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飛快的跳著。
眼兒帶著濕潤的淚光,盈盈閃動。
低沉的聲音像醇厚的大提琴,悠揚地在耳邊響起,聲聲震盪全無防備的心房,引起心跳咚咚咚的共鳴。
他不是離開了嗎?她在心裡問著。
眼前所見的男人不是幻象,他確確實實,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只是他的面容變得成熟了,刀鑿的臉龐稜角分明,冷硬的線條讓人感到陌生而難以接近。
這不是他,至少不是她記憶中,那個二十五歲的無賴男人,他不會笑,眼底沒有溫度,看人的眼神十分冷漠,繃緊的下顎充滿冷峻和拒人於外的疏離。
「回答我,女人,我不喜歡你悶不吭聲的態度。」夏仲夜瞇起黑瞳,語氣彷彿深井回音。此處接訊不良,他不過為了接一通電話離開半晌,沒想到返回墓前時,竟會出現一位陌生女子。
「女人?」對稱謂不甚滿意,她輕攏蛾眉。「你很無禮,對人太不尊重了,傲慢的個性要改一改,目中無人是人際關係的致命傷。」
「沒人敢對我說教,你是第一人。」他該動怒的,可是……
莫名的暖流一波波湧進心底,填滿破了洞的胸腔,他感到體內的血在沸騰,煨熱了長久以來的冰冷,心底的躁鬱一掃而空。
那是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好似倒置的地球兩端回歸到原位,日與月相輝映,不再出現異常現象。
「凡事總有第一回,習慣就好,通常想聽我講課的人還得付鐘點費。」她的價碼不低。
在法醫界不算資深,但趙瀠青專業的形象和清婉容貌,十分深受學生的喜愛,她常受邀到警察學校,以及附有醫學課程的大專院校開課,是少數具有講師資格的女法醫。
「你是老師?」看她談吐不凡的恬然氣質,夏仲夜有此一猜。
她肩一聳,維持波瀾不興的微笑。「你看我像嗎?作育英才我怕誤人子弟。」
面對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她能給的是經歷過的經驗,以現成的教材給予最淺顯的入門之道,讓他們自行分析得出結論。
可是此刻的她卻遭遇史上最大的難題,眼前站著的他讓她沒法冷靜視之,一陣紛亂亂了她心扉。
理智上,她早就曉得他在夢醒之後,必然會遺忘大部分內容,所以她拚命告訴自己要走出那段虛幻夢境,讓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但是人最不受控制的便是感情,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別再想起那段難以自拔的錯愛,管不住的心卻總是一遍遍地翻閱曾有的甜蜜時光。
她讓相思啃蝕著心,忍著不去尋找那個叫「夏仲夜」的男人,她以為時間可以使她淡忘了他,不用多久,他便會成為一抹甜蜜又苦澀,但已經不再令人心痛的回憶。
沒想到掙扎了三個多月,就在她逐漸淡忘時,被她刻意遺忘的男人無預警的出現,令她平靜的心湖再起漣漪,無可抑止的漫向週身。
這是上天給的警告嗎?越界的織夢者該謹守本分,不要妄想美好的結局,任何違背常態的行為都該修正。
或者是兩人的緣分未了,命運給了他們再愛一回的機會,在曖昧不明的混亂中找出一條相愛的道路,不讓他們錯過的徒留遺憾。
「這裡有你放不下的人?」一座座的墳塚孤立,蕭條秋色只見落葉紛紛。
「不,我來工作。」她指著不遠處還在進行搜證的警察,表明他們是一起的。
「你是警察?」他訝然的瞇起幽合黑眸。
趙瀠青先是一怔,繼而好笑地指指胸前的識別證。「也算是執法人員,不過性質不同,我管的是死人,橫躺著的才交由我處理。」
她是法醫?
夏仲夜的濃眉攏成一座小山,無法將她的人與職業連在一起。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她應該更甜美,笑得更溫柔,一臉濃情的凝望他,喊他一聲……
老公?
霍地,他神情為之一變,似震驚,又似駭然,瞇視的雙瞳倏地放大。
「我認識你對不對,我們曾經見過面?」那雙夢裡的清瞳,是她。
聞言,趙瀠青微驚的澀笑。「你怎會突然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你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怎麼也兜不在一塊。」
他一聽,冷眸一利。「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除非你曉得我是誰。」
「我……呃……這個……」她忽地語塞,眼神閃爍。
「你調查我?」夏仲夜拿出對付商場上的敵人那一套,語氣嚴厲。
她遲疑了下,暗驚他的觀察入微。「我每天忙得要死,哪有閒工夫去做無意義的事,謹慎是好事,但別走向被害妄想症,不是每個人都想從你身上挖到好處。」
「換言之,你知曉我這個人,對吧?」他向來低調行事,不接受媒體訪問。
不論是車禍前或車禍後,他一向不在人前曝光,作風神秘得不讓人窺得一絲隱私,報章雜誌上鮮少出現與他有關的報導。
因為他全心在事業上,不想被無關緊要的事分心,一則新聞的出現可大可小,能不發生盡量避免。
因此別說感情世界了,他連一張正面照片也不曾上報。
「你……」她不否認也不承認,表情力求鎮定,不露出半絲破綻。
「我作了一個夢。」他突然天外飛來一句令人錯愕的話。
「呃?」她的心跳不禁加速,眸心多了忐忑。
「夢裡有個女人,她擁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明亮、清澈,乾淨得宛如萬里無雲的晴空。
她澀澀地說道:「夢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
「是夢,也是最真實的夢。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夢見你的眼睛?」就是這雙沒有雜質的水瞳,他清晰地記在腦子裡。
「那是巧合吧!也許你在哪裡匆匆一瞥與我神似的眼眸,一瞬間的印象也有可能留下記憶而出現在夢裡。」
「這是你給我的回答?」他甚為不滿的冷視。她不痛不癢的解釋對他而言是不夠的!
