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約兩個月內,不但元菟郡換了主子,連自己都從一個原本無憂的少女,變成為今夜的新婦,如果這真的能夠如她所願,只是一場夢,恐怕也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夢吧?
更何況這所有的一切,俱是鐵錚錚的事實。
外頭再度響起喧鬧的人聲,讓迎桐的記憶一下子跌回到遙遠的過去,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十五年前的往事,也許是因為無論彼時或此刻,她都一樣心慌意亂吧。
當時自己多大?好像才七歲。七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至今猶清楚的記得另外兩位「難友」的名字。
說是「名字」,迎桐想著、想著,唇邊不禁浮現一抹自嘲的微笑;猶記得當時朝政敗壞、外戚跋扈、宦官營私、疫疾流行、旱災又起、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就連天子腳下的京師亦無法倖免。
更令人髮指的是董卓竟為了一己之私,毒死少帝,燒光洛陽城,遷都長安,致使災民集結,大街小巷到處可見饑民餓死或婦孺受虐的屍體,什麼叫做人間地獄?迎桐認為那就是了。
外在的環境已經夠亂、夠慘不忍睹的了,更悲慘的是,小小年紀的她竟然又與家人走失,說當時的她「命在旦夕」,絕不為過,甚至能不能求個痛快的死,死後屍體又會不會慘遭分食,都是未知之數。
但迎桐卻不肯就此放棄,首先她將臉塗得更黑,並開始極盡所能的找尋食物,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那便是: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我一定還要再跟爹爹見面。
就這樣拖過兩日,第三日當她正為爭奪半個已經乾硬的窩窩頭,而被三個男孩痛毆時,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三個打一個,也不怕羞!」
迎桐與那三個男孩一起抬起頭來,但見一個個兒瘦小的女娃衝著他們叫:
「有本事的話,就別三個打一個。」
「依你看,應該怎麼樣?臭丫頭!」
「你才臭呢,」想不到她個兒雖小,膽子倒挺大。「我們倆都是香噴噴的大姑娘,哪像你們這些豬仔兒。」
「敢罵我們,你不要命了!」
那三個男孩說打就打,而且下手毫不留情,所幸在迎桐和她都才只挨了兩下之際,便有人喊道:「救命啊!蕫賊的兵來了,救命呀!」
等到那三個男孩跑得無影無蹤,迎桐也正想拖著剛剛與她一起挨打的女娃兒躲開時,一雙白皙的手卻同時拉起她們兩人說:「沒事了,撿起你的窩窩頭,咱們走吧。」
那便是她們三人結緣的起頭,雖然隔日晚間,她就被焦灼不堪的父親所派遣出來的部下之一尋回,可是對於那共處兩天的情景,她卻是怎麼也忘不了的。
首先她們分食了那半個又干、又硬、又冷的窩窩頭,再在其中一人已充做藏身處半月有餘的地方,把三個人或大或小、或厚或薄的衣服全脫下來,重新分配,做最恰當、最保暖的運用。
夜來就窩進那小小的藏身處內,交換著彼此的身世背景,但或許是時隔多年,也或許是迎桐與她們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了,之後不論她再怎麼努力的回想,竟然連她們姓啥名啥都無法想起來,只記得三人之間曾有過的一段對話:
「我們會不會死掉呀?」
「才不會呢,如果死掉了,怎麼做新娘子。」
「你想做新娘子?年紀小小就想做新娘子,也不怕害臊!」
「這有什麼好害臊的,當新娘子才漂亮呢,就像我看到的那位小姐,可惜…」
「嘿,不是說好傷心的事,暫且不提了嗎?這樣吧,反正我們三人都睡不著覺,不如來玩個遊戲。」
「好哇!好哇!我最愛玩遊戲了,但我們要玩什麼遊戲呢?」
「取名遊戲,好不好?一般人家生下女娃兒,總是很少會為她們好好想些名字——」
