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些了嗎?」他拍拍她的小臉,想起兩天前學愷的警告,他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團。
如果,這真是自己所謂的「報復」,那他算是成功了,他在短短的三個月內,成功地把一個女人逼得瀕臨瘋狂,他成功地讓她一腳踏入閻王殿,可是他非但沒有報復的快感!心反而還重重受創,難道說……情況已不在他所能控制的範圍內了?
「我……我不好嗎?」她搖搖渾沌的腦袋,弄不清現在究竟是夢是真。
床上的被子是那麼柔軟,房裡的空氣是那麼暖和,他的臉看起來是那麼憂愁哀傷……這個表情她見過,在哪裡?上一世嗎?好熟悉、好熟悉的表情,她覺得自已被滿滿的愛包圍,再大的痛苦也傷不了她。她直覺地伸出小手,想撫掉他居上的皺折。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他的大掌攔截下來,熱熱的掌心把體溫送進她冷冷的心裡,好真實的夢、好叫人捨不得清醒的夢。
「你生病了,很嚴重,所以要好好休養。」他言簡意賅。
「噢!因為生病,你才會到我身邊來,因為生病,我才可以住進這麼暖和的房間嗎?」她問得天真,沒辦法,做夢的人有權天真。
「我該拿你怎麼辦?」明知道該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間轉身離去,明知道該堅持自己的復仇意志,可……他就是連一步也離不開。
「不要討厭我,不要恨我,也許我不夠討人喜歡,但我會拚命、拚命去當一個符合你理想的妻子,真的,我會好努力、好努力的。」現實中,她不敢把內心的想法告訴他,至少,在夢中讓自己勇敢一點吧,
「你已經很好了。」他長聲歎息。
「但不夠好到讓你喜歡我,你不知道,從第一次見過你之後,我就好喜歡你,喜歡到忘記害羞,央求皇太后將自己許配於你……」想起那天,她的臉倏地飛紅。
嫣語說她的行徑已在貝勒、格格間傳開,人人都說她勇於追求幸福,勇氣可佳呢!
是她將自己許配給他的?不關官場的權力擴充?勖愷的心因她的話而澎湃翻湧,原來……她和自己的心思一般……原來……他們的心早已互屬,只不過……環境現實不允許……
「對不起!」他在她耳際輕語。
深吸口氣,他決定了,他要親自上王爺府去,和端康王爺把當年的事,用男人的方法面對面解決,不讓紫語卡在他們當中,成了無辜的受害者。
這個想法一旦成形,他的心頓時鬆懈下來,原來壓在他胸口的疼痛並不因當年的恨,而是來自復仇的心。原來,他用怎樣的心情看待世界,世界就用怎樣的心情對待他。
「我好渴……」她伸出舌頭,舔舔乾燥的唇,不解地皺起眉頭。「好奇怪,做夢也會覺得渴?」
「傻女孩,你不是在做夢。」他倒來溫水讓她潤喉。
她瞠大眼瞪著他,質疑他話中的真實性。
望著她一臉的狐疑,他把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問:「現在你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嗎?」
她用力地閉起眼睛,然後再用力睜開,他仍然在……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那剛剛那句「對不起」……不是幻覺?
他莞爾一笑,俯下身吻上她幹幹的唇瓣。他的吻細膩綿密,濕濕暖暖,帶著專屬於他的濃濃氣息……和那個……那個讓人害羞的記憶一樣。
想起那天、那個下午,他對她做的「洞房花燭夜」,她羞得雙頰紅透。
他結束了吻,發覺她臉色呈現不正常的緋紅,他忙伸過手碰碰她額際,不會又發燒了吧!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急問。
「沒有……」她猛搖頭,想把那些惱人畫面自腦中驅走。「我可以問你一個小小、小小的問題嗎?」
「你說。」他好笑地把她抱到自己膝間,環住她的腰際。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女人善變,男人也善變嗎?他是吃錯了藥,還是被她的病嚇昏了心志?
