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望著草地上奔跑著的兩個小子若有所思地扯著老公,「你確定咱們沒有抱錯兒子?」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的另一個孿生子正在另一個地方悄悄成長,而面前的這兩個小子中有一個不是她的親兒子。
抱著老婆,卓英丞哭笑不得,「哪有做母親的懷疑自己的兒子不是親生子?」
不過仔細看看,錚和鎧的確不像孿生子。兩個孩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尤其是那對眼眸。錚的眼睛黑如子夜,深不見底。鎧的眼睛卻是灰色的,霧濛濛的很可愛。
錚雖然比鎧早半個小時向他們報到,可比起弟弟鎧卻顯得瘦弱了許多,不僅身形較小,連個性也極溫和。哪像鎧,力氣大,身形大,連脾氣都比錚大。
瞧,鎧又在欺負錚了。
「這是我的,我要!」
鎧霸道地搶著錚的玩具,哥哥到底是哥哥,不跟弟弟一般計較。你要,好!給你!將玩具丟給鎧,錚對泥土更感興趣。
「錚,你在幹什麼?」穿著綠裙子的女生可愛得像天地間最綠的那顆嫩草,「你又在玩泥土?真的好髒哦!」
錚不以為然地繼續鑽研著面前的土地,「怎麼會髒?媽媽說爸爸是地質學家,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媽媽還說,爸爸二十歲就取得了『卓』姓,我也要姓
『卓』。」
呂意才五歲而已,哪裡明白一個人的姓氏還是尊貴的象徵,「『卓』姓是什麼東西?好吃嗎?」
卓英丞笑得差點把嘴唇吃進了肚裡,「姓是不能吃的,它只是一種代表。」
呂意是龍門護法呂威的女兒,他們都喜歡叫她「綠意」。小姑娘只比兩個兒子小一歲,在卓英丞的眼裡跟自己的女兒沒多大的區別。三個孩子從小一塊兒玩,玩累了就睡在一起,他倒是很期待,不知道兩個小子長大以後,誰會跟綠意來電。
無意間瞥到老婆發呆的神采,卓英丞伸出手摟住她,像他常做的那樣,「想什麼呢?」
「想錚的脾氣這麼好,以後怎麼在黑道上混啊?」叫龍吟怎麼能不擔心,龍門作為黑道第二大幫,跟卓冠堂一直在暗中較量。
「你知道嗎?自從卓英冠接手卓冠堂之後,卓家在黑道的勢力不斷擴張,要不是呂威管理有序,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恐怕很難跟卓冠堂相抗衡。卓英冠的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卓家勢力實在過於龐大,分支又多,雖然名義上是親戚,但卓英丞只在卓家的晚會上見過卓英冠一面。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卓英丞最不喜歡那種場面,要不是卓家的大家長親自操刀逼著他出席那場等同於相親宴的晚會,他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年紀輕輕就已在黑道上呼風喚雨的卓英冠。
可笑的是,卓英冠竟然也是被逼著來挑老婆的。
他並不是獨自出席晚宴的,直至今日卓英丞仍然記得當時卓英冠的身邊站著個孩子。說孩子似乎不太準確,只是那張白皙的臉實在讓人難以分辨他的實際年齡。略有些發黃的發讓歐洲人特有的白色肌膚更顯得透亮,墨綠色的眼睛裡總是帶著幾許笑意,舒服地熨貼著所有看到他的人——他有個中文名字,叫津庭。
正是他的存在,為陰鬱的卓英冠平添了幾分生氣。
不知道那場相親宴的結局如何,那場宴會,卓英丞找了個機會逃了,那次成功地出逃讓他遇見了龍吟。至於卓英冠……聽說他至今仍未娶妻,只是不知那個笑得像聖徒的男孩是否還在卓英冠的身邊。
有他的存在,黑道總舵主也不會覺得世界全是一片黑暗吧?
「別想那麼多了,有你在,龍門不會輸給卓冠堂的。」
「現在龍門跟卓冠堂的確勢均力敵,可這種形勢能維持多久呢?」
龍吟雖是女兒身,卻始終支撐著龍門,讓卓冠堂不敢對其輕舉妄動。等她漸漸老去,這兩個小子總要有一個擔當門主之位。
鎧雖然有勇,但過於直爽的個性不適合做黑道的門主,相比之下倒是錚平易的性子更適合一些。偏偏這小子長得弱不禁風,運動細胞又差,更別說學功夫了。最糟糕的就是,他整天鑽研各種地理雜誌,想跟他爹一樣,長大後做個地質學家。
真是一對麻煩寶貝!
這方面卓英丞倒是毫無壓力,「他們倆誰喜歡做門主,誰就去做啊!」小孩子嘛,幹嗎要求那麼多?
「我要當門主!我要當門主!」龍鎧哪裡知道門主的含義,只是隨著爸爸的話直覺地叫喊罷了。
綠意跟著他叫著:「鎧做門主,我要當門主夫人。」
喝!這樣就把終身定下了?
成熟的大人覺得好笑,孩子們卻樂此不疲。錚用那雙沾滿了泥巴的手四下揮舞著,「我要做科學家……我要像爸爸那樣帶著媽媽走遍天下。」
卓英丞親了親兒子髒兮兮的小臉,孩子特有的奶腥味混著泥土的芬芳讓他欣喜,「等你成了地質學家,陪你走遍天涯的人可不是你媽媽,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手探上老婆的腰,正是她在身邊的這種感覺讓他情願放下卓姓,背叛卓家,跟隨她入主龍門。
他不在乎卓家的人說他不像個男人,他不在乎為了她跟卓家反目,他只要她,只要她在他身邊。
死,也不能將他們分離。
「誰啊?」錚不明白爸爸話中的深意,拉了拉身邊的綠意,「會是綠意嗎?」
「也許哦!」龍吟壞壞地眨著眼睛,頓時挑起了兄弟倆之間的爭端。
鎧揮舞著拳頭,孩子氣地吵嚷著:「不要!不要!綠意要做門主夫人,錚不可以帶走綠意。」
「就要就要!」錚也不服輸地嚷嚷著,和平時謙和的外表極不相符,讓人懷疑梅非斯特才是他的本性。
三個孩子在藍天下讓活力四射,一對相愛之人在草地上讓神見證永恆。誰也無法預料,那一天真的成了他們永恆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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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我!呂叔,你騙我!爸爸、媽媽說好會回來陪我和錚過生日的,他們不可能丟下我們不管!」龍鎧又是哭又是鬧,跟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壞小子大相逕庭。
龍錚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嘴裡只是反覆念著呂叔告訴他們的原話:「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爸爸媽媽為什麼不會再回來?他們發生什麼事了?還是,他們不要我和鎧了?」
怎麼會這樣?爸爸說要去南非勘探,原本媽媽要留在龍門的。可是不知道怎麼了,爸爸準備離開的那兩天,媽媽一直心神不寧。最後,她還是追著爸爸一起飛去了南非。
她答應過的,她和爸爸同時答應了他和鎧,他們保證他們倆過六歲生日的今天一定會回來。
「為什麼他們要騙人?為什麼他們說話不算話?」龍錚瘋了一般撕扯著呂叔的衣服,「他們是不是不要我和鎧了?是不是?」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綠意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對兄弟,只因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預示著這對兄弟將要被改變的命運,「爸爸,你快告訴錚和鎧,告訴他們阿姨和叔叔去了哪裡,他們一定會回來的對吧?你快點兒告訴他們啊!」
這叫呂叔如何說?卓先生和門主所搭乘的飛機失事了,他們倆生死未卜,成了失蹤人口。更糟糕的是,卓家無所不在的情報網得知了這一消息,堅持要將錚和鎧帶回卓家。