「可是我覺得自己的名字不錯呀!」迎桐記得自己當時曾馬上插嘴道。
「我也覺得自己的很好聽。」
「那就當我們相識一場,給彼此留下的一個紀念好了。」
「你是說這名字只在我們三人當中叫?」「正是。」
「好玩、好玩,那我們就來互相取名好了。」
「你身上好香,個性又溫柔,叫做『香雲』可好?」
「你呀,鬼點子最多,居然有辦法騙來兩個菜包子,碰上想欺負你的人,還會隨機應變,真是服了你,我看使喚你做『蟬風』好了。」
「剩下你了,皮膚這麼白,又細又滑又白裡透紅,活端端像是吹彈得破的蝴蝶翅膀一樣,不如就取做『蝶衣』。」
「蝶衣?好美的名字,我喜歡!對了,那新娘子穿的嫁衣,就薄得好似蟬翼蝶翅,美不勝收,如果他日我做新娘,一定也要——」
「穿上如其名的『蝶衣』,是不是?真沒見過像你這種身在兵荒馬亂之中,還能大作美夢的人。」
「如果美夢果能成真呢?」
「那我一定送你一件『蝶衣』當做『嫁衣』。」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想到這裡,迎桐唇邊的微笑不禁化為苦笑,誰知當日的戲言,會全化為眼前的事實,只不過她穿的嫁衣,乃是華麗厚實的大紅絲絨,而非輕薄柔軟的透明絹衣,而昔日的「香雲」、「蝶衣」和「蟬風」更是終究不敵時代的洪流,再度被捲入以後,便四散飛逸,不知下次相見是何時了?
不,應該說甚至不知道是否還有再見的一日……。
「我迷人的新娘,在想什麼呢?居然出神到連我進房裡來了,都還渾然未覺?」
迎桐的鳳冠是以珍珠為簾,並沒有再加喜帕,所以可以透過珠簾望向出聲的夏侯猛。
「夫君,你沒有喝醉吧?」
燭光下的迎桐雙頰粉嫩、黑眸晶亮,委實教人驚艷,夏侯猛頓覺一股熱氣湧上胸口,立即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的跟前,親手撥開珠簾,恣意將她欣賞個夠。
在他看迎桐的同時,她其實也在仔細端詳著這位已成為自己夫婿的男人:劍眉星目、懸鼻之下,是兩片厚薄適中的唇,夏侯猛果然是人中之龍。
「能讓我沉醉的,唯有你這位得來不易的美嬌娘。」說完他便俯過身來吻上了她的粉頰。
完全沒有料到他的動作會如此迅速與大膽的迎桐霎時怔住,繼而輕輕顫抖起來。
「怎麼?連公然招親的事都敢做了,面對閨房之樂,怎麼反倒畏縮不前?」
他是在譏剌自己嗎?就算是,迎桐恐怕現在的自己也無暇思考、無力反擊呢,更何況她還有事相求,只得凡事都先依從他。
「夫君,你我尚未共飲交杯酒。」
這句話總算讓夏侯猛暫時打住,但他雙眼往幾上一瞥,立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直起身來,邊往矮几走去邊說:「拜堂以後,你我即為夫妻了,是不?」
「是。」
「你聽過『出嫁從夫』嗎?」
「聽過,也會終生謹守。」
「很好,那你就從以不同方式與我喝交杯酒開始守起。」
迎桐還來不及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夏侯猛已把各倒了半小杯約兩杯酒全部含進口中,再迅速折回炕前,一手拂落鳳冠,一手執起她的下巴,雙唇覆蓋下來,既牢牢吻住她嬌嫩的紅唇,也把酒液緩緩注入她被自己挑開的唇瓣中。由於太過震駑,迎桐真正喝下的酒其實不多,其餘大半的酒液則全沿著下巴、襟領淌入胸口,或者滲進了嫁衣,讓她更加嬌羞不已,甚至還有些心醉神迷。
「這樣喝,是不是好喝多了?」偏偏在好不容易才肯放開她後,夏侯猛猶進一步的挑逗道。
「夫君……」
「叫我沉潭,」夏侯猛挨著她也坐到炕上去,並細心的吮吻起她下巴,乃至於頸間的酒痕,靈巧的手指理所當然的也就順著解開帶給,悄悄卸除了她的衣物。
「或者想喊我的單名亦成。」
這些原本就都在她願意「忍受」的範圍之內,迎桐遂閉上雙眸,由著他「胡鬧」下去,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原先以為不得不「忍受」的事,如今好像還多了另一層「感受」,甚至是「享受」了……。
享受!