噢!女人追根究底的精神真讓人頭痛。勖愷苦笑地把頭埋進她的頸窩。
「現在不討厭了!」他的答案給得真敷衍。
「為什麼?我還是我,沒有變得比較讓人喜愛啊!」
「因為你剛剛說你喜歡我,我是個強調公平的人,既然你喜歡我,我自然會『努力』讓自己也喜歡上你。」他盜用她的話。
「因為我說了我喜歡你,所以你也要努力讓自己喜歡上我?那……我好笨、笨極啦,怎麼不要早一點告訴你?我已經喜歡你好久好久了啊!」
是啊!她真笨,那麼多日的委屈居然全是白受的,想來豈不是太冤枉,傷了那麼多次的心,流了那麼多回的淚水,她……好傻……好蠢……好呆……
他沒回話,因為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學愷在救她的過程中,他才真正正視自己的感覺,才承認自己強烈地想要她;是守在她身邊的這些日子,他反覆思量才決定用另一種方法解決他的「家仇」。
可……往後,她會原諒他的「復仇」嗎?如果他的手段強烈到要手刃仇敵,她還會像現在一樣躺在他的胸前,安安穩穩地聽取他的心跳嗎?
不管了!想再多都只是多想。抱住她,他盡情享受這片刻溫存……
「勖愷……我可以這樣喚你嗎?」
「可以。」他的額頭靠上她的。很好!沒有發燒了。
「節愷,我真的沒有推打媚湘姑娘,是她自己跌倒的。」
「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
不想再談,是不忍她為了討好自己而說謊,然而……他的體貼卻造就了她的難堪。
他仍舊不相信她?紫語苦笑,他對她的好是因為她的病嗎?說不定等她病一好,他又會恢復以往的模樣……那時,她是不是又要回到她的「冷宮」,朝朝暮驀地思念這一段甜蜜?
埋在他胸前,她拚命汲取他的氣息,若這一切都將是回憶,那麼就讓她多收集一些吧!
☆☆☆
清晨,他摘下幾枝新綻的梅花,插在瓶裡。
他回過頭,取來毛裘為她披上。
「真不乖!病還沒全好就下床,不怕病又加重了?」他愛憐地為她拂去額間青絲。
「病早好了,學愷的藥靈得很。」她沒抬頭逕自忙著。
「你在做什麼?」他靠近她。
「畫我自己啊!你說我漂亮,所以我要把自己畫起來送給你,等哪一天,我變老、變醜了,你就可以拿起畫來看看、回憶回憶。」
「在我眼中,你永遠不會變醜。」他站起身從瓶中取出一枝梅花,對著她說,「這像你,清新、傲骨而純潔。」
紫語也起身,走到水盆邊掬起一捧清水,「這是你,滋潤、延續、豐富了我的生命!」說完,把水澆在瓶中。
他忙拿來手巾,為她擦去滿手濕,然後把那雙小手捧在嘴巴前,拚命呵著氣。「天那麼冷,還去碰冰水,笨!」
「我不笨,因為我知道你會溫暖我的手。」是啊!她是有恃無恐,依恃著他的疼愛,爬上他的心窩。
他笑著抱住她、偎近她,在她甜甜的體香中,他的心找到最初的寧靜。
這些年,他時時刻刻被仇恨糾纏不得解脫,他怨天尤人、憤世嫉俗,他冷觀旁觀,不投注太多感情、不投注愛,冷然地站在人世間,恨盡世上不公。而今,他堅硬的心變得柔軟,他的恨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消失。
終有一天,他將卸下恨,和她一樣,用天真熱忱的心看待世間。到時……
不行!他猛地覺醒,他怎可以放著父母的仇不報,沉溺於男女情愛間?他怎可以忘記父母死前的哀戚悲憤?不行、不行!他不可以放縱自己,坐直了身,臉部線條變得僵硬。
「你在想什麼?」敏感的紫語感受到了,她仰起頭看著他,一臉惶惑。她現在就像驚弓鳥,害怕在毫無預警中,他又變回那個冷酷無情的勖愷。
他想問,若他殺了她父親,她還願跟隨他一生一世嗎?不過,這問題問得太可笑,他都不可能為了愛情放棄尋仇,怎能奢望她為了愛情,假裝不知他是殺父仇人?他反射地回答:「沒事!」
「真沒事嗎?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紫語問。
