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朱宓的陪伴,日子過得有驚無險,她不時製造的突發狀況將他的個性磨得更加圓滑、更加包容,讓他在事業更有收穫,在兩年前和山西票號合作,成立了尹氏錢莊,一年前又和市舶司一同創建了船宮,幾乎將尹府的事業推上高峰。
儘管尹少竹老是抱怨自己累得像條狗,但他確實是個成功的商賈,龐大的產業在他的管理下,有條不紊。
不過,因為朱宓出落得益發標緻,帶她出門總會引來他人的覬覦,他愈來愈不喜歡讓她拋頭露面,只好下達禁足令,不准她踏出沁竹堂,免得無事生波。
只要她不在身邊,他做起事來特別得心應手。
可是,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派個人回去取東西,等了老半天,卻始終不見那人把東西拿來,累得他臉都快笑僵了。
終於,他忍不住抬了抬手,身後的破軍隨即向前一步。
「你去看看。」他沉聲吩咐。
「是,二爺。」破軍領命,快步離開尹府旗下的聚富樓。
「依本官看,不用麻煩了,本官改日再拜訪尹二爺。」坐在對面的男子沉聲喃著,擱下茶杯起身,守在五樓出口處的四個官差隨即起身。
「尹某招待不周,還請巡撫大人多擔待。」尹少竹也立即起身,送著新任巡撫宣玉璇。
巡撫出使,自然是代天子巡狩天下,首重官家,好比沿海的市舶司皆是巡視的重點,接下來就是與官家有生意往來的富賈,並非要查稅,而是要確定每年御貢的數量,和商賈是否有私自釀製的情況。
好比,尹府旗下有鹽業,更有茶葉得年年依比例上繳朝廷,而船宮裡的船隻買賣,更是得確名立狀,買賣雙方都得立契寫得十分詳細才成。
想當然耳,巡撫來到金陵城,第一個找上的,便是尹府。
要是夠識相的當家,就會在這當頭抓緊拍馬屁和行賄的好時機,以保未來幾年不被刁難,然而,他要聚富樓的掌櫃到尹府一趟,通知帳房送來一百兩黃金和新探收烘焙好,一兩值二兩黃金的初露春茶,卻直到人都要走了,還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待他回尹府後,非重罰不可。
在聚富樓前,將宣玉璇送上綴有皇家旗號的馬車,尹少竹瞥見破軍竟然就站在大門旁。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臉色陰沉地問。
破軍指了指身旁的尹府帳房。「我剛要走,就遇到杜叔,他問我朱宓把銀兩和茶葉送來了沒?」
話交代得很清楚,瞬間讓尹少竹臉色一黑。「我明明要掌櫃的告知你,把東西帶過來,為什麼卻是朱宓代步?」他沉冷著嗓音,眸色寒厲。
帳房嚇得渾身打顫。「稟報二爺,聚富樓的掌櫃來告知這件事時,三爺正要領取一筆錢,所以小的頓時走不開身,適巧朱宓說她有空,願意幫我走這一趟,所以……」
「我不是說了禁她足,不准她踏出沁竹堂一步?!」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按捺住脾氣低咆著。
一旦罰朱宓禁足,他必定將這道命令布達下去,讓全尹府的下人都知曉,這麼做的用意,就是要人看著她,別讓她亂跑,所以這件事,帳房不可能不知道。
帳房慘白著臉解釋,「小的也是這麼想,可是朱宓說,今天剛好滿一個月,她可以到外頭走動,而且還說她身為二爺的貼身丫鬟,跑跑腿也是應該的,小的才把東西交給她,後來想想不妥,於是趕來看看,豈料……」
聽破軍說,東西沒送達時,他臉都綠了。
冷眸銳利如刀,直瞪著帳房,眼看他就快要不能呼吸口吐白沫時,尹少竹收回視線,再問,「她是何時出門的?」
「回二爺的話,朱宓離府至今差不多有兩刻鐘了……」帳房抖如秋葉,還好有破軍在旁扶著他,要不他真要一厥不醒了。
「兩刻鐘?!」他咬牙低咆著,「從府裡到聚富樓哪裡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尹府位於金陵城東,聚富樓就在幾條十字大街外,依朱宓的腳程,頂多一刻鐘也到得了,現在居然耗了兩刻鐘還不見蹤影!
