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園中一白影如蝶穿梭花間,人比花嬌的如同花神降世。
手捻蘭花垂首輕嗅,眉宇間一任清冷絕塵,貌比西子的絕美臉上並無任何情緒波動,全然地冷若冰霜。
美人的冷並非來自皮相上的沒表情,而是一股由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一種讓人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的距離感。
世人總喜歡用冷若冰霜來形容冰山美人,可究竟什麼樣的冰美人才稱得上冷若冰霜?看到蘭圈中的美人,想必所有人腦海中所想的形容詞就是「冷若冰霜」這四個字。
白衣女子選了盆開了數朵淺色粉花,摻雜含苞待放的蘭花,如寶貝般的捧在懷中,打算送往南宮家給南宮老太爺,換回上一回,約莫一個月前送去的一盆該謝了的蘭花回來。她才轉過身要返回屋子,不遠處的丫環便朝著她匆匆走過來。
「小姐,這粗活兒讓萍兒來就成了,瞧瞧你身上的衣服都給弄髒了。還有啊,大夫交代你不能離這些蘭花太近,你老不聽勸!」萍兒接過了蘭花。
「這些蘭花就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般,不和它們親近,那可不行。」
萍兒有些心疼的責怪。「你就是這樣,怪不得你的毛病老治不好。」小姐是蘭癡,從小到大和蘭花為伍,偏偏她的體質又對蘭花過敏。雖說她長期服藥排毒,可在長期與蘭為伍的情況下,一年中仍要發病個數回。
小姐發病時不但身子不適,最可怕的是她的臉還會膨脹變形,小小的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頓時大了一倍,彷彿是發酵過的白胖包子,那樣子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小姐這病也不是醫不好,大夫說,只要她遠離蘭花就沒事兒了,偏偏……
她什麼花都不愛,就獨愛蘭!為了蘭花它即使得長期吃藥排毒,三不五時發病成為醜怪女,她仍甘之如飴!
勸小姐遠離蘭花的事,早八百年前她就說了,真聽得進去她早聽了。歎了口氣,萍兒問:「小姐,這花兒是要送給南宮老太爺的嗎?」她家小姐養的蘭花可是名花呢!多少富貴人家欲出高價欲收購,可她就是一盆也不肯割愛。
她說蘭花性高潔,非德者知心不能鬆手。知蘭、惜蘭,她不違其本性。
能和蘭花溝通?古有梅妻鶴子,今又多了個蘭癡!
單彤淺淺一笑,道:「上回送去的蘭花大概謝了,拿這盆去把謝了的那盆換回來吧。」
萍兒看了她一眼。「我說小姐啊,那南宮家的『小霸王』可是當著南宮家所有的人面拒婚,又把你說得那樣不堪耶,你幹啥還對他們那麼好?」
誠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就是這樣!
前幾天南宮艷拒婚的事兒早傳遍了大街小巷,將軍府自然也略有耳聞。且府中又有一個熱心過頭的包打聽李三嬸。她將在市集上聽來的事再加油添醋—番,「口味」加重版的南宮艷拒婚事件便在將軍府傳開來。
「有什麼好生氣?不放在眼裡的人說了什麼話,我自然不會往心裡擱去。更何況,拒婚的人是南宮艷,我沒理由把他加諸在我身上的侮辱怪罪到老太爺身上。」她在提起害她一夕間成了街頭巷口取笑對象的南宮艷時,神情仍是平靜清冷。
其實,她當年之所以沒有拒絕南宮老太爺的聯姻提議,只是因為報恩。
她七歲時家逢巨變,雙親一前一後遭人殺害離開人世。當時又因為爹爹招惹上某權貴的關係,家族中根本沒人敢收養她。當時若不是爹爹的忘年之交南宮老太爺向她伸出援手,接受爹爹的托孤,只怕她此時已不知流落到何處了。
老太爺不但收留她,還為了她的安全,怕仇家找上南宮府尋仇,把她安排在陸將軍府,且暗中派人追查那權貴貪贓枉法的證據,終於在她十五歲那年替她爹報了仇。
他們單家虧欠老太爺的實在太多了,因此只要是他開口的事,即使再怎麼違背心意,她也會努力為他辦到。
萍兒噘了噘嘴,「說的也是。」想了想,她又為她家小姐抱不平。「可那南宮艷少爺也真的太過分了,他竟然說你是醜女耶!他是瞎了眼,還是眼光與眾不同吶?!」說她家小姐丑?吱!夠沒眼光了。
他們家小姐是她看過最美的姑娘了!