「想出去玩?」
「不是!」她咬住下唇,搖搖頭。
「餓了、渴了、想睡了?」他連聲迭問。
「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嗎?除了吃喝睡玩,沒別的了?」她嘟嘴不依。
「要猜女人的心思,太難!」
「太難?是你太不懂我。」
「是我還沒有時間懂你,等我把你『讀透』了,你的心思就一點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那太恐怖了,到時我想施點小壞都施不出來,生活豈不太無趣。」
「沒關係,關於這點,我可以縱容你,你想使壞時先對我眨個眼,預先知會過我,我就當場讓自己變傻。」
他的「縱容」讓紫語窩心極了,反手抱住他的腰,她貼著他心窩說:「怎麼辦?我越來越愛你了!連一刻都不能沒有你,要是有一天,你不再要我了,依賴你的我該怎麼活下去?」
「我不會不要你!除非你不再要我,否則紫兒的身邊永道都會有一個卓勖愷候著。」
「謝謝你、謝謝你,真的好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肯愛我,謝謝你不再計較皇帝哥哥的聖旨,謝謝你不再生氣我拆散你和媚湘姑娘,謝謝你的一切一切……」
他好喜歡她眼裡的純真善良,是這一點吸引了他嗎?不知道也不想去理清,他只想這樣子一真直抱住她,再不肯放手。
門響,媚湘推門進來。
「對不起,打擾你們,我是來道歉的,上一回我自己不小心跌倒,還害得姐姐為我受累,媚湘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她的語氣謙卑溫和,和那天的盛氣凌人判若兩人。
「紫兒,對這件事,我要你向媚湘道歉。」勖愷說道。
「我說過,我沒有錯,她也承認是自己不小心,為什麼還要我道歉?」
「你害她小產,而這些天你病了,我陪著你養病都沒時間去看她,於情於理你都該對她說聲抱歉。」
「就算不是我的錯,我都要說對不起嗎?」
「是的!不要再鬧大小姐脾氣了。」
她哪有鬧大小姐脾氣,這樣說她太不公平。
「很堅持嗎?」她想討價還價,卻見他面容變得嚴肅,吞了聲忍下氣,她開口言道,「好!我說這聲對不起,是因為你要我說,而不是我做錯事!」
她側過臉,快速地說:「對不起,媚湘姑娘,我為那天自己不當的態度跟你說聲對不起。」
「姐姐,你還是不肯承認我是妹妹嗎?若是如此……媚湘願意回康園……」
她說得委屈,讓勖愷忍不住跳出來為她說話。
「紫兒,是你要我讓媚湘回來,怎能出爾反爾?」
「我……沒有啊!我只是、只是不習慣喊她妹妹。」這樣又錯了嗎?一揚眼,看見媚湘那帶著勝利的挑釁微笑,她覺得自己又被整了。
「沒關係,您是高高在上的格格,是媚湘不懂事妄想高攀,請格格恕罪。」她一屈膝,跪了下來。
「我……」氣死人了,鼓起腮幫子,這女人呵!怎地這般可恨。
「格格,請別生氣,往後媚湘會認清自己的身份,不再說那些教格格不愉快的話……」
「夠了!我們這個家只有姐姐、妹妹,沒有什麼格格之類的人物,你身體還沒好,這樣又跪又哭的,要是又病了,往後怎麼辦?」勖愷扶起她,媚湘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
「你看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再說這些,走!我送你回房。」他一把抱起媚湘走出門外。
隨著他的腳步遠去,紫語的一顆心也跟著直直墜落,這就是心碎、就是嫉妒嗎?
在愛情裡,女人是不是永遠都無法和男人站上同一條線?
☆☆☆
積愷終於肯帶著她回王爺府,紫語一路上不停地掀簾往外望,扳動手指一算,四個月了!好久好久沒看到家人,她忍不住滿心歡喜,臉上的酒渦不時跳躍。
勖愷望著她稚氣的舉動,不禁愁了心,他連想都不敢多預想一分,過了今日,他還能和他的紫兒共聚白首嗎?
