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沒人願意,一來是麻煩,二來是難賣,可世間偏有像蘭青這等傻子,願意不辭辛勞,三天兩頭便推著油車挨家挨戶跑。
這是蘭老爹生前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缺憾,他人老體衰,縱使滿肚善心熱腸,卻也沒那體力日日推著油車四處賣油,沒想到這事到了蘭青手上便有了轉圜。蘭青是個比蘭老爹更刻苦,也更憨實的男人,一聽老父願望再加上鄉親們渴盼表情,他二話不說便接下了這擔子。
戀葉頭一回遇上蘭青,剛好就是在他賣完油要回家的路上。
這會兒蘭青正高舉油壺,分毫不差地將菜油注進。「謝謝。」他望著付錢的老婦由衷道謝。
「今兒個比較晚吶,爛好人!」蘭青身後傳來聲響,他回頭,只見一名手拿摺扇,身著白衫的男子朝他緩步走來。
「是啊。」蘭青朝他微一頷首。
來人名喚唐津,是個頗有智識的少年公子,要比蘭青少上三歲,是少數不覺蘭青寡言,仍願意與他交談的朋友。至於這「爛好人」的名諱,則是唐津幫蘭青取的綽號。自有回聽見蘭青提起,他在貧區跑這麼一趟,一次還攬不到一文,唐津即奉上此三字做為蘭青的代名。在當時百個銅錢才能換上一文,千文才是一兩,堂堂油坊老闆成日竟做傻事,不是爛好人要說他是啥?
「蘭爺,給我五銅錢油。」
客人上門,蘭青旋即回身接待。
唐津在蘭青身側轉了—圈,—下瞧出他眉宇間的不同處——感覺就像發亮—般,蘭青的眼底眉稍,全染上一股明亮春意。
「怪了!」一等客人離開唐津馬上趨近。「你……今天不太一樣噢,爛好人!」
「有麼?」蘭青不解地搖著頭。
「你少瞞我!」唐津手裡扇子一指,鐵口直斷。「瞧你眼角生春,唇邊含笑,男人只有在一個時候會有這臉色。說,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這麼厲害!蘭青望著唐津。
「是。」素來不會說謊的他,只得老實招供。
他就說他絕不會看錯的麼!唐津得意地勾住蘭青肩膀,小聲追問:「是哪家的姑娘?」
這問題倒真問住了蘭青。他呆呆地瞪著近在咫尺的唐津,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喜歡的心上人,其實——是個男孩。
「噯!幹麼發愣?」唐津不耐煩地頂頂蘭青肩膀,可他只是尷尬一笑。
蘭青這傢伙反應雖然慢了點,可唐津知道他不會說謊,向來有問必答,這會兒吃著了軟釘子,唐津不太開心了。
「好吧好吧,是哪家的姑娘不能說,那我問別的總行了吧!」唐津拍拍蘭青背脊,朝他擠了擠眼睛。「進展到什麼程度啦?」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蘭青腦中登時浮現他與練兄弟做的那些事……赧然地笑了。
一旁窺視的唐津頓時傻眼。他瞧蘭青笑得一臉恍惚,定是跟那個姑娘偷偷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別跟我說你已經把人家給吃了!」真真看不出來啊!唐津連連搖頭。
那「吃」字教蘭青猛地回神,兩人目光一接,蘭青竟然臉紅了。
他腦中不自覺浮現昨晚畫面——練兄弟張著小嘴,在他腹間硬挺上上下下……移動……
「不會吧?!你真的吃了人家?」唐津大叫。
「不是……」蘭青想辯駁,可是話到嘴邊才又想起,難不成他要告訴唐津,被「吃」的人是他?
「你你你你……」令人髮指啊!蘭青這個愣小於!唐津手指發顫地指著蘭青。
說實話,唐津所以會與木頭木腦的蘭青來往,全是為了「同病相憐」四宇。唐津今年二十有四,可生性膽小的他,卻始終鼓不起勇氣踏進花樓,本以為再慘也還有蘭青這傢伙「作伴」,沒想到眨個眼,他竟已然擺脫「童子」身了!