她怎麼能夠有這種不知羞恥的想法?又怎麼可以如此不知輕重的放縱自己?
難道她忘了——。
「沉潭!」
已往下滑至她胸前的夏侯猛,此時亦有些難掩激動的微喘道:「你喜歡嗎?
告訴我你可喜歡?」
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雖然兩人不是今日才認識,可也還談不上瞭解彼此,為什麼在如此隱私美好的事上,他硬要表現得如此粗野及鄙俗?
「沉潭,夠了。」
「夠了?」夏侯猛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遂抬起身來問她:「什麼夠了?」
「今夜……」她想拉被子蓋住裸露在外的胸,可是夏侯猛一手仍輕覆其上愛撫著,就算蓋上被子又能如何?迎桐只覺得渾身發燙,也只得別開臉,不敢再繼續迎視他炙人的凝注。「就到此為止,好不好?」夏侯猛聞言先是一怔,接著便放懷大笑,甚至不再理會她,馬上又俯下頭去,吻上她另一邊滑膩的雪白胸脯。「你八成是在開我玩笑。」
「不,我是認真的。」
「不,你絕對不是;」吻完一邊,夏侯猛再吻上另一邊,這次他甚至將她粉嫩的蓓蕾含進口中,時輕時重的吸吮起來,直逗得迎桐六神無主。「再喊我一聲,你現在喊,想必會更加動聽。」
讓她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理性的,是他口氣中的那一絲嘲諷,終於讓迎桐得以邊咬住下唇,制止自己出聲,以免今他更加得意,邊伸手至枕下抽出一樣東西來抵向自己的咽喉。
「你若再不住手,我便只有自我了斷一途。」
看清楚她手中拿的是什麼以後,夏侯猛立即彈起上身,滿臉訝異的問道:
「你這是所為何來?」
確定夏侯猛明白她的決心後,迎桐除了隨意拉攏單衣,掩住胸口外,還趕緊奔下炕來,跪倒在夏侯猛的身前。
原本怒火難抑的夏侯猛見她如此,心底立即只餘不解。「迎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夫君,臣妾絕非故意要令你難堪,亦非故弄玄虛,這一點,請你務必要相信臣妾。」
「你是我妻,猛在娶你之前,也沒有於家中置任何一名姬妾。」有那麼一剎那,對於她的下跪,夏侯猛委實覺得相當不忍,想要請她起身,但思及此行的真正目的,卻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口氣且跟著冷下去。
「夫君?」迎桐卻不曉得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說。
夏侯猛頓感不耐,遂揮了揮手道:「先起來吧,起來再說,還有請你記住,因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亦沒有其它的妾侍,所以往後我不想再聽到你用任何除了名號以外的稱呼叫我,或者自稱。」話才說完,他的心情便驟起波濤,自己是怎麼了?竟然無法忍受她以「臣妾」自稱,他不是來索債的嗎?雖然桑忠已死,但父債女還,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如今他與迎桐,對照三十多年前的她父與他母,正好角色互換,此時再不折磨她,更待何時?