卓家勢力龐大,真要以權利、武力相抗衡,龍門勢必損失慘重。更何況,如今門主已經凶多吉少,龍門的百年基業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龍門,需要一個繼承人;卓家,需要一個交代。
望著面前的一雙孿生子,他做著艱難的抉擇。
錚……鎧……鎧……錚……
「錚,你想見見你的叔叔、伯伯嗎?」
錚出生後就在龍門長大,由於卓英丞入贅龍門一事在卓家備受恥笑,所以婚後再也沒有回過卓家,而錚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卓家。「我什麼人也不想見,我只要爸爸、媽媽!」
錚叫著,鎧也跟著哥哥叫了起來,兩個失去雙親的男生足以讓天地為之動容。呂叔心亂如麻,哪兒禁得起這等折騰,他搔著頭再摔開手,隨即狂叫了一聲:「你們兩個人之中必須有一個離開龍門,回到卓家,做卓家的小孩,聽明白了嗎?」
錚和鎧被眼前的呂叔嚇住了,他們聽不懂他的話,卻聽得出彼此的人生正在悄悄改變。黑色、灰色的眼雙雙望著呂叔,人生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們是被別人左右命運的小孩。
單膝下跪,呂叔跪在錚的面前,「錚,你是哥哥,你願意代替鎧回卓家嗎?」
錚黑色的眼不停地眨著,淚水聚集在眼眶,他倔強地不讓它流出。爸爸說過,眼淚和清晨的露水一樣,該拿它澆灌喜悅,他不要在悲傷時使用它。
「你要將我送走?我要離開龍門,離開鎧,離開綠意,離開你?」
縱使很殘忍,但呂叔明白錚該有知道實情的權利,「恐怕是這樣的。」將他送去卓家,除非是他成年後自己回來,否則他和鎧恐怕再難相見。
「為什麼是我?」即使再怎麼堅強的孩子也畢竟只是孩子,何況錚只是被爸媽寵著長大的六歲小孩,
「為什麼要將我送走?我不乖嗎?還是我惹爸爸媽媽生氣了?他們離開是因為我不夠好嗎?是不是非要將我送走,他們才會回來?呂叔,你告訴我,是不是錚不乖?錚要怎麼做才可以讓爸爸媽媽回來,錚……」
「不是你不夠好,只是你不適合做黑道的門主。」呂叔焦急中說出了心底的雜念。
錚太過謙和,少了那股狠勁,身體條件也不是很好,將來練功夫怕是會很吃苦。與其如此,還不如將他送到卓家,也許他能像卓先生一樣成為地質學家,或者做一個商人。再不然,頂著卓家的高帽子,至少人生會少了許多悲苦。
縱然有再多的理由,那也只是成年人尋找的借口。他捨棄了錚,選擇了鎧做龍門的繼承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錚黑沉的眼緊追著呂叔,目光之深竟讓呂叔深陷其中。明知道送走兩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對門主的不敬,可是他沒有勇氣拼上龍門的百年基業。
要怪等他下了地獄再接受懲罰吧,要恨他寧願錚恨他一輩子,只是這報應……別應在綠意身上啊!
錚忍著淚水攥住綠意的小手,「綠意,我不想走,我不要離開你。」
「是不是你跟鎧必須有一個離開?」綠意半懂半不懂,「你們兩個人不能都留下來嗎?」
鎧總算明白了,他和錚必須有一個離開龍門,要他離開龍門?鎧頓時哭叫了起來,「我不走!說什麼我也不走!我要跟綠意在一起,我要在這裡等爸爸媽媽回來……我不走……」
綠意最看不得男生哭了,尤其是鎧這種霸道慣了的男生。她用柔嫩的小手撫著他的臉,「不會的,你不會走的,不會的……」
「也就是說,必須離開的人……是我。」錚認命了。爸爸媽媽離開了,呂叔、綠意都不要他留在龍門,他命中注定不受歡迎。
好!我走!我走!
錚最後望了一眼鎧,帶著絕望的黑色眼眸跨出了龍門。鎧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沒有注意到錚的離去,更沒想到再歸來……再歸來的龍錚已不再是龍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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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小孩!怎麼這麼笨啊?跟你那個死鬼老爸一樣的笨!為了一個女人背叛卓家,蠢得要命,你比你爸還蠢!這點事都做不好,這輩子也休想獲得『卓』姓。」
龍錚漠然地聽著耳邊圍繞的這些閒言碎語,他離開龍門已經半年了,卓家這個親戚收留他一陣,那個豢養他一時,諸如此類的侮辱他早已失去了感覺。
卓家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每每見到他,就喜歡用語言刺激他的神經。剛開始時他還會反駁,時間久了,他早已被訓練得學會了麻痺。
「瞧他呆的!被罵都不知道皺皺眉頭,難怪當時龍門將他還給了卓家,將他弟弟留了下來呢!我要是龍門的人,也不會留下個又呆又弱的小子做門主繼承人。」
龍錚挑挑眉,變幻的神色恰到好處地掩飾在深沉的表情裡。他們說得沒錯,就是因為他不夠強,所以呂威才捨棄了他,留下了鎧。如果他夠強,只要他夠強,沒有人可以拋棄他。
所以,他要變強,他要擁有「卓」姓。
卓家這群外表看似光鮮靚麗的怪獸繼續說著家族裡的種種傳聞和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
「你們聽說了嗎?卓英冠要在整個家族的第七代中收養一個兒子。」
「他不打算結婚了?」
「他跟那個叫津庭的小子不清不楚,結婚也是用來掩飾自己的性取罷了,還不如索性不結。」
「不過,能做他的兒子倒也是件不錯的交易。想想看,卓冠堂少堂主——這是多大的誘惑啊!」
卓冠堂?就是黑道中惟一能跟龍門媲美的卓冠堂?就是能幫他一雪前恥的卓冠堂?龍錚心中一緊,冥冥中有股力量向他引導著黑暗的方向。
他的決定來得堅決又徹底。
就是這個晚上,卓英冠集合了卓家第七代眾多男孩,龍錚被當成垃圾丟在了眾人之中。等了又等,等得孩子們沒了力氣,等得很多孩子都走了,等得剩下的孩子昏昏欲睡,惟有龍錚依舊瞪著他黑如夜空的雙眸期待惟一的希望。
等待不是惟一的方式,這一次龍錚不會再讓命運操縱他的人生。既然這裡就是卓冠堂,相信卓英冠一定在某個空間,找吧!真要找不到,他就一直留在這裡,直到等到他為止。
在熟悉的黑夜裡摸索著,龍錚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有雙比他更黑的雙眼始終追隨著他。
直到估計他摔得再也站不起來,那雙腿終於「飛」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這是卓冠堂,不是小孩子的樂園,你不該來這裡的。」
好高大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該是這樣的吧?真正能掌控他人的男人就該是這樣的吧?迎著夜色,龍錚依舊能看到他深刻如刀割般的五官,還有那跟他……跟他一樣黑的眼眸。
「你是卓英冠?」
好小子,竟能猜得出他的身份。黑夜裡,卓英冠笑得坦然,「這是我的地盤,你要幹什麼?」
他的地盤?「你承認你是卓英冠?」
好狠的小子,好狠的口氣——像他。「是!你找我?」
「對,我找你。」龍錚毫不含糊。仰起頭,他以望天的姿勢望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這個將要成為他父親的男人。
「我要成為你的兒子,因為只有我才配成為卓冠堂的少堂主。」,
好狂妄的小於!
若不是親眼所見,卓英冠無法將面前這個因為營養不良而瘦瘦小小的孩子跟他說話的口氣聯繫起來。
他成功了,成功地征服了他的眼光和胃口。如果他有兒子,就該是他這樣的小子吧!
蹲下身子,卓英冠不要自己的兒子仰視自己,他要兩個男人平視對方,「你叫什麼名字?」
「龍錚。」
龍?他是龍門的孩子?無所謂,從這一刻開始他只做他的孩子。
「聽著,小子!」卓英冠正色以對,「我不管你之前叫什麼名字,從現在開始你叫『遠之』,如果你有本事憑你的能力獲得『卓』姓,有一天你將會成為卓冠堂的堂主——卓遠之,那一天『卓冠堂』將隨著你的名字變更成『卓遠堂』。」
想獲得?
