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程泱淡淡應了聲,低頭逕自擦拭酒杯。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剛剛揶揄了一下這位天兵小姐,也只是一時興起。
見他沒再說話,丁如藍不由得有些訕訕地。看來酒保弟弟根本懶得理她,是自己單方面地發神經,然而她又矛盾地感到一絲遺憾,希望能跟他多說幾句話。
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很好聽,也或許是因為在這種冠蓋雲集的奢華宴會中,只有他和其他少數人跟她一樣是平民老百姓。
「雙份Scotch,不要冰塊!」
一把無禮的女聲打斷丁如藍的思潮,說話的人是個胸部比哈密瓜還大的盛裝女人,感覺應該超過四十歲了,但那張略顯刻薄的臉一點皺紋也沒有,平滑到幾乎不自然。她身上除了濃郁的香水味,丁如藍還聞到幾分酒氣。
在等待飲料時,女人的眼睛瞥向丁如藍,挑剔而銳利的眼神讓她立刻緊張起來,原先那種不屬於這種場合的心慌又回來了。
「那套衣服是哪個路邊攤買的?土死了!高家到底是怎麼把關的?什麼閒雜人等都混進來了……」女人搖搖頭,端了酒轉身就走,連聲謝謝都沒有。
嗚……就說她不該來的!如藍這輩子沒這麼難堪過,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這小禮服可是花了她五千多塊,吃了兩星期泡麵才買下手的呢!
程泱默然旁觀,看著那張清秀有餘、嬌艷不足的臉龐迅速脹紅,像是快哭出來了,忽然間,一種奇怪的衝動促使他說些什麼。
「那位太太只要幾杯下肚就開始四處酸人,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如藍有些訝異,像是沒料到他會開口安慰自己。
她朝他投以感激的一眼,不知怎地,這位酒保弟弟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卻給她—種溫暖的感覺,連心裡的難受也被他的嗓音撫平不少。
程泱斂眸,繼續手上的工作,嘴裡緩緩道:「別認為自己不如這些來參加宴會的人,他們並沒有比你我優越。就拿那位太太來說,她的性子逼走了三個丈夫,第四個正在跟她打離婚官司,她的尖酸沒什麼人受得了。」
如藍怔愣地望著他,不知道該驚訝他看出了自己的不自在,還是該驚訝他爆料的有錢人秘密。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位小姐的情緒還真來得快去得快。程泱睇了眼那張已被好奇完全取代的臉龐,心下有些好笑。
「我有情報網。」
「你有什麼?」丁如藍一時未能理解。
「看見大廳裡的外燴服務人員沒有?」
她點頭,同時發現宴會中所有的制服侍者清一色是女性,雖然容貌、年齡不等,但個個看起來專業、幹練。
「你猜她們穿梭在這些賓客間時,手上忙著送點心、飲料,耳朵忙什麼?」
「你是說……」如藍睜大眼睛。「她們都在聽八卦?」
「然後在收工時彼此交換心得。」
厲害啊……如藍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當豪門派對的外燴人員還有這等福利。不過——
「你又怎麼知道她們交換的八卦內容?」
程泱頓了頓,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沒完沒了地跟她扯著,這實在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可是基於某種不明理由,他更不想再看她變回先前那副手足無措、可憐兮兮的模樣。
於是他說:「就算我不想聽,她們也會搶著跟我報告。」
不會吧……女人緣這麼好?!如藍訝然,她看到的幾個女侍者看來都比他年長呢!難道那些女人都有戀弟傾向?
「她們是我親姊姊。」看穿她的想法,程泱的眼角微微抽了下,不過粗神經的聽者絲毫沒察覺。
「是嗎?哪幾個?」好奇寶寶立刻四處張望,原先的不自在於不知不覺中消失無蹤,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全都是。」
啥咪?!如藍瞠目,馬上回頭算人數。一、二、三、四……不知何時變多的賓客擋去不少視線,害得她一時又數亂了。
「總共七個。」程泱索性替她省下麻煩,順道提起高家晚宴正是程家七姊妹所承辦的。
「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見他搖頭,如藍只覺不可思議。「你家八個小孩就你一個男的?」他媽媽是怎麼生的?
