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來求他?她緩緩抬起頭,清澈的眼直直地盯著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樣子不是在咒他嗎?未死的人怎能讓活人跪著膜拜呢?
「小姑娘,不要理這個狼心狗肺的爛人,」農民們不知道范青青並無法以人間的常理來判斷事物,只怕她了心軟就被魏無儀佔了便宜。
魏無儀看著她小臉上深鎖的雙眉,原先預期的屈辱與憤怒都未出現,她看來只是有些良心不安。
「跪下來求你,真的好嗎?」范青青好心地再問了一次。
「沒錯,我就是要你當著大家的面跪下來求我。」魏無儀的臉噙起一絲冷笑,那讓他原本就不善的面容顯得更加非善類。
「想想這些人如果被捉住,他們的妻兒子女將以何為生。」裝模作樣的女人!以為可以唬弄過他嗎!
范青青蹙著眉,款款地走到他面前。
「對不起。」她彎身對他做了個揖。跪下是讓他折壽,總是不好吧?
「我不是要見你彎身哈腰——我要看到你跪下來!」魏無儀交插著雙臂,一副不耐的姿態。
「我是要跪啊,但是在跪之前,先跟你說一下對不起。」范青青唇邊的淺淺笑意是試探性的。「真的要我跪嗎?」
魏無儀皺了下眉,只當她是在耍心機,博取眾人的同情。
「小姑娘,別理會那個王八蛋!」田福祿掄著拳頭,卻無法掙扎開重圍。
「你別亂動啊,萬一受傷的話,怎麼辦?」范青青柔軟而關心的聲音,讓田福祿的怒氣上漲到最高點。
「老子跟你拚了!」田福祿拖著鐵鏈,撞開了一名衙役,眼看就要衝向魏無儀——
魏無儀一使眼色,身後的黑衣人立刻飛躍而出。
再一次,沒人發現黑衣人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當他出手時,田福祿已經被壓住了咽喉,臉龐泛出死亡的黑紫色。
「不要臉的傢伙,居然還在暗地埋伏。」幾名農民朝魏無儀的方向啐了一口口水:「有種就放了他!」
「我早說過我的人會保護我的若不是因為有你們這些卑鄙傢伙等著取我之命,我何必花錢請人在我旁邊多事呢。」魏無儀的眼角甚至不曾看那名黑衣人一眼。
膽子一向不大的范青青卻看了——這個黑衣人看起來比黑嘯天還恐怖,這人連眼神都沒有溫度,不像個人!
范青青膽怯地往身邊的人靠近,卻忘了離她最近的人是魏無儀。她怯怯地縮到一個高大身影的後邊——這人至少有點溫度。
魏無儀聞到鼻尖傳來的香草味兒,他不動聲色地瞟了她一眼歐陽無忌顯然嚇到這個嬌軟的無用女人了。
「你——趕快放手,他快沒氣了。」當范青青注意到田福祿快窒息的慘狀時,天生的好心腸再度讓她向前走了一步。
歐陽無忌沒有開口,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等待著魏無儀的發令。
「放開他吧。」范青青的大眼泛出了點點淚光。
「跪下!」魏無儀狂佞地命令著。
范青青回頭看了田福祿一眼,雙膝一軟就落了地。
當髮絲因她的動作飄揚而又憩息回她的肩上時,杜少君已經飛快地起身往綠竹屋直奔而回。
歐陽無忌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你想求我什麼?」魏無儀的姿態是全然的高傲。
「求你放了他們啊。」范青青毫不考慮地說道。
魏無儀看著她自然表露的關心之意,冷瞇了下眼。
「快點!他快不行了!」她伸手扯出他的衣袍下擺。
「放開他。」
魏無儀一句命令,歐陽無忌面無表情地放開了手下的生命。
范青青見狀,就要起身探望,魏無儀卻伸出長腿一橫,絆住了她。
「哎呀!」范青青整個人趴倒在泥土地上,手臂被摩擦出了血痕。
「我沒讓你起身。」魏無儀冷笑地說道。
范青青微張著唇,一時之間還未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她揉著傷口,看著他惡意未收回的長腿,眼眶慢慢地紅了。
生平第一次遭人如此欺負的她,可憐兮兮地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起來了嗎?」她揉著臉上的淚水,也把泥土擦到了臉上。
