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任務的委託人是他自己,而且非達成不可!所以他比以往更顯得冷靜從容。
一身的黑衣讓他完全隱身在黑夜中,輕盈的腳步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敏捷的動作讓他化身成一頭黑豹,如人無人之地在伏龍幫的領域裡穿梭自如。
他要影蘭留守在外頭接應,估計從潛入到殺了那傢伙的時間大約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後不管任務完成與否,影蘭都必須離開。
時間經過了十五分鐘,一切都在他的計算當中,伏龍幫所有的地形圖,甚至連傢俱擺設的位置全都清楚地記在他的腦海裡。
這裡就是北司良的房間,他一個利落的翻身,避開了兩個保鏢,沒有發生一丁點的聲響進人了房間。
這一切未免太順利了吧?他心中不免起了些微疑惑。在他估計裡這個任務應該會比起以往的任何一個任務都還要艱矩,於是他屏住了呼吸,更加小心翼翼。
那個背對著他站在落地窗的男子肯定就是北司良。
一瞬間,他人已來到他的身後,裝著消音器的槍口不偏不倚抵住那人的頸後——
「今天是你的死期!」南徹忻冷冷地吐出一句話,同時似乎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在一秒之內扣下板機。
「是嗎?」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北司良旋身扣住板機,另一隻手如閃電般的速度朝著南徹忻的腰際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子彈劃破南徹忻的衣服,狠狠地鑲在牆壁。
幾乎也是在同一時間,北司良手上的槍被他直拳攻擊,一飛就飛得老遠,準確地落在他房間養著七彩魚的魚缸裡。
冰冷的槍口不偏不倚地直抵北司良的太陽穴,一連串沒有多餘的動作精采絕倫,連北司良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個近在咫尺的男人相互對峙,南徹忻卻意外地發現眼前的男人眼裡沒有半點畏懼,甚至還有明顯的譏諷味道。
他不怕死嗎?還是他太害怕了,以致精神錯亂掉了?正常人在槍口下不應該有這種自在的神精——除非他有詐!
南徹忻直覺不對,朝著浴室射出一把小刀,銳利的刀子穿過浴簾時他感覺眼前神色自若的男人臉色一變。
「裡面的人出來吧!」果然有人,而且照他下手的力道,那人無疑重傷。「大哥,你存心殺了我嗎?」浴簾一掀,走出一個美艷至極的女子,那把小刀夾在她的兩指間,看得出來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小晶!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顯然真的受到驚嚇的是南徹忻本人。他此時的表情跟看到鬼沒兩樣,簡直比看到克還震驚。
「你快過來這裡!大哥保護你!」南徹忻對著她喊,著急著恨不得將她一把抱到他身邊。
這是他最疼愛也是最讓他頭大的小妹,南徹晶。暫且不管她為何會出現在喊窟,萬一她遭遇不測,他會馬上就把伏龍幫夷為平地。
南徹晶慢條斯理走到他們兩人身邊,不顧她大哥一臉錯愕,竟然仰著美艷的小臉對北司良道:
「跟你說過我大哥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你就不信!現在你看到了吧?」神色頗得意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竟然用小女孩般撒嬌的口吻。
南徹忻沉下臉,擺出大哥的威嚴:「小晶!快過來,你被這傢伙騙了!」對,快過來,他知道她最怕他生氣了。
「好了啦,大哥,槍可以放下了啦!大家都是自家人,不要動刀動槍的嘛!」南徹晶拉扯著南徹忻持槍的手臂,眼露心疼地瞄向北司良。
「你在胡說什麼?他殺了影虎!」要是他沒看錯,北司良正目露勝利的光芒。他騙了小晶!光這點他就可以讓他再死一次!
南徹忻冷冽地看著眼前同樣直視他的男子,毫不猶豫地準備扣下板機——
「大哥,別鬧了!」這次換南徹晶扣住板機,控制住危險的情勢後,她微微低頭不敢看她大哥。「影虎人沒死啦,他現在在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愈說愈小聲……
他看著北司良那嘴邊微揚的得意姿態;再看向他最疼愛的妹妹一刊、妹絕不可能騙他,那……整個連貫起來,他突然恍然大悟!
