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鬧市區內設置的長椅上,周圍的人腳步匆匆,忙著為生活打拼,她卻安靜地坐在那裡,低垂著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臉。
她古怪的舉動吸引了我,我停下腳步望著她,像被施了魔法,半點兒都動彈不得。我走上前,靠近她,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她在哭?!
她抱著一塊黑色的令牌,哭得自然又痛快。像久旱的天下起了大雨,嘩啦啦濕了一片,澆在人的心頭有各說出的感慨。
「嘿!」
我跟她打招呼,現在想來真的好可笑,我居然會跟她打招呼。像我這樣高傲的人居然會跟坐在街頭痛哭流涕的她打招呼?
很不可思議是吧?可這就是事實,是我們相遇最初的記憶——也是最美的回憶,雖然很多年後,我和她之間所能剩下的也只有這麼點兒愉快的回憶。
大概是被她的眼淚迷住了,我簡直忘了自己是誰,走到她的面前,我說了一句天下男人都會說的,最粗俗的安慰:「你還好吧?」
什麼?你問我她的反應?她的反應就是——繼續哭,她哭得一點兒也不好看,絕對不屬於梨花帶雨那一類。我想,那一刻她的心裡是真的很痛,除了痛哭,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能夠幫她釋放那種痛楚。
她在宣洩悲傷,我知道的。
她一直一直哭下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乾脆站在原地望著她。週遭的人看到我們倆這架勢還以為我對她怎麼了,只聽見我的身後議論紛紛,說我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簡直不知道羞恥;還有女生的詛咒聲,估計是祝福我這種壞男人早日轉世投胎。
我還聽見有個人說:這種男人活該一輩子得不到愛!
他說對了,我的確這輩子都沒能得到真愛——這是後話。
換作現在的我,一定會羞得逃之天天。那時候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魔咒,大概是一種名叫「愛」的巫術吧!沒花什麼力氣,我被這種巫術降伏了,終身逃脫不了。
那天的我竟然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前,站了差不多五個小時,直到她哭累了,拿額頭抵著我的大衣,尋找安全的支點為止。
我大方地敞開了懷抱讓她依靠,想做她的支點,那時候我很想這樣對她說。可惜她哭累了,累得昏睡過去,於是那句話放在我的心中,這麼多年,我……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
還有一句話,我也沒說出口:那一年,我愛你——我,幸德書愛上了你,杜蘅。
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說:被愛是幸福,愛人是痛苦。那個時候的我可不這麼認為,能與她相遇,能認識她,能愛她,已經是上天賞賜給我的莫大幸福。每天最快樂的事不是得到她愛的回報,而是見到她。
千里,你在取笑我?笑吧!盡情地笑吧!那種感覺只有等你真正愛上了誰才會明瞭,說出來你或許不信。你能想像嗎?我!我幸德書,我這個自命不凡的大律師,自以為是的精英人士竟然可以像天下所有陷人愛河的傻男人一樣去追求愛人。
是的,是我追求杜蘅的。那時候,我真的很愛她。
每天送上一束美麗的花,玫瑰、百合、天堂鳥、竹蘭……所有美麗的花全被我攮在懷中,不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富有,我是真的喜歡看她抱著花的樣子。
推掉委託人的約會,提前到大學門口等她,只為了送她回家,也不是……其實我只是……只是想見見她,我想她,你能想像嗎?我一刻見不到她,就會想她。
我總是想更加瞭解她,所以我注意她的一切。她愛吃什麼,對什麼東西有特別的偏好,喜歡收集些什麼,討厭什麼……所有跟她有關的事,我都會留心。我會買很多她喜歡的食物放在車上,我會裝作無所謂地將那些東西塞給她。
一向以工作為重的我開始關注健康,希望她活得更美麗,更陽光;活得很孤獨的我開始接觸她身邊的朋友,因為愛她,我也愛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從不聽流行音樂的我開始買打榜CD,我想融入她的生活,想找到我們之間的平衡點……
我愛得很累,可是很投入。
記得那次打電話給她,電話那頭傳來濃濃的鼻音,再追問,她說:「沒事,只是頭有點兒昏,可能感冒了吧!」
我慌了神,衝出家門,我甚至忘了開車。邁開雙腿,我向她家的方向狂奔。一路上,我不敢停,只是不停地奔跑、奔跑……
邁開的雙腿超越了所有阻礙,我只想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她的面前。
跑了……跑了四十二分鐘,對!四十二分鐘,我永遠記得這個數字。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她家樓下,雙腿已經邁不動了。真的是連半步也邁不動了,可我不能停。已經跑到這一步,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放棄。
我拖著虛軟的腿,一直拖到她家門口。當她打開門,看到門外大汗淋漓的我,我知道,她被我嚇著了,被我感動了,也被我征服了。
說「征服」或許並不合適,可是愛情、婚姻、男女之間,本來就是一方征服另一方。被征服的對象不意味著失敗,很多時候反倒是勝利的象徵。
幸福,是男女雙方雙贏的標誌。
她病得不重,小小的感冒卻差點兒折騰去了我半條命,跑得面色慘白的我比她更像病人。
她站在門口看著我,不說話,也沒有邀請我進去坐,她瞪得大大的眼睛透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我把她征服了——我知道,可我沒有男人征服女人之後的那種欣喜若狂,在她的注視下我反倒有些不安。
太在乎了,太在乎她的感覺,我失去了自我。
「你沒事就好,我先走了。」
我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確定她身體健康,我心中的大石也就此放下。轉身要走,她從身後拉住了我,簡直無法想像,她竟然……竟然抱住了我!體力透支的身體頃刻間恢復過來,我明明神采奕奕,而眼神卻是飄離的。
「杜蘅,你真的沒……」
「你愛我,是嗎?」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問住了我。我從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情感,但我也從來沒有開口向她表白過。我這樣的男人,總以為做會比說更管用。被她道破情感,靦腆的人竟然是我。
「呃……呃……」
「你愛我,是嗎?」
她在等我的回答,我聽出她聲音裡的急切,對我的回答她甚至有些期盼。沒再猶豫,我抓緊這個寶貴的時機向她表白:「是。我愛你,如你看到的那樣,我很愛……」
「那你娶我吧!」
她說得很快,我甚至尚未徹底表白,她就用下一步的計劃堵住了我的嘴巴。驚訝、疑惑、茫然……我也說不准怎麼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又不知道錯在哪裡,「杜蘅,你是不是……」
她沒讓我把懷疑說出口,她直接用吻堵住了我的嘴巴。陶醉在甜蜜裡,我根本沒有能力拒絕她的請求。
娶她!娶她!我的心裡、腦中,血管裡流淌的每滴血液都高喊著這兩個字——娶她,我要娶杜蘅。
就這樣,我們倆跳過戀愛,從追求直接跳到結婚。我和她約定,等她大學畢業以後馬上就去註冊。
沒花太大的精力,沒過多長時間,我就等到了今生的新娘。
去註冊那天,我站在她家樓下等她,沒有開車。心裡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我在心中笑問自己:我是不是怕她不來?怕她爽約?怕她在最後一刻反悔?
最壞的打算全部做好,上天卻沒有讓它們真實存在。她很準時,在約定的那一分鐘走到了我的面前,像是早已算好了時間,她在最後一分鐘作出了決定,在最後一刻還是決定嫁給我。
「走吧!咱們去註冊!」
這一次,又是她先作出了決定。我卻有些莫名的惶恐,「你想清楚了嗎?真的要嫁給我?」
她別開眼睛不看我,低垂的頭用近乎平靜的語氣追問:「你不願意娶我嗎?」
怎麼可能?我當然願意娶她,我是那麼愛她,我想和她共度一生。只是,總覺得我們之間少了點兒什麼,對未來我有種說不清的恐慌,「杜蘅,要知道,這是一生的大事,我怕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她斬釘截鐵的態度像是一種催眠,只是不知她想要催眠的人究竟是我,還是她自己,「只要你愛我,我就不會後悔的。」
那你愛我嗎?
我想問她,卻問不出口。她從不表白她的感情,我也以為只要我不斷地付出,總能維持兩個人之間的平衡。直到即將結婚的那一天我才開始徘徊——她為什麼嫁我?是因為愛嗎?
「你讓我感動。」杜蘅是這樣描述她嫁給我的理由,「你付出的一切我全都看在眼裡,你的愛讓我感動,我相信這世上再也沒有哪個人像你一樣愛我,我不願意錯過你。所以,我決定嫁給你。」
我的付出讓她感動?這就是她嫁給我的原因?也許這就是事實,可我為什麼會失望?
「我相信嫁給你我會幸福,我相信錯過你我會後悔。所以,嫁給你,不會讓我後悔。」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神中的懇切像是一道符咒,「你會讓我後悔嗎?」
「嫁給我,你會後悔嗎?」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向前一步,她站在了我的身邊。我喜歡這種感覺,千里,你知道嗎?那一刻我願意為這種感覺而上刀山下火海,我管不了那麼多,不管這場婚姻是對是錯,只為了身邊能有她的影子,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我牽了她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牽她的手。我以為我可以這樣牽著她直到永遠,至少那一天我是真的這樣以為。
而以為,終究只是一種「以為」。
「好了,這就是我的愛情故事,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身為律師,幸德書已經太久沒有這樣感性的說話了,他以手托腮,托住快要下沉的疲憊。他不知道封千里為什麼忽然想聽他和杜蘅之間的愛情故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笨得跟他訴說那段陳年舊事。
揭開塵封的過往,回首過去,有幾許感慨,有太多的滄桑。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他不可能愛得那麼投人,那麼盲目。
明知道是個悲劇,卻毅然承受整個痛苦過程,那種勇氣含概了英雄的悲壯——他只是凡人,當不了英雄。
封千里隨著幸德書的故事一路目睹他跟杜阿姨的這段愛情,是喜是悲,在這段故事裡已經沒有太重的成分,「幸叔叔,你和杜阿姨之間並沒有完全結束。別忘了,你們還有一個女兒,之霧是你們倆之間最緊密的聯繫。」
幸德書笑了,笑容中綴滿了沉痛的表情,「之霧?之霧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了。」
「可她的身上流著你的血,這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吧!」
「事實是,之霧不是我的女兒,她是……」幸德書說不出口,所有的懷疑都沉在心裡,他不想說,那種可能破壞了他與杜蘅之間最後的留戀,「不說了,不說了。我這次來羅蘭德是為了學術交流,等這邊的工作一結束,我們倆就回英國吧!」
幸叔叔又在掩飾了,見到之霧,他明明很高興,他更想帶之霧一起回英國,現在又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他們父女倆如果都能坦白一點兒,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副樣子。
「幸叔叔,你就不能坦白地告訴之霧,其實你很在乎她嗎?」
「對之霧,你不是也無法做到坦白嗎?」他年紀是大了,但他眼睛沒瞎,年輕人之間的感情他依然能夠明瞭。
千里和之霧從小一起長大,他的沉穩、自重,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為之霧量身打造的終身伴侶,就連他為自己制訂的目標也是為了離之霧更近一步。他們上高中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倆會永遠守在一起,完成一段名叫「青梅竹馬」的愛戀。
然而,所有的夢在幸之霧遇到卓遠之那個梅菲斯特之後便全面瓦解了。
幸德書恨卓遠之,如果不是他的出現,之霧不會間接認識卓英冠,塵封的往事不會被揭開,他也不會失去她這個女兒。
難得糊塗,人生真的是難得糊塗。他情願糊塗地過完幸福的一生,也不要清醒地活在悲痛中。
只是現在說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他失去了杜蘅,失去了女兒,失去了奮鬥的意義。身邊只剩下個性與他極其相似,連悲劇意義都極為雷同的封千里。
「小子,要是能遇到一個很愛很愛你的人可千萬別錯過,被愛永遠比愛人要幸福。」之霧已經不是他能夠等到的人,失去了愛人,別再失去被愛的快樂。
幸叔叔是為他考慮,這些封千里都懂,可很多東西即使知道結局是悲劇卻依然不會放棄,這大概就是年輕吧!