真是欺人太甚!衙役們心中此時都作如想,而對農民的箝制也放輕了些。
「再讓一個人往我這邊衝過來,我擔保你們回到衙門後會跟他們關在同個牢房中。」魏無儀無情地說道,粗獷的臉上沒有人性。
「我可以起來了嗎?」范青青再問一次。
「一點意思都沒有!」魏無儀冷哼了幾聲,一揮手扯起了她——扯的偏是她受傷流血的地方。
「噢——」范青青倒抽了一口氣,身子還沒站穩,就踉蹌地跑向田福祿。
「你還好嗎?」她的手輕觸著他的喉嚨,自己的喉嚨立刻感同身受地痛了起來。
她臉上保持著笑,一邊低頭喘著氣,一邊卻在暗中以指尖按上他的脈搏,當她的眼中泛出淺青光芒之際,一股治療的醫氣已讓田福祿的臉色由青白轉為正常。
「把這群人帶走!」魏無儀朝捕頭喝了一聲。
范青青的手猛然被推開,來不及收納的氣息全都彈回她的胸口,她彎下身痛得只能臥在地上喘氣。
「你不是要放他們走嗎?」她勉強自己開口說道。
「我就是要他們進去嘗嘗苦頭,想想自己的份量!」魏無儀肆無忌憚地說道。
「你這狗娘養的!」感到自己再度恢復了力氣的田福祿咒罵了一聲。
「我是狗娘養的又如何?你連我都不如。」魏無儀傲慢地睨了他們一眼。
衙門的衙役們帶走了農民們,沒有人再開口抗議,然則一雙雙關心的眼睛卻全都膠著在小姑娘身上。
「你不是說——只要我跪下來求你,你就會放了他們嗎?」她眨著大眼問。
「我從來不是守信之人。」他冷著臉望著她眼中的淚水逐漸成型。厭惡,讓他故意用自己受傷的左手拉起了她。〔你為他們哭?」
「我難過啊——」她望著他流血的傷口,終究沒有掙扎。看了一下他似乎不高興的臉,又瞄了眼他傷口上滲出的鮮血,心軟的她倒先放棄了掙扎。
「我不亂動就是了,你趕快放開我。」她連忙說道。
「我為什麼要放開?」他反問。
「我怕我亂動會傷到你,你的傷要不要緊?」她掙脫不開他的箝制,只好連動也不敢動。
魏無儀猛地攫住她的下顎,想從她臉上找出任何偽裝的痕跡。
「這一招是誰教你的?」
「什麼教我?教我什麼?」她不懂地搖搖頭,肌膚與他的手掌輕輕摩擦著。
「教你裝出這種噁心的慈悲心腸。」他低沉地說道。別人的事、別人的傷,干她何事!
「我沒有裝啊,我們家的人都是這樣。心腸好,又怎麼會噁心呢?」他的喉嚨有小石子嗎?為什麼聽起來啞啞的?范青青好奇地看著他的喉嚨。
魏無儀置於她下顎的手掌倏地收緊,這小妮子竟敢不怕他!
癢癢的。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魏無儀和爹及洛君大哥細軟的手心完全不同,他的手掌有點硬、粗粗地,長了厚繭。
范青青不解地感覺到他的指關節在她的唇瓣上撫摸著。
「你為什麼要摸我?」她脫口問道。
魏無儀沒回答,反手攬緊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緊扣到他身上。
兩人之間沒有一寸的縫隙。
「不要這樣!」范青青的手被壓在他胸前,整個人不安份地動來動去,想抽回自己的手。
「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卻挺懂得怎麼勾引男人。」他愈說話,薄唇卻不斷地朝她俯近,嚇得她頓時手足無措。
「你的嘴不用離我這麼近!我聽得見你說什麼——我——」她結結巴巴地說著。
她不安,直覺地不安。
魏無儀微溫的冷唇含住她的下唇,范青青一驚,感到他的大掌在同時間罩住了她的臀部。
「你不可以亂摸我!」她驚叫出聲,抽不開手打他,只好亂動著雙腳。
魏無儀眼中精光一閃——那是一種屬於慾望的視線。
「我討厭多嘴的女人。」他的氣息堂而皇之地入侵她的唇中。
「我本來就很吵,你放開——唔——」
范青青突然發現自己的呼吸被人堵斷了,她圓睜著眼,瞪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瞳。
她感到他的舌正溜入她的唇間,濡濕、軟軟的——她呆住了,傻傻地與他愈來愈深邃的雙眼對視。
他在做什麼?