蘭青不懂唐津怎麼一下怒一下悲的,正愁不知該怎麼安慰開導他,唐津已自行回復平靜。
說見不得人好也是,唐津就是不願見蘭青比他還早得到幸福!他一會兒腦中轉出了個主意,只為瞧蘭青出醜——他以為會看中蘭青這二愣子的姑娘,不是瞎了眼就是瘸了腿,總而言之,不會是個美姑娘。
「喂,爛好人,你什麼時候要請我喝喜酒?」
蘭青一臉愣愣,答不出話來。
唐津辟哩啪啦罵道:「別跟我說你不打算負責,大丈夫敢『做』敢當,你有膽吃了人家就要把人家娶進門,我等你帖子,你聽到沒有?」唐津揪著蘭青衣襟,一副不得到允諾誓不甘休模樣。
在這種情況,蘭青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麼?
唐津一臉滿意地鬆開手。「很好、很好。」但才往前跨了兩步又回頭提醒。「記得,我等你帖子。」
唐津邊邁步邊在心頭揣想當時畫面,現在就等爛好人大喜之日,他再進蘭記好好嘲笑一番——誰敦蘭青要撇下他,逕自終結他「童子」之路,活該!
這會兒唐津得意,但可先行一提,待日後他瞧見他口中「爛好人」之妻,竟是美艷不可方物的花戀葉——就知他表情會多精彩!
蘭青果如唐津所想般苦惱。對戀葉負起責任,他當然是萬分樂意,可現下有個問題——男子與男子,真的可以成親麼?
回到蘭記,蘭青一個人定到佛堂,望著桌上神主牌發愣。他想起娘死前叮囑,要他幫自己找個好姑娘成親生子,她希望有個人能幫她好好照顧他——蘭青自桌上取下彎月狀的紅筊,握在手心誠心向爹娘祈求。
雖說他現下心上人兒並非女兒身,可他想待他好,想保護他的心意,卻是一輩子不會改變。
「叩答」一聲,紅筊落下,見一正一反,蘭青含笑叩首——
「謝謝爹娘,你們放心,孩兒一定會遵守承諾,明日,明日等練葉進門,我一定帶他來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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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卯時三刻,戀葉嬌俏身影出現在蘭記油坊,蘭青正要進廚房幫她打點吃食,戀葉纖手一拉,硬是將他拉回跟前。
「喂,你昨天說你帶貓兒到牌樓那『散心』,那我呢?」戀葉指著自己鼻頭。
「我這麼大個人也能一塊帶上去麼?」她昨兒個整天都在想這件事。
蘭青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現在麼?」
戀葉白他一眼。「不現在難不成一年後啊?」她扯扯他的衣袖。「到底行不行啊你?」
蘭青微笑,後抓住戀葉腰肢,一下便帶著戀葉躍上屋簷。
戀葉驚訝地望著飛快掠過眼前的風景,開心大叫:「哇哇……我在飛耶!」
戀葉素來活潑好動,還未被賣進花樓時她最愛逗留之處,便是高高的枝頭上。曾有鄰居小孩笑她是鳥兒轉世,否則怎麼會一張開眼睛,她便要往枝頭上跑?