「哼,原來我被耍了!」這整件事想必他爸爸也參與其中。他還以為自己脫離了他的掌握,沒想到……南徹忻收起槍,冷笑了一聲。「你給我待在這裡,我等一下回來教訓你!」
說完往走廊盡頭奔去,他得先宰了一個人,所有的事待會再說。
南徹晶吐吐舌頭,對北司良得意洋洋地笑道:「喏,二十分鐘內我大哥的槍正好頂著你的頭,你賭輸了,照約定那東西是我的了,快拿來。」
他一臉正經:「照理說,第一把被我扣住了,第二把才算真正指著我,那時剛好過了二十分鐘了,所以說這賭約不算,你還是得留在我身邊。」
「北司良!你這小人!」南徹晶氣急敗壞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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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虎被南徹忻拎著脖子走出來,才知道他竟然是最後一個才知道自己死訊的人。
他回頭望了一下他住了一個禮拜的天堂,心裡萬分不捨。唉,剛才小喬她們兩個人還為他掉淚呢……
因為他是英雄,美人愛英雄,天經地義嘛!不能怪他流連忘返……影蘭看著手錶,嗯,一個鐘頭分秒不差,忻哥就連報仇都是這麼有效率。要是她,肯定沒辦法這麼冷靜……又想哭了,影蘭趕緊壓抑住情緒,不讓南徹忻擔心。
「影蘭,我回來了,我沒死哦!」他完全忘了有一個人可能會擔心,馬上站到她面前劈哩啪啦解釋一番。
影蘭先是怔了一下,看他笑嘻嘻地點頭,她不假思索衝進影虎的懷裡。
她在影虎懷裡哭得忘我,反倒讓他有些愧疚了起來。小喬她們的淚水也沒讓他這麼手足無措,反倒是讓他胸口莫名的微微一緊。
他靜靜地讓她在懷裡哭著,這熟悉的景象就像回到好久好久的從前……感覺還不壞。
其實影蘭的胸部也不小嘛……影虎暗中揣測,思緒又飄到別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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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一個月的假,總算是願意回來了啊?」嚴肅的中年男子微笑地道,臉上線條因看到南徹忻而變得柔和。
「我看真正高興的是你吧廣他撇過頭,冷聲道。
南徹令難得地哈哈大笑,他拍拍兒子的肩膀:「怎樣?看到北司良了嗎?」
他毫不領情撥掉那只放在他肩上的手,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直視他爸爸,明顯的指責意味:
「你怎麼沒有阻止小晶跟那傢伙在一起?他可是黑道的龍頭,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有什麼關係?」南徹令頗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殺手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虎毒不食子啊!他爸爸腦袋到底都裝啥呀?南徹忻氣得說不出話來。
「別氣別氣!」他狀似安撫:「那是小晶自己喜歡的,做父母的當然要放手讓孩子們勇敢地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你敢說自己沒暗中撮和嗎?」他瞇起了眼睛,目露怒光。
「要命!」南徹令趕緊擺擺手澄清,可臉上堆起的笑像極了一隻狐狸。「我只是接了個任務讓你執行,可別無用心。」
他冷笑:「龍二沒死,北司良怎能坐大?爸爸想什麼,兒子會不知道嗎?」
南徹令被他逼得心虛:「呃……我只是想把黑道跟殺手合併起來,成為一個帝國嘛……」
「什麼時候你還念念不忘你那影武帝國?我奉勸你最好別亂搞,否則別怪我親手毀了你的帝國!你應該知道,我有那個能力的。」他語帶恫喝。
南徹令撤撇嘴:「那是小晶堅持她非優秀男人不嫁,我只好給她找個優良夫家……北司良真的很不錯嘛……」
他濃眉緊蹩:「他哪不錯?那個高傲的小子,我看不出他哪裡好。」南徹令擺擺手,一副事不關己。「很不錯呀,只要能生個孫子來給我抱,誰都不錯。」兒子女兒都長大了,個個不想繼承影武就算了,眼看他的帝國就要後繼無人,怎教他不著急呢?
「誰教你不趕快生個孫子給我,堅持什麼不婚……啊……我無聊得頭上都快長草了……」
南徹令無奈地倒在沙發上,一臉的耍賴。他要訓練影武下一輪的新血,再不叫兒子女兒們加把勁,他無敵的身手就要變成一把老骨頭嘍。
南徹忻心裡突如閃電般刺痛,他眼神一黯,知道自己剛才想到了誰……不說一句就走了出去,不再理會他爸爸。
這小子是怎麼了?怪怪的……南徹令看著他獨自走出去的落寞背影,懷疑曾幾何時他看過兒子出現過這種表情?