沒問題,憑自己的實力來爭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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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就這樣擺平了偉大的黑道獨裁者,成了卓冠堂的少堂主。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他依然要為自己小小的尊嚴而戰鬥到底。
整個卓冠堂除了津庭叔,根本沒有人承認他少堂主的身份。沒人看好他,更沒人相信他有能匹配少堂主的身份與能力——那就讓他用自己的實力來證明他可以做卓英冠的兒子吧。
他做到了!兩年的時間裡,他的身體變得結實,個子高了,連容貌也該死的出眾。更重要的是他的身手,不論是槍法、拳術、格鬥,還是卓冠堂堂主的必殺技,他都玩得經典,而他的個性卻越來越陰沉……對!就是陰沉。
無論有多少卓家人看不慣他,多少卓冠堂的兄弟不服他,他的出色卻是毋庸置疑的。九歲的他一舉拿下「卓」姓,成為卓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繼承人。
從此以後,世上少了一個「龍錚」,多了一個名為「卓遠之」的人物。
他的世界從這一刻開始——
「遠之,你又在練習?就不能給自己找點樂趣嗎?」津庭實在看不慣這對父子倆,老子成天忙事業,兒子整日為未來的事業做準備,「真不知道你們這對父子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活著啊!」卓遠之一本正經地回答著津庭叔的問題,活著就是活著,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死板的人,死板的回答。津庭納悶,明明是他將遠之養大的,照理說跟誰在一起的時間更長,個性就該更像誰。遠之這臭小子完全沒有學到他的幽默、風趣和健談,倒是將他父親的陰險學了個十成十,無聊死了。
「你不要整天忙著訓練,有時間跟貓貓帶著阿貓一起出去玩玩啊!」阿貓還太小,看上去就像一隻吃飼料長大的超級肥貓,殊不知,人家是純種美洲大黑豹啦!
唉!英冠寵小孩的毛病永遠壓抑在心底最深處,遠之剛來卓冠堂的那會兒,每每受到兄弟們的欺負,他雖不告狀可英冠都會知道。
他這個為人父者也不幫兒子出頭,說是男人就該自己出面解決問題。不久後,他送了遠之一只小黑貓,黑亮的皮毛跟他深邃的眼睛很像。
從那以後,遠之只是更加刻苦地訓練,直到沒有人能再打過他為止,沒想到那隻小黑貓也只陪他度過了最難熬的那一年,一場小小的傷寒要了它的性命。
埋葬完小黑貓的那天,遠之還是像往常一樣練習槍法、拳腳功夫和處理堂口事務的能力。只是在臨睡前,他呆呆地看著原本小黑貓的窩。他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拿把鎖將它鎖了起來,和英冠一樣,因為他們都是承載著數以萬計人命的黑道老大。
英冠的情感比他鎖得更深,明明疼兒子入骨,卻從不輕易表現。小黑貓死了以後,英冠沒有再送他貓咪,直到他看見了阿貓這只美洲豹。
豹比貓長壽,豹能陪遠之更久。
「帶上阿貓陪貓貓出去轉轉吧!」貓貓全名朵貓貓,是他們收養的小女生,名義上是遠之的侍衛。她的功夫全出自遠之,所以根本談不上保鏢級別。「她自從進了卓冠堂一直跟著你學習功夫,也該找個機會帶她出去玩玩,兩個孩子這麼點兒大,成天活在緊張中會變傻的。」
卓遠之活動著筋骨,顯然這就準備練功了,「我不覺得緊張。」
津庭對他徹底地失望了,他根本是天生勞碌的命,都不知道享受生活。這樣活著真有樂趣嗎?還是,他認定自己沒有快樂的權利?
卓遠之來卓冠堂已經八年了,每天他都將自己逼得很緊,生怕不夠格做英冠的兒子。這小子就快滿十五歲了,如今想要與他平視無須半蹲下身子,只要微微俯視就可以。津庭輕撫著他的臉,想起他剛到卓冠堂的時候,雖然身子單薄,卻總是倔強地昂著頭,從不肯讓別人俯視他。即使是病了,受傷了,他也從不肯放鬆。
這麼累,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啊?為了證明給所有的人看,他不比任何人差,他有能力做黑道第一幫的少堂主,以至日後的堂主?
「跟你說了這麼半天,你還是不肯帶貓貓出去玩啊?」他不休息,貓貓也不會休息,這對兄妹啊,雖說沒有血緣關係,卻出奇得相似呢,簡直跟英冠一模一樣。「你爸啊,最近也特別忙,聽說龍門最近正在向意大利發展,對咱們在那邊的情報系統有所威脅,你爸正著手處理呢。」
龍門?龍門跟卓冠堂發生了衝突?
「津庭叔,我可以代替爸處理龍門的事嗎?」
「你怎麼會想要處理龍門的事?」
津庭接手遠之的時候,他還很自閉,每天忙著訓練幾乎什麼話也不說。只知道他父母雙亡,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遊走在親戚之間,備受歧視。他從不提過往,津庭以為他不願提起從前的傷害,久而久之從心理上他將遠之當成了英冠的親生兒子,本來他們就很相像嘛!
卓遠之別開臉,不停地在心中重複著:我跟龍門沒有任何關係,我跟龍門完全沒有關係,它沒有拋棄我,我也不想回去,從來就不想。
「我……不可以嗎?」
他很想單獨處理龍門的事?津庭只當遠之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訓練,想要顯顯身手,「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他還太小,他這個津庭叔不放心。
「讓他去吧!」
卓英冠驀然現身,嚇了津庭一跳,他總喜歡玩這種把戲。大概是長時間訓練出的習慣吧,他總是帶著警惕,剛開始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例外。大概是有了遠之之後,每每看到遠之睜大黑色的眼恐慌地盯著他,英冠渾身的警惕都卸了下來。
有兒子的男人就是不一樣啊!
「你帶貓貓一起去吧!有人會送你們過去的,不管發生什麼事,記得告訴我。」即使遠之不說,卓英冠也多得是辦法能夠知道他們的狀況,可他更希望遠之能夠主動告訴他,「照顧好貓貓,你自己也……好好保重。」
卓英冠極少跟兒子說這麼感性的話,在別人眼中遠之幾乎是無敵的,這正是遠之希望別人看到的模樣。他成全遠之,所以兒子的事,他幾乎不插手。可是,兒子的心病,他並不是看不到。
卓英丞和龍吟明明是在遠之六歲的時候飛機失事失蹤的,可遠之從來不提。只有一次,被卓家不知道情況,接任大家長之位的老頭子追問良久,他才近乎冷酷地拋出一句:「我尚未滿月的時候,我爸媽就病死了。」
他是在唬弄他人,還是妄想用自我催眠的手段磨滅事實?
在卓冠堂偌大的情報系統裡,龍門的細枝末節卓英冠都不會錯過。究竟是愛,還是恨,讓年少的遠之自己去看清楚吧!
「你真的想去龍門?」
在卓英冠的眼睛裡,遠之看到了自己,「我要去,我應該回去。」有些事早該解決。
「好,那你就去吧!」
望著面前這個略顯瘦弱的男孩,雖然還是帶著幾分孩子氣,可已然不是當初那個瘦瘦弱弱,必須得俯下身子才能對視的小子了。
可無論他再怎麼成長,他永遠是他的兒子。
「記得!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是你父親。」
「謝謝,爸。」
如果爸爸還活著,也一定像面前這個男人一樣吧!遠之轉過身,在卓英冠期許的眼神裡越走越遠。
津庭拍了拍卓英冠的肩膀,「他會回來的,你都說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是他的父親,他這個兒子無論如何都會回到你的身邊。」只因英冠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很多時候,他害怕失去的心態遮也遮不住,像這次。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其實他跟遠之一樣,總是拿掩飾當自己的本色。
真不愧是一對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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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堂主,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朵貓貓百無聊賴地撫摩著阿貓的皮毛,黑亮的毛摸起來真舒服。
說好去龍門找那幫不知死活,膽敢跟卓冠堂作對的人算賬的,少堂主竟然甩開保鏢,帶她和阿貓來逛公園,未免太清閒了一點兒吧?
卓遠之黑色的墨鏡壓住黑色的瞳孔,眼波流轉間,他像是在尋找什麼。初春季節,雖說草木生機昂然,可寒冷依舊讓人覺得刺骨。手插在口袋裡,故作輕鬆的姿態遮不去他心裡的緊張。
她在那裡!