人說皇城第一美人是李施施,且城外三大姓公子都迷她迷得癡狂。三大姓?那自然包含那沒眼光的南宮艷了。
而在去年一個李施施到城外古剎上香祈願的機會,她目睹了第一美人的真面目。
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虛傳!一出現,立即牢牢的捉住眾人的目光,艷若桃李的容貌美得嬌貴、美得叫人歎息,可……
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她家小姐最美!外貌上或許在伯仲之間,然小姐多了一份清雅,一份絕世離塵的清靈丰姿。
單彤不惱不氣,一派悠閒。「各花入各眼,那倒沒什麼。」
主僕倆來到藏幽閣外的亭子坐了下來。「小姐倒是好氣度,像我這種中等姿色的人,若有人敢說我是醜女、什麼肉包女的,我鐵定跟他沒完沒了!」雖說小姐的性子一向冷冰冰,凡事不繫於心。可她一向最討厭以貌取人的人。「你難道不給他一些顏色瞧瞧嗎?」
這可能是因她平時雖為絕色美女,可一旦蘭毒發病,她也知道那種容貌怪嚇人的,因此特別討厭凡事以容貌秤斤論兩的人。
不過也真奇怪!這回事關於己,小姐怎麼反而反應平淡?
給些顏色瞧瞧嗎?單彤挪移著蘭盆,看著雅致蘭葉的幽姿。「打狗也得看主人。為了老太爺,我可以忍受他,除非……」眼臉低垂,她似乎正思索著什麼。
「除非什麼?」
「他敢直接卯上我。」她曾見過南宮艷幾次面,女扮男裝外出時也打過數次照面,對於他的一些事,她也算清楚。
南宮艷是個看似輕佻浮華、十足的紈褲子模樣的武陵少年。可他實則精明幹練,並非如同外表那樣,是個簡單的人物,否則看人工夫到家的南宮老太爺,也不會在南宮家商業人才眾多的情況下,越輩份的另眼相待一個年僅二十五的年輕小輩,欽點他為繼他之後的南宮家掌權人。
雖說老太爺在南宮家說話極具份量,可關於未來繼承人一事非同小可。若南宮艷沒有那分能耐,即使老太爺另眼相待,想必能人輩出的南宮家人也必定不服而反對。
南宮艷除了足智精明外,他的性子其實和老太爺如出一轍——既固執又難妥協。因此……
單彤私自臆測,若他排拒老太爺為他安排的親事,且又無法改變老太爺的決定,那麼近期內,他必定會找上門來!
「除非他自己找上門,當著我的面說了些不中聽的話。」
「你的意思是,他在南宮家對你侮辱得還不夠,竟然還敢跑到這兒撒野?!」他敢!「他要是真敢那樣,即使你忍得了,我也非到老太爺面前告他狀不可!」
「我不想讓老太爺為難,更何況他若敢侮辱我,那也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何需累及旁人?」
「小姐的意思是?」
「了結恩怨。」低頭輕掬一把蘭馨,單彤的臉上有抹別人猜不透的笑意。「我自己來。」
小姐的心思可深沉了,她猜不透!她總是在嘴角微揚的瞬間,已對事情有了決定,甚至是全盤的計劃。「我想南宮少爺不敢真跑來這兒的。」
不敢嗎?若真不敢,他就不叫南宮艷了。
主僕倆談論到此,丫環匆匆來報。「小姐,有位南宮公子來找您呢。」
萍兒訝異的看了單彤一眼。「小姐,那位公子不會就是南宮艷吧?」說曹操,曹操到!她家小姐可真是料事如神。
「你說呢?」單彤轉頭對傳報的丫環道:「請南宮公子到竹樓,我一會兒就去。」
丫環退去後,萍兒忍不住又問:「小姐,你想南宮公子此次前來,會不會是為道歉而來?」
「一個擺明了不娶我這醜女為妻的人,會到這兒跟我道歉?天降紅雨、烏鴉白頭了嗎?」她一臉平靜。「萍兒,去準備竹簾隔間,我要和他隔簾而坐。而且我們的身份對調,讓他誤以為你是單彤,而我是萍兒。」
「小姐,這……這又是為什麼呀?」
「了結恩怨。」
這還只是開始而已,且看看待會兒南宮艷的態度和說了些什麼話而決定後續
南宮艷,口上留德才是智者。
***
四周碧竹崢嶸,好個雅致的地方!竹樓?還真是名副其實,只不過……
這是什麼排場?南宮艷看著在他盤坐的前方隔著一大片竹簾。未出閣的小姐不輕易拋頭露面嗎?