想到這裡,他不禁伸過手,緊緊地把她抱在胸前。
她伸出食指,順順他糾結的眉心。
「不要煩,如果你不喜歡到王爺府,以後我自己回去好了,今天你忍耐一下,我不會停留太久的。」她猜錯他的意。「其實我祖奶奶、阿瑪和額娘,人很好的。他們不像一般貴族,會把眼睛擺在頭頂上,瞧不起人。」
「我知道。」他志下心不安,終於要面對端康王爺,面對他在心中記了十幾年的仇恨,他不敢預測自己會不會偏激張狂。
他尋到了她的唇,在她的唇齒間烙下他的印記。淺淺的啄、深深的吻,他吻進她心深處、吻進她的靈魂……
窩在他的胸口,傾聽著他的心跳,她好喜歡這種歸屬感。他是她的,他慢慢喜歡上自己了,他並沒有因為她的病好了而改變……
雖然,他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人不解,但……那又何妨?只要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就夠了……他們要這樣一真直喜歡對方、愛著彼此……到天荒到地老,到海枯到石爛……
「將軍、夫人,王爺府到了。」車伕在外面喚著。
這聲招呼,讓勖愷的情緒落到谷底。紫語看出他的愁眉不展,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給他全力的支持。
☆☆☆
「姐姐,你回來了!」紫語最小的弟弟端康睿迎上前,喜極地抱住她。
勖愷不著痕跡地將二人分開,雖說他只是個「小」男人,畢竟也沾個「男」字,他可容不下任何一個異性在她身邊大演親熱戲。
看見他的佔有慾,端康王爺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下了。自那天嫣兒回來沒頭沒腦的形容,讓一家長者都掛上了心,擔憂著紫兒在將軍府的處境,今日見小倆口的親密,才鬆了一口氣。
「祖奶奶,我回來了。」紫語走到奶奶身邊屈膝一拜。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拍拍孫女的手,滿心喜樂。
「額娘、阿瑪,紫兒跟你們請安,這段日子讓你們擔心了。」
「姐,那個酷姐夫還有沒有欺侮你?」嫣兒大咧咧地說,絲毫不顧慮紫語和勖愷的尷尬。
「姐夫哪有欺負我,你別胡說啊!」她一跺腳,小女兒嬌態盡現。
那是勖愷從沒見過的模樣,是不是他太欺負她,讓她的生活裡只有委屈,沒有人可以撒嬌?往後……要是他們還有往後、還有未來,他願意提供自己的胸膛讓她撒嬌。
「沒事、沒事,大家都別聽嫣兒丫頭胡說,大家坐下來敘敘舊。」祖奶奶忙打圓場。「前一陣子皇太后還問起你,她要勖兒有空帶你進宮逛逛走走。」
「各位,我想先和端康王爺單獨一談。」勖愷面色凝重地站起來,打斷祖奶奶說話。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大家都怔了怔,不明白是哪裡不對了。
「勖愷……」紫語憂心地拉拉他的袖子。
「沒事的,是公事。」勖愷安撫地拍拍紫語的肩膀。心想先欺瞞過她,剩下的以後再談。
「本來就沒事,傻女兒,你在擔心什麼?」端康晉也笑著對女兒說。「走吧!好女婿,我們到後頭去說話,讓我額娘和紫兒說些貼心話。」
他領身往前走,勖愷一握紫語的手,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然後跟隨王爺走出大門。
☆☆☆
王爺的身影在一處樓閣前停住,勖愷也隨之止住步伐。
「說吧!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端康晉先開了口,慈藹的笑容不曾自臉上褪去,對這個女婿他滿意到極點。
「王爺可記得卓柴屏?」勖愷的聲音冰寒森冷,讓人聽了不禁泛起一陣顫慄。
「卓柴屏?我該認得她嗎?」勖愷突然改變的態度,讓端康晉眼裡透著疑惑,不理解他眼中恨意從何而來。
「十年前,梅花鎮前的溪邊。」他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
「十年前梅花鎮前的溪邊……」他喃喃自問。「我想起來了,那年我南下辦事,回程時碰到一名女子,她溫婉柔順,清麗動人……」
「於是王爺就把她帶回府中,完全不顧她家中尚有重病丈夫和待哺幼兒。」他一步步迫近,恨不得立時取下他的項上人頭。