「幸叔叔,你別擔心我了。倒是你,你真的不打算再見杜阿姨了嗎?」
「不是我不見她,是她不見我。」
生下之霧後沒多久,她就報名去了非洲,她為非洲的野生動物而活,不為他們的愛情而留。從一開始他全力支持她的事業,到後來他希望她多留點兒時間陪女兒和他這個丈夫,再到後來不斷地爭吵。所有的方式都沒能改變最後的結局,她離他越來越遠。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似乎是之霧上初中的時候。
他的婚姻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面目全非,完全不復當初想像中的模樣。以前,他還會自我檢討,想知道究竟是誰錯了,究竟該怎樣改變才能讓兩個人相處得更好。
自從知道之霧可能不是他的女兒那天起,他已經選擇放棄了,這段婚姻,誰對誰錯,再計較也毫無意義了。
「可你們的婚姻關係依然維持,從法律上說,你們仍是夫妻。」封千里說出了杜蘅與幸德書之間的關鍵問題,「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總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吧!」
搖搖頭,現在的幸德書什麼也不想知道,他只想盡快結束羅蘭德的工作,回英國過安定的生活。
貧乏的生活有時候也是一種享受,他真的這麼認為。
「這就是我媽和卓遠之他爸的初戀,巨偉大的初戀哦!」
幸之霧雙臂劃出優美的弧線,不像在說自己媽媽的初戀故事,倒像在回味一段經典的偶像劇。
303寢室的客廳裡橫七豎八地窩著一群人,戰野不停地抓著頭髮,讓人嫉妒他頭髮的堅韌程度,換作常人那頭髮早就掉光光了——比如平鋪在地上的阿狗。車神坐在他腳邊的地上,微皺的眉頭顯示她正頭疼著呢!
度天涯還算平靜,僵硬的表情顯然是被剛剛的故事給嚇著了。惟獨公主比較正常,輕輕地歎氣,她在感歎故事中的主人公,還是她自己的初戀。
卓遠之沒反應,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他認識之霧沒多久就知道幸德書與爸之間關係叵測,可沒想到是如此叵測。他也早就知道她媽媽的初戀情人是爸,可是沒想到愛得那麼纏綿複雜。
從昨天爸見杜蘅的情形來看,兩人間的關係似乎沒有那麼……清白。卓遠之印象中的父親是不會對女人有那麼多情緒的,杜蘅佔據了爸太多的注意,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卓遠之想忽略都難。
「難道,你是我爸的女兒?」
梅菲斯特問題一出,眾人的目光一致望向幸之霧,只見她漫不經心地嚼了兩口梨,含糊不清地丟出一句:「也許吧!」
「什麼叫也許吧?」戰野激動地抓起了頭髮,就差沒直接將三千煩惱絲全部拔下。
「如果\\*\\*媽跟卓遠之的爸爸是一對,你就是卓遠之爸爸的女兒,那你跟卓遠之不就是那種關係嘛!如果你跟卓遠之是那種關係,你還怎麼跟卓遠之成為那種那種關係?如果你跟卓遠之不是那種那種關係,那你跟卓遠之又是哪種哪種關係?如果你跟卓遠之真的不是那種那種關係,那我在特洛伊酒吧裡下的賭注可就全賠進去了!我不要!堅決不要!」
幸之霧眨巴眨巴眼睛,那頻率比她嚼梨還快了些。看看度天涯,再瞧瞧卓遠之,她只想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什麼那種那種?「到底是哪種?」
梅菲斯特現在滿腦子全都是爸跟杜蘅的關係,沒有多餘的內存思考戰野亂七八糟的問題,就讓王子殿下簡要說明吧!
「最近學院裡非常流行一種賭博,內容很簡單:投注下賭,猜對者為大贏家。賭的就是……」
「卓遠之和幸之霧的關係。」車神代為補充說明,「有人說幸之霧和卓遠之是兄妹,有人說你們是情侶,也有人說你們是朋友。三種賭項,大家下注。目前看來……」她從口袋裡掏出今天的校報,「根據羅蘭德校報顯示,目前最熱門的賭項是……情侶!」
卓遠之搶過報紙,在將它撕個粉碎之前他要先看個清楚,弄個明白,「這都是什麼玩意?校報居然引導學生賭博?宇文寺人這個學生會主席是幹什麼吃的?他不是號稱學院的清道夫嘛!就這樣縱容學生賭博?」
「據我分析,私底下宇文寺人對你和幸之霧的關係也很是好奇。」王儲殿下最近學了幾句中文,此時不現更待何時?「還記得我們剛到校在檔案室初遇宇文寺人的那次嗎?」
卓遠之陰陰地笑著——怎麼會不記得?那時他們三個想要弄清宇文寺人乃何方神聖,結果遇到了拉著一張棺材臉坐在電腦前試圖弄清他們三個真實身份的宇文寺人,從此結下難解的梁子。莫非這次,棺材臉又故伎重演?
打個響指,跟黑道分子和陽光小子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王儲殿下高貴的氣質驟減,「我無意中在檔案室與他再度相遇,他的顯示屏上輪番跳動著你和幸之霧的資料。」
什麼無意?分明是惡意追蹤!
想來宇文寺人太想知道卓遠之和幸之霧之間的真正關係,所以才會鋌而走險到檔案室查找資料,所以才會忽略金髮美男跟蹤其後,所以才會睜隻眼閉只眼,放任柯柯拿梅菲斯特和幸之霧的關係大做文章。
「說你脫離群眾,你還別不承認!」戰野指手劃腳地嘮叨著,「你有沒有聽過最近學院裡很流行的一句話?」
原諒卓遠之被杜蘅的出現攪得頭昏眼花,哪還有心思關注羅蘭德學院最新的學生運動。
就讓車神這個外校生說給他聽吧!
「上課一排全睡,打飯從不排隊,短信發到欠費,吃喝嫖賭全會,啤酒三瓶不醉,戀愛談到反胃,逃課成幫結隊,逛街花錢乾脆,考試基本不會,羅蘭德萬歲!」
多美好的校訓啊!羅蘭德三騎士笑倒一片。
笑歸笑,被當成賭博工具的卓遠之怒氣未消。其實他也很喜歡這種帶有算計性的玩法,但他不喜歡被算計的那個人變成自己,他當當配角就好,主角這種身份不適合黑道少堂主。
自尊受損,卓遠之免不了開罵,張了半天嘴他竟發現整個303寢室,無人響應他的叫囂。莫非……難道……
「你們也……」
「我買你跟幸之霧是情侶關係。」戰野主動招認,特洛伊酒吧作為這場賭博的總壇,身處其中的他很難不參與嘛!再說,若賭贏了這場他還能賺點兒錢給車神買最新型的機動車配件呢!
\\*\\*男都招了,車神就更不怕了,「我買你跟幸之霧是朋友——憑感覺判斷嘛!」
又一個算計他的魔鬼!卓遠之望向度天涯,「你總不會也參與到這種低俗的玩意中吧?」瞧王儲殿下笑得這麼高雅也知道他是絕對不會犯下這種錯誤的。
海藍色的眼睛左右漂移,度天涯擺了一個傾倒眾生的Pose,「這個……小賭逸樂嘛!」
小賭逸樂?也就是說——「你也參與到這場賭博中了?」梅菲斯特的下巴掉在了地板上,摔出咚咚咚的聲音。連自命不凡的王儲殿下都參與進去了,他還能指望誰?
「我沒有賭你和之霧之間的關係。」公主舉手報告,「真的!我真的沒有賭!」
還是公主乖啊!卓遠之忍不住瞪著度天涯:瞧瞧!瞧瞧!就你也配當王儲?你還不如人家假公主!
他正瞪著度天涯呢!有一隻握著錢的手穿過他的視野伸到天涯面前。
「這個給你,幫我下注,我買跟你一樣的那項。你天天跟卓遠之相處,我相信你看到的才是真理。」
以上是假公主向度天涯發出的請求,卓遠之用手肘撐住沙發,努力不讓自己摔到地板上。他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幸之霧,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沒道理讓他一個人承受。
聳聳肩,對幸之霧來說,梨的吸引力遠比這場賭注來得強大,「別看我,如果能賺錢,我也想賭一把。」
能氣死惡魔的人果然絕非凡人!卓遠之正要開罵,忽瞥見幸之霧發呆的眼神,她在想些什麼呢?太安靜了,不似平常的她,這樣的幸之霧讓他擔心啊!
是不是……她也在擔心自己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望著她的側臉,卓遠之尋找著輪廓間的每絲細紋,卻找不到與爸相似的地方。打心底裡,他排斥她是他的妹妹。
卓英冠站在門邊,好半晌終於抬起手,他正要敲門,門卻從裡邊拉開了,露出的是杜蘅陽光般的笑臉——她一如從前,永遠笑得燦爛。
「睡得好嗎?」最簡單的問話永遠是最安全的。
卓英冠順著她的邀請進了房,眼角餘波沒有錯過走廊轉角處隱在陽光中的身影。腳步頓了一下,他終於還是毅然走進了杜蘅的房間,有些事可以日後再解釋,可藏匿了多年的隱患卻不能再耽擱下去。
關上的門關住了杜蘅的笑臉,門外的津庭那雙墨綠色的眼中蕩過一絲漣漪,很快又被陽光佔據。無所謂,不就是老情人出現了嘛!杜蘅跟卓英冠那些陳年往事,哪裡比得上他跟卓英冠這些年的默契。
對!就是這樣,津庭非常肯定地告訴自己。
而被他惦念的那個人正坐立不安地待在房間裡,好不容易找到杜蘅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卓英冠雙手交叉放在半空中,懸著呢!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就像昨天我跟你說的那樣,我一直在非洲從事野生動物保護工作,你大概早已從之霧那兒知道了吧!」之霧竟然住在卓冠堂裡,還管卓英冠叫「卓爸」,這是她意想不到的,「之霧會出現在這裡,我……我挺驚訝的。」
之霧會住到卓冠堂是天意,也是卓英冠刻意安排的;讓杜蘅見之霧,也是他刻意安排的;留杜蘅住在卓冠堂,還是他刻意安排的。但,杜蘅會拋下丈夫、女兒去非洲工作卻在他意料之外。「你什麼時候決定去非洲工作的?咱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還留在大學裡當講師嘛!」
那時候她多大?他不記得了,只記得她懷裡的之霧小小的,很可愛的樣子。那時候,他尚未收養遠之。他這輩子注定不會有女兒,之霧的出現讓他第一次對「女兒」這個名詞有了渴望。他還記得那時候,之霧半張著的嘴巴滴著口水,掛著淚痕的雙眼示意他抱抱。
和後來他收養的遠之不同,之霧會叫會哭會鬧,她不會克制自己的情感,她是小孩,是小小的女孩,她會將自己的放肆完整地展現在卓英冠面前,她是個需要人疼愛的小女兒。
甩動著胳膊,之霧向卓英冠要懷抱,不是等待,她硬要來了他的擁抱。沒等卓英冠明白過來,他冷硬的臂膀已經抱住了之霧,全身的僵硬也在抱住她的瞬間逐漸融化。
「你叫什麼名字?」之霧問他,竟然是這小丫頭問他。
「卓英冠——你呢?」
「我叫幸之霧。」
之霧,她叫之霧。她的名字裡也有一個「之」,卓家繼他下面那一輩,每個孩子都是「之」字輩的,名字中的「之」放在最後一個。她的「之」卻放在中間,與卓家的子相似卻又不同。
當時他沒有問杜蘅,可杜蘅眼中燃燒的花火卻讓他無法遺忘。他知道她嫁給了一位律師,生活過得很平淡。
他以為她的生活會一直平淡、順利地繼續下去,直到他遇見十五歲的幸之霧,他才知道她那位有魄力的媽媽已經去非洲安營寨很多年了。
抬頭看看面前的杜蘅,白皙的肌膚早已不復存在,小麥色的肌膚裡透著陽光、健康和一種粗曠的美。不再年輕的她成熟而任性,她是杜蘅,又不是。
「杜蘅,我沒想到連野外生存訓練都會害怕的你,居然會在非洲生活這麼多年。」
杜蘅扯開嘴角笑了笑,從包裡拿出香煙,她熟練地點上,深吸一口,「還記得我們再見面那會兒嗎?我抱著之霧坐在街心,像當年一樣,我們倆再度巧遇。你很驚訝,而我卻超乎尋常的平靜。」
他怎能不驚訝?從那次因為她,津庭遭遇襲擊之後,她就徹底地消失了。那個粘他、纏他的杜蘅不見了,說毫無感覺是不可能的。他想她,偶爾會想起她。
「當時我沒想到你那麼快就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女兒。」
杜蘅深吸一口煙,再吐出,煙圈一圈圈將她團團圈住,她沉醉在其中,「幸德書很愛我,他可以為我付出一切,那份愛讓我感動。我告訴自己要珍惜他的愛,所以我嫁給了他。畢竟,能被愛總是幸福的。」
她話中的艱澀只有卓英冠能夠聽得懂,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愛是揮霍不完的數字,年紀稍大一點兒,面對的挫折多了,失去的東西多了,這才明白無條件被愛是人世間最奢侈的幸福。
「杜蘅,」他叫她的名字,記憶中他很少開口喚她,「有句話我早該對你說,當年那樣對你,我很抱歉。」
她搖搖頭,煙在她的手中緩緩燃燒,變成煙灰落在地上,「那不是你的錯,是我給了你權利讓你盡情揮霍我的感情,是我把自己推到了那麼尷尬的地步,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沒有人可以在情感上傷害你,是你傷害了你自己,是你讓自己變得那麼痛苦,是你給了對方傷害你的權利。所以,別怨恨任何人,要怨就怨自己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了錯誤的人。有時候,連這點兒怨恨也是沒有的。曾經愛過,沒有結局,追憶起來依然甜蜜。杜蘅慶幸自己曾愛過卓英冠這樣的男人,至少他值得她去愛,她只是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這段愛並沒有錯誤。
真正有錯的人是她!