不一會兒,隔著竹簾他聽到了腳步聲,練武者的耳朵十分靈敏。由腳步聲判斷,來者有兩人,腳步一沉穩有節,一雜杳無奏,想必一個是小姐、一個是丫環吧?
「南宮公子久等了。我家小姐今日玉體微恙,這才來遲,切莫見怪。」「丫環」說完,旁邊的「小姐」傳出了幾聲咳嗽聲。
好冷的聲音!說話的是個丫環吧?這丫環的聲音悅耳動聽,可卻冷得如同臘月冰雪,而且聽她說話,完全感覺不出是個丫環。
「不必多禮了。我自己貿然來訪,也造成姑娘的不便。」
「南宮公於今日到此,不知是為何事而來?」
怎麼又是丫環開口說話?罷了!單彤既然身體不舒服,自是不太想說話。「在下今日造訪,主要是來和單小姐談談老太爺所提的聯姻一事。」
「你不會是來拒婚的吧?」萍兒忍不住開了口,然後又覺得不妥的偷瞄了此刻是丫環身份的單彤一眼。
這是單彤的聲音吧!怎麼那麼粗!而且,她的反應也太直接了吧!「小姐快人快語,在下也不拐彎抹角了,我正是為此事而來。」南宮艷接著說道:「想必單姑娘必定耳聞了在下在南宮府拒婚一事吧?」
「南宮公子那麼費心的把這消息往外傳,若達不到效果,傳不到我家小姐耳中,那你的苦心不是不白費了?」單彤嘴角有一抹冷笑。
南宮家家風一向嚴謹,即使是下人也不敢貿然將家醜拿到外頭嚼舌根,更甭說是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湯湯了。
如今連到市集採購的李大嬸都能知道南宮家發生了那樣一件事,可見是有心人故意將拒婚一事外揚。至於那有心人是誰,除了南宮艷外,她實在想不出第二人,會籍由此想達到令她「羞慚」而主動提出退婚的目的。
只是他大概萬萬想不到,她會那麼沉得住氣,絕口不提退婚一事,而讓他親自走一趟將軍府。
又是這丫環!她未免也太精明了,連他放出消息的事兒也猜到了。「你家小姐既然知道消息是我放的,也該清楚我和她的婚事是老太爺私下決定的,我根本就不贊同。」
「為什麼?只因為我家小姐是醜女,長得像肉包?」
這丫發冰冷的語氣咄咄逼人,直讓人覺得如身處冰窖。「我……」
「公子如此以貌取人,難道不怕有朝一日看走眼了?」
看走眼?那張捏花肉包臉嗎?那麼奇特的相貌他豈會看錯?更何況,即使他認錯了人,難道連她的貼身丫環也會認錯?他親耳聽見丫環喚那肉包女叫「單彤小姐」的!
「總之我和你家小姐的親事是不可能的,老太爺說,若你家小姐不答應,那親事即可取消。」
「南宮艷!你……你不要太過分!」萍兒直替她家小姐抱不平。
過分!這個男人真的很過分!想當初老太爺向小姐提此親事時,由於她見過南宮艷數面,知他風度翩翩、相貌俊美,又聽聞他是商賈奇才,還真以為小姐終於找到可以與之匹配的如意郎君了,沒想到……真的沒想到這個男人那麼過分!
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小姐還沉得住氣!
「南宮公子今天到此的目的,是要我家小姐主動拒絕這門親事?」
「還請單小姐成全。」
「那是不可能的。」單彤淡淡的說,眼中有抹堅定的神采。「老太爺有恩於單家,因此,只要他開口的任何一件事,我家小姐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南宮公子有空到這裡逼我家小姐放棄這樁親事,還不如回去說服老太爺。」
要是說服得了那老頑固,他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他既然不顧我的反對要我娶單小姐,又豈聽得進我的請求。」
單彤冷然道:「那是你們南宮家的問題,我家小姐無意介入。」
他的生活都被那肉包女攪得一塌糊塗了,現在她說這是什麼話?「我在和你家小姐說話,你這丫環閉嘴。」這丫環的一張利嘴老堵得他說不出話來,真是氣煞人也!