「可是……我有印象,後來我並無侵犯於她,還派人送她回家。」
「可惜,她返回家中後,看到丈夫因知道她賣身為自己求藥,羞憤之下急怒攻心而亡,她滿懷愧疚也投環相隨,一對恩愛夫妻因你的好色,黃泉相隨……」
「她死了?你怎麼知道?莫非你是她的兒子?」
「是的!今天我來,為家仇、為父母恨!端康王爺,你欠我一個交代。」他緩緩抽出腰間配劍,直指向他的頸間。
「我是欠你一個交代,但在你動手前我有話要說,等我說完後,你若仍認為我罪重及死,我絕不多說一句話。」
「你說!」
「那一年,我在溪邊碰到你的母親,就如我剛才所說——一見驚艷,便起了將她帶回王府中的想法,可是在當下,她理智地退回了我所贈的明珠,告訴我她已有夫君、孩兒,我百般無奈,只好獨自離去。」
「既是如此,我娘怎又會到王爺府來?」哼!這種謊話只能騙騙三歲孩童。
「當夜,我住在縣太爺官邸,半夜有一個叫阿三的猥瑣男子,前來官邸訪我,本以為他有冤屈,要我幫他平反,沒想到他的來意居然是告訴我,我日裡碰上的那位小娘子家境貧寒、夫君病重,她自願賣身救夫,若我肯出紋銀二百兩,既可挽救她的困境,也可解我的相思愁。當時,他雖說得猥褻粗鄙,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動了心,於是,當場拿出二百兩給他。第二天,他果真把人給帶到府裡來。」他把往事娓娓道來。
「不!事情不是這樣,那天,阿三到我家裡指責我娘不該到溪邊洗衣,不該四處勾引男人心。他說要是我娘不肯收下一百兩銀子,待天亮,知府派人來,隨便誣告一個罪名給爹爹,到時,我們不但連一兩銀子都拿不到,還會鬧出大事,爹死在牢裡也罷了,說不定連我和弟弟都會被發配邊疆,他好言勸盡,告訴我們民不與官斗的道理,到最後娘不得已只好收下銀子,隨他而去。」
「看來,我們兩個都被人給挑弄了,沒關係,我發出公文,天涯海角也要把這個叫作阿三的男人找出來對質。」端康晉一掌襲上身旁樹幹,激憤之情昭然可見。
「你句句屬實?」勖愷不相信、一句話都不信,他只是為求脫罪,認為自己永遠也找不到阿三來對質。
「絕無半句虛假!」他敢指天為誓。
「好!我知道他在哪裡。要是你所言屬實,我定會親手取下阿三的性命。否則……」
「我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有什麼好不敢的?難道你不相信我?」
「你說呢?你剛說,你並沒有侵犯我娘,這太不合常理。畢竟,你花了二百兩銀子。」勖愷實說。
「不要說你,我也很難相信自己會這麼做,在你娘之前,除了紫語的額娘外,我還有四個妾室。我還記得那是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我興沖沖地到情樓去會見我新買來的『五姨娘』,卻沒想到在那裡碰上了紫語。我一向是寵孩子甚於任何事務,那一天我抱起她,忘記等在一旁的美嬌娘。
她用一首李殉的《酒泉子》勸醒了我,她指責我捨不得芙蓉帳裡的夜夜春宵,卻捨了結髮情深,她用了重話說一句——殊不知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她問我,為什麼我有權製造人世間的遺憾,是因為我身為男子,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還要我為她和嫣兒、睿兒積福……」
想起這些舊時事,他不禁微笑。「你相信嗎?那年她才十歲,誰敢說她才情不好?」他有身為父親的驕傲。
「因為這樣,你就放了我娘?」
「當年紫兒還說了一句話,重重的敲醒了我。因為那句話,我不但請人把你母親送回去,也把其他小妾全都見得好人家,送出王府,也因此,我和紫兒她額娘才能重新回到新婚時的鶼鰈情深。」
「哪一句話?!」他興起了好奇心。
「她問我,婚姻對女人是永遠的不公平嗎?那麼她情願終生茹素,常伴青燈古佛。這句話讓我想起,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父親捧在手心珍惜的女兒,我疼女兒別人又何嘗不是,我不忍心自己的女兒被『不公平』對待,怎能用『不公平』去對待別人?因此,我才會要求皇上在聖旨上加了一道『婚後不准迎妾』的要求。我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了,可是請體諒一個為父的心啊!」