「叫影虎來見我。」他按下了分機鍵,臉上浮出了高深莫測的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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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雨!今天晚上有樂子了!」胡佩娜神秘兮兮地把杜京雨拉進廁所,臉上掩不住的興奮:「廣告公司的那幾個黃金單身漢約我們晚上去狂歡耶!開不開心?」
杜京雨搖搖頭,馬上滅了胡佩娜所有的興致。
「京雨,別這樣嘛!人家都約了好幾次,就當做去散散心好了。」佩娜不死心,繼續道:「你還年輕嘛,應該再多看些男人,老是緬懷過去的人是看不到未來的。」
「我不去,你想去就自己去吧。」說完人就推開廁所的門,又被佩娜急拉了進來。
「杜京雨,你該打起精神來了吧?那男人走了都兩個月了你還看不開嗎?你再這樣自怨自文下去,這跟之前的鬼德性有什麼兩樣?還不是愈活愈回去了!早就告訴你,男人就是賤……」原本數落得愈來愈起勁,但在看到杜京雨泛紅的眼眶,佩娜心生不忍,只好苦口婆心地放軟聲調。「傻京雨,你要看開點呀,失戀嘛,有什麼大不了的?誰沒失戀過呢?看看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相信我,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的。」
「那是我這輩子最美麗的日子,我忘不了……」喉頭一緊,她突然硬咽得說不出話來。
「忘了吧。」佩娜拍拍她的肩,給她友誼的溫暖:「反正你又沒付出什麼對不對?沒吃什麼虧,忘得會比較快。」
一瞬間,胃部突然急速翻攪,她推開胡佩娜奔到洗手台吐了起來。最近兩天沒什麼胃口,她吐出黃黃的胃酸,苦得她臉皮全皺了起來。「什麼時候開始的?」佩娜捂著嘴,表情像看到鬼一樣不可置信。
「昨天早上吧……」話沒完,又一陣作惡。
佩娜拍拍她的背,遞給她幾張面紙,面色十分凝重。
「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總算舒服了些,她吸吸鼻子,不以為意地抬起頭來:「不用擔心,我猜是小感冒,待會下班去看醫生拿藥就好。」
佩娜心疼地直視著她:「是該看醫生了,我帶你去。」
「你要帶我去?我住的附近就有一間耳鼻喉科……」她不解地問,佩娜眼中的憂慮前所未有,沒來由得她心跳猛然加快。
「我說的是婦產科,你……你可能有了。」佩娜心裡早有個底,卻又不肯定。
如五雷轟頂,杜京雨站不住腳,差點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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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剛從婦產科走出來,心緒萬般雜陳,空氣沉默著,路上安靜得沒幾個行人,只有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聲響。
「到這裡就好,我自己上樓沒關係。」杜京雨在電梯前停了腳步,打破僵局。「那可不行,我有必要跟你好好聊聊。」她一臉堅持。
杜京雨柔順地點點頭,縱使她現在什麼也不想說,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打開了大門,佩娜環顧了屋內四周,半晌,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每天生活在同樣的環境,聞到相同的空氣,你可以拋開過去嗎?要是我也沒那個自信。」
兩人不約而同一起把眼光望向那張淡藍色的雙人床,佩娜走過去油然地坐在上頭,她拍拍隔壁的空位,示意她一同坐下。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把孩子生下來嗎?」佩娜是急性子,馬上切入主題。「我不知道。」杜京雨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一臉黯然。
「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當時醫生問你,你就不會遲疑了。勇敢地面對自己吧,事情都發生了,總要想個解決的方法呀!」
她想了很久,彷彿有一世紀的時間,最後抬起頭來語氣堅定道:「我要生下來!」
胡佩娜慌了!因為她知道每當她露出這個眼神時,就代表無論多艱矩的事情杜京雨都一定會堅持到底,無論是工作上、感情上都如出一轍。
「你是瘋了嗎?沒有必要為了那一個月賠掉你一輩子啊!京雨啊,那男人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是啊,他是不會再回來,她等了兩個月,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手覆在還平坦的小腹上,這裡頭有阿忻的命脈,是他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她不忍心傷害他。