但戀葉再愛爬樹,總也有她無法構及的枝幹,那時她便會站在矮處遙想上頭風景——如果可以,她多想化身鳥兒,飛到天上一窺天際風景。
不過片刻,蘭青已將戀葉安穩送至牌樓高處。戀葉一站穩,便急急往圍欄奔去,後甚至還爬上石欄,朝天伸直了手臂大叫。「好涼噢!」
高處風強,陣陣大風將她衣擺吹得飄飄,彷彿下個眨眼她便會躍出石欄,化身為鳥兒一般——從她亮起的雙眼,便可知她此刻多麼開心。
看著戀葉的側臉,蘭青心想——原來要討好練兄弟這麼容易,那明天、後天,只要練兄弟願意,便要時常帶他到高處吹風,讓他露出愉快笑臉。
「喂,木頭!」面向著前方的戀葉喚。
蘭青靠到她身側,仰頭望著她晶燦燦的眼眸。
她側頭朝他一笑。「如果能夠一輩子待在高處,無拘無束,該有多好?」
「你喜歡高的地方?」
「嗯。」戀葉點頭,張開手臂想要觸碰將亮的天際似的。「我常常會想,為什麼我不是鳥兒呢?如果我是隻鳥該有多好,想要到哪,雙翅一揚啪啪啪就可以飛過去……」
蘭青瞇著眼想像那景況——練葉變成鳥,啪啪啪往天上飛,那自己是不是也該變成鳥,陪著他飛起飛落,隨時保護著他?
「我——適合當鳥麼?」蘭青突然說話。
戀葉轉頭看他,一笑。「你?!你不是木頭麼?」
「我是木頭?」蘭青皺眉。「但你是鳥,那萬一你在飛的時候有了什麼意外,誰來保護你?」
「呸呸呸!」戀葉斥道。「什麼意外?胡說!」不過她可以理解蘭青為什麼這麼說。「喂,木頭,上來。」
戀葉拍拍身側石欄要他一塊坐。看在她今天心情很好的分上——戀葉咪咪一笑,她願意給他一點甜頭。
「我跟你說——我當鳥,你就當我的木頭,不管我去再久、再遠,只要知道你在,我就不會迷路,我一定能在遠遠的地方,瞧見你在等我。」
蘭青看著她輕輕一點頭。「好,我們就這麼說定,我當你的木頭,永遠等著你回來。」
戀葉笑,後回頭,看著遠方天際,吟唱她童年時胡亂改編的歌句。「鷹舞處,心無可依。鷹旋處,只有淒淒——」
她嗓音清脆了亮,混著呼呼風聲直竄蘭青耳際,他半閉著眼睛聆聽,剎那間,他彷彿可以見身旁的戀葉,羽化成鷹,直衝上天。
「霞色雨中,蘭草戚歎,樹高千丈,無枝可依——」
而他,正是他倦了時將要來棲歇的大樹。
「心在何方?方寸之間海角近。心去何方?萬里雲中虛空藏——」
餘音裊裊,順著溢出的金光捲入天際,蘭青張眼,側頭注視合嘴思索的戀葉。
「我會在的。」彷彿聽見了戀葉的心聲,蘭青竟能正確無誤答出她最想聽的誓言,「你的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細心保護,絕對不會傷它一絲一毫。」
戀葉心裡一動,眼淚差點落了下來。自七歲被賣入花樓,她便對人性不再抱持希望,連親生的爹娘都不願意要她,這世上還有何處會是她的歸依?
但蘭青承諾,他永遠會在。
「誰知道。」戀葉揉揉眼睛不願讓眼淚落下,嘴裡嘟囔:「好聽話誰都會說,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跟我來。」他朝她伸出手。
戀葉瞧他一會兒後,將自己的手掌搭上。「要上哪?」話才剛說完,眨眼間蘭青已然抱著她躍下牌樓,戀葉望向前方,一下認出是要回蘭記的方向。
蘭青將她帶進佛堂。
戀葉朝桌上一瞟,正納悶蘭青意圖,蘭青已然屈膝跪下,對著他爹娘牌位說話:「爹、娘,旁邊就是我昨天說的人,他叫練葉,我想爹一定認得……」
「你在幹麼?」
「在跟我爹娘介紹你——」蘭青轉頭微笑。「然後,也是在跟你證明我剛才的話,全出自真心。」
戀葉自鼻裡一哼氣。「嘴巴說一說、腿跪一跪事情就會成真?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當然不只這樣。」蘭青站起,後看著練葉虔誠問:「練葉,你願意『嫁』給我,後半輩子交由我照顧你麼?」
戀葉瞠大雙眼——她她……有沒有聽錯?他要她嫁給他?他發現她是女的了?