「那個人在欺負青青姐姐!」小孩的大叫聲讓魏無儀的動作微停。
「青青姐姐,我來救你了!」杜少君站在救兵沙紅羅的身邊,氣呼呼地從草叢裡跳了出來。
「把你的髒手拿開!」沙紅羅火爆地瞪去一眼。
「掃興。」魏無儀離開她的唇,用力咬了下她的頸間,在那雪白的肌膚上烙下一記紅痕。
原來她的名字叫青青——魏無儀嘴角噙著一個笑,推開了她。
「痛。」范青青搗著自己的脖子,本想瞪他一眼,柔美的眸卻在看到他炯炯逼視的眼睛時,心口一慌,直覺地便要往後退。
魏無儀左手一擋,她連半步都沒退著范青青咬著唇,往另一側一閃,他的右手則乾脆攔住了她的腰。
「你不可以一直困著我!」她紅著臉大叫出聲,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回復思考,卻又陷入了另一種程度的恐慌。
「我叫你放開她,聽不懂嗎?!」沙紅羅瞪著那個貌似惡少的男人。
魏無儀聽若未聞地輕捏了下手掌間的纖腰,見她嚇得差點大叫出聲,他略帶戲弄地追問:「為什麼我不能一直抱著你?」難得他很少對女子有這般興趣。
「因為我不是你的什麼人!」石洛君從不曾這樣對待過她。
「讓你屬於我,不是件難事。」
「我不會屬於任何人。」范青青很老實地回答,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他倨傲地說道。
「我不是什麼東西啊!」范青青的語氣急促了起來,水汪汪的大眼就這麼望著他——他為什麼要一直一直逼她說話?直接放開她,不是很好嗎?
「我叫你放開他,你耳聾了嗎?!」沙紅羅的手中冒出紅光,忿忿地向前一步。
「紅羅姐姐,你這樣會傷到青青姐姐。」杜少君扯住她的裙擺。
「你生氣了。」魏無儀冷娣著懷裡的她。
「我——」范青青想回答「沒有」,但是眉頭又鎖得更緊了。她不曾經歷這種忿而未平的惰緒。她皺了下鼻頭,看著他不苟言笑的臉,自個兒倒先好奇了起來。
「我真的在生氣嗎?」范青青突而回頭對沙紅羅說道——列姑射山的人,向來不生氣的。
「笨蛋!閉上你的嘴!你生不生氣關我什麼事!」沙紅羅手掌中的熱氣已經蘊積到一個程度,一身鮮紅的她像發亮的火焰。
一個楚冰愛上了凡間男子已經夠讓人提心吊膽了,范青青這女人又笨,真愛上了人間的男人,自己回女人國的路鐵定會被截斷!
「王八蛋!我叫你放開她!聽到沒有?!」沙紅羅拖著纏人的小傢伙,硬是上前了兩步。
魏無儀冷眼看著站在一邊的閒雜人——一大一小,是她的什麼人?