「你什麼時候開始照顧之霧的?」
要提起開始那一點,卓英冠還真有些說不清,「她和遠之原本是同班同學,那個時候她常來堂裡玩。」
對幸之霧來說,全球第一大黑幫的總堂只是同班同學卓遠之的家,她從不會對它賦予太多的意思。而他這個全球第一大黑幫的堂主也只是卓遠之的父親,她管他叫「卓遠之爸爸」,見面總是笑著叫他:「卓遠之爸爸好!」
「她那雙眼睛。」至今回憶起初見她的那雙眼睛,卓英冠依然感慨頗多,「真像你啊!陽光般地璀璨,耀得人睜不開眼。遠之剛見她那會兒煩得都快發瘋了,卻又不好發作……」
「像極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
算算看,當年杜蘅認識卓英冠的時候差不多也是之霧這麼大。時光荏苒,她已年過四十,而眼前這個男人成熟依舊,英俊依舊,歲月的痕跡卻悄悄攀上他的額頭。他們都不再青春,過往再也追不回來。
惟一值得驕傲的是,這些年她沒有白白度過,她的人生很珍貴。
可付出的代價卻是龐大的,之霧——她的女兒似乎……並不愛她,也不愛幸德書。
手中的煙燃盡,杜蘅想從包裡再抽出一根,伸出去的手被卓英冠攔了下來。她望向他,他只是無語地盯著她,陰冷的眸光已經讓她心底的脆弱無處藏匿。原來,無論歲月如何變遷,他的霸道依舊。
她笑了,對著他流露出苦澀比她想像中要容易,「我很失敗,是嗎?」
她做人不失敗,做母親就太失敗了,「你當之霧的母親,是她的失敗。」卓英冠不客氣地點出了她的失敗,「她跟幸德書脫離父女關係——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
剛剛?
「聽你說我才知道的。」
卓英冠自認定力夠強,這一刻也快徹底瓦解了。拉平一張臉,他不想有更多的情緒洩露,「有時間找之霧談談。」事隔這麼多年,他留她住下來就是為了讓她多接觸之霧。
他想說抱歉,不只是對杜蘅,還有之霧——那個叫他「爸」的女孩。
「你好!我是你……\\*\\*媽。」
這樣說不對啊!幸之霧認出她,她沒有認出自己的女兒,這樣說太假了。感覺不自然,不能這樣跟之霧打招呼,得換個口氣。整理了心情,杜蘅扯出假假的笑容繼續選台詞。
「嘿!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這哪是跟女兒說話的口氣?這簡直是在玩客套,她跟非洲那群獅子說話的口氣都比跟之霧說話來得親切自然。
算了,見到之霧以後憑感覺再找話說吧!現在的問題是,她得先見到之霧啊!
卓英冠說這是之霧的房間,杜蘅徘徊在樓梯轉角處不知道該上還是該下。她要見的人是她的女兒,可心裡那不安定的感覺卻像在等一個外人。
等了又等,徘徊再徘徊。好半天,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巨大的聲響從樓梯口那道門中傳了出來,杜蘅下意識地抬起頭向門的方向望去,正看見幸之霧倚著門,靜靜地望著她。
「找我有事?」她難得有時間睡個懶覺,就聽見樓梯口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整個卓冠堂會在這時候打攪她的,也只有剛剛住下來的杜蘅——她的母親。
杜蘅深吸一口氣,站在樓梯口,她仰頭才能看見她。隨意扯出笑容,她望向女兒,「我來看看你。」
幸之霧打了個哈欠,此刻倦意高於一切,「我挺好的,你這次回來什麼時候走?」她向來停留的時間不多,之霧早就習慣了。
這樣一直仰著頭望著她,感覺太難受了。杜蘅上前幾步,正要開口,忽然看見有個小小的東西正蹲在之霧的身後。
「之……霧……」
發音不太清楚,但還是能聽得出來是在叫之霧。杜蘅好奇地向前探去,那邊小小的東西也正巧探出頭來看向她。咦?還有一顆小腦袋,原來是一對男女生啊!
他們瞪著大大的眼睛瞅著杜蘅,有點兒好奇,全沒有孩子該有的害羞。小女生還扯扯之霧的褲腳,甜膩膩地叫著:「誰?她是……誰?」
「我是杜蘅,嗨!你們好啊!」跟最凶狠的野生動物都能打交道,可她卻不會跟小孩子們交流。當初照顧之霧的記憶早已淡忘,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嗅嗅她身上的味道,兩個剛剛會走路的孩子倚著之霧的腿瞅著杜蘅,「嘟……嘟嘟……」
好可愛的寶寶,杜蘅伸出手想要抱他們。之霧沒有拒絕,看著母親抱起優優,她只是摸了摸亦悠的腦袋——小伙子,誰要你年紀輕輕看上去就那麼酷呢?所有的人見到你和妹妹都只會抱她,而不摟你。你錯過多少左擁右抱、偷香竊玉的機會哦!真是浪費啊!
好久不抱小孩了,杜蘅拿出抱小獅子的姿勢摟著優優。小姐從出生開始就沒受過這等糟糕的待遇,她踢騰著小腿想從杜蘅懷裡掙扎出來。
「不要亂動,會掉下去的。」杜蘅收緊懷抱,生怕小小軟軟的身體滑到地上。她抱得越緊,優優越是要動。鬧到最後,小惡魔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之霧……之霧……之霧——」
她稚嫩的手伸向之霧,想要逃開杜蘅的懷抱。之霧順利地接過她的身體,優優在碰到之霧身體的那一瞬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你這個小丫頭啊!又喜歡讓人抱你,抱得不舒服又要大呼小叫。遠之管你叫『小惡魔』,它絕對是最符合你的稱呼。」點點優優的鼻子,之霧笑得很得意,「你呀!跟我還是有點兒相似的嘛!」
優優癟著嘴呀咿了一聲,賴在之霧的懷中,她還不時地瞄瞄亦悠,以為亦悠像她一樣想鑽進之霧的懷中呢!人家小伙子才不稀罕呢!
杜蘅望著之霧,像望著一個陌生的女孩。曾經她也是這樣窩在她的懷裡,現在之霧已經抱著寶寶笑得燦爛了。
做母親,她真的很失敗,「之霧,我……」
「亦悠和優優該睡覺了,我這個保姆要是沒當好,卓爸會扣我的薪水。你隨便,我也睡會兒。」她抱著優優,拉著亦悠回房休息。面對敞開的門,杜蘅卻不敢靠近。
錯過了踏進門的那個時間,即使那道門再度敞開,她也踏不進去。
她錯過了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於是現在的一切便成了錯誤。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她能保護非洲的野生動物,卻再也保護不了她的女兒。
誰能告訴她,她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你能告訴我,之霧究竟是誰的女兒嗎?」
再見卓遠之,杜蘅已經沒有初見面時的驚心動他的確很像卓英冠,一樣的狂妄,一樣的陰冷,一樣的酷得過火。
可……這對父子之間有些什麼是不同的。
卓遠之不夠狠,不如二十一歲的卓英冠來得狠,他更像現在的卓英冠。冷歸冷,卻藏著幾許旁人看不見的溫暖。
卓遠之被很多人迫切地注視過,沒有一個人給他這樣的感覺。杜蘅的眼神不像在看他,倒像在看自己的兒子。拜託!他已經夠亂了,杜老太太,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添亂?
「幸之霧不是爸的親生女兒,對嗎?」快刀斬亂麻,他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再拖下去,不只是他,想必卓冠堂內會掀起一陣風暴。
卓家的黑道組織在整個卓氏家族中佔有重要地位,卓冠堂堂主一職必須由卓家的親生子繼承。因為卓英冠無子,所以收養他為繼承人,如果幸之霧是爸的親生女兒。那麼——卓家沒有規定女生不能繼承黑道堂主一職。
「之霧是誰的女兒對你有影響嗎?」杜蘅不解。這幾天觀察下來,卓遠之和之霧的關係還是很好的,應該不會在乎這些才對啊!
「你到底有沒有當過母親?你到底懂不懂孩子的心理?」她不在乎的表情讓卓遠之感到憤怒,連怒氣也是陰陰冷冷,像一場海底掀起的風暴,所有的狂躁都隱藏在黑暗的深處,「之霧到底是爸的女兒還是幸德書的女兒,這當然很重要。一個人活到二十歲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你想過她的感受嗎?」
他是卓英冠調教出的兒子嗎?杜蘅實在有些好奇,卓英冠養的兒子,卓冠堂泡出的少堂主,怎麼可能如此感性?他竟然將自己的脾氣顯現在她這樣的外人面前,卓英冠的兒子應該沒有脾氣的,因為在他發脾氣之前,他會讓自己的怒氣燒燬所有的人。
倚著樓梯,杜蘅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表情跟之霧極其相似,「你著急了?你為之霧的事著急了?你擔心她,在乎她?莫非,你喜歡她?」
很有趣的相似,二十多年前,她愛上了卓英冠;二十多年後,卓英冠的兒子愛上她的女兒。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她的表情很詭異噯!卓遠之見得人多了,卻極少遭遇四零、五零級別的女人。現在的杜蘅讓他頭疼,他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可他用卓冠堂的信息網找遍了跟之霧身世有關的資料,卻篩選不出半點兒有用的信息。不用說,準是爸提前作好了防護,顯然爸不想讓任何人弄清之霧的身世。
要不然,他也不用這麼困難地找這個四零、五零級別的女人套話,「你就告訴我!之霧到底是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一句話——是,不是?」
杜蘅托著腮趴在陽台上,一如當年那個對卓英冠想人非非的小女生,「你說,之霧希望自己是卓英冠的女兒還是幸德書的女兒?」
這還能希望?卓遠之差點兒沒噴血,這女人越來越過分了。捲起袖子,他不是想打人,他想將面前的樓梯一次性敲得粉碎,讓她直接墜樓身亡——要不是考慮到她是之霧的親生母親,他真的想這麼幹。只是,考慮到她是之霧的親生母親,所以他才……他才更想這麼干!這女人實在是太不負責了。
卓遠之犯下殺人罪行的前一刻,一道柔和卻不失剛硬的影子罩住了他的年少輕狂。
「你希望之霧是卓英冠的女兒吧!」
津庭不想出面的,可身為「叔」,他實在該阻止卓遠之在卓冠堂裡犯下殺人罪行,尤其對方還是卓英冠的初戀情人——錯!尤其對方的初戀情人還是卓英冠。
他到底是不是人啊?二十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如當初一般陽光明媚。上次見面沒來得及打招呼,她就選擇消失了。這一次,杜蘅要好好地打個招呼,以表親切。
「你是津庭,咱們又見面了!」
她倒是不見外啊!津庭也展現出男人該有的大方,「你作為之霧的母親,想在這裡住多久都可以,不過別四處亂竄,你也不想給之霧添麻煩吧!」
讓一個黑道組織接受一個白道女孩是需要付出時間和代價的,之霧的努力是面前這個剛剛回歸的不及格母親看不見的。她一路走過來的種種,津庭都看在眼底。杜蘅不在乎這個女兒,他在乎。
「嘿!你在生氣!」常年跟野生動物打交道,杜蘅早已養成了看表情斷心情的本領。連野狐狸的表情她都能看懂,別說是會說話的人嘍!「不過說實在的,你長得真得很帥,又極具親和力。沒道理我當初愛上卓英冠,沒愛上你啊!」
有人在放電!津庭躲閃不及,被電個正著。他開始懷疑,當初卓英冠沒有愛上杜蘅究竟是人為的還是天意,八成她再繼續努力下去,今天卓冠堂堂主夫人的寶座早就非她莫屬了。
再跟這種女人糾纏下去,連他自己都快陣亡了,為了避免步上卓英冠的後塵,他還是先閃為妙。走之前,他要帶走一個人——不能讓他養大的孩子成為殺人兇手啊!