帳房欲哭無淚,只因他所托非人,從此恨死朱宓,將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破軍!」
「在。」
「找人!還杵在那邊做什麼?」尹少竹簡直快要噴火了。
這該死的朱宓,真是老天派來治他的,要不然為什麼他要撿回她,為什麼她失去記憶至今都沒有恢復的跡象,更該死的是自己,他把她給寵上天,才會累得今時今日追在她身後收拾殘局。
「可是,我要是放開他,他可能會倒下去。」
「要是這樣就倒,依我看,這帳房的工作也不太適合他。」尹少竹話落,隨即快步離開。
「二爺,我身強體壯,頂得住!」帳房立刻恢復精神,趕緊推了破軍一把,很怕再拖磨下去,他飯碗不保。
***
朱宓走在聚富樓後門的大街上,嬌俏臉龐抹著笑。
帳房交給她的東西,就在她前往聚富樓的途中,不斷分送給路旁的乞兒,就連那一包茶葉也一併被她送出手。
好不容易禁足期滿,一出門就幫了人,教她心情太好。
「欸,這不是尹家二爺的貼身丫鬟?」
有人喚她,她很自然地抬眼勾笑,看清來人之後,她笑問:「正是奴婢,不知道幾位公子叫住奴婢,有什麼要緊事?」
「可以跟你借幾步說話嗎?」其中一名男子開口道。
朱宓笑瞇瞇地看著那人,只覺得他看起來斯斯文文,可是笑得猥瑣,而且眼睛不斷地打量著她。
「何不在這裡說呢?」她秀眉微蹙,但仍然有禮的應對。
因為她常陪著二爺到處交際應酬,所以這幾個人,她見過,連名字都記得,而問她的人,叫做詹天啟,家裡是開茶肆的,和尹家的茶園有生意來往。
儘管他們打量的目光讓她感覺不舒服,但是對待二爺的往來商家,保持禮貌是應該的。
「有件事希望你幫忙。」其中一個男人握住她的手。
朱宓視線落在他握住的手上。「有什麼事呢?二爺就在聚福樓,要是你們找他的話,要不要一道走?」
嗯……二爺說過,不喜歡的人碰觸,就要退開,可是不能傷人……好久沒遇到這狀況,她試著微使力氣。
「不,這件事只有你能夠幫忙,倒不如咱們到後頭聊聊。」那人更使力地扯著她,硬是要將她帶到街角的暗巷裡。
走了兩步,朱宓感覺不對勁,想要掙脫,豈料另一雙手也遭人擒住,瞬間,她整個身形被架高,有人從後方抱住她。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冒出,教她使勁掙扎,架著她的兩個男人,竟被她扯開幾步遠,然而,還未扯開鉗制在腰間的雙手,便見一把短匕已經來到眼前。
「臭丫頭,想不到你還挺有力氣的,可再有力氣又怎麼樣?老子刀子一割,割花了你的臉,看你家二爺還要不要你!」另一個男人將短匕擱在她的頰邊,教她動也不敢動地看著他。
「詹大公子當街強拉奴家,又持刀威脅,這事要是傳出去,真不知道愛面子的詹老爺會做何打算?」她悶聲道。
居然亮出刀子……這些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詹天啟一怔,沒料到只見過一次面,她竟然記得自己,甚至就連他爹好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倒教他猶豫著到底還要不要將她綁到房裡好生廝磨。
可是,這朱宓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臉蛋極為甜美,笑時眼角微勾,有幾分誘人的媚態,打從見過她之後,他便覺得心癢難耐,今日碰巧遇見她落單,這街上有沒什麼人走動,他才色心大起,如今——
「朱宓!」
遠處傳來尹少竹噙怒的咆哮聲,朱宓不驚,反倒回過頭,喊著:「二爺,我在這裡!」
「你別叫!」詹天啟連忙搗住她的嘴。
朱宓想也沒想地張口,朝他的虎口咬下。
「你!臭丫頭!」他吃痛地喊著,見她不鬆口,便揮起短匕朝她嘴邊割去——
