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妥下車後,她看著地上剛粉刷好,幾個嶄新的大字:蘇特助專用車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驕傲與感動。
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停車位!
昨晚她接到馮行德的電話,他告訴她已幫她安排就職的一切事宜,並在地下室為她保留一個專用的停車位。
他如此禮遇她,難免令她有些過意不去,又誠惶誠恐,擔心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
不過想太多向來不是她蘇雪涼喜歡做的事,她一甩俐落的短髮,邁開步伐,昂首闊步朝電梯走去。
她站在電梯前,忽然想起昨晚馮行德曾經告訴她,馮衛齡的辦公室位置,只是……
「到底是三樓、五樓、還是九樓咧?」都怪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接到電話,也沒記下來,又沉沉睡去。
「真是糟糕!」只好一樓一樓去問了。
「你要搭電梯嗎?」
忽然一隻男性的大手,從她背後伸出來,越過她的肩膀上方,按下電梯往上的按鍵。
「啊!我竟然忘了按電梯。抱歉喔……」
她歉然笑著轉過頭,想對站在後方的人道歉,然而才—轉頭,她就當場愣在那兒,彷彿傻瓜似的張大嘴,呆呆望著整整高出她一個頭的俊逸男子。
「你是—馮衛齡?!」
她呆愣了幾秒,眼中隨即綻放出興奮的光芒。
真的是他耶!好帥—親眼看到他,比電視上看到的更帥、更好看!
高而挺拔的身材,宛如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深邃的五官優雅俊逸,令人心醉神迷,鼻粱上架著的銀框眼鏡,更加深他溫文儒雅的學者風範。
他真的—好迷人!
馮衛齡沒問她為何認得他,只是淡漠疏離的一笑,隨即仰頭望著電梯指示燈。
大家認識他是應該的,不認得他才不正常!
「馮醫生,遇見你真好,我正要去找你報到咧。」蘇雪涼瞇眼朝他微笑。
「找我報到?」馮衛齡總算願意正眼瞧她。
他上下打量她,怎麼也嗅不出一絲「社會精英」的氣息,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卡其色長褲,腳上蹬著一雙看起來像便宜地攤貨的涼鞋。
而她的髮型—那頭像睡過頭沒整理的凌亂短髮,很明顯已經沒有造型,早該上美容院好好整理一下。
不過,她的樣貌還不算差,不算時髦,甚至有點土氣,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充滿陽光的氣息,令人覺得很舒服,讓他不禁多瞧了她兩眼。
她有張略圓的臉,看起來就傻呼呼,沒什麼心機的樣子。眼睛不大,但是清澈明亮,嘴巴不算小又肉肉的,且色澤鮮艷紅潤,是那種——能夠引發男人親吻慾望的紅唇。
只可惜,這麼性感誘人的嘴唇,實在應該生在一個美艷嬌娃的臉上,長在她臉上,會讓人有種錯亂倒置的感覺。
「你是……」
「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蘇雪涼,是令尊——馮院長,聘請我來擔任馮醫師您的特別助理。」
「就是你?!」馮衛齡忍不住露出詫異之色。
她就是父親口中——能帶給他很大幫助的人?
「看來馮院長已經提過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特助啦,請多多指教!」她綻開大大的笑容,朝他行了個禮。
「你是哪裡畢業的?」他實在懷疑她的來歷,也不相信她能帶給他什麼幫助。
「台大。」
「台大?」台大醫學院?
馮衛齡對她稍微改觀了些,瞧不出她看起來土裡土氣的,竟是台大醫學院畢業的。
「你專攻什麼?」他又問。
「專攻?」蘇雪涼迷惑的望著他,畜牧就是畜牧,還能專攻什麼?他們可不像醫學院那樣,豬馬牛羊還各自分科。
「就是你主修的專科,是腦神經內科、還是其他科別?」馮衛齡耐著性子問。
「我……我主修畜牧。」
「畜牧?!」馮衛齡彷彿看見怪物般瞪著她。「你不是醫學院畢業的?」
「不是啊!我從沒說過我是醫學院畢業的。」
「可是剛才你說,你是台大畢業的—」
「我是台大畢業的沒錯—台大畜牧系呀!」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開什麼玩笑!畜牧系的來醫院做助理?!」馮衛齡大吼。
他老爸在搞什麼鬼?他是把病人全當成牛馬?還是嫌濟生醫院生意太好,想弄死幾個病人,好減少病人的數量?
