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外面銀行上班的人,英文好是正常的,但是如果連廣東話都說得像國語一樣流利,就顯得太奇怪了,而且,他沒有忽略她突然變換語言時的表情,分明是不想讓他明白她在講什麼。
所以,他沒有拆穿她,也沒有告訴她,因為常常需要去香港開會和喜歡看港劇,他的廣東話雖然講不好,但聽力絕對是過關的。
當然,讓他對她真正感興趣的,是她突然露出的那一笑。
那一笑,凡是看過的人都不會遺忘。跟平常公式化的笑容不同,那不是由唇角牽動肌肉而揚起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真實且溫暖的笑容,那麼璀璨明媚,亮晶晶地撞入他的眼中。
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有人笑得這麼讓他心動,恨不得將那朵笑容永遠留在眼中。一比較,她平常的笑容顯得多麼虛偏無力。
汪雲昶鎖好車,大步走向她,「要我幫你嗎?」他心裡猜想,以范小姐過去的作風,為了避嫌,大概會要求兩個人分開走。
她似乎很怕流言。
果然,范成愉轉頭對他瞇眼笑,露出小博美的表情,「我……一個人可以的。謝謝汪經理。」
他聽懂了吧?她揪著他。
汪雲昶自然一字不落地聽懂了,不僅聽懂了,那句汪經理、那抹明明不想笑還非要露出來的虛偽笑容徹底將他惹毛。
就這麼急著要撇清關係嗎?他偏不如她所願!
他雙手環胸地站在她身後,露出她沒有看過的算計表情,懶懶地說:「好吧,我想起我還要去買早餐,順手幫你帶一份?」
不要,我吃過了,謝謝!他在心裡替她給出答案。
「不要,我吃過了,謝謝!」
嘿!竟然一字不差。汪雲昶笑起來,惹來範成愉的注目。「沒事,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彎身,黑眸映照在她眸心,滿意地看到這種接近在她眼裡造成的慌亂。
范成愉迅速轉開頭,她怎麼覺得他說的很有意思的事就是她呢?再轉回頭,還是那副瞇眼笑的樣子,「嗯,那麼……再見?」
「再見。」他點點頭,大步越過她。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范成愉悵然地歎息一聲,拖著痛腳,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電梯。
誰知道第二天,她又在樓下「巧遇」了汪雲昶。
「嗨!」他亮出一口白牙,在晨光照耀下異常奪目。
可惡,怎會有人牙齒白成這樣?她低頭咕嚨,抬頭時還是瞇眼笑的表情,「嗨。」
「上車吧。」他努努下巴,「你的腳不方便。」
她慢吞吞地蹭過去。他說對了,昨天下班自己搭車回家,還要去超市買菜,果然辛苦極了。首次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吃不了苦。爬上車,她繫好安全帶,「汪經理,你心腸真好。」
汪雲昶淡淡一笑。心腸好?不知道再相處一段時間,她會不會這麼想?大概會用博美表情在背後狠狠詛咒他吧。「我都說不必叫我汪經理,你可以叫我名字。」
「喔,好。」最好沒什麼機會叫他的名字。她在心裡切念。
她偷看他。汪雲昶從後視鏡看到了,心情愉悅地開車,瞥到她的便當袋好像特別鼓,「你今天帶這麼多東西?」
「是,因為腳傷,做事情比平常慢,早餐趕不及在家吃,我就帶出門到公司吃。」她解釋。
「真好啊,我自從上班後,只有偶爾回家才能享受到這種家常的東西,早餐更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他看了看她的便當袋,好像很努力要控制自己別流露垂誕的眼神。
范成愉假裝沒有看到,想要三言兩語帶過這個話題。「我做的只是很簡單的東西,煮了一點粥」
「皮蛋瘦肉粥?」他眼睛透出光。
范成愉繼續假裝沒看到,頭皮發麻地承認汪雲昶的鼻子很靈,「嗯,是。」
她轉頭看他,他沒有看她,只是開車時偶爾看看她的便當袋。是她多想了,汪雲昶眼裡流露的那種光芒,真的不是垂誕……真的不是……
聲音越來越微弱,好吧,她承認,的確是。
「我出門前吃了一些,要不,這個就給你吧?」實在頂不住這種壓力,她只好貢獻出自己的早餐。
汪雲昶「受寵若驚」地接過一個小便當盒,連虛偽的客套都沒有。「范成愉,我可以叫你成愉嗎?」
「啊?喔?喔!嗯,可以。」什麼「啊?喔?喔!嗯」,范成愉想一頭撞死,
怎麼聽起來這麼像在念「room」!她臉紅了。
「成愉,你的心腸真好。」汪雲昶將剛才她上車時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回給她,捧著便當盒,一副很感動的樣子。
范成愉努力維持著臉上快要崩潰的笑意,從汪雲昶感動的表情中,忽然看到一絲暗藏的笑意--這下她可以肯定了,這個男人在整她!
原來,年輕、英俊、單身,沒有暗戀對象,人人有機會,看起來總是很溫暖的汪經理,其實骨子裡很喜歡整人。
可是她不記得自己哪裡得罪過他啊,她甚至好努力地保持安全距離,沒有機會得罪他啊!
她瞥向汪雲昶。
汪雲昶將車停好,舉起便當盒朝她一笑,「成愉,謝謝你了。」
虛偏!小人!范成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早餐落入狼爪,還不得不笑著回答,「不客氣,你載我,就當我表示一下謝意好了。」
嗚嗚嗚,她的早餐。
因為腳傷,她沒辦法自己走下樓,到十點,餓得有些頭昏眼花。
「主任,你的文件。」小美丟了一堆東西到她桌上。
范成愉眼尖看到其中有個鼓鼓的文件袋,很像上次她用來偷寄三明治給汪雲昶的那個,打開,是洗得乾乾淨淨的便當盒,以及滿滿排了一盒,黃澄澄的蛋卷。
她咬著唇,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出來。
電話響起來,「你好,總務處。」
「粥很美味,以後可不可以都算我一份?」范成愉的手藝,原來不是普通的好。
「啊?呃……」拒絕他、拒絕他!