蘭青摸摸額際靦腆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我世間沒有男子跟男子成親的例子,但我要的不是那個形式,而是我想照顧你、保護你,就像丈夫照顧他的妻子一樣……」
原來——他還沒發現她是姑娘家!戀葉暗鬆了口氣,但同時也覺得好笑。這愣木頭,竟然會傻到跟一個男子求親?有沒有搞錯?
「你願意麼?」蘭青一臉期盼。
「但我們倆認識不過幾日……」她清亮的大眼滴溜轉了一圈。
「我並不是要你馬上答應,我只擔心太晚說,你會當我沒有誠意。」
這倒也是。戀葉嘴兒一抿。「那我的過去呢?你全都不在乎?單憑你爹認識我這一點,你就相信我是個好人?難道你都沒想過我其實是在騙你,你現在看到的我,跟平常的我完全是兩回事?」
戀葉在暗示,她不相信蘭青從不曾懷疑她,為什麼她總是在天將明未明之際現身?為什麼她會懂那麼多男女情事?還有,為什麼她始終不肯言明她住在何方?
倘若今天兩人身份互換,戀葉心想,她壓根兒不會跟他說話——一個連家在何處都不肯言明的傢伙,要人如何相信?
但蘭青就是如此相信著戀葉。
「我不懂你說的那些事,我只知道我見過你最真實的樣子。」蘭青一雙黑瞳被外頭陽光照得燦燦,戀葉幾乎可以在他眼裡瞧見他的心。「就是剛才坐在牌樓上高歌,要我當他的木頭,等他的那個人——」
望著他的眼,戀葉競有種被赤裸裸看穿的赧然,她急忙將頭別開。「孩子呢?要了我就等於無法傳宗接代,你不在乎?」
「這事我已經事先跟我爹娘告罪過了。」蘭青朝牌位那瞥了一眼。「他們的答案是好,他們接受我的決定。」
被打敗了!戀葉揉揉額頭,不得不承認蘭青實在厲害,在她眼中所有是問題的問題,他竟然都沒有問題!
「你這樣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
「不要緊,我願意等。」蘭青跨一步定到戀葉身邊。
她側著頭偷覷他動作,只見他手猶豫地舉高,像是想將她摟進懷裡,卻又害怕冒犯她一般。戀葉不拒也不迎,直過半晌,才見他手往前伸,不著痕跡地將她往懷中一帶。
隔著薄薄兩層衣,他怦怦跳的心音傳入戀葉身體、不用看他的表情,光聽他心跳就可知他現在多麼開心。
哼!他以為她沒拒絕,就表示她答應了?戀葉小鼻子一皺。還早勒!戀葉告訴自己,她這會兒不吭氣,全是因為一時想不出考驗他的點子。
莫怪戀葉疑心重,任誰有了她童年的遭遇,也會對人心產生畏懼。她實在怕極了那種信任他人,卻被狠狠背叛的絕望感。尤其加上,她一直沒對蘭青坦白她的真實身份——
欺瞞就像雙面刀,在隱瞞真相的同時,也布下了懷疑的種子。戀葉忍不住會想,倘若有天蘭青知道她是女兒身,他還會像此刻一樣,篤定地說他要她麼?
還有,他真的可以接受曾在花樓待過的她?