「可是馮院長說沒關係啊!」蘇雪涼無辜的望著他。「他說不會讓我接觸藥品或診治病人,因為那是你的工作。」
「那他請你來做什麼?」吃閒飯?
「幫你處理其他瑣碎的雜事,為你分憂解勞。」蘇雪涼朝他一笑,露出可愛的虎牙。
「我不需要只懂牲畜的人,來擔任我的助手!」馮衛齡再次大吼。
「喔—你歧視畜牧系的!其實畜牧系一樣有很多優秀的人才,你不該瞧不起人。」她義正辭嚴地指責。
「我沒有瞧不起誰!」如果他們好好待在獸醫院,別妄想來醫院胡整的話,他絕對尊重他們!
「那你就不應該反對呀!啊——天啊!已經超過九點了,我們趕快到辦公室去吧!」電梯門開啟,蘇雪涼立刻拉著馮衛齡衝進去。
「等等!你——」
生平首次,馮衛齡被人像頭驢子似的拉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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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辦公室在幾樓?」
電梯裡,蘇雪涼大方且自然地與他攀談,對於他臉上明顯的怒氣,完全一無所覺。
「九樓!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當!電梯到達一樓,大票人魚貫走人。
「馮醫師……」幾位醫護人員看見馮衛齡,滿臉笑容想朝他打招呼,一看到他緊繃的臉,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了。「呃……早!」
幾位醫護人員,不自在的低頭打招呼。
「早。」馮衛齡冷著臉,隨意點頭敷衍。
電梯裡人太多了,讓他不能暢所欲言,只好暫時停止到口的話,打算到了辦公室再說。
電梯一層層往上,到達九樓時,只剩下馮衛齡和蘇雪涼。
沒等電梯開門,馮衛齡已等不及開口。「喂!我告訴你——」
「我叫蘇雪涼,不叫喂!老師難道沒教過你,這樣稱呼別人很失禮嗎?」蘇雪涼走出電梯,認真的指正道。
他的禮貌顯然不太好喔,難怪馮院長要請她來教導他。
「你——」活了三十年,馮衛齡第一次被人堵得說不出話。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忍耐地張開眼。
「好!蘇雪涼小姐,不管我父親是怎麼跟你說的,現在的結論是——我並不需要助理!現在請你馬上搭這部電梯下去,離開濟生醫院,我父親與你的約定,一切就當作沒發生過。我的話,你聽懂了嗎?」
蘇雪涼聽懂了,他在下逐客令,趕她離開醫院。
她定定地望著他,一臉思考狀,片刻後她嚴肅地抿起唇,用力搖頭。
「不行!」
「你說什麼?」馮衛齡皺眉。
「我說不行!我不能就這麼離開,我答應過馮院長,必須幫助你,找到生命中的陽光,在任務達成之前,我不能放棄,否則就是對不起馮院長。」
她是很有道德與良知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這是她的堅持。
馮衛齡瞪著她,滿腹挫折,跟她說話就像跟外星人交談,簡直難以溝通。
「我父親花多少錢請你,我給你雙倍,只要你馬上離開。」
「不行!我說過,我答應過馮院長,不能食言而肥,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良心問題。」
「良心?」馮衛齡嗤笑。他都快忘了,世上還有這樣東西。「你的意思是:不論我怎麼說,你就是鐵了心要留下來就對了?」他瞪著她。
「可以這麼說。」蘇雪涼篤定地點頭。
「你當真想留下來當我的助理?」
「嗯!」蘇雪涼的腦袋點得更用力了。
「很好!」馮衛齡平靜地點頭,心中卻另有盤算。「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既然她這麼冥頑不靈,他自有辦法讓她主動離開!