眼角餘光瞥見,朱宓下意識地抬手抵擋,利刃便從她的手腕割下,頓時血流如注。
她怔愕地鬆口,瞧著腕間不斷淌落的血,有些失神。
「天啟,你怎麼傷了她?!」抱著朱宓的男子趕緊放開她。
「誰要她咬我?不過是個丫鬟,還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詹天啟瞪著虎口,再見她跌坐在地,鮮血從垂下的手淌落,很快地暈開一地猩紅,嚇得他拔腿就跑。
不過眨眼工夫,一群紈褲子弟作鳥獸散。
朱宓垂斂長睫,直睇那泉湧似的鮮血,心神恍惚著,眼前似乎瞧見什麼在晃動,只是呆愣地坐著,直到——
「朱宓!」
她還沒抬眼,她的手便已被溫柔地牽起,那厚實的掌心傳來的溫暖,似乎蓋過傷口的疼,她抬眼,對上一雙噙滿震怒又疼惜的眼。
「二爺……」她喚著,撒嬌般地甜笑。
嗯,還是二爺身上的味道好聞,而且二爺的手雖然有點粗糙,但是握著她的力道很輕、很溫柔。她很喜歡。
「是誰下的手?」尹少竹瞇緊黑眸,睇著她的傷勢,大手直往傷口上方按住,想要止住血。
「詹大公子,詹天啟……」說著,她覺得頭有點昏。
「該死的傢伙,瞧我怎麼整死他!」他惱火地低罵,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朱宓,別怕,我馬上帶你找大夫。」
她貼在二爺的胸膛上,感覺他跑得極快,心跳又沉又快,隔著錦袍,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衣料下的汗濕。
才三月天,春寒料硝,二爺怎麼會一身汗濕?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喜歡二爺這樣抱著她,感覺他很心疼她,跟那幾個公子截然不同。
嗯,她真的很喜歡二爺呢。
真希望,二爺可以這樣一直抱著她,別放。
***
朱宓的傷落在左手腕上,口子不小,所幸不太深,緊急處理之後,血不再流。大夫囑咐,別動到左手,約莫一個月傷勢便會好。
尹少竹聽完,總算鬆口氣。
「朱宓,給我聽著,以後要是誰對你不規矩,儘管動手,不需要客氣。」回尹府路上,聽她說完事由,他沉聲交代,「有事,我擔了。」
「嗯。」她喜孜孜地笑道。
將朱宓帶回尹府,已經是三更半夜。
儘管她傷勢在手,但還是由他一路將她抱進她房裡。
正當他要將她安置在床時,卻發現她壓根沒打算離開他的懷抱。
「你這是在做什麼?」尹少竹直瞪著她緊抓他衣襟的手。
他的心跳得很急,一如當她露出笑靨時,他總是難以控制引以為傲的冷靜。
「我喜歡讓二爺抱著。」她埋在他的胸膛,捨不得離開。
有二爺抱著,總覺得心裡多了什麼,那股感覺難以形容,但她是極喜歡的,就像一年多前,他輕輕地摟著她,那種被疼愛的感覺,她很喜歡。
「你到底知不知道羞?」尹少竹低罵著,耳根子卻很弔詭地紅了起來,「要是一般姑娘,三更半夜和個男人摟在一塊,早就沒了清白。」
「那二爺是不是要對我負責?」她猛地抬眼,笑得水眸微瞇。
那軟綿綿的語調配上討喜的笑靨,教他心頭一顫,感覺心口有好幾匹馬在拉扯著,企圖將他拉向邪惡,不讓他做個君子。
然而,千鈞一髮之際,理智將他拉回,雙手一推,讓她跌坐在床上。
「負責什麼?你給我捅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哪一次不是我善後的?真不知道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尊貴的丫鬟!」他口是心非地罵著,退後幾步,緩和瀕臨失控的心跳。
朱宓可憐兮兮地扁起嘴,「也是二爺對我好啊。」
尹少竹瞪著她,無聲罵她妖孽。
「是啊,我對你好,但那也不代表我不跟你計較你今晚闖的禍。」他退離床邊兩步,企圖讓之際的表情看起來更嚴肅。「今晚賬房托你送到聚富樓的一百兩黃金和一包初露呢?」