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直挪到她的身邊。在那片綠草叢中,她的笑臉像草一般青嫩誘人,一如孩提時那樣。
「嗨!」
朵貓貓嚇得瞪大了眼,少堂主竟然會主動跟女生打招呼?莫非他動了凡心?難道說他這次出來就是為了這個女生?好!回去以後她要跟堂主和津庭叔告狀,說他假公濟私。
「哼!居然跑這兒來泡妞,阿貓你可不能像他啊!」
咦?那只黑色的大貓呢?朵貓貓四下望望,阿貓哪裡還顧得上她?正跟不知哪裡來的白色小野貓迷糊在一起呢!
卓遠之靠到女生的身邊,席地而坐在草地上,那曾是屬於他們的色彩,「你在看書?」
女生斜了他一眼,這種搭訕的方式太普通了,完全不夠檔次嘛!「有眼睛的都知道我在看書。」鎧總是不斷地擴大勢力範圍,她每天跟著他疲於奔命。難得一天不用訓練,可以充分利用午後的陽光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居然還遭遇色狼,「麻煩你離我遠一點兒,我不喜歡身邊有人——陌生人。」
陌生人?她加重的音節踩在卓遠之的胸口上。她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了?是啊!八年過去了,他不再是當初的小孩,她也不是曾經的綠意。
「龍鎧過得怎麼樣?」
綠意的神經忽地繃緊,他知道少門主的名字?「你認識他?」
她的緊張是為了龍鎧?他不生氣,卻有點兒嫉妒,「我們很久沒見了,他過得怎麼樣?」
綠意的警惕心瞬間高漲,「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想做什麼?」這段時間龍門跟卓冠堂為了情報網的事,硝煙味越來越濃,戰火眼看即起。她當然得小心謹慎,絕不能有半點差池。
卓遠之但笑不語,「你連我都不知道?」
他狂傲的語氣讓綠意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只在傳聞中聽到,從未親眼見到的神秘人物,「你是卓冠堂的人?」
她能猜到他的背景,為何想不起他是誰?失望如這春之綠草,一點一點地滋長。他笑自己,笑自己為何至今仍然在乎。不該的,他不該在乎她的,那些記憶,在八年前就該被封殺。現在他是卓遠之,不是那個任人遺棄的「龍錚」。
「你說得沒錯,我是卓冠堂的人。」
他的笑容隱藏在黑色的神秘中,因為讓人摸不著頭腦,所以更讓綠意的心情起伏不定。從他的氣質來看,他在卓冠堂的身份恐怕不簡單,莫非他就是……
「你是卓冠堂少堂主?你是卓遠之?」
她猜對了他現在的身份,卻猜不出他是誰。卓遠之真的笑了,笑容從嘴角漫溢,卻漫不進眼底,「如果我說我是,你要把我當敵人嗎?」
綠意二話不說,伸出的拳頭直逼卓遠之的胸口,她當他還是六歲前只知泥土、不懂功夫的軟弱小孩嗎?
身體後傾,他成功地躲過了綠意的攻擊。再伸手,綠意已為他所束縛。
朵貓貓正數落阿貓不知檢點,沒想到再回首少堂主已跟人打了起來,莫非泡妞不成惱羞成怒了?都說泡妞不能隨便吧?阿貓你還不聽勸!
搖搖頭,她決定不幫他犯罪。反正小小女生,少堂主肯定對付得了,萬一對付不了……給他個教訓也不錯,最好被打成熊貓一樣,再在頭頂上寫下「我是色狼」四個大字。
竟然半點動他不得,跟少門主一起經過多年訓練,綠意自認一般會功夫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沒想到今日卻遇到了例外。她掙扎了許久,卓遠之將她牢牢地掌控,就像這八年來,她、龍門和龍鎧牢牢掌握他一樣。
「放開我!你放開我!」綠意使不。卜勁,只好叫嚷了起來。
朵貓貓身為女生,多少還有著幾分友愛精神,「少堂主,你不要丟咱們卓冠堂的臉好不好?」
卓遠之騰地鬆了手,猛然間失去支撐的力道,綠意向後倒去,摔在了地上,「你真的是卓冠堂的少堂主?你想對少門主怎樣?」
將近九年的時間改變了許多,現在她的心中只剩下鎧了。無所謂,這次回來,他本來就沒打算讓她記起什麼。他是來消滅印記的,將所有殘留在他心底的記憶全部抹去。
時隔近九年,是該扭轉乾坤了。他要向所有的人證明,遺棄他是最錯誤的抉擇!「我想見龍鎧,可又怕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我,所以……麻煩你為他引路嘍!」
摘下墨鏡,他露出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那雙眼與綠意熟悉的灰色眼眸完全不同。
「你是……」
錚?錚回來了?
不!不可能!錚怎麼可能是卓冠堂的少堂主?怎麼可能是跟龍門相敵對的卓冠堂的少堂主?
錚,怎麼可能是鎧的敵人?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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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
卓遠之面向大海,雙膝下沉,砸在岸邊的沙礁上。他絲毫不覺得痛,這八年來的訓練讓他的痛覺變得遲鈍,他已經忘了自己還有感覺痛的權利。
背過身,朵貓貓從他的身邊走開。她知道,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少堂主縱有再多的情緒也不會發洩;她更知道,少堂主一直等待在這裡,在最靠近龍門的地方尋找發洩的渠道。
可是她不知道,不知道少堂主脆弱的原因,更不知道那個惟一能讓少堂主流露出脆弱表情的人在哪裡。
「阿貓,咱們去散步吧!」
「嗚……」
兩隻貓懂事地將這片寧靜的大海留給卓遠之,他的每個毛孔都在呼吸海的氣味,海風將寒冷灌進他的身體裡,他冷到麻木。
「我回來了,雖然沒有人迎接,可我還是回來了。」
只是,歸來後的他已不是「龍錚」,他是「卓遠之」,黑道第一大幫——卓冠堂的少堂主,卓英冠的兒子。
他的親生父母所搭乘的飛機失事,從此失蹤。他知道爸媽沒有死,他們一定在另一個地方過著幸福的兩人世界。所以,他從不說他們死了。面對卓家那群垃圾的閒言碎語,他不加理會。如果被逼急了,他就說爸媽在他尚未滿月的時候就死了。
他心裡清楚那是假話,他的爸媽一直陪他長到六歲,之後的歲月他們不理他了,他們獨自去了充斥幸福的地方。
他的謊話成功地遮蓋了自己的身世,他跟龍門的少門主龍鎧不同。他們的身世不同,他們不是孿生兄弟,不是!不是!他一直這樣催眠自己。
如果爸媽沒有搭乘那班飛機,他就可以清醒地活著,清醒地做龍錚。也許,他會成為地質學家,就像父親那樣。
可是,今天的卓遠之沒有,他成了黑道的接班人,像父親一樣。
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的命運就這樣被改變,在他無法掌握的時候就已被改變。
「你們怎麼可以那麼自私?怎麼可以拋下我獨自去尋找快樂?」
爸媽拋棄了他,龍門拋棄了他,呂叔拋棄了他,綠意拋棄了他,連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也拋棄了他。
活在這個世上不被任何人所需要,那種感覺才是最差的吧?
活著……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證明給所有曾經拋棄他的人,他們的決定是錯誤的,他是最有資格活在這世上的人。他比鎧更強,強得不僅可以做龍門門主,更能穩操整個黑道。
他將會是黑道第一大幫卓冠堂最優秀的接班人,也會是改變整個黑道的人物。
「等著吧!我會證明給所有的人看,證明我比鎧更強。」
無須刻意安排,他相信他等了八年的人很快就會出現,就像他相信自己比他強一樣。
果然——
「你究竟是誰?你將綠意藏到了哪裡?」
龍鎧面對這片海分了神,這是爸媽飛機失事的地點,卓冠堂的少堂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像是刻意等他似的。
卓遠之不著痕跡地直起身,只需招招手,正跟朵貓貓玩得熱鬧的阿貓頓時撩起豹子的速度衝到了他的腳邊。
「乖孩子!」拍拍它的背,那是卓遠之誇獎的方式。跟動物待在一起時間長了,也會有感情,這感情或許會勝過血脈相連的孿生兄弟。
剛剛他跪在沙灘上?他究竟是什麼人?真的是來自卓冠堂的對手嗎?龍門的情報不會有誤,可事情的蹊蹺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究竟是什麼人?是你將綠意藏了起來嗎?」
龍鎧的質問來得直接,將近九年沒見了,他的脾氣還跟小時候一樣,「貓貓,按計劃行事。」
收到少堂主的命令,朵貓貓依令行事,將這片海留給兩個加起來才滿而立之年的男生和一隻雛豹。
墨鏡下的眼笑得冰冷,卓遠之漸漸向久違的這張熟悉的面孔靠去,「難道呂威沒有告訴你,對敵人過於坦率等於出賣自己?」
「你是說,你是我的敵人?」墨鏡遮住了最能洩露他心情的地方,即使只能看到他半張臉,即使龍門的情報系統告訴他,面前這個被黑色風衣包裹的人綁架了綠意,可龍鎧還是無法對他心生敵意,「我不覺得你是我的敵人,除非你當真綁架了綠意。」
再次微笑,卓遠之的笑深不見底,那笑困住了他自己,也讓面前的龍鎧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意,「你的個性真的不適合做龍門門主,當初選你接任門主之位的呂威看到今天的你,不知道有沒有失望。」
他似乎知道很多龍門的內部消息,情報系統能滲透進龍門之內,而且如此關注龍門的方方面面,除了卓冠堂,天下還有第二個地方嗎?