「這孩子只是個錯誤的開始,如果生下來,那以後就變成了一連串的錯誤了。你還年輕,不該背負這些錯誤過一輩子。拿掉他吧,你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重新再開始。」她不能看著自己的好友腦筋不清不楚的,如果她可以在這轉折點上改變她的一生,說破她的嘴也沒關係。
「我要生下來。」心中茅塞頓開,就像沒了烏雲的天空一樣,杜京雨突然重燃了生命的希望。
阿忻不會離開了,以後阿忻將和她一輩子有化不開的關係了;他是阿忻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想著想著,她臉上逐漸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再也不悲傷了。
天啊,現在講什麼都沒用了……胡佩娜懊惱地直抓頭皮,出乎意料地在床邊的小本子上看到了一排電話號碼,她飛快地將那幾個數字熟記在腦海裡。
「佩娜,你餓了嗎?我煮些東西給你吃……」愉悅的聲音從廚房飄來。
「不了,我跟人有約,先走了。」
杜京雨聽到關門的聲音十分匆忙,心裡有些納悶,不過,這念頭沒多久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小寶貝,媽媽煮東西給你吃,等一下哦!她摸著肚皮,心裡源源不絕地升起了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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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京雨,有人來找你,現在人在董事長辦公室等你,你快去。」
女同事拍了她一把,她遊走的魂魄馬上歸位。
「不知道是誰,董事長態度好得不得了……」女同事看著她,一臉的羨慕又是狐疑:「該不會是什麼有錢人看中你做媳婦吧?」
「不可能啦!你想太多了。」她覺得好笑。
「怎麼不可能?你最近紅得要命,誰不知道你搶手得很。」女同事說得一點都不誇張,從她妒嫉的眼神看得出來她說實話。
難道是阿忻?不可能啊,如果他找她,他直接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就好了,沒必要大費周章。
有可能是阿忻的父母嗎?杜京雨不敢抱任何希望,嘴邊卻露出一抹傻笑。
門一開就是董事長辦公室了,她緊張到沒辦法控制心跳,如果此時有人從背後跳出來嚇她,她肯定把心臟給吐出來。
門先打開了,走出來的是董事長。杜京雨驚魂未定,趕緊做幾個深呼吸平息。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杜家千金,失禮失禮!」董事長對她露出諂媚的笑容。
什麼意思啊?她來公司三年盡忠職守,也不曾看過董事長給她好臉色過,害她心裡毛毛的。
該不會要辭了她吧?杜京雨點了點頭,牽動了嘴角一下,若有所思地推開大門——
竟然是……杜京雨嚇了大跳!
眼前的中年男人半白著頭髮,深沉的法令紋比起三年前又更明顯了許多!他沉著臉,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直直盯著她,額邊的青筋還微微爆跳著,就像火山要爆發的前兆,她不由得縮瑟了下身子。
「爸爸……阿姨……你們怎麼來了?」她緊張到有點結巴。從小只要跟她爸爸講話,她都會恐懼到有點不清不楚的,沒想到三年沒見,沒改善就算了,反而更嚴重。
「京雨,別站著,來,到媽這邊坐。」中年美婦艷光照人,臉上的笑容生疏冷淡,但可以感覺到她已經盡力想做好後母的角色。
「好。」她低頭不敢面對父親冷峻的眼神,只得柔順地應聲好,挑個離她繼母不近不遠的位置準備坐下——
「我准你坐了嗎?」杜敏男怒斥道:「你給我站著!」
「敏男,冷靜點,她現在的身子別站著比較好。」紀祈雅淡淡地道。她是不想管這些家務事,但也不想當個苛刻的後母。
杜京雨站立的雙腳微微打顫,臉色逐漸慘白。辦公室的冷氣雖強,她的背部卻不自覺濕儒一片……
「冷靜?我怎麼冷靜得下來?」他食指直指社京雨,咬牙道:「當初是她自己大學畢業說要離家出來闖,結果竟然給我闖大了肚子……要不是她的同事打電話通知我,我還不知道要被瞞多久呢!哼!」
知道處於爆怒的情緒下,杜敏男就會像頭橫衝直撞的牛,任誰也控制不了。紀祈雅噤口了,只希望這會面快點結束,她約了牌友打麻將,可別讓人家等太久。
「爸,我……我……對不起……」場面尷尬至極,她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無力地攪著手指。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了嗎?」杜敏男氣急敗壞,一個跨步到杜京雨面前,像敲門一樣用力地敲著她的額頭。
「你要我杜敏男的面子往哪擺呀?我企業家大亨的面子往哪擺?我沒有你這麼不知羞恥的女兒!」
額頭劇烈的疼痛沒有比她此時的心更痛、爸爸爆怒的面孔如惡鬼,吐出的話又如利刃,但她硬把眼淚吞下,只因為她現在有必須保護的東西,她要堅強。