朱宓聞言,可憐地垂下小臉。
「又當善人去了?」他咬牙問著。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不是當善人,是剛好有人有需要,而且二爺說過,我每兩個月可以支領一百兩,我上個月都沒有動到,所以……」
他當然記得自己做過的承諾。「就算是這樣,可你為什麼會拖了半個時辰還沒走到聚富樓?」
「因為張大娘生病了,所以我帶她去看大夫。」
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尹少竹忍不住歎氣,知道她有所祈求,但那些暫時擱到一邊,重要的是——
「朱宓,今晚那筆錢是要給巡撫大人的,就因為你沒有把錢送來,才讓我錯失了和巡撫大人交好的機會!」
「二爺,對不起。」
睇著她可憐兮兮的嘴臉,尹少竹真的覺得頭很痛。
每次,只要看到什麼人需要幫助,她就開始央求,希望他能佈施,希望他能幫助那些乞兒,所以他事業做得很大,還興了學堂,免費讓乞兒讀書,長大後可以到尹府旗下各產業工作,他這樣做得還不夠嗎?
「我沒想到這麼多……」她垂著臉,知道自己犯了錯。
以往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可二爺總是可以事後做彌補,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的對象是個官。
「你呀,往後要是動錢之前,先搞清楚狀況。」
「對不起,二爺。」她可憐兮兮地抿緊嘴,像是想到什麼,有道:「只要二爺有告訴我,我一定記住,其實我記性很好的,像詹天啟,我見過一次就記住了。」
「你記住他做什麼?」他沉聲問著。
印象中的詹天啟外表斯文,不能算是不學無術,不過也沒有多大的作為,喜歡雪人風花雪月,也算是醉月樓的大主顧。
「就記住了。看過,就記住了。」
「那也沒什麼好記的。」這筆賬,他絕對要詹家付出代價。想著,他看向她蒼白小臉,知道她失血頗多,早已倦極,不由得催促,「你早點歇息,還有,從今天開始,給我待在府裡養傷。」
「嗄?」她哭喪著臉,「別吧,二爺,我好不容易期滿可以到外面走動耶。」
「說什麼期滿?你現在是抗議我禁足你?也不想想自己捅了什麼簍子,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可是張大娘生病了,需要一筆錢就醫嘛。」她扁起嘴,「二爺也知道有些大夫是很現實的,沒錢就沒得商量呀。」
尹少竹已經不想再聽她的理由,反正錢花都花了,他也不可能再去追回,只有一件事,他絕對不退讓——「反正,你哪兒都不許去,給我待在府裡,一步也不准踏出去。」
朱宓潤亮的大眼睇著他,知道已經事成定局,於是想了下,很認真地攢起秀眉說:「二爺,你已經給我禁了好多次足。」
「你也知道很多次?」
「可是,每次原因都不一樣。」她皺起鼻子,「像上一回,我只是因為和二爺外出,開口和對方說了話,你就罰我禁足……」
她想了想,舉凡不聽話、亂說話、隨意讓人碰觸、不經允許佈施、帶人回家、打破花瓶、打破碗……
「二爺,為什麼每次禁足的過錯輕重差很多?」她真的很難拿捏耶。
「這要視狀況而定,好比你這一次,沒將錢和茶葉送抵,我得罪的是官,並非一般的商賈,而你上回亂說話,那是因為對方是知府大人。」尹少竹說得振振有詞,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他才不會讓她知道,他禁她足的真正用意。
「喔。」二爺說的都對。
「所以,你被禁足了!」
朱宓可憐兮兮地扁嘴垂臉,她好不容易才期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