趙瀠青在心底苦笑,眉間多了無可奈何的澀然。「人是活在現實中,對於夢裡的一切不必看得太重,那只是不切實際的虛幻,夢醒成空。」
不是她要扼殺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本來她也想過去尋他的,可是後來她怯步了,因為他不屬於她,在他身邊有個陪伴他的人。
想到此,趙瀠青的眼神有些黯然。那日到醫院安養中心探望奶奶時,她無意間瞧見他與一名女子親密的互動情景,私下查問護理人員,才知他已有論及婚嫁的未婚妻。
從那天起,她便決定放手了,從此不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雖然心很痛,如撕裂開般難受,但是人要往前走,如果一直沉溺在沒有結果的期盼中,將喪失前進的力量。
所以她不去找他,把思念鎖在記憶盒裡,日復一日地重複單調的工作,借此逃避心底的聲音。
「我只問你一句,你認識我是不是?我要聽實話。」他語氣強硬,充分展現強勢作風。
「是或不是全讓你一個人說了,我要說什麼?」她故意裝傻,有意避開話題。
做人誠實不是壞事,可若有人因此受到傷害,那就不如不說。擁有織夢能力的代價,她該概括承受的,當初是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了一份建構在夢裡的愛飛蛾撲火,如今才得暗吞苦果。
「你在我的夢裡出現,你……」她是「她」嗎?遍尋不著的夢中人。
「總裁,你失態了,這位小姐的手快被你捏斷了。」他的反常令人憂心。
一旁的周上錦見上司的情緒過於激動,連忙出面緩頰。
視線一低,夏仲夜冷酷鷹目中難得露出懊悔。「你不痛嗎?由著我抓紅你的手臂。」
他手一鬆,改箝為握,輕輕撫弄出現指印的紅瘀。
「是不怎麼痛,我習慣了男人的粗手粗腳。」她輕笑道,不著痕跡地抽回手。
「你習慣了?」他臉色一陰,令人明顯的感受到他身體發出的冰冷氣息。
「我這種工作,每天接觸的不是孔武有力的警察,便是一起在外奔走的同事,他們以男性居多,一趕起活來根本沒有性別之分。」他們大概也不當她是女人吧!
趙瀠青故作輕鬆地、有意無意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疏離有禮的表現,不給人猜臆的空間。
「夏先生來墓園應該是祭拜故人,我不打擾了,再見。」
她看了眼身後藍若雅的墓,打算就此告別,遠離仍牽動她心房的男人。
「你為什麼知道我姓夏?」夏仲夜目光一閃,側身擋住她的去向。
「這……」她頭疼地咬了咬唇,侷促一笑。「你是鼎天建設的負責人,我們身為執法人員多多少少聽過你一些事跡。」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夏氏企業」,他也不是二十五歲的夏仲夜,夢果然是騙人的,穿梭夢境的老手也被騙得團團轉,差點以為自己才是在作夢,世上並無夏仲夜這個人。
夢醒後,她曾上網查詢有關夏氏企業的資料,但是不管她怎麼查,始終查不到相關的資訊,年輕的他在人間蒸發了。
之後她由名字下手,這才確定他的資料。
「你的話不足取信於我,你的眼睛隱藏了不少秘密。」他低下頭,逼視那雙星辰般璀璨的明眸。
趙瀠青冷靜的應付他的咄咄逼人。「不然咧,捉我去測謊,考問我一天作幾個夢?」不能說的秘密該永埋地底,不見天日。
他瞪著她,極冷,極……熾狂。「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微怔,考慮該不該透露。
「你姓趙。」他毫不猶豫地說出。
她一愕,脫口而出,「你怎麼記得我姓趙,你應該忘了才是……」
呃!她好像說得太多了,引起他的疑心。
其實,她掛在胸前的識別證並不是她的,她臨時向同事借的,上面寫著「田家秋」。
「織夢……」黑瞳朦朧了,他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織夢……趙瀠青微微一僵,神色有異地避開他的注視,似感慨似憂傷的虛弱笑意輕浮唇畔,迷濛星眸蒙上一層晦澀。
他並沒有忘記她,猶記她在夢裡的名。
知足了,原來他們相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