「好了啦!你要敲破她的頭殼是不是?」紀祈雅終於看不過去,將杜敏男推開。
他白了她一眼,激動的情緒勉強壓了下來。「我不說了!你說。」
罵人就會,講這些事就不會,她狠狠回給他一記白眼,便拉著杜京雨坐在沙發上。
「京雨,聽爸爸和媽媽的話,把孩子拿掉,醫生那裡已經準備好了,你請個假,我們帶你過去……」紀祈雅好聲好氣地道。
杜京雨驚惶地跳離,頭搖得跟搏浪鼓似的。「我不要!我不要把孩子拿掉……」
「由不得你說不要!把孩子拿掉,然後跟我回家,我不會讓你在這裡跟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他暴喝。
「讓我們幫你找個好歸宿,乖,聽你爸爸的話。」同樣是女性,紀祈雅可以體會當母親的心情,但她還是不得不說。
「我不要,我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她仍一臉堅定搖著頭。
「你膽敢不聽我的話,從此後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他不得不使出撒手銅,然而人的心總是肉做的,咬牙切齒地說完後,他的心有如刀割。
「爸爸……我……不是我不聽您的話……他不管怎麼說也是您的孫子呀……您難道真的忍心殺了他嗎?我把孩子生下來會離您遠遠的,不讓您蒙羞,您可以……不認我,我獨自把他養大後再帶他回去看您好嗎?我沒有求過您什麼,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照您的話,爸爸……我求求您……」
杜京雨跪在地上,不斷磕著頭眼淚撲籟籟地掉著。
「你——」看著女兒哭得肝腸寸斷,杜敏男心軟了,他重重地從肺腑歎了一口氣:「起來吧,看來我再怎麼講你也不會聽了。祈雅,打電話叫許醫生別等了。」
他扶起淚未乾的女兒,臉上有一絲無奈,也有一點懇求的意味:
「既然決定要生,小孩子的教育是最重要的,你不如就聽爸爸最後一句話——回家吧,別帶著我孫子在外頭奔波,我會擔心。」
杜京雨不敢置信地摀住嘴,眼淚又差點奪眶而出。最近她流的淚大概是她這一生的全部淚水吧。
爸爸因煩惱而明顯憔悴,她怎麼能再堅持己見呢?況且她心裡清楚明白不過阿忻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點點頭,決定離開台北這個給她最美回憶,卻也給她最多傷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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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離開公司了,雖然很捨不得,但肚子漸漸的隆起,穿起制服來總有些心虛。
她微笑地摸著微凸的小腹,感覺生命的不可思議,竟讓原本有些膽小的她,心中源源不絕地生出了勇氣。
不知道這個孩子會長得像誰,是像她,還是像阿忻呢?還是像阿忻好了,尤其最好有他的濃密睫毛,有那雙美麗的眸子,這樣長大後一定會被女生追著跑……
啊,真是的,她怎麼先預設了性別了呢?一定是因為太想念阿忻,所以連未出世的孩子都幻想成他的樣子。
這樣有失公平啊,萬一生女的怎麼辦?杜京雨忍不住敲打一下自己的頭,打完後還是忍不住地傻笑起來。
她已經很習慣這樣邊做事邊跟她肚裡的孩子說話了,為了等人來填她這職位的空缺,這一個月她就每天在公司裡跟肚皮說話,每個人都以為她神經錯亂掉了,沒人知道她是在對三個月大的孩子進行胎教。
「這是爸爸的牙刷、這是毛巾,只留下這些,我們帶回去。」她一邊收拾,一邊不厭其煩地自言自語著。
門鈴突然響了。她心裡有些期盼,連忙跑著去開門。
「阿毓?」她有點吃驚,同時也發現自己竟然不曾怪過眼前這個男人。
「京雨?是你嗎?你變得好漂亮……」趙庭毓衷心地讚賞著:「可以讓我進去坐一下嗎?」
她遲疑了一下,打開了大門:「請進。不過我正在整理東西,沒有地方可以坐。」
他不在意地聳聳肩,隨便找個紙箱席地就坐,而眼光仍然放在杜京雨身上。
「你離開後我就把頭髮剪短了,現在又長長了,我還打算把它剪短呢,短髮利落又有朝氣多了。」感覺到他盯在她身上的眼光,她不自在地趕緊扯別的話題。
「剪短好,你很適合短髮。」他仍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眼裡有前所未有的懇切與真摯。
「謝謝。」她現在才真正打量著他。似乎他已沒了從前的不安定性,變得成熟了許多。
「最近過得怎麼樣?』伺時問話的巧合,讓他突然沒了尷尬的感覺,彼此會心一笑。
「你先說。」
「你先說。」又是同時間。
趙庭毓也不再推拖,他走近杜京雨,沒有任何越矩,有的只是一種憐惜及後悔,他握著她的手,認真地道:
「離開了你之後,我曾認真地和人交往,但卻都是付出了感情又無疾而終,於是我經常會想起你,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女人,過去我不懂得珍惜,我現在只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你不接受,我也不怪你。」
她放開那曾緊握著她的手,那隻手正緊張得冒汗,她能說什麼?