「你平常自己去超市買菜做晚餐?」沒有等她的答案,汪雲昶又問。
她點頭,「是。」
「下班我在停車場等你,你不加班吧?」
「不加。」但是你不用在停車場等我啊!
「好吧,你的腳不方便,我載你去超市。」汪雲昶想了想,補上一句,「我可以提供免費勞力,就這樣,還有事要做,我先掛了。」
「等等,我……」
范成愉瞪著「嘟嘟嘟」的電話發呆。載她上下班,一起去超市買菜?
啊!她不要啊!
切切切,剁剁剁!
想像現在站板上躺著的不是剛才從超市裡買回來的新鮮豬肉,而是汪雲昶那張看似君子實則小人的臉,范成愉下刀毫不留情。
那天他撥內線說要載她去超市買菜,同時提供免費勞力幫她把買的東西搬回家,在門口,她十分過意不去地問了句,「要不一起吃吧,我買了很多菜。」
她考慮到腳傷,所以買了一個星期份量的食材。但是,這人是不懂什麼叫客套話嗎?
「好。」汪雲昶回答得好快,迅速搬了東西進她家,還好像很熱心的幫她把東西一件件放進冰箱。
事實證明,這人真的不懂什麼叫客套!
因為那天以後,汪雲昶甚至買了便當盒,厚顏無恥地天天晚上賴在她家吃飯,連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便當都要求她準備!當然,多出一個免費的司機和人肉洗碗機,買菜的錢又都是他出的,基於這兩點,她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
但是,她早該想到的!那天早上請他吃早餐,他也沒有任何要拒絕的意思。
她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等她往這個圈套裡跳。
想到這裡,范成愉下刀剁豬肉的力道更猛了。
「對了,你表姊呢?」汪雲昶原本在客廳用筆電審核今天下屬給他的企劃案,看到她一個人在廚房忙碌,那個背影看起來相當美好,所以就移動腳步到廚房門口,和她閒聊兩句。
這樣莫名其妙和他扯上關係,范成愉心裡一定很不爽吧?尤其,她一副要撇清的樣子。她不必開口,光聽菜刀落在站板上的聲音,他就已經可以猜到。
她的心思實在很好猜。而且,很不擅長拒絕--他很愛看她原本瞇笑的臉忽然凝結的那一秒。
范成愉停了下,「她很少回來。」
什麼很少回來!他又不是瞎子,這個家裡空蕩得只有她一個人的東西。他十分懷疑她是否真有個表姊住在這裡。嘿,那天她的便當該不是她自己煮的吧?
他記得他們下班都好晚了,她深更半夜不睡覺的在準備使當?
「平常都是你一個人住?」
「嗯,她還是會回來的,她是空姊,回來的時間不確定,而且,她喜歡清靜,不太喜歡有不熟悉的人出現在家裡。」
噢!汪雲昶撫了撫下巴。暗示得很明顯,但既然是暗示,他可以自由選擇是否接收到。
目前他的打算是有聽沒有懂,不為其他,范成愉的手藝不是一般的好,至少成功捉住他的胃。
「那你一個人不是很寂寞?」這句話一出,汪雲昶滿意地聽到剁肉的聲音更響了。
「還好。」如果他不在話裡暗示他是好心地陪伴她的話,她的感覺一定不只還好而已。
「腳傷好了沒有?」他忽然問。
范成愉活動了下腳踝,還不是很利落,她轉頭朝他微笑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麻煩你照顧我了。」
「舉手之勞,不客氣。」他靠在門板上,繼續選擇沒有聽懂她的暗示,心裡暗暗好笑,只要別太過分,這女人其實不太會當面很不留情的拒絕。
范成愉果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將剁好的豬肉放到碗裡,她開始煮飯,察覺到背後有兩道視線灼灼的在燃燒她的背脊,她原本流利的做菜動作偶爾也會出現停頓。
「對了,」汪雲昶在轉身回客廳前說:「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在香港開會,明天一早就趕去機場,你不必等我,我回來會給你電話。」
會特別交代一聲,是上次他和晨浩去拜訪客戶,結果下班時沒能趕回銀行,他不知道成愉有沒有等他下班,反正他從客戶那裡回到家時,特地去敲她的門,但她不在。
第二天,她是沒說什麼,不過他那天的福利便當被取消就是了。中午和晨浩他們三個人出去吃飯,發現自己超級不習慣外面食物的味道。
基於這個考慮,從香港回來之後,他打算……嘿嘿!
看著范成愉的背影,汪雲昶淡淡揚笑。這女人如果知道他開始動歪腦筋,大概切菜都會切到手指頭--不過,按她妹妹的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自己很期待,也看出成愉對他並不反感,他會很用心地去動這門歪腦筋的。
聽到他交代行程,范成愉什麼也沒說,只淡淡的「噢」了一聲。
他怎會突然跟她說這個?夜裡,她抱著棉被,一個人纏啊纏的,一如既往地睜眼到天明,只是,最近想的比較多的是身邊那個表現奇怪的男人,不再是那些傷人凌亂的紛擾。
唉,她真的很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范成愉歎息。
誰知道大清早出門搭捷運和人一起擠沙了魚罐頭,她才知道平常上下班有人接送自己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雖然她才擁有這個習慣不過一個星期;或者,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結果,她足足花了一個星期去不習慣她一個星期養成的習慣。
「主任,我先下班了。」小美朝她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