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葉屋出事啊……
放了一點心,卻立刻又呆愣住了……——
他……殺了堇姬…………
又看到了那個最不願意見到的葉屋了。
銳利的殘酷的卻是冷漠的,他好像回到了過去一般手持著利刃坐在血泊之中,無畏的眼睛裡竟是把心封閉了,沒有一個人敢走近——
他好陌生,他是以前那個葉屋了,那個剛剛認識的,銳利到讓人感到害怕的葉屋。
葉屋源四郎!——
好像,不是我所知道,我所珍愛的那個葉屋!
可是又是!——
他又是那個一開始讓自己迷上的有銳利眼神與冰冷呼吸的葉屋!
是!……
不是!……
我愛的是哪一個?我珍愛的又是哪一個?
還是,我兩個都愛,兩個都怕?
那些侍女的哭聲已經嘶啞,然後在看到自己的主人後突然放鬆了一般大聲的哭了出來……
而和知誰也沒看什麼也沒工夫理睬,只是向前走著,向他走去……
葉屋冷冷的看著他,
然後把刀從地板裡抽了出來,橫在自己腿前,那姿勢,就好像,一個不對就要將那把刀橫入自己那已經被刺過一次的腹部……
"不要!源……把刀給我。"和知走近,向他伸出手,看著他,用自己的心告訴他:——
什麼都不要緊!什麼都無所謂!只要你……只要你!
無論是哪個你!我都不想看到那個拿著刀,自殺的葉屋!
那個……在一片的血光裡,一刀刺向自己腹裡的葉屋……
然後是痛,
痛到無以復加。
手上的傷口開始跳躍,好像在預感一般,和他呼應,和他手裡的刀呼應!
不要不要不要!
"我殺了她,如果想為你珍貴的正妻報仇的話就來啊!用這把刀殺了我啊!"葉屋冷靜的說道。斜睨著和知,憑著一口血氣在支撐著自己和手裡的刀。
和知卻反覆的前跨一步,再前跨一步,只剩下一步!只剩下一步就可以到他的身邊了……
葉屋快如閃電的想把刀橫在兩人之間,卻被和知不要命的不要手的又像用手去抓那把刀……——
不想要手了嗎?!
還看得到和知手上那蒼白褪色卻永遠留在那裡的傷疤!
葉屋終於,在他的手再一次血染自己的刀之前把刀轉了一個方向——
鐺——!
刀掉在席地上了,和知也在那瞬間終於把他擁到了懷裡……把他的手牢牢的禁在了自己的擁抱裡,把他所有想傷害他自己的心也封住了……
好像還想掙扎的人,葉屋把臉別開了,和知看到了那塊小君告知的污髒的水跡……
拇指摩過那處乾澀的肌膚,然後在他戰慄的頰劇烈的顫抖的時候,扳過他的眼睛,看住他,看著他開始顫抖的視線,看著他因為恥辱和無法忍受的痛楚而開始滿溢的顫抖……
和知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讓他放心讓他相信讓他不再抗拒——
"源……只要你沒事就好了……源,什麼都沒關係的!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然後看到了葉屋眼裡開始湧起的淚水……
很冷嗎?很熱嗎?
為什麼你在我的懷裡還是這樣的顫抖?
什麼都不重要,你知道嗎?只要你還會哭,還會在我這裡哭……
把他緊緊抱入了懷裡——顫抖的身體裡有所有的委屈和痛苦,然後葉屋全身都在顫抖著,在和知的懷裡,湧出了無聲的眼淚…………
準備好了熱水,把葉屋身上所有的血污都洗去。坐了好幾個時辰後,葉屋的全身都是冰冷的,因為長時間緊握刀柄,久未握刀的手已經有青紫的痕跡,還有,一直沒有吃東西的身體虛弱到只憑一口男人的銳氣在支撐著。
自從和知回來後,長衛門和小君明顯的感覺到葉屋又恢復到平時那個病弱溫和的人了。
長衛門送來燉好久的混了藥材的鮘魚湯,一種補氣養血的珍貴魚類,看著葉屋在和知的懷裡依偎著,一口一口的好像當初葉屋在重傷後那樣餵他……低垂的眼睛,順滑的睫毛還帶著濕,的確是以前那個熟悉的葉屋了…………——
看來世子是知道他的那種面目的……
在安頓葉屋睡了後,和知走出寢殿。
面對著那些還在恐懼裡牙齒咯咯作響的堇姬的侍女,還有那位回過神來叫嚷著要去告訴堇姬小姐父親的乳母君代,和知笑了,眼睛在下午暗淡的陽光裡閃亮而詭異,還是微笑著,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告訴大納言大人去?……好啊,如果你可以托個夢給他的話。"
一揮手,八兵衛和另外兩個親隨侍衛武士沒讓那些女人再發出任何呼喊就送她們走了。
可以托夢的那個世界。
日影在起風了的午後開始傾斜,然後無聲的夜雨在傍晚的時候落了下來。
一直睡一直睡……和知輕觸著他頰,想把他驚醒:"起來吃了飯再睡,源……"葉屋好像朦朧著不想睜開眼睛,和知微微的俯下去擁住了他:"源……下雨了。"
那股股清草的香竟隨著一陣秋雨來到了這遠離山川的府邸裡……——
葉屋好像還行走在中山道上,向著遙遙的北國前進……路上,甜的青草香混著一陣春天的細雨來到了鼻間,然後接近夏天時,來到了本州的最後一個重鎮:青森。那裡的雨,在一陣狂暴的風後夾帶著縷縷泥土的甜香來到旅人的身邊……
回過頭去,對了那個對自己用欣喜的口吻說:"下雨了"的蝶回答:真好,下雨了。
然後那個人卻不是穿著淺藍夏裝卻也繡滿了艷麗蝴蝶的蝶,而是那有著溫和微笑的臉的年輕人——和知……張開了眼睛,好像還在夢境裡,看到了和知那張微笑的臉,然後所有的一切回到了眼前……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呢?
