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移動魂影,他突然睜大了眼。
是了,他知道自己為何仍然待在這裡,明白為何死後的自己無法轉世投胎,成為了孤魂者,不斷的四處飄移。
月痕……
他睜著哀傷的眸子,凝望前方的女子。
伸出手,他想緊緊的抓住她,然而僅剩魂煙的他,碰著她,卻穿過她的身子,如同兩人天人永隔的悲哀處境。
「岳哥哥……」
從小疼寵她到心坎裡,他從來不曾讓她哭泣,更不曾讓她像現在這樣神情絕望。
我在這裡,月痕,我在這裡,快別哭了。
「你說會回來的……你答應過月痕……會回來……」
月痕,我的小月痕,對不起,岳哥哥食言了,你快快離開崖邊,這裡很危險……
他的靈魂無法離開,是因為心有掛念,他掛念他的小月痕,掛念她的等待,也怨懟著無法與她相守終生。
「你說過會回來的……」
他看到她悲泣的蒼白臉蛋,看到她消瘦不已的身子,她穿著大紅嫁衣,一直在等,等待他回來迎娶她。
對不起,月痕,別哭了,我瞧得好心疼……
他不斷的說,不斷的在她身邊打轉,可是她看不到他,一個在陰,一個在陽,他和她如何能相逢?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林間傳來,當他聽到那些村民說著要抓她,他好心急。
月痕,快走,那些人要抓你,你快逃。
他急忙站在她的眼前,心急如焚的大吼,無奈的是,她仍然瞧不見他,他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
「想我可是堂堂沐將軍之女,怎麼容許你們為了一己之私而抓我回去?」
看到她一臉決絕,他驚恐不安,想要抓著她,但是碰不到她啊!
「想抓我回去領賞,也得看抓不抓得住我。」
當他看到她站起身,毫不猶豫的走向懸崖邊時,慌著,急著,心疼著,不斷的在她耳畔呼喚。
別這麼做,下頭有多冷,跳下去有多痛,下去了就要被海水滅了,別這麼做,我求求你……
絕望的呼吼聲無法傳入她的耳裡,他親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誰說人死後就能重逢相聚?
不,這是不對的,他已經站在崖邊許久,已經絕望的待在這裡多日多時,可還是見不著她,還是沒有與她重逢……
人死了,到底去哪兒了?他也死了,該到哪裡去?
下一世,月痕,岳哥哥一定找到你!
下一世,咱們倆相守相伴,好不快活的過日子,咱們生許多胖娃娃,無憂無煩的過日子。
下一世……
※※※
莫名的,他的心底充滿憂愁。
望著奢華的屋子,空蕩蕩的心緒令他無法快活。
放下手上的冊子,他緩緩的站起身。
拉開門,看著屋外沉寂的庭院,慕容岳的心房沉痛、空虛。
蟲鳴聲唧唧不斷,擾得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他又想起那名女娃了……
那輕虛弱小的重量,不知為何,始終停留在他的掌心。
已經過了一年,他仍然印象清晰,埋了那名女娃,無法忘卻她死去時眼角仍落下的淚水,他著了什麼魔?
「少爺,二更了。」小廝在屋外出聲。
「你累了,就先休息吧!」他的心底煩悶得很,自從見著那名死去的女娃後,這一年來,不知為何,他失去笑容,任何事都無法讓他歡喜。
將擔憂的小廝趕離,慕容岳幽幽的歎口氣。
轉身,他正欲返回案桌,突然感到昏眩,一個踉蹌,差點跌落地上。
下一瞬間,他睜大雙眼,臉色僵硬蒼白。
「月……月痕……」
想起來了,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無法忘懷那女娃?為何失去歡笑的心情?