卓遠之還真跟杜蘅幹上了,他今天非弄個明白不可,不弄清楚之霧的生父是誰,他還就不走了。梅菲斯特也有耍脾氣的權利!
「別鬧了!」
權威的聲音以最權威的姿態震住了卓遠之,回頭望著父親,他毫不示弱:「爸,之霧不會是你的親生女兒,對吧?」
直接問出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卓遠之沉黑的眼睛緊追著父親,在關鍵問題上,他不會向任何人妥協,「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不是!對嗎?」
在兒子的緊盯之下,卓英冠沒有逃避,也沒有應對。看看杜蘅,再望望津庭,他做了這輩子最丟臉的行為,「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爸竟然跟他說這種話,卓遠之差點兒沒把舌頭咬下來。誰說他是梅菲斯特?如果他真的夠惡魔級別,那爸絕對是超級惡魔,地獄的創造者。連這種詭異的話都能說出口,他……他根本不是人。
卓遠之才不管爸是什麼態度呢!他想知道的事一定要找到答案,明箭不行就放暗槍。頂著梅菲斯特這塊牌子,卓遠之拒絕虛名。
拿陰森的眼神瞟向津庭叔,如果現在卓遠之的對面有面鏡子,他會發現自己的表情很猥瑣,猥瑣到津庭拒絕讀懂。
「走啦走啦!」津庭推著卓遠之,「都說了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你偶爾當一回小孩子會變傻啊?」
「不是……」卓遠之快抽筋了,他不信津庭叔對之霧的生父是誰毫不好奇,待在爸身邊這麼些年,他應該比他更好奇才對啊!
津庭眨去一閃而過的衝動,墨綠色的眼睛沉靜得有些異常,「之霧的確是英冠的女兒,這些年,她不都管他叫『卓爸』嗎?你還想知道什麼?」還想再繼續胡扯下去?津庭自認這些年他中文的進步完全依賴於他努力說話的結果。
「你不是跟天涯、戰野約好了今天去看什麼足球比賽嘛!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我是怎麼教導你的,身為男人,守時是基本的道德規範。還是,你想帶亦悠和優優一起去看足球比賽?之霧正陪他們睡覺呢!你如果想帶他們去,我這就去叫醒他們。」
誰會想帶兩個除了哭只會叫的小惡魔去看足球比賽,他又不是超級奶爸!提到那兩個小惡魔,卓遠之跑得比誰都快。
麻煩解決,津庭頓時鬆了口氣。掃過杜蘅,墨綠色的眼睛以最濃重的華彩凝視著卓英冠,「九個分堂的堂主都已經到齊,他們正等著你。」
卓英冠點了點頭,津庭出奇的平靜反倒讓他有些不習慣,「其實之霧是……」他想跟他解釋,他第一次拿長輩的架子壓卓遠之,可他竟然想跟津庭解釋——連他都被自己突來的舉動嚇一跳。
說啊!你倒是趁這個機會說個清楚啊!
卓英冠的愣神給了津庭緩神的機會,輕呼了口氣,津庭轉身向樓下走去。
「津庭——」
「別說!什麼也別說。」津庭背對著卓英冠,這些年來陪著他黑道白道一路闖過,他總是站在他的身邊,從不會拿背對著卓英冠。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我不想知道,這樣說也不太對,我想知道,但也許不知道會更好。」
他在說些什麼呢?卓英冠不想看到津庭的背影,「其實之霧她……」
津庭在他說出真相的前一刻選擇了逃離,很多事不需要說清楚,活得太明白反而是一種痛苦。
足球比賽沒看成,卓遠之卻已呈現半瘋狂狀態。
注意了!注意了!
所有距離梅菲斯特方圓一公里的生物全都注意了,為了保證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請盡快撤離,並與危險物品保持一定距離。無法撤離的請注意了,您可選擇一些防護工具,當您遭遇梅菲斯特時,以便求生。如:棉被、酒或匕首,我們將友情提示以下幾種防護工具的使用方式——
A、蓋上棉被睡大覺,簡稱「裝死」。
注意事項:睡得越死越好,以防被梅菲斯特的怒吼吵醒,迷迷糊糊中被炸身亡。
特別提示:習慣性失眠的朋友請勿使用,效果不佳,還容易挑起梅菲斯特的憤怒,裝死成真死也不一定。
B、用酒令自己神志不清,簡稱「以酒裝瘋」。
注意事項:既然選擇裝瘋就瘋得徹底一點兒,瘋不過梅菲斯特,那你還是男人嗎?
特別提示:酒量太差的朋友請勿使用,直接醉死與任何人無關。
另:酒量太好的朋友亦請勿使用,浪費錢何苦呢?
C、以匕首刺向自己的死穴,簡稱「自殺」。
注意事項:舉起匕首扎向自己身體一定要做到快、狠、準,務必做到一刀斃命,以減少痛苦。特別提示……使用這招證明你比梅菲斯特還狠,哪還需要我的提示?
綜上所述,能避開梅菲斯特的風暴比迎接惡魔的,挑戰更費力氣,於是度天涯和戰野索性迎難而上,體現現代社會年輕人的超凡勇氣。
「我說,卓遠之,你有什麼話爽快點兒說出來算了。」戰野實在受不了活在低氣壓中,不僅他快被憋死了,連小姐都開始閃紅燈——如果一隻黑豹子不停地靠過來,還預備滴口水,任何高智商的機器人都會發出警報。
在這方面,度天涯就比戰野有經驗多了,「你懷疑幸之霧是你爸的女兒,可你爸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現在的態度更讓你心煩。」
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回事,「我不相信之霧是爸的親生女兒,可爸不否認,幸德書又不承認這個女兒,現在連之霧的媽都住了進來,如果她真的是爸的女兒……」
「對你有什麼損失呢?」多一個妹妹有什麼不好?最重要的是,「我在特洛伊酒吧下了賭注,賭你跟幸之霧是兄妹。」如果事實真是如此,王儲殿下可就笑翻了。
度天涯,你……你好狠啊你!卓遠之咬牙切齒,閉上眼,他怕自己氣得爆眼球。
原來梅菲斯特也有脾氣,還以為他成熟到可以接受任何意外呢!「其實想知道幸之霧到底是誰的女兒很簡單嘛!」王子殿下開始發揮自己準確的判斷能力。
「只要核對她跟你爸的DNA就可以了。」戰野抓抓頭髮,陽光明媚的笑臉上一派輕鬆。
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就好了,卓遠之又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如何用科學的手段達到想要的答案,但他可不想為求解的過程付出慘痛的代價,「爸的DNA資料是絕對保密的,想從他身上弄到可以提取DNA的毛髮、血液或牙齒比登天還難。」你以為卓冠堂堂主是花架子?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戰野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你可以讓你爸主動獻血啊!比如……」
「發生某種意外讓你爸急切地想獻血。」度天涯做出補充說明,他和戰野一搭一唱還真像那麼回事。
什麼樣的意外能讓爸主動獻血呢?卓遠之從正常的角度思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種非得爸來獻血的情況,卓冠堂那麼多身體強壯的年輕男人,就是排上十年也輪不到爸獻血。
戰野掛著陰森森的笑容擠到卓遠之的身旁,他的笑容怎麼看都不像好人,「那如果是幸之霧急需輸血,而你又只通知了你爸一個人呢?」
卓遠之端正神色,「之霧很健康,她不需要輸血。」
「我們可以為她創造輸血的機會啊!」王儲殿下的笑容不是絕美,倒是很接近劊子手。
「你想做什麼?」卓遠之微瞇著眼,有隻貓在抓他的心。
這些戰略戰術就由戰野來策劃好了,「她下樓梯我可以幫她一把,包她頭破血流,急需輸血。」
「要是不行,我可以用佩劍裝作不小心刺傷她。」托著腮稍稍想了一下,度天涯不無為難地點了點頭,「脾出血量比較大,就刺脾吧!為了幫你這個忙,我就犧牲一下,做一回兇手。」誰說他是絕美又高貴的王儲殿下?跟梅菲斯特在一起時間長了,他也感染了一副小黑心肝,黑得卓遠之想學阿貓咬他。
瞧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很委屈嘛!卓遠之半笑半認真地道:「你們倆真是太熱心了,我怎麼好意思這麼麻煩你們呢?」
「不麻煩!不麻煩!」戰野急切地搖著手,「知道你跟幸之霧之間的真實關係,我投下去的賭注也能盡快收回,了我一樁心事,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
嗨!戰野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嘴這麼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將他的心理話徹底抖摟出來了。瞧卓遠之不懷好意,他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黃泉路上還是趁早抓個同伴吧!
「別看我,天涯也是這麼想的,他也想知道你跟幸之霧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戰野拉過度天涯,將他擋在自己面前。天涯那張絕美的臉連上帝看到都會心動,相信卓遠之說什麼也不捨得摧毀。
這小子太沒意氣,真不知道是怎麼獲得陽光美少男稱號的?度天涯正要辯解,卻見一塊粉紅手絹揮啊揮,揮到了他們的面前。同期到場的還有一長串囉囉嗦嗦,嘮嘮叨叨的蚊子在哼哼著。
「我信上帝,全能的父,創造天地的主。我信我主耶穌基督,上帝的獨生子……我信聖靈。我信聖而公之教會。我信永聖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身體復活。我信永生。阿門!」
戰野終於明白為什麼《大話西遊》上孫悟空會被唐僧煩得發癲,他現在就想當孫悟空,將那個信仰頗多的面熟卻不知道名字的傢伙亂棍打死,「你要是再不閉嘴,你所信仰的一切東西都沒辦法救你!」
罪過啊罪過!君憐伊在胸口上畫了一個十字,粉紅色的小手絹跟著漫天揮舞,「仁慈的主啊!請賜予我力量,讓這些孩子得到靈魂上的安慰。」
「是你的靈魂需要安慰吧!」卓遠之冷笑著望著立在門口不敢輕易行動的君憐伊督導,怕阿貓、阿狗就明說,何必借由主的名義呢?一個男人活成這副模樣,真可悲!
雙手合掌,君憐伊繼續喃喃念著祈禱詞:「主啊!偉大、神聖、光芒普照的主啊!請你保佑你的孩子,保佑他們平安無事,保佑他們足以化險為夷,保佑……」
「還是請主多多保佑你自己吧!」
戰野這種陽光小子就是不可愛,心裡清楚就行了,何必點破君憐伊督導的脆弱呢!度天涯正想教他正確的社交態度,君憐伊卻偏偏選在這時候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我正在請主保佑的人並非我自己,而是你們的朋友……」
公主?
車神?
總不會是幸之霧吧?
三個人三個想法,君憐伊揮舞著粉紅色的手絹宣佈正確答案:「幸之霧同學發生了某些突發狀況,她被刀砍傷了……」
好的不靈,壞的靈——大抵就是這種情況了吧!
看著卓遠之匆匆衝出去的模樣,戰野和度天涯交換了一下眼神,紛紛作好洗乾淨脖子等著被切割命運的準備。
「你們幹嗎這麼緊張?」
君憐伊,你還好意思說?
「幸之霧受傷——你怎麼不早說?」居然還有工夫在那兒做祈禱,活人都能被急死,何況是傷者?
「等著吧!你離主越來越近了。」
不用說,又一個人需要洗乾淨脖子等著給梅菲斯特試刀了。
「怎麼會這樣?」
幸德書接到封千里的電話匆忙趕去了羅蘭德學院的醫務室,衝進門,他逢人便問:「有沒有一個名叫『幸之霧』的女生被送了進來?她受了刀傷,傷得重不重?你知不知道?」
他抓住的第十三個人轉過頭,用同樣焦急的眼神還給他。視線碰撞處,幸德書向後倒退了一步。
「是你?」
再見面,幸德書心中只剩下震撼。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久得他都快記不起她的樣子,終究他還是在再見面的第一眼認出了她。這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吧?至少他不曾忘記自己深愛的人是何模樣,即使這個他用一生去愛的人傷他至深。
杜蘅只是接到消息,說之霧在學校裡被刀砍傷了,命在旦夕,所以她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沒想到竟在這裡遇到了幸德書。
「你不是在英國嗎?」話衝出口,她隨意地垂下了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尷尬的表情。她不是有意要關注他的行蹤,可她仍舊是關注了。
幸德書沒注意她神色中的變化,他一心只牽掛著之霧,又在這種情況下再見杜蘅,一時間竟有種找不到北的感覺,「你是為了之霧回來的?」那她……那她知道他跟之霧斷絕父女關係的事了?