「是,沉潭,但除非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不然迎桐說什麼也絕對不肯起來。」
「迎桐,你以為這次為你打擂台,對我來講是件輕鬆的差事嗎?」
迎桐知道他是在諷刺她的條件太多了,但是該說的話,她仍然不得不說。
「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
「什麼?」
「憑你這般身手,在這急需英雄的亂世當中,為何不曾掙得一官半職?」
「恐怕是因元菟郡地處偏僻吧。」夏侯猛指的自然是她孤陋寡聞,但也幸好如此,自己的計畫才得以順利推行。
可是迎桐卻把他的譏諷誤當成謙遜。「不,你的得勝絕非因為對手都太弱的關係,而是因為你的確有這個實力。」
「如果我贏得實至名歸,那你為什麼仍不肯獎賞我?」
聽到這裡,迎桐終於忍不住將眉頭微微一皺,露出些許的不滿說:「你連吟詩作賦的成績都傲視群倫,迎桐就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夏侯猛非但聽懂了,還故意露齒一笑道:「因為建安諸文人也個個有妻有子,照樣吃飯睡覺,不是嗎?我想與你燕——」
「沉潭,」迎桐面頰越紅,口氣越慌的懇求道:「我並非不願與你行夫妻之實,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只不過想請你稍待一段時候。」
夏侯猛聽到這裡,既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一口回絕,光只是牢牢盯住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說:「起來吧。」
「沉潭?」
「這話聽起來不單純,你最好有一番道理可講,要不然想說服我,恐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肯聽我講了?」迎桐雙眸盡現狂喜光彩。
「所以才叫你起來呀,我想說來一定話長。」他甚至還好心的伸出手,將她拉回到炕上去坐好。
迎桐一放下匕首,也顧不得重新理妥衣服,便把早就準備好,並已經過再三演練的心聲,對著丈夫吐露個夠,直到夏侯猛為她披上白貂毛裘,才首度感受到雪夜的寒意。
「謝謝你,沉潭。」
「我們是夫妻,原本就該互相敬重與愛護。」夏侯猛笑得高深莫測。「不立即和丈夫同床共枕是你一早就擬定的計畫,與最後的優勝者是誰,絕無關連?」
「是的。」
「你希望我能在雪融回暖以後,攜你赴涼州尋親,在真正交卸下元菟郡這份重責大任的同時,便也是你我成為真正夫妻之日?」
「是的。」
「但因為你兩位同父同母的兄長據聞在你生母過世以後,即被帶往涼州,又已過繼他人,所以你並不知曉他們現在的姓氏與名號,只餘『大梧』、『小梧』這兩個小名的線索,所以你也沒有把握一定找得到他們?」
「是的。」「你父親臨終以前,原是要你立即棄守元菟,奔赴涼州,只是你捨不下滿城的百姓,才會舉辦比武招親,想位菟找一位守將,助你一臂之力,直到『大梧』或『小梧』願意回來接棒為止。」
「是的,最原始的計畫的確是如此沒錯,」迎桐拉緊毛裘,再坦白不過的說:
「迎桐雖然不敢以大家謬賞的『東北第一美女』自居,但自忖長得還算可以,又有一筆起碼的嫁妝陪嫁,絕不會失禮於前來參試的角逐者。」
「換句話說,你原本真心要賞給人的,只有『你自己』這項獎品。」
聽起來雖然有些刺耳,但畢竟是實情,迎桐也只有硬著頭皮來說:「是的。」
「後來又為何改變了主意?」
「因為我沒有想到最後的優勝者會傑出如你,若只是得到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不免就有些委屈了。」
夏侯猛面帶若有所思的笑容,揪著她說:「傑出的人,應該不只我一個吧?」
迎桐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答道:「發現到這一點之後,我便已悄悄改變了計畫。」
「也就是以半年為期,在前三個月天氣尚未完全回暖之前,要求我致力整治元菟郡,四月起,陪你赴涼州一趟,尋找兄長?」
「是的。」
「找得到的話,你會依實際情況,看是他們或是你的夫婿,也就是我,誰較適合擔任元菟郡太守,再做最後決定,如果他們另有高就,或者根本不想接掌這個職位,那你便會依照原先開出的『假』條件,將元菟郡奉送給我?」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實在有欠公允,但若從『自無到有』、『自布衣到太守』的角度來看,迎桐覺得應該仍算是一把不壞的賭注,所以……」她咬一咬牙道:「是的,我確實是那樣說的。」