他的小月痕,他的小月痕……他親眼見到她的死亡,她的年紀是這麼的小,他晚到了,他遺忘了,她……死在他的懷中。
撼動的心房再也承受不住的急劇鼓動,他的喉嚨梗著痛苦的氣息,臉龐毫無血色。
元氣大傷,他吐出一大口氣,連帶著暗紅的血水也跟著噴出。
他太慢想起,將心愛的月痕遺忘了,如果不是他忘了她,她不會在年幼時死去,不會死在他的懷中,不會倒臥於漆黑寒冷的街頭,孤零零的沒了氣息。
「少爺,我方才聽到椅子倒地的聲音,你有沒有事啊?」小廝急急的敲著門。
慕容岳無視唇瓣上的鮮血,無視腳下的血水,踉蹌的往前走,發瘋似的大笑。
他的月痕已經死了,他留在這裡,又有何用?他繼續存活,有什麼意義?
閉上眼,他失了心緒,在哀痛中跌落地上,絕望得再也無法回神。
月痕,我的小月痕,岳哥哥對不起你,我來晚了……
※※※
躺在床榻上,虛弱的老人幾乎無法睜開眼睛。
他已年邁無力,病入膏肓。
「老爺,大夫已經來了,你可得撐著點。」一直伴隨在老爺身側的僕人老淚縱橫,低聲的說。
床上的老人勉強睜開雙眼,「福德……」
「在,福德在這裡。老爺,老太爺走了,把福德一人丟下,你可不要也丟下福德啊!」「福德,別哭了,你該笑。」老人伸出顫抖虛弱的手,對著忠心耿耿的僕人揮了揮,「我就要與月痕和岳父大人相聚,這可是好事。」
他不停的咳嗽,唇瓣沾著血,依然滿足的笑著。
伺候老爺大半輩子,福德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著。
「能活到這把年紀,夠久了,我已經遵照岳父大人的遺言,替沐家產業做了最完好的打算,我死後,這些產業就留給你,將你那三個兒子教好,讓他們可以承繼這些產業,別在百年之後讓沐家衰敗。」
他入贅沐家四十餘年,這一生中,唯一的妻子月痕過世後,終生未娶,連個侍妾陪伴都沒有,膝下無子,令人惋惜。
可是他不後悔,即使沒有半個親人為他送終,也一點都不後悔,至少這些忠心耿耿的僕人仍然待在他的身旁,夠了,真的足夠了。
「老爺……」
「我這一生最不滿的事,就是沒能和我的妻子一塊生活,現下我要走了,你該替我感到高興。」老人氣虛的說,眼中佈滿期待。
從第一次見到月痕後,他就知道自己這一生,除了她之外,心底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子。
雖是第一面,卻也是最後一面,可是愛啊情啊這種東西,真是會把人害慘,直到至今,他腦中仍然浮現她那溫柔愛戀的神韻。
再次咳個不停,老人又咳出一口血,對著跟他一樣白髮蒼蒼的福德揮了揮手,「去吧!把你那三個孩子叫來,他們在屋外這麼跪著也夠久了。」
不枉他將那三個小子疼入骨,當作自個兒的孩子,當他們知道他病重時,竟然堅持要照料他,連學堂都不去,這可真是不好。
「福德這就去,老爺,你等一會兒啊!」福德抹去淚水,急忙離開。
安靜無聲的房間,只有老人不停歇的咳嗽聲,睜不開的雙眼吃力的緩緩顫動。
不知道他的娘子是否到來?如果到了,為何他聽不到呼喚聲?
月痕……眼前浮現清麗蒼白的容顏,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期待著瞧瞧她是否一如過往的絕色,這所謂的夫唱婦隨,生前無法如願,但求死後……
倏地,閉上眼的虛弱老人瞪大眼,下一瞬間,不知為何,眼中泛起淚光。
「月……月痕……」
他……他記起來了,他的月痕……
「老天爺啊!何苦折磨人?何苦讓我現在才想起來?」
老人不斷的咳著,口中吐出更多的血,眼底流露出絕望。
他等了她兩世,她也尋找他兩世,她與他……一次又一次的無法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