她到底是為什麼回來的?似乎一覺醒來,她頭頂上就不再是非洲的天空,改換了卓冠堂的天花板。在非洲待了那麼多年,她為什麼突然跑回來,個中情愫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再說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是先確定之霧的平安要緊。
她正要推開門找這裡的醫生,卓英冠卻突然從另一道門裡走了出來,隨行的還有津庭和卓遠之,他們竟比她先一步來到這裡。
「卓英冠,之霧現在怎麼樣?」
杜蘅臉上的焦急是身為母親的天性,卓英冠不禁安慰起她來:「遠之已經見過醫生了,之霧正在搶救,情況到底如何還是等醫生出來時再說吧!」
他也在這裡?幸德書尚未從見到杜蘅的驚愕中解脫出來,又在同一時間見到卓英冠。說不清是惱怒,是羞愧,還是其他什麼情愫,他怔怔的表情掩飾了他最真實的思緒。
相對於幸德書的平靜,爸似乎更為擔心。看來,有七成可能爸才是之霧的親生父親——卓遠之一邊在心底盤算一邊應付四個焦急的長輩,「有度一舟醫生照顧之霧,相信她會沒事的。不過度醫生說,之霧急需獻血,你們都是她的長輩,誰先獻……」不等他說完,津庭和杜蘅搶先捲起袖子,這就要將血獻給之霧。
錯了錯了!該劇本的主角不是津庭叔和杜蘅,而是另外兩位不動不搖的男士。好歹給點兒反應啊!這副平靜無波的表情未免太不專業了。
看樣子得再煽風點火才行,卓遠之停在卓英冠面前,不無沉痛地訴說:「爸,我真的很害怕。萬一之霧她……」
「之霧不會有事的。」如此信心百倍給出肯定答案的竟然是幸德書。沒等卓遠之詫異,他已經捲起袖子向手術室方向衝去了,「需要多少血?我獻!多少我都獻!」
「還是抽我的血吧!」身為母親,杜蘅和之霧一直血脈相連,從未分開。
津庭也趕在這個時候湊熱鬧,「還是抽我的吧!我是醫生!」
抽血跟醫生這個身份有什麼關係?卓遠之差點兒沒暈倒,大家都在行動,怎麼爸連半點兒反應都沒有?這……這太不正常了!這讓他沒辦法判斷到底誰才是之霧的親生父親。
本以為借這次之霧受傷可以從爸和幸德書的反應中找出真相,要知道之霧可是難得受傷,難得需要別人給她那強壯的身體獻血啊!
就在大家紛紛搶著要為之霧獻血的時候,拉開的門後面顯現出一張極為困頓的臉——
「之霧?」
可不就是幸之霧嘛!她的臉色有些慘白,頭髮有些凌亂,衣衫有些不整,可這一切的真正原因是極度缺乏睡眠。
看到她這時候鑽出來,卓遠之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對上的是卓英冠洞悉全部的了然眼神——難怪得知之霧受傷,他不是很著急呢!原來心下早有準備。
想跟他玩這種小聰明,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小子,你以為我不瞭解你?如果之霧真出了什麼事,你還有閒心跟我們這幫老傢伙在這兒搭腔?不用說,早衝進手術室,不親眼看到她安然無事,絕對不會離開手術台半步。
想當初,卓英冠這老小子玩這一招的時候,卓遠之還在娘胎裡窩著呢!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黑道第一人的觀察力,在場的三個人可就受罪了。津庭到底是醫生出身,上下左右前後看了一遍之霧,他竟然沒發現受傷的地方。莫非,她傷在隱秘部位?
「津庭叔,你那是什麼眼神?」之霧直覺地將雙手挪向自己的屁股,她實在不習慣大庭廣眾之下,有人對著她的屁股瞧個不停,這真……真丟臉!
聽她這口氣,傷的不是屁股?津庭還在尋找,幸德書已經直截了當地問出口了:「你到底傷在什麼地方?」
「是啊!你快說傷到什麼地方了?」杜蘅也急了,就怕之霧內傷。
原來,他們三個緊盯著人的眼神是想知道她受傷的部位啊!害得之霧還以為自己哪裡不對勁呢!
高舉起自己的左手,雖然這姿勢很像投降,但之霧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任何人不可能在六道關切的目光中再閃躲下去。伸直了食指,她將裹了創口貼的部位面對眾人。
「哪!我就是傷了這裡啊!」
「這裡?」
「你傷了這裡?」
「你就傷了這裡?」
為什麼他們的口氣顯得很失望?之霧皺起眉頭,顯然有些不滿,「難道你們覺得我傷得不夠重?別看這傷口小,十指連心——巨痛哦!」開玩笑,手指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噯!尤其是她這樣的窮人。
「我每天都要打工賺錢,現在刀砍了我的食指,雖然傷口不大,但也有0.5厘米噯!就是這道傷口讓我今天不能在學生餐廳洗盤子,少賺巨多錢呢!」好在,她懂得利用時間,趁受傷期間借用醫務室的病床好好地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等傷好後她要將損失賺回來。
她幸之霧果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啊!「我的觀點,你贊同吧,卓遠之?」
回頭望去,哪裡還有卓遠之的身影,依稀看到卓爸衝出醫務室的背影,還有卓遠之奔跑的腳步聲。
「喂!你跑那麼快幹什麼?你又不是屬兔的。」
之霧好心探出腦袋,觀察起卓遠之跑步的英姿。瞧人家那速度,逃命也不過如此了吧!咦?他幹嗎跟卓爸道歉?看上去好可憐的樣子。
「津庭叔,我們要不要幫幫卓遠之?」難得之霧今天良心發現,看在卓遠之請她吃了那麼多頓免費晚餐的份上,索性幫他一把吧!主要是為了日後有更多免費的晚餐可以享用。
今天的之霧是一時心軟,今天的津庭是一時心狠。捲起袖子,他選擇冷眼旁觀。誰讓那小子竟然用之霧的安危來開玩笑。
「這是他們父子間表達親密的方式,咱們就不用管了。」
那就是可以袖手旁觀嘍?「巨可惜!」之霧由衷地感歎,「忘了把相機帶出來。」
梅菲斯特如此狼狽的模樣想來有很多人樂意觀賞吧!比如戰野、度天涯那種狐朋狗友,假正經的宇文寺人,還有想要報導勁爆新聞的柯柯……
「估計卓遠之會為了自己的名譽,出大價錢將底片買下來。」錯過狠敲他一筆的機會,之霧能不懊悔嗎?
瞧著女兒趴在津庭身旁有說有笑的模樣,杜蘅竟有些悵然若失。那本是她的位置,什麼時候那裡已經坐著一個人,再也沒有她插足的機會。
她專注地活在失落中,竟沒有發現幸德書滾燙的目光從前至後燒灼著她,不曾收回……
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幸德書選擇的咖啡廳。環境很好,咖啡也很好,雖然經過年月的洗禮,已有些陳舊,可正是那陳舊的感覺一再地洗滌著他們過往的情懷。
不知道怎麼了,他們又一次坐在了這裡。幸德書盡量不去看他對面這個年過四十,風華依舊的女人。如果不是杜蘅提議坐下來喝杯咖啡,他甚至不打算再跟她有進一步的接觸。
他怕了,怕自己再浪費感情。
他變得沉默,原本就沉默的他如今似乎很難有什麼事能再觸動他——望著對面這個被小女生叫成「叔叔」的男人,杜蘅開始檢視,這些年她是怎麼度過的。那個曾經深愛她的男人已經到了大叔的級別,她是他的初戀,也是他這一生惟一的愛戀。
然而,細想想,她回報給他的愛又有多少呢?她似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嫁給他。
「這幾年還好吧?」
杜蘅雙手放在咖啡杯的兩邊,空蕩蕩的手心就在他的眼前。幸德書微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虛假的笑容,索性維持嚴肅的自我,「還好!英國的報紙不是將我的生活描寫得很詳細嘛!」
什麼無情律師為腐敗政客鑽法律空子,什麼鐵嘴名律師再幫某某開脫罪責……總之,他就是一個靠法律賺錢的超級大爛人,二個連女兒都不要的無恥禽獸。
她不知道這些,也不想知道,「我在非洲只跟野生動物打交道,不關心報紙上胡亂寫的東西。」
她想告訴他:無論報紙將你寫成什麼樣,在我心中,你都是優秀的好男人。他聽在耳中,埋進心裡的卻是她並不關心他的生活。
咖啡勺攪拌著黑色的液體,他忽然想到了卓遠之的眼睛,那小子指責他不關心之霧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非洲那群野生動物是你的全部,你不瞭解我的生活,這很正常。」
從一開始,她做保護大使,他全力相助。再到最初那兩年,她每每去非洲,他期盼著她的回來。到後來,他想盡辦法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邊,甚至以之霧,以離婚威逼利誘,直到最後的麻木不仁以及現在的完全放棄。這條路,他努力到遍體鱗傷,他嘗遍萬種滋味,已經不想再嘗下去了。
他還是在意她選擇了非洲的動物,而放棄了他和女兒嗎?左右手只能選擇一樣,得到的和失去的,人往往更在意當初犧牲的那隻手——說她不在意他和女兒,她騙不了自己。
「你和之霧……」
「怎麼突然回來了?」幸德書打斷她的話,顯然他不想提及任何跟之霧有關的事,「你不是很多年都沒回來嗎?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我是回來看……看……」她是回來看卓英冠的,這個理由怎麼告訴他?
「你是回來看卓英冠的吧?」她難以啟齒的話,幸德書幫她說出口。看到她見到卓英冠毫不驚訝,傻瓜也能猜出她早就見過她的初戀情人了。
杜蘅也不隱瞞,「對!我是突然起意的,回來看看卓英冠,沒想到竟在那裡見到了之霧。你是不是和她……」
「什麼時候走?」幸德書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
杜蘅揚起頭望著他,為什麼他不願讓她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的事?她是夾在兩個人之間的那一個,她有權利知道一切。
為什麼她一定要提之霧?好不容易相遇,好不容易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她為什麼要製造不愉快?