可憐的孩子,如藍同情地想道。
她和朱燦不過兩個女人住一起,就已經常常逼得彼此要抓狂,若是再加上五位女性同胞,恐怕連屋頂都會被掀掉,這位酒保弟弟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
就在如藍咋舌不已時,宴會起了一陣微微的騷動,室內的氣流也彷彿起了變化,她不解地轉頭。
「你的金龜婿來了。」程泱不輕不重地提醒一句。
唉呀!如藍驟然覺醒。她居然把今晚來此的目的給忘了!
伸長了脖子,兩隻眼睛趕忙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在一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婦上停留片刻,便移到他們身側那抹高大又挺拔的身影。
一看之下,如藍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高廷瀚本人比雜誌上的照片帥上百倍不說,光是那渾身散發的自信、睥睨天下的氣勢,便立刻讓在場所有賓客矮上一大截。
頭一回,如藍體會到何謂王者風範,天生的聚光體。
她被電到了……稍早所有的不確定、一切的退縮,都在這一刻雲消霧散。
若能站在這樣的男人身邊,一個女人不能再要求更多……
然而意識到這點的顯然不只她一人,廳內多數的年輕女性都像發現血淋淋生肉的鯊魚,一擁而上,在短暫的瞬間便將他團團圍住,個個巧笑嫣然,使出渾身解數釋放魅力。
下一秒,丁如藍又遲疑了。現在該怎麼辦?
總不能厚臉皮地擠到高廷瀚面前,直接遞張名片介紹自己,大膽表示她看上他了吧?何況她這種小公司的小小秘書連名片都沒有。
再說,也許她還沒到他面前就被那一大票名媛淑女踩扁了。
高廷瀚就像電影螢幕上的明星,她卻像戲院陰暗角落裡的平凡觀眾,無論螢幕上是多麼絢爛,無論她多麼想,就是不知該如何進入那個世界。
看來她的少奶奶之路阻礙重重,荊棘遍佈啊……
如藍捧著腦袋,半是苦惱半是絕望,卻在這時,一道溫潤的嗓音竄入耳中。
「如果你現在跟著那群女人湊熱鬧,你會連一點機會都沒有,那位先生最討厭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她轉頭,看見的是那張淡然、清俊的臉。
程泱微乎其微地擰了擰眉,似是有些許不解,又有些許後悔自己開口多事。
然而在他怔仲的短暫片刻,如藍的希望卻像野火般燃燒起來。
「你認識他?」
「我沒這麼說。」程泱迅速澄清,但仍是太遲。
「你一定認識他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如藍巴上前,只差沒攀過吧檯抱住他。貴人∼∼原來大大的貴人就在眼前!
「他算是我工作的酒吧的熟客。」見她那閃亮得詭異的眼神,程泱強調道:「只是酒保跟顧客的那種熟,沒有私交。」
管他是三分熟還是七分熟,光是那個「熟」字就讓丁如藍樂翻天。
「善良的酒保弟弟∼∼我對你一見如故,彷彿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第一眼就覺得你特別親切。」天兵歸天兵,基本的狗腿技能她還是有的。「你要幫我製造機會!你會幫我吧?我的一生幸福就操在你手裡了——」
你的幸福關我什麼事?程泱想這麼對她說,但另一個想法驀地湧現。
看這位冒失小姐想辦法攀上枝頭變鳳凰,未嘗不是件有趣的事……
他倒真想知道她有幾分成功的機會。
幾番考慮之後,程泱平靜道:「我盡力,不過後果自負。」
耶!如藍喜出望外,心花怒放。「好弟弟,帥弟弟,我就知道遇上生命中的貴人了∼∼」
程泱眉毛一挑,冷不防問:「你幾歲?」
如藍一愣,傻傻答:「二十八。」
「我也二十八,別再叫我弟弟。」他的姊姊夠多了。
什麼?!如藍大大吃了一驚。
看他細皮嫩肉、臉上連條皺紋都沒有,她還以為他是打工的大學生哩,沒想到他居然跟她同年。
「那個……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是用哪個牌子的保養品?」
程泱眼角抽動,無言以對,忽地後侮不已,他是不是替自己找了個令人頭痛的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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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位於巷子裡的小酒館叫做「港灣」,以航海為主題,牆上不只掛了大大小小的船艇素描,還有錨、船舵、羅盤以及漁船用的漁網,就連吧檯也是仿造歐洲古帆船的船身。
不同於其他酒吧,「港灣」內是悠閒的、靜謐的,沒有那份喧囂、吵雜,比起一般夜店的熱鬧,它更像是供忙碌都會人休憩,停泊的避風處,有些人甚至帶著書或筆記型電腦上門,一耗就是數小時。
然而無論酒吧中的氣氛如何幽靜,有時還是會出現一種殺風景的聲音——