「真的?」蘇雪涼驚喜地問。
「當然是真的。我本來是反對的,但是被你的真誠感動。我想,我必須為剛才的失禮,鄭重向你道歉。」馮衛齡一改剛才傲慢的態度,變得十分謙虛有禮。
「你不用這麼客氣啦,我一點都不介意。」
「我想,將來一定會有許多地方需要你的協助,就先請你多指教了。」
「哪裡!將來我需要你協助的地方也會很多,我同樣要請你多多指教。」他的態度一下子轉好,讓蘇雪涼好高興。
「那麼——麻煩你跟我到病房,我得去巡房了。」
馮衛齡溫和地朝她一笑,拿了桌上的醫療紀錄簿,帶頭定向電梯。
蘇雪涼注視他高大俊逸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
誰說他是個冷血動物?依她看,他是個相當和善明理的人呀!
唉!沒想到醫術高明、救人無數的馮院長,卻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瞭解,真是令人遺憾!
「蘇小姐?」馮衛齡在電梯前喊她。
「噢,來了!」
蘇雪涼振作精神,飛快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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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蘇雪涼蘇小姐,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特別助理,我會指派她替我做一些事情,希望各位能多與她配合。」
巡房之前,馮衛齡帶著蘇雪涼,前往腦神經內科病房的護理站,正式向人家介紹。
「我們知道了。」在場的醫護人員聽了,紛紛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麼——各位去忙吧!」馮衛齡微笑宣佈,然而大夥兒才剛轉身走開,他又突然開口喊住其中一位護士。「對了!Miss王,309病房第二床的病人——處理好了嗎?」
「噢,還沒!Miss張和Miss林正住做最後的處理,現在我正準備打電話通知工友上來幫忙。」
「不必麻煩了,讓蘇小姐去吧。」
「蘇小姐?!」Miss王驚呼。
「咦?我嗎?」接到踏進濟生醫院之後的第一份工作,蘇雪涼好興奮。
「馮醫師,這可能……不太妥當吧!」讓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女孩子去做這種事,可能會把她嚇破瞻。
「不要緊的,我相信她辦得到。」馮衛齡隱藏起眼中惡意的戲弄光芒,假意溫和地問:「蘇小姐,現在我希望你前往309病房,支援兩位護士,幫忙她們處理一位病人的事,這個要求對你來說會太難嗎?」
向來樂觀進取、不畏艱難的蘇雪涼—聽,立即用力搖頭道:「當然不會!」
「我知道這不是你分內的工作,對你提出這種要求有些過分,但為了讓你盡早融入環境、培養同事情誼,我才要求你這麼做,希望你別介意。」馮衛齡近乎謙卑的解釋道。
「我知道!馮醫師對我的關愛,我都明白。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心幫忙,沒問題的!」蘇雪涼大拍胸脯保證。
她好感動!沒想到深入瞭解之後,才發現他居然是個這麼好的人,什麼都替她想到了。
她發誓,自己一定要表現得更好,以回報他的知遇之恩。
Miss王兩眼瞪得更大。「蘇小姐,你確定……你真的可以嗎?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而是——」
「Miss王!蘇小姐都已經說了沒問題,要是你再懷疑她的能力,她可是會難過的。」馮衛齡用眼神制止Miss王再說下去。
「是啊!Miss王,我知道我是新手,你還不放心把這個重責大任交給我,但是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特別小心,絕對不會搞砸的!」蘇雪涼迭聲保證。
「說得好!」馮衛齡走到蘇雪涼身旁,鼓勵地拍拍她的肩。「快去吧!我期待你有好的表現。」
「嗯!那我走了。」
蘇雪涼用力頷首,眼中釋放出無比的鬥志。
她要出征了!
她一離開腦神經內科的護理站,馮衛齡立刻笑得趴倒住護理站的辦公桌上。
「哈哈哈……」真是個蠢女人!
他倒要瞧瞧,這個沒長腦子的笨蛋,膽子有沒有比常人大一些?
Miss王縮在牆角,害怕的盯著正狂笑不已的馮衛齡。
馮醫師……看起來好恐怖喔!