「我不怪你,其實我還要謝謝你。」她微笑道,一臉釋然。
她有股莫名的光輝,眉目、嘴角的淺笑都是杜京雨,但他卻已陌生了。
「你變了很多,變得更獨立自主,怎麼形容你的改變呢?好像有什麼力量在支持你,難道你在戀愛嗎?」趙庭毓有些失望。可是她一臉恬靜又不像熱戀啊……
她搖搖頭:「我沒有跟誰談戀愛。」
他不禁又面露希望之色。
「可是我懷孕了。」她平靜地繼續道。
「是嗎……」他十分震驚,但是畢竟也只能由衷地替她高興:「恭喜你。」
「謝謝,其實我曾經愛過你,但……」一切已雲淡風輕,杜京雨談著感觸,口吻就像說著別人的事。
他打斷她:「緣分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一旦錯過,也許就是錯過了一輩子,所以,我會祝福你。」
她有些怔然,難道她跟阿忻已經錯過了這輩子了嗎?她甩甩頭不去想,逝者已矣,她至少還有肚子裡的小寶貝,還有未知的未來等著她去挑戰……
「京雨,你這個電視要打包起來嗎?」
趙庭毓的聲音打斷她所有的思緒,她輕快地聲音揚起:「麻煩你了,那邊的小冰箱也順便幫我打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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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徹忻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踩到東西的她差點跌倒,該死的男人體貼地扶了她一把,她對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而那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小心你肚子裡的孩子,你要嚇死我啊?」
她竟然還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跟他打情罵俏……他不想再看下去了,關起大門留下的細縫,毫無知覺地走了。直到他發現自己手上和牆壁上的血跡斑斑,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地忿怒,連掄起拳頭捶了牆壁也渾然沒知覺。
攤開手掌,傷口清晰見骨正汩汩地流著血,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去了日本完成任務後,他也沒回家休息,只知道自己想見她,這念頭日夜糾纏著他,讓他幾乎瀕臨瘋狂,於是一下飛機他馬上就趕到這裡。
只是沒想到,在他離開後,就有人闖進了她心扉。是她曾經愛過的人,現在變成她肚子裡孩子的爸爸……南徹忻不自覺露出一絲苦笑。
這是被背叛的感覺嗎?還是他傷害了她所應得的報應?
他並沒有真的要離開她,只是那時聽到影虎的死訊,讓他忽略了她的心情……
影虎的事水落石出後,小晶的事又讓他心力交瘁,之後為了任務跑遍了東南亞,又追到日本去,一切完成後,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
三個月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今天就是想好好地跟她解釋,也想彌補那時他奪走她的第一次的虧欠。
而她三個月後竟然懷孕了,看起來沉浸在幸福當中,變得更恬靜更美麗了。
怎麼會這樣?他以為她至少是在乎他的,否則也不會把第一次給了他呀……
也許是她當時太寂寞了吧?如今那男人回到了她的身邊,彷彿已懂得珍惜。
他們可能要離開這裡了吧,去建立一個平凡而美好的小家庭——而他這個被打用的人也應該識相地退揚,真正且永遠地離開她。
原本以為自己元心無情,她的出現讓他知道自己竟也會有一顆為愛瘋狂的心,她的溫柔天真是打開心門的鑰匙,而今他的心空空蕩蕩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就忘了她吧。
不再去打擾她,不要再出現她的面前,已經是他最後能為她做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痛可以換她的幸福,就讓他痛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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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雨,你真的今天要離職啊?做好好的,為什麼這麼突然就要走?」
「就是嘛,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們捨不得你耶!」
「上次那個開賓士來找你的夫婦是來跟你提親的吧?要是換成我,我半夜就收拾行李跟他們走了。」
「好了啦!有你們在這裡嘰哩呱啦的,誰會不想走?吵都被你們吵死了!」佩娜雙手又在腰際,瞪視著那群三姑六婆,她們只好識相地閉了嘴。「京雨,東西都寄回去了,有一台賓士車在樓下等你,我想應該是你家的人來接你了吧。」
她語氣平平淡淡,但其實心裡正承受別人無法理解的難過,她的好朋友要走了耶,她怎麼開心得起來?