「而如果找不到,七月初一一到,你便會隨我回元菟郡,屆時除了會無條件將元菟郡交予我之外,也不會再搬演今夜洞房的鬧劇。」「是的。」
「好,我答應你,」面對淚光隱隱,卻又同時笑意盈盈的新婚妻子,夏侯猛勉強壓抑住滿心的翻騰說:「只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笑容凍結在迎桐的臉上。「什麼條件?」
見她的情緒如此容易受自己影響,夏侯猛不禁在心底說:母親,這場遊戲似乎越來越好玩了。
「男女有別,你應該曉得吧?」如他所料的,迎桐果然立刻露出困惑的神情,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會口出如此簡單的道理,不過他本來也就沒有打算要她回答,隨即接下去說:「渴望一旦被挑起,可就不是光憑你的三言兩語便能夠壓抑或平息的。」
驀然漲紅又迅速轉白的臉色,顯示出迎桐已經全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你要我答應你另找慰藉。」在打出「比武招親」的名號前,不就已經決心放棄追尋真情的機會?但為什麼現在做「深明大義」的事,仍令自己心痛難當?
「不,」夏侯猛的否認曾今迎桐的心中閃掠過一陣驚喜,但接下來的解釋,卻馬上又教她更加痛苦。「這種事,哪裡需要經過你的同意,我自己找樂子去便成,男人有三妻四妾,例屬平常,更何況今日的我拜你所賜,已成為元菟郡的太守,堂堂一個太守大人,如果只有你這位『碰不得』的嬌妻,別說我會惹得眾人訕笑了,就連你的度量和醋意,恐怕也會引來諸多不必要的揣測吧。」
迎桐正視他俊朗的面孔,實在無法相信他是一個如此粗俗的人,但是……自己又何必在意這些呢?
「是,你說的對。」只好垂下眼睫,企圖掩住眸中的悵惘。
「夫人能夠體諒,是猛三生修來的褔氣,坦白說,就算你沒有開出那一連串的條件,我也早已相中幾位侍女與歌舞妓了。」
胸口一痛,迎桐至此才知何謂「心如刀割」,這夏侯猛竟好色如此?他難道不知就算她是一名女子,也是有尊嚴、會傷心的嗎?「那你要我答應的條件,究竟是——」
迎桐的話尚未問完,已被驀然伸出手來,將她攪腰抱過去的夏侯猛所打斷,非但如此,他還立刻俯下頭來,算是首度牢牢吻住了她。
她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再也無法做任何清楚的思考,夏侯猛委實太老練了,幾乎比她更瞭解她需要什麼樣的引導與……挑逗。
於是在他刻意的情挑下,她的唇瓣緩緩綻放,並任由他輾轉吸吮,殘存在兩人唇舌間的酒香經此翻攪,更加甜醇,直教迎桐醺醺然的微喘起來。
然而就在她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想要繞到他頸後去時,夏侯猛卻猛然抽離雙唇,拉開距離,興奮的笑道:「對,就是這樣!」
「沉潭……?」迎桐尚未完全回過神來。
不料夏侯猛已然起身說:「我雖然性喜大宴,可素來最重開胃菜,若沒有合我口味的開胃菜,則後頭縱有山珍海味,也一樣提不起我的興致,滿足不了我的口腹之慾。」
「你的條件竟然……是——」迎桐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全都明白了,卻也立刻無語。
「是的,我美麗的妻子,」在迫不及待奪門而出之前,夏侯猛還特地折回來摸摸她已變成冰冷的面頰說:「我的條件,就是你盡可以守住最後一道防線,可是當我想放縱之前,你卻必須負起為我『開胃』的責任。」
望著他倉卒離開,甚至已無暇聽她同意與否的挺拔背影,迎桐不禁滑落炕下,並就著屈膝的姿勢,將臉埋進白貂裘中,流下無聲的淚水。
※※※
「潭哥!」一見夏侯猛走進原先的居處,小霜立即迎上前來,喜出望外的說:
「你真的遵守諾言,沒有與那桑迎桐洞房花燭。」
經她這麼一提點,夏侯猛才想起自己曾大言不慚、信誓旦旦的答應過她什麼;老天爺,若不是桑迎桐突然又提出了新條件,現在他們恐怕早已成為真正的夫—。
「潭哥!」小霜不滿的叫聲,立刻又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她瞪大眼睛反嗔道:「是你自己活像掉了魂似的,怎麼?