單彤冷哼了一聲,「你連我這丫環都說服不了,還想跟我家小姐說什麼?拒婚的事,你趁早死心吧!」
小小一個丫環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你家小姐是因為容貌嚇人,因此才巴著我不放是不?」
激將法?呵!軟的易吞、硬的噎喉,可惜她天生軟硬不吃。「不愧是南宮公子,果然聰明!」單彤原本就冷的臉彷彿結了層冰。「你既然知道,是否表示認命了?」
萍兒第一次看到小姐那恍如結了百來層霜的臉,她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古有雲,言多必失。而這種情況若多話,只怕會成了言多必「死」。
別看她家小姐長得嬌滴滴的,又有個養蘭的文雅嗜好,事實上,她可是武藝超群的「練家子」哩。若現在她插了嘴,說錯了什麼話或是不中聽的,只怕永遠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南宮艷氣得臉色鐵青,打從出生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無禮的和他對話,更何況對像還是個小小的丫環。
「認命?開什麼玩笑!那是女人才懂的詞兒。」他強忍住拂袖而去的衝動。他若是就這麼走了,今天這趟將軍府就白來了。
覆冰的臉上,嘴角一勾揚。「看來南宮公子很快就能體會當女人的感覺子。」
「啥?你說啥?!」南宮艷異常的捉狂。若不是掀開竹簾有失身份,他真的很想將那利嘴丫環揪出來瞧瞧,看看她是不是長得一張刀口利嘴!「我是女人?」
「您自己承認的,我可沒說,不過,您也不必那麼大聲昭告天下就是了。」
南宮艷一氣之下,真的伸手欲扯下竹簾,然又想,和一個丫環生氣?太荒唐了!
咬著牙,他垂下了手,可仍十分不甘心。「我告訴你,我是怎麼也不可能娶單彤的!我和第一美人的事情你們該略有耳聞吧?我要娶的女人就一定要像她那樣。」女人最受不了的大概就是這種事。
「李施施已嫁為人婦,不足為懼。」
「我一定會找一個和她不相上下的美女來迎娶。」
「想必那時我家小姐已嫁入南宮府,您的美人也只能當妾,您不怕我家小姐虐待她?一個受丈夫冷落而心理不平衡的女人,對付情敵的手段可是異常凶殘的。」
方纔那招還嚇不了她?!「娶了你家小姐後,我天天流連花樓,絕不和她同房!」南宮艷把所有女人都怕的情況全說了。
「真的?那我得先謝過南宮公子了。」
「謝我?」他怔了征。
為什麼?他不和她家小姐同房,那表示她家主子受了委屈呢!
「我之前還擔心我家小姐嫁過去之後,會不習慣兩人同床呢。您肯讓出房間,那還真替我解決了煩惱。」
和這丫環鬥,真的好累。「你家小姐到底要如何才能放棄嫁我的念頭?」
見他們兩人鬥得厲害,一直待在一旁不發一語的萍兒竟也感到口乾舌燥,她端起放在一旁的瓷杯正打算解渴潤喉……
「你死了,她就不得不放棄了吧。」
萍兒一口要人喉的水「噗」的一聲噴了出去!
單彤橫了一眼不濟事的萍兒,繼續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會說服小姐改嫁的,你安心的去吧。」她站了起來。「如果南宮公子沒別的事,我家小姐累了,先告辭。」說著她和萍兒先行離去。
死巴著他也就算了,還詛咒他死!南宮艷隱忍的怒火終於爆發,他狂吼著,「啊——肉包女!我死都不娶你……」
「小小……小姐,那是什麼聲音?」
單彤面無表情的答道:「受刺激過頭的野獸在發洩,別理他。對了,待會兒記得回竹樓去清點受破壞的東西,一磚一瓦、一杯一碗都記下,寫成清單到南宮府索償。」
「小姐,這麼對他會不會太狠了?」
「太狠?」單彤冷冷的一笑。「才剛開始呢,更狠的還在後頭。」美眸一轉。「對了,你到馬媒婆那兒走一趟,就說我有事想麻煩她。」
「馬媒婆?」在這敏感的節骨眼找她?「小姐啊,你找她有什麼事嗎?」她家小姐不會一氣之下想另謀良緣吧?
「你去找她來就是了,其餘的她來了你自然會知道。」
看她家小姐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知為什麼,萍兒忽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萍兒走了之後,單彤暗自尋思。
一年前她自山中賞蘭回途中,救了在郊外遇上土匪的馬媒婆,於是兩人成了忘年之交。
一般人找媒婆來不外是說媒、牽紅線,可她卻是別有所圖。只因馬媒婆和皇城第一名樓圓月樓的崔嬤嬤是好友,她想由她牽線認識她。
至於為什麼要認識崔嬤嬤嘛……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