如此被迫地喜歡上了一個人的感覺……
在不停的傷逝中,在不間斷的灰色回憶中,在抑鬱的沉悶裡,
因為有了他如此鮮明的要求"喜歡",——
感覺到生命裡就有了一種可以將混亂的曖昧不明變得鮮明起來的色彩。
雖然是……雖然是被迫的,卻知道自己的心已經離不開這種生命的顏色。
蝶她……不要我了。
因為和知而將他的話當做已知必然。
蝶她,放棄了我。
而和知,沒有殺她。
是她,放棄了我。
而和知,即使我殺了他的正妻,即使他有可能因此被毀了,
他卻伸出手,對我說:"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永遠不放棄我好嗎?永遠永遠,都這麼……愛我……
滾滾的,流出了眼淚的眼睛在未點燈的微暗裡閃著光……
和知緊緊的緊緊的擁抱住了他,在他的骨頭發出抗議的扭動聲後仍是持續地用力再用力……而葉屋的手,也抓住了他背上的衣服……崩潰般,哭出了聲……
"我愛你…………"
不斷重複的囈語,反覆加重的誓言。
在一場血雨腥風後,在一場蕭蕭暮雨黯淡的黃昏,
葉屋知道自己已經在他的懷抱裡被迫地,喜歡上他了。
因為我已以無路可去,因為他愛我愛的如此深,因為在這樣的令人痛苦的秋雨中,因為他的懷抱在傷逝的黯然中如此溫暖,如此如此如此……熱……
因為因為……因為一切因為的道理,
想否認終究比承認艱難的多……
所以,
為所有逝去的東西傷懷的日子,已經足夠了吧?
那痛苦的無奈的可是如此難於放下的,傷逝。
這件事,所有和知上府邸的人都發了重誓決不外傳。
再者,基本上在這個上府邸裡服侍的人都是和知從本藩裡帶來的相澤的人,大多數也都是從小就服侍和知的人,所以,長衛門一個人的時候也一一的想過這些人的情況,還好,應該是,沒什麼會出賣主人的人。再用死的威脅和錢的利誘壓服一下,應該是……不會外洩的吧?
至於和知的安排。
請了最高明的官府裡的仵作來將那殘破的屍體縫補在了一起,然後給了那個人大筆的金錢,再指使一個流浪武士去殺了他把金子都搶走——不了了之的無頭案,身為所司代的和知,可以保證沒有任何一個會關心一個小小的仵作的死因的。
裹上了美麗華貴的衣服,裝做一個傷心的丈夫,到大納言的府邸裡去請罪——
堇姬她!她小產時大出血……雖然盡力……可是……孩子和大人都沒有……活成……
裝模作樣的掉了幾滴眼淚,反倒惹的那大納言感動無限的陪出了幾滴老淚——
是那孩子沒福……唉……不要太傷心了……真是的!為什麼危險也要懷上那個孩子呢?!懷了孩子也不小心!——
是個男孩呢……堇她真是……
再次的抹淚,再次的在老人家的安慰下止住了淚,反倒是大納言說:你仍是我的半子。
和知出了門,坐在了轎子裡而沒有騎馬,因為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啊……
在遇到你之後,我倒是發現我演戲的天賦還不錯呢!
葉屋。
是的!
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失去葉屋!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希望可以常常看到你笑,希望我永遠保護你不再流一滴淚。
希望。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