戀葉突然轉過身來說話。「我要你去見個人,我的雙胞眙妹妹——如果她見了你之後可以接受你,或許我會點頭答應你的要求。」
蘭青好高興,直問:「什麼時候見面,在什麼地方見面?」
「打鐵趁熱,就約在明天。」戀葉眼瞥向外邊。「在前頭寶來客棧,我會事先跟小二要間房,你們倆就在那見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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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爺,就是這兒,練公子訂的廂房。」
「謝謝。」蘭青摸出幾枚銅錢打賞,小二歡喜接下離開,留下蘭青瞪著緊闔起的門扉深深吸氣。
就要跟練葉的家人見面了——蘭青撫著胸口,向來沉穩的他,頭一次感覺緊張。事關自己與練葉的將來,蘭青暗暗提醒自己,等會兒定不能表現得太差。
他抬手敲門,裡頭傳來熟悉的嗓音——
「進來。」
蘭青一聽,心頭便一陣安穩。原來練葉也在,太好了!
推開門,蘭青一雙眼先是住房間四周張望,尋不到練葉身影,這才皺眉將目光調向房中背門而坐的身影。瞧她的打扮,想也知道她定然是練葉的雙胞眙妹妹——練花。蘭青轉身將門關上,接著朝練花行了個禮。
「讓你久等了,練花姑娘。我是蘭青,你哥哥他今日沒來?」
背對著蘭青的俏臉綻了抹笑,然而一整表情,硬是裝出一副素不相識的神態後,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久仰大名吶,蘭爺。」
兩人四目相對,蘭青一雙眸子頓時瞠大。他揉揉雙眼,想說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雖說昨日練葉提過他與妹妹長得極像,但像到這種程度,連說話語氣、看他眼神全都一模一樣——簡直就像練葉換上了女衫坐在他面前似的。
「練葉?!」
果不其然,這聲喚得了戀葉冷冷一瞟。「你瞎了眼啊你,我是練花!」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兩個人?蘭青思緒本來就不快,現下更是被眼前「事實」弄得一團紊亂。練花跟練葉實在太像了!像到一見他就對她產生了熟悉感,還有自他心頭泛起的那股暖意,就像練葉在他面前一樣。
但,她明明就不是練葉!
見蘭青驚疑不定的表情,戀葉心頭竊笑。這呆木頭,瞧他那模樣,想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慌亂急了。
「坐啊!」戀葉手一指身邊圓凳。「你傻站在那幹麼?」
蘭青瞧噍左右,礙於兩人性別,他不敢坐離她太近。想了半天,最後終於挑中一張離她最遠的椅凳。
戀葉見他惶恐不安的傻表情,再一次忍俊不禁。
她一笑,蘭青也跟著露出開心表情,只是笑容乍現的瞬間,他又忙掩住嘴巴,驚嚇地暗罵自己——
就算練花與練葉再像,他也不應該——有這種反應!他捂著心窩想著,他此刻心頭的悸動,竟然與跟練葉在一起時一樣——他為什麼會這樣?
蘭青嚇著了。他本來以為他對練葉的喜歡與關心,是獨一無二,再也沒有旁人能夠激出他同樣的感覺,怎知望著眼前這張相似面孔,他心頭竟也浮現想呵護、照顧她的意念!
蘭青頭一次產生動搖——難道說,他對練葉的愛意不是出自真心?
「喂,聽我哥說,你想要『娶』他?」
戀葉的聲音打斷了蘭青的思索,他抬眸愣看了戀葉一會兒後,才呆呆地點了兩下頭。「是,這也是我今日來此見姑娘的原因。」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不等蘭青說完,戀葉突然重拍桌面站起,纖指直戳到蘭青面前。「我哥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兩個大男人玩什麼成親嫁娶,傳出去像話麼!」
「我、我無意造成你們的困擾……」蘭青本就口拙,再加上戀葉離他如此之近,鼻間嗅著她和練葉同出—轍的體香,他腦子更覺昏亂了。
「不管你是無意也好,有意也好,總之我沒辦法接受這種事。」戀葉驕傲地昂起鼻頭,揮手趕人。「你可以走了!」她心底邊想,不知蘭青會怎麼應付?