因為她是杜蘅,她不喜歡生命中藏有太多揭不開的陰影,「為什麼要跟之霧斷絕父女關係?就算她做錯什麼,就算她惹你生氣,你可以跟她好好談,她哪裡惹到你了,非得到斷絕父女關係這一步?」
他握緊拳頭,緊抿的唇角不肯洩露出絲毫情緒,太過壓抑的表情反而成了一種刻意堅忍的情緒,他遮掩得不夠徹底。
不說話?你以為不說話就可以躲過一切了嗎?杜蘅的雙手上前一伸,緊握住他的拳頭,「不管她犯了什麼錯,她畢竟是你的女兒,你教育她,罵她,怎麼都好,你這樣放任她不管是什麼意思?你有沒有想過她的心情,她還小啊!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女兒……」
「別跟我說!不……不要跟我說這些!」
他微微喘息著,試圖撫平自己激動的情緒。注意到自己的拳頭在她的手心裡,溫柔的感覺美好到讓他不想將手抽回。如果當初的他也能這樣為了那一點點的美好掩蓋心底的皺紋,也許他跟之霧之間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她能看出他的後悔,失去之霧,他一定也跟她有同樣的心痛。所以,「去跟之霧談談,你們……和好吧!」
他不是沒想過,今天當他知道她受傷,後來又在羅蘭德學院的醫務室看到完好無損的她的那一瞬間,他都想跟她和好。可他說不出口,相信之霧也一樣,生活在一起十幾年,即使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們都有著相同的臭脾氣。
「去吧!」杜蘅勸解著。
她還記得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只要是她堅持的事,不管對與錯,他都會順著她的意。即使是結婚以後,他依然把她當成……當成女兒一般寵著,嬌慣著。他太寵她了,那時候她總會覺得這樣的男人少了幾分個性。
後來去了非洲,她跟一幫男人一同工作,是她自己選擇了這份工作,沒有人會給予特別的照顧。每每遇到困難,她總告訴自己:不可以思念幸德書,不可以領帶他。杜蘅,你只有你自己,是你選擇了一個人上路。
過了年少時節,她才明白,能被人無條件地愛著是世間最奢侈的幸福。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幸德書還會再順著她的心意行事嗎?「你就聽我一次,跟之霧和好吧!她不能一直住在卓英冠那裡,她……」
幸德書不再貪戀她手心裡的溫度,猛地抽回自己的拳頭,他的表情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她又不是我的女兒。」
「你說什麼呢?」杜蘅吃了一驚。
最難聽的話已說出口,幸德書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開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看過那張照片——卓英冠抱著之霧,照片的背後寫著『父女』。之霧是卓英冠的女兒,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
「你說什麼呢?」杜蘅胸中憋著一口氣,她瞪圓了眼睛望著幸德書,那眼神示意著讓他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他偏不,這句話憋在他心中許久了,他一直想找她問個清楚,能再見到她,他沒道理再忍下去,「你不要再裝下去了,我早就知道,之霧不是我的女兒,她是卓英冠的女兒!她是卓英冠的……」
「啪!」
杜蘅一巴掌打掉了他沒能說出口的那兩個字,她站起身,劇烈的舉動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黑色的液體沾上了雪白的桌布,污了一片。
添加再多的牛奶,咖啡依然混雜著黑色,那黑色污濁了幸德書的視線。
報應啊!原來世間真的有報應!他給了之霧一耳光,杜蘅還了他一巴掌,誰欠誰的,已分不清,也不再重要。
卓英冠坐在靠椅上,不時地望著地上的立鐘。杜蘅還沒有回來,她正在跟幸德書聊著分離後的故事吧!這樣也好,聊得越久說明他們之間維繫的感情越多。
他希望她能過得幸福,他也相信這幸福只有幸德書能給她。
是誰?這麼焦急地奔跑在樓梯間?卓英冠轉過身向門外望去,正看見杜蘅踩著狂亂的腳步停在門口。
她的表情不對,少了眉宇間那縷從非洲帶回來的陽光,多了些倫敦濕冷的霧氣,「怎麼了?」是跟幸德書不歡而散了嗎?
她的腳步釘在門邊,不動不挪,低垂的頭不看他,只望著地。這不是卓英冠熟悉的杜蘅,他站起身走向她,「到底怎麼了?」他在乎她的情緒,在乎她的喜怒哀樂,在乎她的一切。只是,他從不表現出來,當年她想要的一切他給不了,所以他什麼也不給。
卓英冠扶起她的下巴,迎面望去的是杜蘅臉上的兩行清淚。她哭了,記憶中從不見她的眼淚,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淚——她哭得最凶的那次他沒能看見。
順著他伸出的手臂,她靠在他的肩上,「卓英冠,我覺得好難受,我好想哭。」
「你已經在哭了。」他收緊手臂,將她擁在懷抱裡。他抱得很緊,用他霸道的方式給她獨一無二的安全感。
好喜歡他的懷抱,真想就這樣一直靠下去。杜蘅撲在他的懷裡,忘了糾結在心中的煩悶;忘了這些年待在非洲時對丈夫,對女兒的思念;也忘卻了對初戀的遺憾。
她待在他的懷裡很久很久,久到快要睡著。他的懷抱很溫暖,有哥哥的味道,「卓英冠……」
「嗯?」
「我很久以前,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抱你了。」
她說話的口氣好像\\*\\*狂哦!卓英冠失笑出聲,這才是他熟悉的杜蘅,那個做什麼都可以不考慮後果就直接往前衝的杜蘅。
「你呀!心裡有話要說出口,要不別人怎麼會知道?」
好溫柔的卓英冠啊!他還是二十一歲時的那個霸道男人嗎?「如果我當時說出口,你會抱我嗎?」
貪心的女人,到現在還不知道死心。卓英冠輕捶著她的背,他輕敲往事的大門,「看心情嘍!也許……會抱你吧!」
她輕輕一笑,有他這句話就夠了,至少證明當年那些放肆的愛並沒有白費,「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好不好?我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再愛上你。」
「別再來了。」他舉手投降。她的一段初戀讓幸德書恨了他這麼多年,甚至牽連到之霧,他不想再來一遍,不想牽連更多的人,「你心裡那些話不該告訴我,說不定應該告訴的那個人正等著你呢!」
他說的是幸德書?杜蘅驚訝地望著他,「你……」
別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忘了,我是卓冠堂堂主,這世上很少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你了不起!你偉大!你厲害!」杜蘅嬉笑的態度與剛剛淚痕滿面的淚美人完全不同,她變得還真快呢!瞧那笑嘻嘻的態度哪裡像四零、五零的女人?
望著杜蘅,卓英冠很難不想起之霧。那丫頭跟杜蘅太像,卻也不像。說不出哪裡不同,只是那份區別讓她與杜蘅的人生有所不同。
她不能走她母親的老路,卓英冠希望她們母女的人生不會有相同的悲哀。
「離開他,你真的不後悔?」
「在你們眼中,是不是都覺得我很悲慘?竟然為了非洲的動物放棄了那麼愛我的丈夫?」杜蘅說出了眾人的看法,「有時候我也會問我自己,這樣做值得嗎?真的不後悔嗎?」
答案——
「我不後悔。」她是堅定的,「聽過一個故事嗎?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女記者看到窮苦的牧民婦女,她覺得這些每天為生活掙扎的女人活得很辛苦,她覺得她們過得一點兒也不幸福。而那些牧民婦女卻可憐這位女記者,在她們看來一個女人整天東奔西走,連個家都沒有,還不悲慘嗎?」
在眾人看來為了非洲那些髒兮兮的野生動物而放棄愛她的丈夫和可愛的女兒,放棄那個近乎完美的家是一種愚蠢的行為。而她回顧自己走過的這條路,她依然覺得幸福。因為——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同。」
卓英冠再度收緊自己的懷抱,如此可愛的女人,當然要好好抱一下。
夠了,她完成了自己最後的心願。能被他這樣擁抱,有關初戀所有的遺憾都被填平了。拍拍他的肩膀,從非洲回來的她已經不需要再依偎在他的懷抱裡。
「你跟我一樣。」
「什麼?」
她直直地望著他,看進他的靈魂深處。再見他,她開始思考,如果當年她不是一味地向他的心窩裡沖,而是能慢下腳步,真正審視他的靈魂,或許她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待在他的身邊。
「這些年或許你不再那麼冷酷,但你還是習慣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中——心裡有話要說出口,要不別人怎麼會知道?」這句話對他同樣有效。
杜蘅頑皮地衝他笑著,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她永遠可以在摔倒的下一刻找到站立的支點,這就是杜蘅。
笑容中卓英冠依稀想起了當年初見她時的樣子,那時候她還很年輕,笑得很青澀,卻也綻放出屬於青春的絕色。
「你知道杜蘅是什麼嗎?它是一種馬兜領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常生長於陰濕的林中或草叢中。它長有淡紫色的纖細嫩莖,一莖一葉,葉片呈腎形。葉片的向光面呈青色,背光面呈紫色。杜蘅的馬蹄形葉非常美麗,而且它能散發出誘人的芳香氣味……」
「杜蘅可不是普通的植物,它是中華鳳蝶賴以生存的載體。」
書房的門外倚坐著兩個人,他們互相對望了一眼,用可樂乾杯。動作之瀟灑,除了卓遠之和幸之霧這兩個亂七八糟的人,怕是再也沒有人能做到了吧!
「沒想到卓冠堂少堂主竟然會躲在門邊偷聽,很無聊哦!」之霧大口喝著可樂,如果她手中握的是酒瓶,早就醉倒在門口了。
想將他一軍,卓遠之可不吃這一套,「\\*\\*還是挺可愛的。」
「不用拍她的馬屁,對我而言——沒用。」
跟杜蘅相處的時間太少了,之霧不瞭解母親。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沒有母親的生活,可當這個女人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才明白,「母親」這個詞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
誠然,她佩服母親的勇氣,卻拉不回這些年她們之間天然形成的隔閡。
「她不是合格的母親,我也不是優秀的女兒。」太相像了,兩個女人之間實在是太相像了,所以才會那麼難以靠近,這大概就是同性相斥吧!
「不像!你和她不同。」卓遠之用易拉罐冰她的臉頰,折騰她,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你比她懂得珍惜。」
「那是因為她的感情來得太容易了。」人習慣性地會忽視輕而易舉得來的東西,感情也一樣。之霧托著腮慢悠悠地說著,「你說,我要不要幫她一把。」
她又要給自己找麻煩了,真拿這個丫頭沒辦法,「你想怎麼幫她?」
這就不用他操心了,只要她想,就一定有辦法能幫杜蘅——她的母親。現在重要的是,「還記得卓爸跟她說的那句話嗎?」
他們偷聽了那麼久,爸跟杜蘅說了那麼多話,卓遠之哪記得是哪句。難道是——「心裡有話要說出口,要不別人怎麼會知道?」
「對啊!對啊!」她衝著他直點頭,像是找到了關鍵的缺口,「你看你這個人,明明知道這個道理,怎麼就不照著去做呢?巨不可愛!」
這丫頭倒是會鑽語言的空子,竟然用他的話來激他,以為他是笨蛋嗎?「幸之霧,你找死!」
她才不想找死呢!早在他發火的前一刻,她就找好了逃生路線。一路飛奔,她的看家本領就是逃跑。
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跑,在卓冠堂內展開了追逃大戰。那麼年輕的身影像極了二十多年前,在這裡奔跑的兩個人……
幸德書在羅蘭德學院的講座已經全部結束,這裡沒有他再留下來的理由。他也沒有猶豫,囑咐封千里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裡。
對著門,幸德書只等著封千里的到來。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門口的腳步聲,他急切地拉開門,連行李都提了起來,「千里,你怎麼這麼慢?快點兒!快點兒!咱們這就走……」
行李掉在了地上,幸德書的腳邊,「是你?」
他的表情幹嗎那麼驚訝?幸之霧扯了扯嘴角,沒能笑出來,「是我!」瞧著那個掉在地上的行李,她的眼睛總算找到了地方,至少不用對著幸德書那張臉了,「你要走?」
幸德書尷尬地將行李挪到一邊,「是。」他不想待在這裡,一刻也不想。
瞭解他的心情,看到他之霧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既然來了,總不能浪費交通費,好歹也要達到此行的目的才好,「那個……你……你不去看看媽……媽媽嗎?」多少年都沒提過媽媽了,突然在前父面前提起這兩個字——很彆扭!