勖愷點點頭,努力消化他所聽到的消息,沒想到他存了多年的仇恨,竟一下子被推翻……父親、母親的死太不值得……
不!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還有疑點,他不能這麼輕易就信了他,不能叫爹娘的冤從此不見天日。
☆☆☆
紫兒等了好久,始終沒見勖愷和阿瑪回到廳堂中,她坐立不安,頻頻瞧向門外,猜測著阿瑪和節愷談什麼事,會談這麼久?她一顆心忐忑不安、狂跳不止。終於,她等不住了,向祖奶奶和額娘告了退。
「祖奶奶、額娘,我想去看看含笑。」
「也好,祖奶奶也累了,你去吧!」
領了命,她擺脫掉嫣兒,一個人到後院尋人。
遠遠的,紫語看見勖愷和阿瑪,她想躲起來嚇唬他們,於是伏身走到樹後。
「勖愷,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都是我負欠你,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件事我難辭其咎。」阿瑪歎了口長氣。
阿瑪做了什麼對不起勖愷的事,見他面色凝重,紫語不禁也跟著皺起眉頭。
「我是恨你,若不是你,我爹娘不會英年早逝;若不是你,我們家不會支離破碎。我恨不得毀了你!」這股恨藏在心裡十年了,整整十年,而十年後他居然告訴他事情不如他當年所想……他的心難以平衡啊!
「也想毀了紫兒嗎?你會答應娶紫兒就是想報復我,是不是?」
阿瑪到底和勖愷有什麼深仇大恨?紫語嚇得全身縮起,為了報復而娶她?怎麼會是這樣?
是啊!也唯有這樣,所有的事才解釋得通,因此在新婚夜新郎會失蹤,因此滿府的下人都對她存有敵意,因此她被放逐冷宮,因此對她,他總有若有似無的恨意……即使在兩情繾綣時,他也會在有意無意中流露出矛盾……
「我是這麼想過,我想傷害她來讓你痛苦,就如你傷害我母親,讓我全家痛苦。我恨不得你也親嘗這種滋味,可是我沒料到,紫兒會為了不讓你們擔心,把所有苦全往肚裡吞,她寧願自己苦、自己熬,也不讓你們多心疼一點點。她的心思、她的孝順,讓我再狠不下心對她殘忍。」
「所以,嫣兒說的話是真的,她說紫兒在將軍府過得並不好,她說紫兒神情憔悴蒼白,神情間總在掩飾些什麼。」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把紫兒從將軍府接回來,再不讓她攪進這場仇恨中,只是深愛眼前這男子的女兒願意離開他、願意接受他的安排嗎?
「沒錯!」
「你怎可把我的罪加諸到紫兒身上,她什麼都不知情啊!」
勖愷別過臉不回答他的問話。
「你想殺了我嗎?」端康晉再問。
「是!這是你欠我的!」他說得斬釘截鐵。只不過,他現在要先找到另一個男人,把事情始末再理清一次。「等我找到阿三,我會再回來向你討這筆血債。」
血債?阿瑪欠下的是他爹娘兩條性命的血債?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好!我等你。」他相信勖愷不是不是非不明的人,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殺了我,你自己也得賠上一條性命?」
「要是怕,就不會來了。」
「好!那麼我只請你答應我一件事,若你決定要殺我,就把紫兒還給我,讓她能在王府裡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生。不要讓她變成罪臣之妻,流離顛沛一世……」
到這時阿瑪心裡掛念的仍然是她……她怎能不感動?
「你可以選擇先下手為強,先下手殺了我,就不會有人再上門尋仇。」他寒著臉說。
「你以為我欠下兩條命還不夠嗎?何況,我怎忍心殺你,你是紫兒最愛的男人,要我殺了你,不等於要我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他向來心慈,寧人負他,不願他負人。
此刻紫語的心亂成一團,她想哭卻哭不成聲……亂糟糟的心,理不出頭緒……
是不是除了以血償命之外,再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開他們之間的仇恨?是不是可以讓她請求勖愷讓她以自己的命來換取阿瑪的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