軟玉溫香在懷,便後悔起自己今早的承諾了?」
什麼?跟她說自己此次參加比武招親,主要目的在於為母報仇;次要目的是趁機為曹公攻佔下元菟郡,反過來箝制始終不願歸順的東北諸郡;至於那桑迎桐,從來就不算在他想要的「收穫」之內;這些,都是今早才發生的事?才許下的承諾?怎麼他覺得經過洞房中「那一役」,時間彷彿已流逝許許多多年,自己心中已平添無數滄桑?
為了排除心底的不安,夏侯猛便故意粗聲粗氣的喝道:「你不是我的小馬伕嗎?不在馬廄裡看著我的愛馬,跑到我房裡來胡扯些什麼?」
見夏侯猛恢復到往日瀟灑的模樣,渾然不知他的心情已掀起了微妙波濤的小霜,馬上回嘴說:「什麼愛不愛馬,你那兩匹愛馬全在許縣將軍府內,要我上哪裡看顧去?自己才是神智不清、糊里糊塗。」
她嬌嗔的憨態終於逗得夏侯猛笑開來,衝散了不少緊繃的氣息,也讓他稍微放鬆下來,便走過去攬住小霜的肩膀。
「幫我沖壺熱茶來,好嗎?計畫雖已順利的跨出了第一步,但過去十幾日來的連番比試,確也挺累人的,你來幫我搥搥肩膀吧。」
「唔,」小霜暗喜在心,表面上卻仍不肯輕易讓步。「有沒有的賞?」
「小丫頭,幫哥哥做事,也好意思討賞?」
「什麼小丫頭不小丫頭的,瞧我個兒都快到你下巴了,還小?」
「是,」夏侯猛才不理會她這些,兀自摸了摸她仍包在皂巾內的頭說:「你的身材最高挑了,也不怕將來會找不到高大的男人來配你,還有興致在那兒沾沾自喜。」「怕什麼,」小霜已經開始往外走,趕著去為夏侯猛衝壺茶。「再怎麼難找,也有潭哥在啊,你說是也不是?」
這一回夏侯猛沒有再一如以往的與她談笑風生下去,反倒保持沉默,若有所思的望起懸在窗外天邊的那彎孤月,以及再度輕輕飄下的雪花。
為什麼此時悄悄浮現於心頭的,竟是桑迎桐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她的新條件,雖然間接幫自己守住了「絕不與她同房」的諾言,卻也讓他見識到她更為善良、堅強的一面。
為了元菟郡的百姓,她毅然決然放棄了和父親的妻子謝氏,以及三位異母兄長南下避禍的機會,還不藉以自己為餌,只盼能覓得良才,續保元菟郡。
但她犧牲了這麼多,所為的,卻不是想要滿足一己之私,留下元菟郡,反而是想要為兩位自從懂事以來,就不曾見過、甚至無復記憶的兄長暫代守城之責;
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萬一她今日招到的,並非「別具居心」的自己,或願意體諒的明理人士,她該要如何自保?
如此勇敢、如此堅強、如此固執、如此大膽、又如此聰慧……教人如何能夠不為之心折?
夏侯猛仰首向天,在心底狂喊著:母親呀,母親,孩兒一直到現在才知,您留給我的,實在是一份再沉重不過的責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