他怎麼能走!想起他與練葉的未來,蘭青忙從椅子上站起。「練花姑娘,我知道男子與男子成親與世俗禮教不合,但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希望練葉快樂,我想照顧他,給他幸福。」
「你這麼說是挺感人,但你有沒有想過——假如說過個幾年,我哥他突然愛上了哪家姑娘,想跟她成親、生兩個娃兒,那你呢?你會答應讓他離開,還是用你的『真心』,硬把我哥拴在你身邊?」
假如練葉愛上其他人——蘭青震驚地瞪大雙眼。
「說不出話來了吧!」戀葉一哼。「如果你只有這一點誠意,那就請你回去,別再提要跟我哥成親的事了。」
「我會讓他離開。」蘭青突然答道。
戀葉望向他,只見蘭青雙眸濕潤,向來溫和端整的面容,竟浮現沉沉的痛楚。
「如果那樣能讓他快樂,我——我願意,我會讓他離開。」蘭青身子劇烈顫抖,臉上痛苦的表情,彷彿已經在腦中勾勒出練葉愛上他人,打算要離開他的景況。
木頭就是木頭!戀葉暗暗一歎。她方才也說啦,那是假如、是比方,誰要他把它當成正在發生的事兒想啦!
戀葉黑眸一轉,腦子忽地又轉出了個捉弄的點子。「喂。」她喚著蘭青,蘭青猛地回過神來望著她。「既然要了我哥麻煩那麼多,那你有沒有想過——換個人試試?」
蘭青毫不考慮,直接以搖頭作答。
「別拒絕得那麼早,我話還沒說完……」戀葉起身走到蘭青面前,嬌媚地將雙手搭在蘭青肩上,將臉湊向他。「我說的這個人,可是我呦!」
蘭青身子一彈,他臀下的椅凳倒地,好在他功夫底子深厚,才沒難看地跟著摔在地上。「練,練花姑娘,你別開這種玩笑!」他雙手護在胸前,好似如此一來,便能扼住他心頭對練花那股熟悉感。
遠看像,近看更像,尤其她那抿著嘴生氣的表情,蘭青猛地閉上眼睛——幾乎就跟他所戀所愛的練葉,同個模樣。
但問題不在相像,問題是在他的反應——蘭青困惑地感覺到,自己竟然會對眼前練花,同樣產生慾望!
那個——明明是練葉一個人專屬的啊!
戀葉渾然不知蘭青心頭的困惱,她只覺得生氣——雖說蘭青喜歡的練葉也是她,可是一想到他竟為了男裝的她拒絕女裝的她,心裡便不是滋味。瞧他這表情,難不成覺得化身男孩的她,比穿女裝的她還好?有沒有搞錯?
戀葉不信邪,硬是湊向前誘惑,「我哪裡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你剛那席話,聽得我好感動,我突然間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你了。」
不可以!蘭青再退,連連搖頭;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他一定要為了練葉把持好自己。
「是真的!」戀葉再湊近,直到蘭青背貼在牆上,她微笑地將臉貼在他面前。「蘭哥哥。」
蘭青瞠直的黑瞳緊張地—眨。
「聽我哥說你覺得他很漂亮,你瞧我,我跟他的臉可說是一模一樣,而且——我還能幫你生孩子呢!」
蘭青竭力抗拒,他在心裡邊喃喃自語——他愛的人是練葉,是練葉,是練葉啊!
「您真的不喜歡我?」
「你、你非常漂亮,就跟練葉一模一樣,美到教人屏息……」蘭青結巴道:「但是不行,我、我已經有了練葉……」
臭木頭!蘭青的推拒挑起了戀葉的好勝心,她就不信動搖不了他!
「但我也喜歡你吶,蘭哥哥……」戀葉嬌聲喚。兩人貼得那麼近,近到她可以聽見蘭青掹吞唾沫的聲音。戀葉緩緩將唇俯下,準備要吻蘭青。
望著與練葉同出一轍的嫣紅小嘴,蘭青突然覺得暈眩,他幾乎要以為貼在他面前的是他所愛的練葉,但就在唇瓣相貼的瞬間,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練葉會傷心的!