「送我一程吧。」杜京雨輕道。她最捨不得的就是佩娜,這個任性驕縱,卻又率直到讓人沒辦法不喜歡的女人。
「其實我很羨慕你的勇氣,一旦決定了就會堅持到底,像我就會思前顧後,搞到後來變得一事無成,不像你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也許執著一件事,本身的執著就是一個錯誤,我不曉得自己做對還是錯,但我還是執著了。也許我以後會後悔竟然不聽任何人的勸也不一定,這樣的我有什麼好羨慕的?」佩娜的身高整整高了她半個頭,以前和她講話時總是微仰著,現在一起走在樓梯,她才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地平視著她。
「京雨,你成長了,過去我老愛罵你笨呀傻的,其實你只是還沒被啟蒙,看到你變漂亮,我比誰都還高興,真的!」難得說出真心話,胡佩娜別彆扭扭,卻又急著表示些什麼。
「佩娜,謝謝你三年來的照顧。」她深深地一鞠躬。要不是有這個好朋友,她現在還是那個渺小、不起眼、又討厭下雨天的杜京雨,永遠悲觀著找不到路走的那個自己。
「別這麼說,我只是討厭看到笨蛋吃虧……」人家就要走了,她還在說什麼呀?佩娜臉一黑,又改口道:「我不是說你笨……我是說我沒照顧到你什麼,只是我愛看好戲罷了……」
天!她在胡說八道什麼,她要說的不是這個啊!愈描愈黑了
是這輛賓士沒錯吧?那個司機已經站在外面等很久了,他望著她們的表情看似有些催促。
「佩娜,我要走了。」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現在她才真的開始有真實的感受。
「京雨,孩子生了要第一個打電話通知我哦,還有……」她不是要攔她不讓走,只是有些心裡話沒說,害她憋得很難受。
「找到孩子的爸爸也是第一個要通知你對不對?」她和佩娜一向都在嘻鬧,還沒遇過像離別這種場面,怪不得佩娜彆扭。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接下來佩娜頭低低的,不再講話了。
「佩娜,你怎麼了?你放心,有一天你一定也會找到你未來孩子的爹,不用羨慕我。」杜京雨擔心地輕拍她的肩。
「我才不羨慕當未婚媽媽咧!我羨慕的是你家的賓士很大台。」又來了,她真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就難過得要命,還逞強瞎說,其實她想跟杜京雨說——別忘了她這個好朋友,偏偏大肉麻了她說不出來。
「佩娜,我不會忘記你這個好朋友的。」杜京雨擁抱住佩娜,三年的點滴像電影畫面浮現在腦海,她哽咽了。
「好了啦,拉拉扯扯的很難看啦!等下被暗戀我的人看到,我就糗了。你快走吧!」佩娜生硬地推開她,背對著她,就怕控制不住情緒會做出讓自己蒙羞的事情。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她仍依依不捨地望著她。
「我又不像你不會照顧自己,你快走吧!」對呀,她是胡佩娜耶!怎麼可以婆婆媽媽的?她趕緊抹去眼角的淚。
直到聽到關門聲,她才驚覺還有最重要的話沒有對她說,慌慌張張地轉頭,發現車子正緩緩開走,她三步並二步地跑向車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京雨,原諒我打電話給你父母,對——不——起!」她心急地大喊。杜京雨有聽到嗎?她這一生很少跟人說對不起的,她真的一直想對她說抱歉。
杜京雨從後車玻璃燦爛一笑,說了幾個字後朝她揮揮手,沒多久,這台車就隱沒在台北的車水馬龍中了。
謝、謝、你——看到她的唇型吐出這幾個字,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向來死愛面子的胡佩娜竟然也不顧他人眼光,忍不住掩面哭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