「如果是你帶走了綠意,我希望你能將她安全地送回來。只要她平安地回來,這件事我可以當做沒發生。」
冷笑在卓遠之的嘴角盪開,「如果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又何苦要帶走綠意呢?再說,龍門和卓冠堂之爭始終未停,又怎麼可能當做從未發生?」
「你是卓冠堂的人?你是……」
在龍門的資料裡,卓冠堂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大將之風的人怕是只有一位,他有多厲害,龍鎧簡直可以倒背如流。槍法、功夫,超乎常人的判斷力和超越年齡的決策力都是他學習的榜樣,同時也是他的威脅。早就想見見這位高人,卻始終沒有機會見到他本人。
「你是卓冠堂少堂主——卓遠之?」
「就像你是龍門的少門主——龍鎧一樣,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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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交鋒,龍鎧已經矮了一截,無論是在氣勢還是在氣質上,卓遠之都已憑借這些年訓練出的大將之風將他壓在下游。
「你故意讓龍門的消息網找到你,你根本就是在這裡等我。」
「如果我不想讓人找到我,我完全可以從人間蒸發。如果我想見一個人,即使時隔多年,我也一樣可以見到他。」
他話中有話的語氣,聽得龍鎧很是彆扭,不過這倒提醒了他。面前的卓遠之的確看著很面熟,。他們在哪裡見過嗎?為什麼他想不起來?那雙眼……那雙被墨鏡遮住的眼好似隱藏著什麼。
他的神情開始恍惚了嗎?這就對了,這正是卓遠之所追求的效果,「閒話少說,我們都是忙碌的人,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浪費。直截了當地說吧!綠意的確在我手上。」
「你想幹什麼?」對他沒有敵意是一回事,他綁架了綠意是另一回事,他的行為已經對龍門構成了威脅,龍鎧不可能袖手旁觀。何況,綠意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就像親妹妹一樣。
那一年,他同時失去了爸媽和哥哥,從此綠意代替了錚的地位,成了他的手足同胞。
「你想幹什麼,儘管衝著我來,先放了綠意。」
卓遠之失笑,連阿貓都伸出前爪撐了個懶腰,跟智商低下的人聊天實在太痛苦了,「呂威的眼光真差,等你完全接掌了龍門,別說是第二大幫,怕是前十名也輪不到龍門來坐吧?」簡單的頭腦,幼稚的想法,龍鎧這九年過得太順了,順得他完全缺乏做一名黑道掌門人的資格。
「讓我來告訴你,身為黑道接班人該具備的資格p巴!」
話音剛落,卓遠之左臂向前,借力使力地將龍鎧摔倒在地上。這一摔,摔去了龍鎧所有的尊嚴。
爬起來,顧不上撣去滿身的沙礫,龍鎧已是惱羞成怒,「我跟你好好談,你居然跟我動武。要不是綠意在你手上,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識相的就快點放了綠意!」
「打不過就吆喝——呂威就是這麼教導你的?」
雖是孿生兄弟,可是多年來他們過著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鎧是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少門主,錚卻是備受欺凌、用實力換取「卓」姓的養子。不同的命運,不同的努力換回了今天不同的結局。
不管是跆拳道還是柔道、空手道,只要能打倒對方就是「有道」,卓遠之拿出全身的功夫將龍鎧連連擊倒,打得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再度將他按倒在沙灘上,不遠處,大海開始漲潮了。
「你知道嗎?」卓遠之半跪在地上,那屈下的膝是為了丟下他的親生父母,「我等了九年,歷經八年最殘酷的訓練,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嗎?」
龍鎧的自尊被他摔在地上,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有熱血在沸騰,「你的出現是為了挑起黑道兩大幫派的鬥爭,我發誓我一定會將你打倒!一定會!」
好可笑的誓言,卓遠之早在八年前就不玩這種遊戲了,「打不過別人就開始詛咒?還不錯,你還沒說『我叫我哥哥來打你』,真是有出息啊!」
哥哥?那久遠的記憶在復甦,龍鎧緊盯著卓遠之的臉,直盯得他想避開。也不知道龍鎧哪來的力氣,竟然趁卓遠之不注意迅速伸手摘掉了他的墨鏡。面對那汪深沉的死水,他什麼都明白了。
「錚?你是錚?」
伸出去撿墨鏡的手在空中頓了一秒,卓遠之重新將墨鏡架在鼻樑上,「我是卓冠堂的少堂主,我叫卓遠之,你忘了?」
龍鎧抓緊他的衣服,審視著他的週身,他避開的眼神加深了他的肯定,「你是錚,你真的是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你……」你怎麼會成了卓冠堂的少堂主?
拂開龍鎧緊握著他的手,卓遠之拒絕這種假惺惺的親暱,「我是卓遠之,是龍門的對手,你最好別忘,否則……」
梅非斯特再度出手,龍鎧沒能逃過被摔在地上的命運。海水湧來,濕了他的衣服,春風吹過,寒意將他侵襲。
冷,從裡到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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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我?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因為我恨你。」卓遠之一句話出賣了自己隱藏在心底九年的傷痛,「所以我要打敗你。」
打敗他?為什麼?他們……他們是親兄弟啊!
「六歲的時候,只因為你看起來比我強,所以我被丟出了龍門,丟進了卓家。我經歷了一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和八年的努力,只為了和你比個高低。我要告訴呂威,告訴龍門,告訴……爸媽,當年的選擇是錯誤的,我才是那個該留在龍門的人。可是,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卓遠之極盡所能地嘲笑他,笑著所有曾經拋棄他的人。這笑比他九年來所積累起的表情都更加的放肆,他等這一天,等了九年啊!
可瞧瞧!瞧瞧面前這個除了塊頭大點兒,其他毫無成就的龍門少門主,他哪裡值得他用九年的時間來等待一場大戰?