「本姑娘說的話,你竟敢不聽!」沙紅羅大吼出聲——隱約的熱氣從她的手掌中冒出白煙。
「再來幾個你這種角色,我也懶得回應你的話。」魏無儀挺直高大的身軀,神情本不是慈眉善目的他,威脅性更加地驚人。
沙紅羅的妖嬈眼眸一瞪,直接伸出雙掌,灼烈的火焰倏地撲向男人。
魏無儀仍然沒動,瞪著那團赤色火團筆直撲來。
歐陽無忌倏地鑽出,敏捷地將魏無儀拉到安全地帶。
沒人救的范青青嚇得合緊雙眼,感到一陣熱風猛烈地朝她衝來。
「青青姐,快趴下!」杜少君大叫一聲。
范青青腿一軟,火焰正巧從她的頭頂上飛過。
「笨女人!」沙紅羅反手朝著那兩個男人又是一掌烈火,同時不客氣地把范青青扯回身邊。
團團巴掌大的火焰直朝著魏無儀的臉面而來,歐陽無忌則以一種風般的速度,用衣袖甩開那些不斷襲來的火焰。
「可惡!」沙紅羅看著自己的烈火掌每每被格開,氣得又連出數掌。」一定要傷了那個王八蛋!沙紅羅不顧自己在春季儲存不易的內功,氣憤地一再出掌。
「捉住她。」魏無儀簡短地命令著歐陽無忌,朝范青青的方向頷了頷首。
那個紅衣女子的嘴唇已經開始泛白,成不了氣候的。
歐陽無忌一個閃身,避開了烈火,腳步直逼到她們跟前。
「敢傷她一根寒毛,把你們燒成骨灰都算便宜了你們!」沙紅羅把范青青推到杜少君旁邊。「小鬼,帶她離開!」
歐陽無忌伸手要捉人,此時烈火掌近距離地灼上他的衣袖,他沒有吭一聲痛——紅光的威力在此時已經減弱了幾分。
可惡!沙紅羅瞄了黑衣男人一眼,一個反手,連續發出兩道紅光,筆直射向站在樹下的男人只要傷了主命令者,這個黑衣人就不得不退後保衛主人。
歐陽無忌警覺地想回頭救人,火焰的攻勢卻已經攀上魏無儀的肩。
他退回到魏無儀身邊,俐落地撕下衣袖,裹上他的手臂——
那火卻依然在肌上燒灼著。
歐陽無忌使出內力,啪地蓋住火灼處。
魏無儀睜著暴戾的眼,盯住范青青在遠方不住回頭的心虛臉龐。
「你逃不了多久了!我會得到你!」他暴吼了一聲。
「說什麼大話。沒有內力的人中了烈火掌,若不趕快醫治,想活個十天半個月都是不可能的事!」沙紅羅眉飛色舞地大笑著,跟上了范青青的腳步。
范青青聞言,腳步陡地停頓了下來,怯生生的眼對上魏無儀暴戾的眼眸時,身子又是一顫——
他眼也不眨地望著她,是在等她回去治療嗎?
她擔心地想往回走,杜少君卻死命拉住她的裙擺!「青青姐姐,你回去送死嗎?!」
「笨女人,還不快走!等他捉你當人質嗎?」沙紅羅不客氣地扯過她的手臂,拚命往前走。
「可是——他受傷了。」她擔心地咬著唇,看著那黑衣男人在瞬間扶起了魏無儀,以一種不可能的速度消失。
「放心!死不了的啦!你沒看到旁邊的羅嘍正等著救命嗎?你那一手省省力氣吧,每次管別人閒事,自己就累上個十天八天的!」沙紅羅打了下她的頭,不高興地吼道。
「沙姐姐,你跟我爹一樣囉嗦哩。」杜少君嘻嘻偷笑道。
「不要拿我跟臭男人比!」沙紅羅揪起小鬼的耳朵,發白的雙唇繼續叫囂著。
「我爹不是臭男人!」杜少君抗議道。
「只要是男人就臭!」沙紅羅慢下了步伐,手指顫抖了下。
范青青伸手握住沙紅羅的手掌,手心對著手心,將氣力輸入她體內
沙紅羅已經筋疲力竭了。草木萌生的溫和季節,並不適合她的火熱體質。
當源源不絕的精氣湧入體內時,沙紅羅的瞼色逐漸恢復正常。
「你好一點了嗎?」范青青吐出一口氣,拿出腰間的水瓶一飲而盡。
「你這個笨蛋,總算還有點用處。」沙紅羅吐出一口氣,瞪了她一眼。刻薄的言語也是一種讚美。
范青青笑了笑,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不自覺地想回過頭,想看看他是否無恙——他是個受傷的人啊。
「你還慢吞吞地做什麼!等他過來把你摸光光啊!」沙紅羅呸地罵了一聲。
「他沒有摸我全身。」范青青紅著瞼握住手上的玉鐲——娘,她沒被人亂摸啦!
「不許看!沒種的女人!」沙紅羅氣呼呼地扳過她的臉——笨死了!
「女人本來就沒『種』。」在江湖混了許久的杜少君冒出了一句。
「再敢頂嘴,今天晚上就用紅燒小鬼頭加菜!」
一團重新燃起的烈火挾帶著一大一小,一路憤怒地燒回綠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