聽之霧提起杜蘅,幸德書的詫異不是一點點。很多年以來一直是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排除血緣關係,之霧對杜蘅幾乎沒有什麼感情。雖然這樣說有些殘忍,但事實就是如此,之霧那偏執的個性,愛得絕對,漠視也做得絕對。
她會在這時候提起杜蘅,幸德書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想跟我說什麼?」
「嘿!」之霧輕鬆地聳聳肩,「你這種說話方式哪一點兒像律師?完全沒有條理性,太感性了嘛!」
記憶中,幸德書從來都不會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的,從前他跟她說話的時候都端著大家長的架勢,現在感覺他們之間就像是完全平等的兩個人,兩個陌生人——不知道這種改變究竟是好是壞。
她跟從前不一樣,幸德書忍不住凝望著她。從前她不會有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即使他們是父女,也總覺得之間阻隔著什麼,不如現在的輕鬆。
「怎麼想起來讀法律?你不是說什麼也不當律師的嘛!」
幸德書拉過轉椅讓她坐下,她小的時候,總喜歡爬上他書桌前的大轉椅,然後讓轉椅帶著自己轉個不停。那時候他工作很忙,不喜歡她的打擾,每次看她玩轉椅,總把她從椅子上揪下來。等他有時間讓她玩轉椅的時候,她已經不再爬上他的轉椅了。
之霧沒有那麼多的回憶,小時候的事她全都記不清了,追求快樂是要放下很多不必要的記憶。可是,坐在轉椅上,她還是會像小時候一樣不停地轉動再轉動,讓自己圍著一個點畫出一個又一個圈圈。
「其實也沒什麼,高中的時候我就想學法律,後來去了英國很自然地就選擇了法律專業。我想當一名律師,不是因為我父親……不是因為你是名律師,而是因為我想。」
「跟卓遠之有關?」幸德書無意中就提到了這個將他和女兒分割開的男人。
他的語氣不似以往的煩躁,就像兩個朋友在談論心事。之霧也沒有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坦率地說,她會選擇律師作為未來職業的方向的確跟卓遠之有點兒關係,「以前看你幫人打官司,講究的是證據,追求的是法律。可是道德呢?情感呢?正義呢?我看不見……」
她話說了一半停了下來,望著幸德書,她不希望剛剛建立起的和諧又被打破。幸德書沒有發脾氣,只是點了根煙,靜靜地吸著,這已經算是一種鼓勵,至少讓她有機會將話說完。
「我看不見這些,我只看見你像一個法律的工具為那些有錢人辯護。我不喜歡那種感覺,巨討厭那些有錢有權的人犯了法還耀武揚威。我不想當那種律師,所以那時候你要我跟你去英國,我說什麼也不肯。可認識了卓遠之以後,我的視野變開闊了。」
幸德書手中的香煙沉積出長長的煙灰,他的手指輕微地一抖動,煙灰撒了一地。
她頓了下來,不說話,只是提著眉眼望著他。幸德書眼波流轉,將她的警惕收在眼底,「說!接著說!」
是他要她說的,說錯話也不是她的錯哦!提著膽子,之霧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這個頑固不化的大律師,「卓遠之告訴我,正義就是正義,邪惡永遠擺脫不了黑暗,這是金錢改變不了的。金錢同樣改變不了情感,連法律也做不到。你可以判他死刑,但你抹殺不了他的感情,他心底的正義——你可以說卓遠之是黑道人物,但他比很多白道上自認高雅的人士更有正義感,至少他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你可以不當好人,但,請你做個堂堂正正的人,這樣的人至少可愛,也值得愛。
說出口了!
她終於對著幸德書說出了她眼中的卓冠堂少堂主是何種模樣。以前她每次提起卓遠之,幸德書總是滿臉怒火,兩個人說不了幾句就吵了起來,再說下去就全都是鄙夷、憎恨和怨氣。
到了後來,她根本不想跟他討論卓遠之,全憑著自己的感覺決定生活的方向。也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再回過頭的時候,她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父親」這個詞,徹底地從她的生命中被抹去了。
她有時候會笑著跟卓遠之說,她沒有父母緣,說不定天生命犯孤星,他總是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天不會給她這麼美好的命運,她那麼咋咋呼呼的人,孤獨完全是一種奢侈。真像他說的那樣,在她接近孤獨的時候,她有了津庭叔,有了卓爸,有了亦悠和優優,她終究還是無法享受孤獨的滋味。
可是幸德書不一樣,事隔幾年再見到他,他明顯得老了,若是封千里不陪在他身邊,他那消瘦的身影顯得那樣頹廢,就像……就像她見到杜蘅第一眼時的感覺。
他們都老了,需要「老伴」——這才是她來找幸德書的真正原因。
「在我眼裡,你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你沒道理放棄自己的所愛,去找媽媽吧!」
幸德書望著之霧,真的覺得自己老了,否則那個窩在他懷中的小女兒為什麼能像個大女人一樣說出這些打動人心的話?
「之霧,你希望我去找\\*\\*媽嗎?」
為什麼問她的希望?之霧瞪大眼睛望著他,「這是你跟她之間的事,我的希望有什麼用?」
「你會像一般小孩那樣期望自己有個完整的家庭,有媽媽,也有……也有……」他真正的意思隱藏在了撲朔迷離的眼神中,「也有爸爸嗎?」
之霧先是一怔,抿緊的唇角藏住了脫口而出的感慨。深吸一口氣,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呼之欲出,那是一段年少時期的苦澀,她克服了,走過了,再回頭卻仍難釋懷,「記得我上小學四年級,成績巨差的那段時間嗎?」
怎麼會忘?那是幸德書至今回憶起來仍覺得頭痛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學習成績莫名其妙地就跌了下去,而且是一落千丈地跌,跌到後來他都想吐血。
好好跟她說,她不理你;打她,他下不了手。正好那段時間也是他跟杜蘅鬧得最凶的時期,是繼續維持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還是索性一拍兩散,各自單飛,他猶豫難決,徘徊在十字路口,他幾乎是一夜之間消瘦了許多。
太亂太慌的生活讓他放棄了思考,於是順其自然,他和杜蘅繼續保持法律上的夫妻關係,而之霧的學習成績也莫名其妙就回歸到了原先的水平。
現在想起來,一切都巧合得不像話。
有些東西在腦中擦過一道亮光,幸德書驀然間明白了過來,「你當時是……」
「故意的。」揭開那層遮掩,承認自己需要一個完整的家,這一切比之霧想像中的來得容易,「我想引起你們的注意,我想要你們倆圍著我忙得團團轉,我甚至希望自己再壞一點兒,這樣媽媽就會將她對非洲大猩猩的關心挪出一點兒給我。很傻是吧?」
她仰頭望著幸德書,不習慣展現的脆弱洩露在他的面前,她又回到了小時候,成了一個需要父親保護的女兒。
好想抱抱她,像她兒時一樣。幸德書空蕩蕩的雙臂卻沒能伸出去,是他放棄了擁抱她的資格,再多的愛也成了多餘。她管卓英冠叫「卓爸」,卻不再管他這個扮演了十多年父親角色的男人叫一聲「父親」。
他做錯了是嗎?失去她,是他的固執犯的錯,對嗎?
有一個聲音告訴他——
「別再固執了,去看看媽媽,她沒有你想像中的堅強。在你需要她的時候,或許她也正需要你。」
掩上的門關上煙霧中的幸德書,居然會跟他說那麼多的話,之霧長歎一聲,低垂的頭望到地上那雙鞋,那還是她買給封千里十七歲的生日禮物呢!
「沒想到你還穿著它呢!」多少年了,她以為這雙鞋早就進了垃圾場。
他不想告訴她,這雙鞋他一直沒捨得穿,之前的一次是在英國再見卓遠之時穿上的,還有就是這次回來特意為她穿上的。他更不想承認,那個迷信的傳聞在他身上得到了驗證——送給男人鞋作為禮物,會讓這個人離你越來越遠。
藉著身高優勢,他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兩個人像當年那樣肩並肩靠著牆,一起茫然地望著前方。
「你能來看幸叔——真好。」他希望他們父女和好,這願望在英國的時候就一直存在。
「他沒有我想像中的堅強,」為什麼從前她就沒有注意到呢?「你也沒有。」
封千里微微一怔,轉瞬間又笑了起來,「沒有人是完全、徹底的堅強。」
這話聽起來好熟悉,好像她也說過,但一定不是跟封千里說,他怎麼會跟她說同樣的話呢?之霧的心中有一道疙瘩,忘了要解開。
拉拉她的衣服,他幫她將透風的衣領拉好,也順利幫她擺脫剛才的問題,「你一個人在這邊注意著點兒,你爸就交給我照顧吧!」
「嘿!千里,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
幼兒園時,他們睡一張床,她將口水流了他一身,害得他洗了五遍澡還覺得身上有口水的味道;上小學去露營,她搶了他的睡袋,害得他發燒39℃;初中她離家出走逃到他那兒,三更半夜她夢見她討厭的爸爸,硬是將他踢下了床;高中時他全家移民,她更是堂而皇之地住進了他的家裡,徹底地壓搾他。
算起來,封千里是從小被她欺負到大的,換作其他任何人早就撒腿走人了。只有他,不僅不討厭她,還明裡暗裡幫著她、護著她,這讓之霧不得不感歎:「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人,以後嫁給你的那個女生一定巨幸福。」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沒有問出口,換作幾年前,他一定會藉機會向她表白。而現在……已經沒那個必要了,可有些話哽在喉中,他不吐不快。
「你跟卓遠之到底是什麼關係?只是朋友嗎?」
為什麼那麼多人在意她跟卓遠之的關係?朋友也好,兄妹也罷,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去照顧亦悠和優優——保姆當不好,津庭叔可是要扣我薪水的。」感情歸感情,工作上稍有馬虎都會得到經濟上的損失,那是幸之霧最不願看到的悲劇。
將他丟在一邊,背對著封千里,之霧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她不會去為他送行,她從不喜歡離別的場景。
之霧前腳剛走,封千里猛一回頭就看見卓遠之雙手環胸站在他的身後,「你是鬼啊?」老是這麼神出鬼沒,不知道的人還真當他是梅菲斯特轉世呢,「幸好在英國的時候這種經歷訓練了不少遍,否則我遲早有一天被你當場嚇死。」
他對卓遠之說話的口氣算不上客氣,但也不至於視為仇敵。沒有人知道,前兩年在英國的時候,卓遠之見的最多的人不是之霧,而是面前這個戴著眼鏡,看上去斯文,實則詭計多端的壞小子——封千里。
上前一步,卓遠之長臂輕揮幫他卸掉眼鏡,褪去鏡片遮掩下的那雙狹長雙目眨著的誘惑的光芒,那正是卓遠之想看到的視野。梅菲斯特用雙臂將封千里困住——黑色風暴將他包圍,封千里昂起下巴回望著他,無畏無懼。
「你很麻煩,知道嗎?」
「能得到你的誇獎是我的榮幸。」封千里皮笑肉不笑,那陰鬱的態度跟卓遠之竟有幾分相似。
早料到無法從封千里的口中得到讓他滿意的情緒,卓遠之也不在意,將眼鏡放進他的上衣口袋裡,他只想告訴他:「謝謝你對幸之霧的照顧,我們之間的約定我會遵守的。」
「那就好。」撥開卓遠之困住他的手,封千里要他知道:如果他想逃,沒有人能阻攔,「我可以走了吧?」他的離開不是離開卓遠之,而是跟隨幸德書離開羅蘭德學院。再次見到之霧,他來羅蘭德學院的目的已經結束了。
不過在走之前,封千里要提醒卓遠之:「男人間的約定不要告訴女人。」
他從未想過將他們之間的約定告訴幸之霧,她不適合太複雜的局面。不是她無法應付,而是他、封千里都不想她去面對。
「忘了說,」封千里拉開門,用背對著那方黑色的陰影,「我不可愛,不過你還是蠻可愛的——之霧的原話,在英國時她這樣告訴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可愛?她竟然用這個詞去形容他?卓遠之翻了一個極不符合梅菲斯特形象的白眼,他會提醒她——麻煩別用那麼噁心的詞語去形容他這麼偉岸的男人。
「啊嚏——」幸之霧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揉揉鼻子,她很想知道,「誰在說我壞話?」又不感冒又沒驚風,好好的突然打噴嚏,一定有問題,八成是哪個小人正在說她的壞話呢!
說到小人,為什麼她的眼前突然出現卓遠之那高大、偉岸,外帶黑壓壓的形象?甩甩頭,她告訴自己不用太過在意。
等等!卓遠之……
沒有人是完全、徹底的堅強——這句話是她跟卓遠之說的,封千里怎麼會知道?而且還是原封不動地重複出來!
秘密!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走出邀海軒,杜蘅提著行李站在樓前的平台上。該走了,非洲那邊的野生動物保護組織急邀她回去,她也沒有再待在這裡的理由,現在離開再合適不過。
知道之霧有卓英冠照顧,她沒什麼不放心的。至於那個身為她丈夫的男人,世界級的大律師,有錢有權又有勢,她不需要擔心,也擔心不了。
還是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她的旅程吧!她不想跟卓英冠告別,就像上次離開卓冠堂一樣,這一次她也要悄悄地離開,不讓分別成為以後許多年不斷懷念的記憶,她的心負擔不起這些無謂的重量。
提起行李,她正要離開,眼前忽然出現一隻毛色絢麗的鸚鵡,它就停在她的腳邊,瞪著鳥眼望著她——她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只鸚鵡,記不清了。
「小東西,你怎麼會飛到這裡來了呢?」
「主人帶無語我來為姑娘你送行,姑娘你要保重,無語我祝姑娘你一帆風順、一路順風、一生平安、一塌糊塗……」
一塌糊塗?有人為你送行祝福你「一塌糊塗」嗎?她又糊塗了,又不是人為她送行,分明就是一隻鳥在向她告別嘛!