結局竟然是這樣?比起當年他被拋棄,這一次的勝利更讓他感到悲涼。
鬆開拳頭,他放他自由,「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對手,你根本不配接掌龍門。」拉上風衣,他望向始終等在一邊的阿貓,「咱們該走了,剩下的事貓貓一個人就可以做好。對付這種人,根本用不著我親自出馬。」
「你給我站住,錚——」
龍鎧在他的身後咆哮,那叫喊卻喊不回他喪失的自尊,也喊不回主意已定的卓遠之。
「你給我站住,站住!卓遠之!」
黑色的身影終於停住了腳步,為了他那聲「卓遠之」,「你想讓我留下來陪你看這場遊戲的結局嗎?」看看時間,大結局果然就快來了,「陪你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在他算準的時間裡,朵貓貓所乘坐的直升機盤旋在了他們的上空,那裡還有龍鎧擔心許久的綠意,以及……
「好久不見,呂叔。」卓遠之雙手插在口袋裡,高高在上的態度將少堂主的身份表露無疑。
呂威睜大老眼,沒用多久就在無法置信的目光裡認出了他,「你是錚?你真的是錚!」
「我是卓冠堂少堂主——卓遠之,為什麼龍門的人都喜歡管我叫『錚』?」梅非斯特的本性在這一刻全面爆發,他將週遭的人都帶進他的黑色世界裡。
「怎麼樣?綠意小姐沒事吧?我只是邀請她去卓冠堂在此地的分堂小坐了一會兒,龍少門主似乎非常著急。真要是擔心人家,就該將綠意小姐時刻帶在身邊。不過話說回來,以你現在的實力即便將人家放在身邊,好像也沒多大作用。你都還需要別人的保護,根本不足以承擔另一個人的安全。」
他成功了,幾句話便輕易挑起了龍鎧的戰鬥心。
「你不要以為你是錚,我就不跟你計較,你要是再說,我就打你!」
龍鎧耀武揚威地揮揮拳頭,看在卓遠之的眼中就像孩子的逞強。被保護得太好,果然會讓人長不大。
朵貓貓見不得有人對少堂主不敬,話不投機,她壞脾氣上來,直接拿拳頭掄向他。沒料到小小女生也會出招,龍鎧一時不防被打個正著,這一拳徹底打垮了他的自尊。
他敗了,龍門敗給了卓冠堂,他敗給了自己的親兄弟。
「就你這樣也想跟我們少堂主一決高下?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在我們堂裡隨便抓個兄弟,功夫和應變能力都比你好得多。」朵貓貓好生失望,本以為這次跟少堂主出來可以大展身手,沒想到遭遇的全是這樣的貨色——龍門,名不副實也!
「意大利的情報網原本就屬於我們卓冠堂,龍門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動則一發不可收拾,我怕你們不足以承擔這接下來的後果。」還以為龍門少門主跟少堂主一樣了不起呢!鬧了半天是個無用的「二世主」,給少堂主當侍衛的資格都不夠,朵貓貓連看龍鎧的目光裡都透著鄙視。·
往事已隨風而散,該是解決問題的時候了。卓遠之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清楚地知道龍門少門主因貪功而盲目擴大情報組織,妄想吞併卓冠堂的情報系統。
「先量好自己的實力,再做出適當的行為,若是連這一點都不懂,龍門真的要敗在你的手上了。」
將他的尊嚴丟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幾腳,從小被放在門主之位的龍鎧第一次嘗到了敗北的滋味,「用不著你管!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管……」
猛來的力道掐住了龍鎧的頸項,容不得他有所反抗,卓遠之直接將他壓在沙礫之中,如果可以,他想將他——他的孿生弟弟埋進沙中,陪這片海一起翻騰。
「你問我有什麼資格管?」騰出的手直指呂威,「九年前就是因為你比我強,所以我被龍門拋棄了。今天看到了吧?實力告訴所有的人,當初該被拋棄的人是你!」鬆開手,卓遠之已經料定龍鎧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等我佔了龍門,就沒有人需要管你了。」
綠意衝上去,卻被沙礫的柔軟絆住了腳,身體向前倒,她趴在了龍鎧的身邊,只能用手指去掰卓遠之的大掌,「鬆開!你快點鬆開!這些年鎧很努力,他常常想起你,派了龍門所有的情報系統來找你,你不可以這樣對他!你這樣做會傷了你們兄……」
「閉嘴!」
卓遠之惡狠狠地阻斷了她的話。多諷刺的笑話!明明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明明是這世界上最親的孿生兄弟,他們的生命卻必須背道而馳。因為鎧的存在,他必須被所有的人拋棄。從他選擇卓冠堂的那天起,就注定他不再是錚,不再是他的兄弟。
「記住!你是我的手下敗將,因為你,龍門永遠屈居卓冠堂之下,因為你……」
站直了身子,阿貓輕跑兩步,悠悠蕩蕩地跟在了卓遠之的身後。朵貓貓早已在直升機上等著他們,這幫人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
「龍門和卓冠堂從此和平相處——這句話我說的。」卓遠之踏上直升機,龍門的命運在這一戰中被他定下,龍鎧輸掉了自尊,也輸掉了龍門在黑道上的地位。
「你等著!」龍鎧對著起飛的直升機大聲呼喊,「我會將今天的一切討回來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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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停在卓冠堂的正堂前,站在門口等他的是津庭叔和一幫屬下。卓遠之下了飛機,直接跳到了津庭叔的面前,「津庭叔,你不用等我的。」爸——他的養父就從不等他。
「你出去這麼長時間,我怎麼可能不等你?」本以為這次回來能看到他的笑臉,沒想到他還是寧可沉浸在陰沉裡,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
卓遠之不在乎自己的心情,只在乎他究竟達成了什麼目的,「龍門那邊的事,我都解決了。」
津庭點點頭,略微泛黃的髮絲顫動著。他對龍門所做的一切,卓冠堂早就已經得到消息,他想知道的是,這孩子的心結是否已經解開。
算了,先進去再說吧!「你爸在等著你。」
即使津庭叔不說,卓遠之也要進去見父親。他要覆命啊!他是卓英冠的兒子,也是卓冠堂的眾多弟兄之一,卓英冠的手下。
推開那扇厚重的門,門後是他熟悉的背影。父親總是這樣背對著他而坐,他鮮少看到他的表情。
「我回來了,爸。」
原本一直在窗戶邊焦急等待的卓英冠裝作漠不關心地翻閱著手邊的文件,「事情辦得怎麼樣?」
「龍門少門主……他敗在了我手上,以龍門現在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跟卓冠堂抗衡。也許……也許我們可以趁他們羽翼未豐,徹底剷除它。」剷除龍門,剷除他母親龍吟所熱愛的龍門,剷除有他,有他爸爸媽媽,有鎧的所有回憶——他在剷除自己的根。
縱然心底有不捨,只要爸一句話,他會帶著卓冠堂最強勁的精銳一舉瓦解龍門。
「我現在就去準備吧!估計明年這個時候,龍門所有的勢力都會收編在我們手下。」
「不用了。」卓英冠輕描淡寫的口氣拯救了他,「即便是黑道勢力也需要均衡發展,有一個龍門可以跟我們玩上兩把,也不是一件壞事。」
卓遠之畢恭畢敬地低頭應道:「是!」
父子間徘徊著凝重的沉默,他外出的所有狀況,卓英冠都瞭若指掌。可是,他多希望這些消息不是情報網給他的,而是遠之親口告訴他……告訴他這個爸爸,而不是父親,更不是堂主。
邁出這一步或許很難,但總要有人付出努力。卓英冠站起身,健拔的身體停在他的眼前,多希望兒子能抬頭看看他。
「龍門的西南面有片海,那裡的景色很美,你這次去看到了嗎?」
父親為什麼提那片海?卓遠之如實相告:「是的,我看到了。」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語言。
他就真的不想告訴他,他跟自己的孿生弟弟之間發生了什麼嗎?「這次出去有些什麼收穫嗎?」
卓遠之只當這是例行公式的詢問,他頓時拿出部下的姿態,「我會將收穫寫成報告呈遞給您,還請您指導。」
卓英冠真的要歎氣了,他向前走的每一步,迎來的都是他的後退。他可以那麼努力地做卓冠堂少堂主,為什麼不能努力做他的兒子?
血緣無法改變?親子間的情感也無法培養嗎?
「你先回去休息吧!一路上也累了。」
「好,我這就去,謝謝爸!」
他們之間的交流停留在陌生的地步,直到卓遠之離開很久,卓英冠都無法從沮喪中脫身。想他卓英冠,縱橫黑道數十年,從未有征服不了的敵人,可他卻無法征服和兒子間的情感。
他到底該怎麼辦?看著卓遠之一天天地陰沉下去.看著他小小年紀像個歷經風霜的老者一樣憔悴而深沉,難道就沒有人能拉卓遠之一把嗎?
「會有的。」
津庭站在靠近陽光的地方,屋外的光華落在他墨綠色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很生動。
「你都看到了?」即便是卓冠堂的總堂主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也有對兒子的無奈,「到底我該怎麼做,他才能認可我這個父親?」
「他不是不認可你,只是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情感,就像你明明疼他,疼貓貓,疼到了骨頭裡,卻不知道該怎樣表現出來……你們是一種人,誰讓你們是父子呢?」
父子——這大概是惟一能安慰卓英冠的名詞了。走進陽光裡,他無意識地放鬆身體,正好靠著津庭細弱的肩膀。
他身邊的陽光總是特別溫暖,十幾年來都沒變過。
「你相信八卦的占卜嗎?」卓英冠開口詢問,那份不確定不像出自卓冠堂堂主的口中。
早在卓遠之很小的時候,八卦就占卜出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將會出現對他、對卓冠堂都有著深遠影響的人。眼見遠之十五歲就快度過,那個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津庭有些困難地拍拍他的肩膀,沒辦法,誰讓他的身高比自己高出許多呢!有些時候他會狐疑,遠之會不會是英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無論是他們的個性、長相,還是身高都如此接近?