「不!」
蘭青驚叫一聲,即時將頭一側,戀葉嘴兒只掃過他臉頰,沒吻上。
「練花姑娘,我求求你,不要這樣!」蘭青語氣艱難地求著。
討厭,不好玩!瞪著蘭青痛苦的表情,戀葉氣悶地退回原位。
戀葉身子一栘開,蘭青忙撫著心窩喘氣。
嚇壞他了!剛才那一瞬間,蘭青真以為自己會做出對不起練葉的事——謝天謝地,他在最後一刻終於把持住自己!
見蘭青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戀葉更惱了。明明是她在捉弄他耶!為什麼每次吃癟都是她?
「我還是不能信任你。」
「啊?」這樣還是不行?蘭青驚訝地望向她。
「沒那麼容易!」戀葉睨了他一眼,彎腰自靴中摸出一把帶鞘的小劍,她將它丟在桌上。「照顧我跟哥哥的嬤嬤常說,男人最寶貝的,就是你們腰腹的那東西。如果你願意割了它,我就相信你對我哥的確是真心的。」
她要他自宮明志?!蘭青瞧瞧戀葉又瞧瞧桌上小劍。
戀葉瞥見蘭青表情,誤把他的遲疑當作是畏懼。「怎麼,怕了?」戀葉一哼。「原來你對我哥的『真心』,也不過爾爾。」
「不……」蘭青心頭號慮的是旁的事,只見他輕吐口氣,緩步走來取起小劍。「我是在想,在你面前濺血,不知會不會嚇著你?」
戀葉怔愕地看著他動作,只見蘭青將袍上布扣解開,隨後抽出小劍,對準下腹便要一揮。
不會吧?!
「等一等!」戀葉急忙抓住他手臂阻止。「你真的要做?」
蘭青愣愣地點頭。「你不是說……」
「你白癡啊你!」戀葉用力拍掉他手上小劍,銀劍「匡當」一聲落下,躺在地上轉了兩個小圈。
「出去出去,我看見你就心煩!」戀葉猛地將蘭青往門上推。
「先等一等——」蘭青退了兩步後急忙抓住戀葉手臂,她還沒同意他跟練葉的事情哩!「你的答案呢,你願意接受我跟練葉在一起麼?」
「你們倆的事問我做什麼?」戀葉怒瞪著蘭青大叫。「自己決定就行了!」
「謝謝,謝謝你……」蘭青還沒說完,戀葉已伸手將廂房門關上。
「氣死我了!」戀葉背貼著大門叫了聲,但眼一瞟那落在地上的銀劍,她唇畔甜滋滋地勾了抹笑。
「真是敗給你了,臭木頭!」
得到練花應允的蘭青回到蘭記後,表情就一直保持這樣,傻愣愣、喜孜孜的。
他那副模樣看得帳房先生與陳搜兩人心驚肉眺,想說自家主子該不會是被妖魔鬼怪附了身,不然怎麼成天走路像跳舞,說話像唱歌——蘭記上上下下無一在問,他們那個穩重如山,八風不動的蘭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因為我好開心!」邊回話的同時,蘭青邊要陳嫂欣賞開在枝頭上的紅花。「你瞧,今天天氣多美,花兒多香,鳥兒歌聲多了亮……」
平日半天擠不出十句話來的木頭竟會誇起天氣?這也難怪陳嫂跟帳房想請大夫跟道上過府來治病驅魔了。
見眾人驚怪憂急的模樣,蘭青只好向大家宣佈,他好事將近了。
「蘭爺要成親了?是哪家的姑娘?」
「這事緩點再告訴你們。」蘭青赧然地坦白。「因為我還沒取得他的同意……」
「搞半天八字還沒一撇啊!」
聽著此起彼落的調侃,蘭青只是一臉笑地接受,毫不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