跟非洲的野生動物培養了那麼多年的感情,杜蘅面對動物有種與身俱來的親和力。將這只長相花哨的鸚鵡捧在掌心裡,她望著它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個能卜擅卦的八卦也帶著一隻這樣的鸚鵡。
她是無意中見到八卦的,那種神秘又沉穩的氣質讓她那個年齡的女生很難不著迷。所以,即使只看了他一眼,她也深深記住了那個像迷一樣的男人。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如果他還待在卓冠堂怕有四十多歲了吧!
「年輕。」
男人的聲音?杜蘅回眸望去,一位二十多歲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後,他內斂而帥氣,像紫色的霧氣揚著神秘的魅力。她看得有些發呆,而鸚鵡看到那男人比她更興奮。
「主子!主子!無語給主子請安!無語給主子請安!」
囉嗦的鸚鵡逮到機會就展示起自己的口才來,杜蕾懶得理它,只盯著面前這個男人,「你是……你是八卦?」即使隔了那麼多年,她也不會忘記八卦的容貌。她不確定的口氣是因為:二十多年過去了,他怎麼可以依舊年輕?
別問他,他那簡明扼要的說話方式即使再怎麼解釋,也無法給杜蘅完整的答案。至於無語那只多嘴的鸚鵡,此時沒有說話的權利。
紫色的鬥氣籠罩著她,杜蘅惟有抬頭正視他的存在。他將她的表情收在眼底,送給她兩個字:「珍惜。」
不需要無語的解釋,這兩個字所包含的意思也不是它一隻小小的鸚鵡能解釋清楚的。即使它再怎麼多嘴多舌,恐怕也無法說清那個中包含的無窮意境吧!
就像杜蘅的人生,除了她自己誰也無法言盡。
帶著八卦給她的占卜,杜蘅提著行李踏出了卓冠堂。紅漆染成的輝煌大門為她打開,門外那個孤單的身影是為她而來嗎?
「德書?」
她因為驚訝脫口而出的呼喚很小聲,他還是聽見了。這些年他最最想念的就是她喊他名字時的聲音,此生難忘。
望著她,他沒有靠近,沒有接過她的行李。靠著出租車的身體微微向前傾,從他腳邊散落的煙灰看來,他已經等她很久了。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可能知道卓冠堂總堂所在。
「是卓英冠。」幸德書樂意為她解惑,「他給了我這裡的地址,他還說今天你會離開。」接到電話他的驚訝如洪水猛獸,卓英冠怎麼會跟他說這些?
卓英冠又怎麼知道她今天會離開?杜蘅不禁回頭望望擎天樓——卓英冠住的地方。他對她的瞭解恐怕比自認很愛他的她更多一些吧!這男人的感情總是深藏不露,可他的愛卻無處不在。
能被他愛的人是幸運的,杜蘅一直這麼認為。
珍惜!這世上值得她珍惜的人有很多,那個將自己埋在黑暗中,永遠給她光明的男人;還有那個站在她的正前方,永遠敞開懷抱將她擁抱的男人。
「你是來接我的?」
她問得怯怯的,羞澀得像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女孩。這樣的杜蘅是幸德書藏在心底最深、最美的記億。
為她拉開車門,他給自己找台階,「是之霧要我來再見你一面的,所以我來送你去飛機場,你不是又要回非洲了嘛!」這一去,又不知道還得等多久,兩人才能再見面。最後相聚時刻,他不想跟她吵架,讓她帶著平靜離開他吧!
她笑了,這男人總是這麼不老實,大方地承認他想她,想再見到她就那麼難嗎?好吧!成全大律師的小算盤,她不客氣地將行李交給他,自己大方地坐進了車裡。
做女人,該偷懶的時候就要偷懶。不!這不叫偷懶,美其名曰:小鳥依人。她這樣的年齡當一回「小鳥」,不容易啊!
幸德書在司機的幫助下將行李放進後備箱裡,全套手法相當熟練,顯然他沒有忘記當年每每送她離開的情形。
坐到車上,他坐在她的身邊。不去看她,他只望著後視鏡裡的她。之霧說得對,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都老了,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坐在街邊長凳上嚎啕大哭的小姑娘,他也不再是為了愛勇往直前的小伙子。
他們老得只剩下「老伴」了!
「幸德書!」
她叫他的全名,剛結婚的那幾年,每次他惹她生氣,或者她要很認真地跟他談一談的時候,她都會叫他的全名,以至於那幾年,每聽到他的全名從她的嘴裡出來,他都會用提心吊膽的眼神望著她。
事隔多年,他這個毛病還是沒能治好,這一次也一樣,他望著她的眼神帶著幾分恐懼。
她倒是不客氣,直白地告訴他:「其實我在非洲的那幾年裡,最常想起的是你和之霧,是我們三個生活在一起的時光。」
她……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的心會跳個不停?
她才不管她的話會不會給他帶來困擾呢!她只知道將最真實的心情說出口,就像卓英冠說的那樣。
「我想你,想之霧。真的!尤其是看到那些動物們一家一家地圍抱在一起的時候。」
原來是看到動物們相親相愛的畫面才想到了他們,幸德書哭笑不得。他在她心中的級別永遠低於非洲的野生動物,他早該認命了,還期盼個什麼勁啊?
她逕自說著,完全不理會他的反應:「我當時決定去非洲,參加保護野生動物的組織的確跟卓英冠有點兒關係,這我得承認。我想做回當初那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自我的杜蘅,而不是幸大律師的附屬品。」
附屬品?她怎麼會是附屬品?在他心中,她始終是第一位的,即使是之霧出生以後,他依然把杜蘅看得重於一切。他做錯了什麼,讓她覺得自己只是他的附屬品?
「你對我太好了。」這就是他的錯,杜蘅說得理直氣壯,「你為我考慮一切,做你的太太幾乎什麼都不用想,連如何愛你都不用想。因為你不需要,你只是一個勁地付出,甚至不向我要求回報,有些時候你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人活在這種環境裡很容易頹廢,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她越來越不像杜蘅,而像大律師的幸太太,像一件擺設,不像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
再見到卓英冠,她從那雙沉黑色的眼睛裡看到了頹廢後的自己,她不要那樣的杜蘅,她不想一步步殺死幸德書眼中原本美好的自己。
所以她走了,去非洲找回那個敢對著黑道老大,大聲喊出「我愛你」的杜蘅。
卓英冠讓她看清了自己,而接下去的路卻與他全然無關。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在非洲待的時間越長,她越發地思念之霧和……幸德書。
嫁給他的那會兒,她只想著能被一個人那樣無私地愛著是一件幸福的事,她不想錯過他,她甚至從未想過自己到底有多愛他。距離讓她看清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也讓她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再回來找卓英冠是為了將初戀擱淺到一旁,她需要全新的、成熟的感情。
千言萬語,這些年來歷經的種種彙集成三個字——
「我想你。」
非洲的月亮幫杜蘅找了很多詞語,可真正見到幸德書,她只想跟他說這三個字。
這一次,讓她主動牽他的手吧!她的右手蓋上他放在座位上的左手,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手已不復當年的水嫩,非洲的太陽讓它變得蒼老。
她的成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綻放,他不夠愛她,否則不會忽略她這麼久。
「杜蘅……」
她抬眼望向他,沒有年少時對愛的期待,剩下的是相濡以沫的感慨。
「再見到你,我很開心,那種開始是你想像不到的,你明白嗎?」
她明白,就像這些年來,雖然不在一起,但她明白他的愛一樣。她明白!
兩個人的手在分開這些多年後再度握到一處,雖然仍會分開,但這一刻他們做到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原來,這簡單的八個字僅僅只是一種美好的結局,它不會介意在漫漫的旅途中,你是否曾鬆開他的手。只要最終故事同樣美妙,坎坷的過往就當成人生的小插曲好了。
幸之霧難得不用做校工,站在陽台上,她昂起的頭在天上尋找什麼呢?
戰野順著她的視線向上尋找,他想找到之霧和卓遠之之間真正的關係。趁著精明的幸之霧難得走神,他趕緊伺機刺探,「你們倆到底是兄妹,是情侶,還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她是\\*\\*。」
「她是我媽?」
戰野順著答話一路想下去,他抓抓頭髮,極度困惑,「她不可能是我媽啊!如果她是我媽,我沒道理不記得她啊!雖然說我有面容健忘症,但我對親人的臉一向記得很清楚。」
再抓抓腦門旁邊的短髮,本來就很短的頭髮,再耙還是那幅糟糕的模樣。誰讓他心情痛苦呢?「難道我的面容健忘症嚴重了?連我自己的媽,我都不記得長什麼模樣了?我是不是該給我爸打個電話,或許他記得呢!」
轉臉正對上卓遠之笑得快抽筋的表情,度天涯盡可能保持優雅,可憐他憋著笑憋到皺紋橫生的地步,委屈了那張絕美的臉。
戰野回過頭再看看幸之霧,瞧她那張「我是\\*\\*,快管我叫媽」的表情,他想被捉弄下去也不太容易。
「你們耍我!」
他大喝一聲,幸之霧立刻用母親安撫兒子的態度撫平他受創的心,「不是我們耍你,是你太可愛了,讓人實在不忍心……不耍你。」輕而易舉就被耍了,這孩子太可愛了。
不怒不惱,戰野自認是個有修養的男人「笑吧!盡情地笑吧!天涯,我就不信,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卓遠之和幸之霧究竟是什麼關係嗎?」
想!天涯當然想知道!可王儲殿下的修養告訴他,一切順其自然,決不表現出迫切的情緒。因為卓遠之這種人,你表現得越是急切,他越是不揭開謎底——梅菲斯特的本質盡在不言中。
「等他什麼時候想揭開謎底,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嘛!」拎起戰野的衣領,天涯不想看他再中卓遠之的奸計。
夏日的陽光鋪在陽台上,暖和的空氣讓之霧穿著一件小吊帶,即使這樣仍然有些微熱。他站在她的身後,黑色的身影幫她擋住些許陽光。她喜歡燦爛,他就給她,毒辣的日頭就交給他來擋吧!
「卓遠之,如果我真是你妹妹怎麼辦?」
她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卓遠之用手撐著陽台,將她罩在自己的懷抱裡,他像一堵巨大的牆,「我不希望你是我妹妹。」他明確地告訴她,「我不缺妹妹,我已經有朵貓貓了,多一個你幹什麼?當擺設啊?」
唉!這男人真不可愛噯!「我這麼可愛的妹妹,你上哪兒去找?我還不要你這種沒品的哥哥呢!」
「我才不要你這個妹妹呢!你就做你,當好你的幸之霧就好了。」
他霸氣地盯著她的後腦勺,即使看不到他那雙深沉的眼睛,她也能感覺到他的決心。什麼叫當好「幸之霧」?他的話巨矛盾。
「不做兄妹,即使你是爸的親生女兒,我也不想當你是妹妹。」
「為什麼?」
幸之霧用極其期待的眼神望著他,難道他有什麼心意沒有告訴她?戰野和度天涯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的那一頭鑽了出來,靜等著卓遠之給出答案。
注意了!注意了!關鍵時刻即將到來——
卓遠之先生這就公佈答案:「你那麼小氣的女生要是我妹妹,我身上的每分錢都會被你刮光的。你這種妹妹,凡是長腦子的男人都不會要你當妹妹的。」
倒!兩個男人倒在地上,壓倒了前來偷聽的阿貓、阿狗,順帶連累了小姐,作孽啊!
之霧白他一眼,雙手托著下巴,她眺望遠方,「我啊!倒希望有你這樣的哥哥。」這樣她就可以管卓爸叫「爸爸」,而且還多個哥哥。
卓遠之望著她的身影,如果她真的是爸的親生女兒,他多個妹妹,那麼……
問題是,到底之霧是不是爸的女兒呢?
「你是之霧的父親,你必須是之霧的父親。」津庭輕描淡寫地幫卓英冠作出最後的抉擇,「之霧需要人來愛,她跟幸德書斷絕了父女關係,她的媽媽竟然不認識她了,她需要一個父親,而你是最好人選。」
這就是卓英冠為什麼不肯跟卓遠之說出真相的原因了,他在乎的人不是杜蘅,而是之霧——卓爸在乎的人是他的女兒。
卓英冠的心思只有津庭能明瞭,卓英冠衝他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只有你最瞭解我。」所以這些年,雖然他是獨身一人,但並不覺得孤單。
好在杜蘅終於離開,卓冠堂又恢復了平日的安寧、祥和。伸直胳膊,卓英冠長舒了一口氣,他正要吸進下一口氣,只聽津庭大吼一聲:「幸之霧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是誰唱的呢——有誰能做到真正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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