她從來不知道,向來沉穩、冷淡的馮醫師,竟然也有笑得這麼邪惡的時候。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倏然全身發冷。
她發覺,自己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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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病房……」
蘇雪涼沿著走廊上的病房號碼,一間一間找,很快找到309病房。
「就是這裡了!」
她欣喜地拍手,理理衣衫,正想上前開門時,病房的門忽然自行開啟了。
一對母女模樣的女人走出來,不斷用手帕拭淚。
「媽,爸爸得了腦癌,醫生早說過已經沒有救了,能夠多延長半年的生命,我們應該感到高興了。」年紀輕的女人勸慰年長的婦人。
「嗚……老伴啊,你怎麼走了……」年長的婦人嗚咽哭號。
「媽,您別難過,這裡交給護士小姐處理,我們先到外頭休息一下……」
年輕的女人攙扶著年長的婦人,哀傷蕭索的背影,逐漸走向長廊的另一端。
蘇雪涼歪著頭,盯著她們好半晌,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
這扇門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在發呆時,病房的門再度開啟。
兩個身穿白衣的護士小姐,推著一張病床走出來。
「抱歉,請你不要站在這裡!讓一下好嗎?」其中一位護上,朝正在發呆的蘇雪涼喊道。
「啊!對不起!」蘇雪涼趕緊退到—旁,讓她們出去,不過繼而想起自己是來幫忙的,於是連忙問:「請問你們是Miss張和Miss林嗎?」
兩名護士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她。她們認得她嗎?
「我們是啊!」
奇怪!她們根本不認識她,她怎麼會知道她們是誰?
「太好了!是這樣的,我是馮衛齡馮醫師新任的特助,他要我過來協助兩位處理病人的事務,好早日瞭解醫院各部的工作細節。請問——現在有什麼事是我能夠幫忙的嗎?」
「幫忙?」兩位護士詭異的對看一眼。
這種事,能夠隨便找別人來幫忙嗎?
若非工友沒空,她們也不願意做這件事呀!
「是啊!」蘇雪涼不知道她們心底的想法,依然精神抖擻的毛遂自薦。「你們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會做很多事喔,不管你們要我做什麼,我都能辦到!」
「你真的什麼都願意做?」兩位護士又互看一眼,心裡開始打起壞主意。
反正她們本來就不想做這件事,平白找自己晦氣,如今有人願意幫她們做,她們何樂而不為呢?
「好啊!我們現在正要把人推到地下室,既然你願意幫忙,那你就幫我們推下去好了。」其中一位護士挑著眉,平靜的指使道。
「好的!請問是推到地下室哪裡?」
「你推到地下室一樓,出了電梯左轉,那裡有間房間,只要你把人推進去,然後把這份資料交給他們,裡頭自然有人會來接手處理。」另一位護士把手中的資料本塞進她懷裡。
「噢,好的!我明白了。」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工作,她們還怕她做不好,真是太小看她了!
「那就交給你了!」兩位護士丟下躺在病床上的人,飛也似的離開現場,像怕她後侮一樣。
「奇怪!她們好像很忙,急著要去哪裡嗎?」
蘇雪涼搔搔頭,走到病床的最後方,有些吃力的推著金屬橫桿,緩緩往前走,完全沒發現病床上的人有何異樣。
直到將病床推進電梯,按下地下室一樓的按鈕,電梯開始逐層下降之後,她才有空閒東張西望,這才發現——
「咦?病人的臉,怎麼被床單蓋住了?這樣會窒息的,Miss張和Miss林真是太不小心了!抱歉喔,我現在才發現你的臉被床單蓋住了——只是你怎麼也沒告訴我呢?」
蘇雪涼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掀開蓋在病人臉上的床單,立即發現—情況好像不太對!
「老……老……老先生,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何止蒼白?簡直可以用毫無血色來形容他。一個活生生的人,會有這種灰白的臉色嗎?
蘇雪涼的心開始發毛。
依她看,這位老先生不但毫無血色,甚至像沒有呼吸似的,直挺挺的躺著一動也不動。就像——
死去的人!
「呃……老……老先生,你還好嗎?我替你……量量脈搏好嗎?」
蘇雪涼顫巍巍地伸出手,僵硬地碰觸老人的頸動脈,幾秒後,她確定他的頸動脈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就連皮膚也是冰冷的。
他該不會真的是……
她抖著手,將夾在腋下的資料本翻過來一看,上頭蓋著大大的紅印:死亡。
媽呀——真的是死……人!
她兩隻白眼一翻,軟趴趴地往俊一倒,當場暈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