「就像八卦占卜出你一定會遇見我一樣,遠之也一定會遇到那縷屬於他的陽光。只是……」越是關心,津庭就越容易擔心,「八卦不是也說,他遇到的這個人不一定是他愛的人嗎?」
他的話讓卓英冠剛剛舒緩的眉頭又再度皺了起來,命定之人若非所愛之人,那分光明帶來的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生的傷害。
只是不知,這傷害會劃在誰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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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堂主……」
鮮少看到少堂主露出如此疲憊的神色,朵貓貓立在一邊,想要撫平他緊蹙的眉頭,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她不敢碰他——也許有一天有人會撫平他的眉頭,那個人會是誰?她猜測著。
少堂主從那片海歸來後,始終沉默。雖說沉默是少堂主的本色,但她總覺得最近的他越發的沉默了,是不是太累了?
「有事?」
從她出現在門口,卓遠之就回過神來,努力遮掩著臉上的困頓。有些時候,他也希望被撫慰,只是那個人……會是朵貓貓嗎?會是這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嗎?
不會吧?望著她,他無法拿出最脆弱的表情。
「是龍門嗎?」按照他的估計,龍門那邊該有所反應的。
「龍門的少門主龍鎧最近加緊訓練,看樣子他們很有可能會捲土重來的。」貓貓不怕捲土重來的龍門,但龍鎧最後那一眼卻讓她畢生難忘。那一眼埋葬了龍鎧的陽光,從此他將活在復仇中。「少堂主,你看……我們要不要給龍門致命一擊?」為防後患,不如一次將龍門徹底瓦解。
卓遠之闔上深沉的眼,默默地搖了搖頭,「不用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你……」
「什麼也別說,我想出去一會兒,你們……都別跟來。」黑色的風衣將寒風包裹在他的胸前,阿貓邁著貓步跟在他的身後——寵物的好處在於即使它看得懂主人的心思,卻不能說人話。
好累!他想單獨待一會兒。
從龍門回來後,他無意識地避著卓英冠。他讓爸失望了吧?優秀的卓冠堂少堂主應該贊同貓貓的說法,趁龍門實力薄弱將其一舉殲滅。從此卓冠堂可以保住黑道第一大幫的寶座。
可是他不能!只因他曾是龍錚。
他恨自己的身份,他甚至希望自己是卓英冠的親生兒子。然而,龍鎧——那雙清澈的灰色眼眸始終浮現在他的面前。他的確證明了,證明了自己比弟弟強,可那又如何呢?
他依然是被遺棄的龍錚,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些什麼,怎樣才能讓自己快樂起來的卓遠之!
去找吧!找個陪伴你一生的人,讓那個人在你受傷的時候為你包紮傷口,在你疲倦的時候守護在你身邊,在你快樂的時候與你一起分享活著的幸福,在你痛苦的時候分擔你心靈的殘缺。如果你是黑暗,那個人就是曙光,未必明亮卻讓你願意將最真實的一面展露在光的面前。當你們共同存在時,沒有什麼境遇是過不去的,因為你們的相守就是這世間的完整。
他記得,即使時隔五年半,他依然記得津庭叔說過的話。正是那一天,他親眼見到生命在眼前消失,那是朵貓貓的親生母親——朵愛。躲得了命,卻躲不過愛。
一直以來,卓遠之嘴硬地不相信命運的安排,冥冥中卻依舊在等待,等待有個人能帶給他光明。
八卦曾說過,他十五歲的時候將會遇到那個人。眼見十五歲的年華正在消逝,那個人在哪兒?究竟在哪兒?
卓遠之茫然的眼找不到方向,濃黑的眼迷失在春日的寒風裡。
那個春季很短,寒意帶走回憶,轉眼人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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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大小姐,你這是幹嗎?」封千里看見門外拎著大包小包的幸之霧,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你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不是!」
幸之霧笑得像夏日裡最燦爛的花朵,她的搖頭是那麼直接,封千里頓時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
「我高中三年就住在這兒了。」
封千里張著嘴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三十秒,趁著這檔兒幸之霧已經成功地攻人屋內,「我不和你搶房間,你放心吧!上次我就看中你的書屋了,又大又簡單,光線也好。你不用幫我,我自己收拾就好。」幸之霧嘴上說著,手也沒停,直接擺放行李。
「幸——之——霧——」
封千里咆哮著如惡狼撲上來,狠狠掐住幸之霧的脖子,「你什麼意思你?幼兒園時,我們睡一張床,你的口水流了我一身,害得我洗了五遍澡還覺得身上有口水的味道;上小學去露營,你搶了我的睡袋,害得我發燒39℃;初中你離家出走逃到我這兒,三更半夜你做夢把我踢下了床。現在我全家移民,你又想怎麼欺負我?你說——你說——」掐住她的脖子不算,他還不停地搖晃,妄想將她體內的惡魔因子盡數給搖出來。
「咳……咳……親愛的,你的記性可真好,這麼多年還記得這麼清楚。你全家移民,你怎麼不走?哦,捨不得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封千里一個手肘將她打到一邊,別拿男生不能對女生動粗的準則來誆他——惡魔是沒有性別的,「說吧!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跟你爸吵翻了?」
「他要送我去什麼鬼寄宿學校,可我為了和你長相廝守,選擇了『孟袁高中』。」
她的笑讓封千里頭頂青煙繚繞,「我以為你一定會去讀律師預科班,我以為我們再不用見面,我以為我的噩夢結束了,沒想到……沒想到……」
「你這麼討厭我嗎?」幸之霧頓時神色黯淡,
「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又和爸爸合不來,現在連你都不要我了。我的人生一片灰暗,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天啊!誰能告訴我?」幸之霧做抱頭痛哭狀。
「好了!」封千里受不了地叫道,「這一招你已經用過五次了,換點新花樣好不好?」
幸之霧抬起頭,眼淚尚在預備中,「可我每次用這招,你都會答應我的要求,為什麼這次不行?你不愛我了,是不是?」雙眼含情脈脈,她不該讀律師預科班,應該去學表演。
「Stop!」封千里像躲瘟疫一般逃出三米遠,「我被你打敗了,你可以住這兒,但一個月包含伙食費、住宿費一共三千——一口價,你幹不幹?」
「你吃人啊!」幸之霧雙目圓瞪,「千里哥哥,你我之間的情感怎可用money計算?」
「三千一次,三千兩次……」
「OK!成交!」幸之霧忍痛答應。
「先預付一半吧!」
「封千里!」她咆哮著,讓「哥哥」見鬼去吧!「你這個吸血鬼、巫婆、吃人不吐骨頭、認錢不認人……」幸之霧一邊罵著一邊乖乖掏出一千五。她太清楚封千里這個傢伙在金錢面前毫無品德操守可言。
打工吧!明天就去找工作,否則那點積蓄等交了學費,她就成窮光蛋了。
幸之霧總算在一家茶餐廳找到了一份侍應生的工作,雖一百次地詛咒封千里,不過能找到個容身之處還得感謝他的大恩大德——不知道以身相許,可不可以?
胡思亂想不能賺錢,還是認真打工吧!聽說這家茶餐廳是連鎖形式的,她打工的這一家是「黑色風情」——誰起的名字?黑色風情?那不是宰你沒商量嗎?有人吃才怪呢!
