瞥見須卜欽蘭眉間的讚許與得色,一直繃緊的心弦驀地鬆懈下來,無疑,我這樣誠惶誠恐的態度,對比起那一位青衣女子的從容不迫,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現在她的心情,一定是大好。
果然,她已經嬌笑著說:「爭什麼呢?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一隻羊兒麼,命人找回來就好。單于打獵差不多也快回來了。走,我們一起到金帳裡等著去,看看他們獵了什麼回來?」
說著,挽了我的手,施施然地走到前面去。眼角卻再不瞧那頂舊帳一眼。
我當然也不會回頭去瞧。
然而,我知道,今日這場危機雖化於無形,但,卻有更大的危機正在這片大草原上醞釀。
後來我知道那個幫我解圍的女人是誰,還是在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冒頓這個名字之後。
史書記載:「陳平六計」,其中一計便是「借力閼氏,解圍白登」。這裡的白登之圍,說的便是「冒頓單于」於公元前200年在白登山圍困漢高祖劉邦七天七夜……
冒頓單于!
是冒頓單于!
那麼,最終冒頓並不會死!
最終成為匈奴之王的人是他,而不是蕖丹!
我被自己的這個記憶嚇呆住了。從前不知道的時候總抱怨老天不公平,別人穿越時空,我也穿越時空,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去到一個比較熟悉的地方呢?
然而,真正掌握了歷史,看清了必然的未來,卻又覺得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知道也就僅僅只是知道了,知道冒頓日後會成為單于,卻不知道他如何逃過眼前的劫數;知道不久之後,頭曼單于必死,卻不知道死於何人之手;知道蕖丹本無意於王位,卻不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熱衷於名利的母親,最終的結局又會如何?
天意不可違,命運如洪水奔湧而去,而迎接我的,又究竟是怎樣的未知?
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所以,那些微小的知道對於我來說,便顯得那樣無足輕重了。
深夜,萬籟俱寂。我抱膝坐在帳中,了無睡意,心中甚是愁煩。眼見得婚期一日一日迫近,我卻全無辦法可想。
難道,就這樣認命了?
真的就要嫁給蕖丹了?
不不,別說我心裡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的霍戈,就算沒有他,我也不能眼睜睜地就往火坑裡面跳。
蕖丹無疑是會失敗的。側閼氏策劃了這場陰謀,欲置冒頓太子於死地,日後,他還會輕易原諒他們母子嗎?
雖說我這樣想是有一點自私,但,就算我不自私又能如何?若我果真嫁於蕖丹,他便真能成為草原之王了?
歷史,便真的可以扭轉了嗎?
想到所有的人終有一日都要如我這般面臨最終的結局,心裡不由得一陣黯然。
「郡主!郡主!」阿喜娜的聲音在深夜裡傳來,竟帶著令人悚然一驚的顫慄。
我猛地長身而起。
「出什麼事了?」我不安地注視著撲進帳來的阿喜娜。涼爽的夏夜,她的牙齒居然在咯咯地打著顫。
「郡主……方、方才太子妃遣人過來說,單于……單于陛下帶了烏赫將軍前往……前往……」
「往哪裡?」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烏蘭布和沙漠!」
「砰——」我頹然跌坐在榻上,心裡一時喜一時憂。
喜的是,冒頓終於逃出來了,他一定是從大月氏逃出來了。
烏蘭布和沙漠是他們逃亡的必經之路。穿過沙漠,他們就可以回來了!就可以安全抵達王庭!
我派了伏琅去接應他,這著棋是下對了。
日後,即便我們殺了頭曼單于,那也是為他奪取王位掃清障礙,況且,伏琅於他還有救命之恩,我們即使不能嫁禍給別人,應當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是這樣想的。
然而,歷史書上面的一句「冒頓單于」,僅僅只是這麼一個稱呼,卻凝聚了多少鮮血、詭計、陰謀與犧牲。
單于能聽信側閼氏的挑唆,不顧冒頓的生死向月氏國宣戰,他便不會再讓冒頓活著回來!
這樣的深夜,如此興師動眾地趕往烏蘭布和沙漠,身邊帶的,又是蕖丹的師傅——烏赫將軍!可想而知,一定又是側閼氏的唆使。
我霍地站了起來,「阿喜娜,你去告訴太子妃,讓侍衛長澤野伏兵於王庭之外,若是見到太子,不惜與單于動武也要將太子救下來,若是見不到,那便……那便……」
「郡主?」阿喜娜面色蒼白。
我跺了跺腳,「還不快去?」
她怔了一下,終於朝我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奔了出去。
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沒於帳外,我才鬆開緊緊握住的雙手,眼前一陣昏眩,感覺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然而,還不行!
我不能暈!
這一次,已經不同於往日,只是私底下和太子妃呼延冉珠交相示好,結拜姐妹了。
這一次,是要兵刃相向,拚死一搏。
成敗在此一舉,輸了便是輸個徹底!
我咬了咬牙,奔出帳外,一邊跑,一邊輕輕撮唇吹了聲口哨。哨聲才響過,「滿月」就到了。它得意洋洋地站在我的面前,鼻子裡「呼哧呼哧」地噴著氣。
我愛憐地摸了摸它的頭。
「滿月,滿月。這一次就全靠你了。」
「滿月」是蕖丹送給我的第二匹馬,它被交到我手裡的時候還是一匹小馬駒,身子是雪白的,四蹄卻漆黑如墨,鼻樑上也有一圈黑色的鬃毛,看起來像一顆美人痣,
我為它取名「滿月」,便是希望月圓人馬常團圓。
希望它在我手裡,不會如「彤雲」那樣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