說不定老闆根本不想賺錢,只是圖個開心,有錢人就是好啊!浪費都能被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為了錢,加油!」
幸之霧自己為自己打氣,她要賣力地工作,努力地賺錢,「我就不相信離開那個霸道的老爸,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的自言自語,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變化萬千都落人一雙黑眼中。
卓遠之挑了一個靠窗口的位置坐了下來,阿貓利索地跳上他對面的椅子,等待著自己的下午茶,最好是冒著熱氣的那種,帶點血就更好了。
經理一見他們立馬迎了.卜來,「先生,要點什麼?」
「讓那個小姐過來接待,你去忙吧!」卓遠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經理微微欠身,「之霧,11號台。」
「來了——」
幸之霧匆匆走過來,職業化地笑著,面部肌肉的僵硬程度足以媲美門口的石雕,「先生,要點什麼?」
這人幹什麼呢?居然帶「貓」人內,還是這種超大級別的黑貓?建議老闆掛塊牌子——體重超標的黑貓不准人內——咦?這貓的眼睛是綠色的?好恐怖!讓她想起老爸訓她的時候,那雙冒著鬼火的綠眼。
天啊!這貓居然還流口水?怎麼看它的表情不像家養動物?之霧的腦子裡冒出千百種古怪的想法,一部讓她動情的文藝片中,身為黑社會老大的男主角就養了許多貓,連他所愛的女人都跟貓聯繫在了一起。
莫非這黑色大貓是黑社會老大的吉祥物?那面前的男生就是黑老大嘍?他多大?二十?三十?原以為封千里已經夠成熟了,這黑眼男人竟然讓人看不出年齡。呼!他不會是兩個孩子的爹吧?
卓遠之瞄了一眼她胸前的小牌子,她對他的關注實在有點兒過度,不給點兒回應對不起她啊!「你叫幸之霧?」
不好!黑社會尋仇?
之霧在心裡暗暗罵道,死鬼老爸你給人打官司的時候,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還是,現在流行綁架侍應生?
「是我又怎麼樣?」雙目瞪圓,盡顯英「雌」本色。
「別抖了,再抖骨頭都散了。」明明嚇得直哆嗦,還死鴨子嘴硬。
「抖得我舒服,抖得我健康,礙你了?」沒骨氣的人,可以嘴硬也是一種美德。看他一身高領西裝故作優雅地坐著,之霧就來氣,天知道他那身西裝夠她交幾個月房租了——封千里,快來幫忙脫衣服啦!
一會兒怒氣沖沖,一會兒綻放光彩,一會兒滿是羨慕,她究竟還有多少種表情?卓遠之不由得笑出了聲,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那笑容是他從龍門回來後第一個愉悅的表情。
「我叫卓遠之,記清楚了。」
記什麼記?不用腦細胞啊?害得我站了這麼久,一分錢小費都沒有。哼!之霧氣嘟嘟地轉身便走。
「幸之霧——」
繼續回吧檯,才不理他呢,又沒有錢。
「我忘了給小費了。」
猛地轉過身,幸之霧滿臉燦爛地跑過去,笑得像媒婆,「您走好!」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死鬼!還不趕快把錢交出來!
掏出一張鈔票遞給她,之霧迅速搶過來一看,百元!哈哈哈……
「歡迎下次光臨。」這絕對是之霧發自內心的笑容。
瞄了她一眼,卓遠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走出去,他沒有理會經理的恭送。
「被錢燒傻了的笨蛋。」幸之霧才不管他想什麼呢,她只想多來幾個這種「來宰我」,她這個月的房租就到手了。
坐在車上,卓遠之一臉莫名其妙的笑容。原本想將這間茶餐廳關閉的,臨出門的時候八卦竟叫住了他,多嘴多舌的無語拍著它毛色絢麗的翅膀亂嚷嚷了一陣。廢話太多,他從不加理會,惟一記住的就是:
今天他會遇到一個人,一個名字裡有個字和他相同的人。
「回卓冠堂!」
第一次他有了衝動,想將一天的遭遇與津庭叔,還有……爸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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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從南門進了後堂,在通往「擎天樓」的幽徑口停了下來。卓遠之在這瞬間清醒過來,下了車,他看到了永遠等待他回家的面孔。
「津庭叔。」
外人若看到津庭叔怕會嚇一跳吧!他看上去頂多三十歲,達不上「叔」的級別,無奈他怎麼反抗、糾正甚至威脅,堂內堂外的人依然叫他「叔」。其實,他不太瞭解東方人對輩分的觀念,在愛爾蘭的家裡,他一直管爺爺叫愛爾德,和他的愛犬名字一樣。可身為日本人的母親卻很注重這些禮節。後來認識了英冠,才發現堂口內的輩分更加明確。
進堂口的時候,他只有二十歲,加上身材瘦小,當別人叫他「津庭哥」或「津庭叔」,甚至「津庭爺」的時候,他總要慢半拍回應,因為他實在不確定那是在叫他。
十年過去了,他的身材、模樣都沒有太大的改變,看上去依然是俊美的、年輕的、熱情的。可是,卻有一大幫三四十歲的人管他叫「津庭叔」。
難道他真的青春已逝,年華不再了嗎?
「津庭叔。」
卓遠之靠著車,看著津庭叔變化萬千的神色,他知道他又在想他的稱呼與他的青春之間無關係的關係。他也知道只要別人一叫他「津庭叔」,他都會露出這種表情。也不知道真是因為堂規不能改或是父親的什麼「個人理由」,總之就這麼叫下來了,還一叫就叫了十年。
「遠之,你回來了。今天去『驚雷堂』十二分堂察看得怎麼樣?」
「還好。」
瞧津庭叔放光的眼,卓遠之不難猜到,他已經見過八卦了,只有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算能夠算到他今天的奇遇。
無須八卦占卜,卓遠之就能知道津庭叔對堂內的事情不感興趣,今天他會如此過問他的行蹤只是「關心」八卦提到的那個人。
「沒發生什麼好玩的事情?」原形畢露了吧?
「沒有。」
「也沒遇到什麼有趣的人?」死人不死心。
「嗯。」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不可能!八卦先生明明說你今天會遇上……」
「津庭……」
權威的聲音讓津庭矮了半截子,「英冠……」
「爸。」幸好父親及時趕來,否則還不知津庭叔會追問到什麼時候,卓遠之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津庭,你管理整個後堂,無聊到成天打聽這些事嗎?」卓英冠滿臉正氣,對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平日不該讓津庭任意妄為,有些時候他簡直比孩子還孩子氣。
父親大人英明神武——卓遠之在心中讚頌,不知道是不是遇見幸之霧的關係,今天他的心情格外好,好得想做回梅非斯特拿人戲耍一番。
正當卓遠之從內心由衷地佩服父親大人,幾乎到為他歌功頌德的時候,卓英冠大步上前走到遠之跟前,貼近耳根,細語道:「見到她了嗎?」
嗯?有一團詭異的黑色鬥氣正在他頭上飛啊飛啊!
想裝傻當做沒聽見?卓英冠再接再厲,「三圍多少?」
卓遠之穩住身形,努力不讓自己倒在地上,「必須回答?」
「這是堂主的命令。」
沒理由的時候就拿出堂主的命令當擋箭牌——卓冠堂堂主這個頭銜真好用。卓遠之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地回答父親的提問:「見到了。目測身高162cm,三圍大概80、54、77,差了點兒,還湊合吧!估計成年後能達到次魔鬼身材。」
「那就好,那就好。」
父子倆勾肩搭背,認真地討論著這個話題,津庭叔在一邊氣得乾瞪眼。
這就是卓冠堂內三大當家的處事風格,表面上嚴肅冷酷,內心裡不知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貼身保鏢需要習慣那種變化萬千的神色——不容易啊!
陽光下的三個男人走在各自的旅途中,那是改變開始的日子。
沒有人記得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卓英冠和卓遠之這對父子間開始談論如何欣賞女性,還有更多跟異性有關的話題。津庭插不進他們的話題裡,卻能感受父子間一點一滴的變化,溫暖被他墨綠色的眼眸一一記下。
然而,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名字中有個字和卓遠之相同的女孩竟然會跟卓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幸之霧,會是她嗎?膽小、貪財、死要面子,還嘴不饒人。她真的會和朵貓貓一樣,在卓遠之的生命裡留下印記嗎?
血緣,多麼神奇的東西。它可以讓兩個陌生人永遠地聯繫在一起,也可以讓兩個熟悉的入永遠無法彼此擁有——像錚和鎧,像遠之和之霧。
時間在卓遠之十五歲後的未來揭曉答案,無論是喜是憂,未來他步步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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