「小姐,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下輩子吧。」
一進門就把妹的西裝男人出師不利,很識時務地離開美女坐的小圓桌,踱到吧檯前坐下。
「又碰壁了?」程泱問,同時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是多餘的。「學長,你真的應該考慮換別的詞。」
「總有一天會給我遇上懂得欣賞這招的正妹,你等著看好了。」
程泱唇角淺揚,把—杯伏特加萊姆放在他面前。他這位學長徐建國憑著同—句把妹台詞行遍大江南北,搭訕過無數環肥燕瘦,可惜從未成功過。
徐建國喝了口酒,左顧右盼後問:「野人不在?」他所說的野人,指的是店老闆,其人長得虎背熊腰,留了一臉大鬍子,兇猛的外型很是嚇人。
「他在家帶小孩。」程泱道。他的老闆前陣子喜獲龍鳳胎,最近天天在家扮演賢夫良父,大有放任酒吧自生自滅的趨勢,所幸店裡的顧客流量向來不太多,他和輪班的另一個酒保要獨自應付也不是難事。
野人不在!正好。徐建國鬆口氣,這樣他就可以放心挖牆腳了。
「我說程泱啊,我們公司缺一個機械工程師,你要不要來試試?以你的資格,再加上我的大力推薦,我打包票,這個職位一定是你的。」徐建國在一家大型科技公司上班,該公司的主要產品是金融交易的自動化設備,目前正打算徵人。
「我已經有工作了。」
「調酒和你白天那些拉拉雜雜的零工哪算得上什麼工作……」徐建國翻眼,就是難以理解這學弟的想法。「真搞不懂你欸,放著太好前途不要,偏偏跟那些學生一樣到處打工,這種日子又沒保障又沒錢賺,有什麼好啊?」
程泱微微—笑,也不想多做解釋。「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自由是無價的,至於錢,夠花就好。
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人的固執,徐建國放棄遊說,開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就怕錯失了泡妹妹的機會。
有了!他眼睛一亮,看著一名女子推門而入,雖然不是林志玲,卻也不失清秀可人。女子大大的眼睛環顧了四周,最後落在吧檯處,橢圓形的臉蛋露出笑容,並朝他們走來。
「程泱,站遠點,別妨礙到學長把妹妹。」徐建國低聲警告。根據過去經驗,有這個俊秀的學弟在一旁,女性通常都看不見自己非凡的魅力。
程泱抬眸,眼底滑過一抹光芒,本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保持沉默,乖乖地退到一旁……看戲。
「小姐。」徐建國站起身,很陰險地擋在女子和程泱之間,露出一個自詡無敵萬人迷的微笑。「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是的,又是那句萬年把妹詞。
「嗄?」丁如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呆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慢慢地,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聽清楚?沒關係,再來—次。「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你有點面熟耶……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如藍蹙眉思索。
徐建國又驚又喜。這種台詞他多年前也曾用過,沒想到這位清秀正妹竟反過來把他!
老天終於開眼了……
丁如藍左瞧右噍,忽地靈光一閃。「啊!我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你我是命中注定的戀人……徐建國用眼神含情脈脈地對她說。
「你長得像豆豆先生!」怕他不信似的,如藍用力強調。「超像!」
程泱手中的高腳杯頓時打滑,應聲而碎。
豆、豆豆先生……徐建國受到的打擊太大,兩眼含淚,雙唇不住發顫;「抱歉,失陪一下!」
如藍看著他消失在洗手間的方向,一頭霧水,像豆豆先生不好嗎?她可是他的頭號粉絲呢!
「怪怪的人……」如藍搖搖頭,轉向程泱,看見他背對著她在掃地上的玻璃碎片。不過掃地就掃地,他的肩膀幹麼一直抖?
「你還好吧?有沒有割到手?」
程泱搖頭,迅速地清理了地板,似乎深深地吐納一番之後才回過身子。
「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天高先生可不會出現。」程泱語帶調侃,眼裡的笑意未褪。事實上,看見她意外地出現在酒館中,給他一種始料未及的喜悅,也許因為她是個娛樂性十足的活寶吧。
不像兩天前在晚宴上的濃妝艷抹,她現在脂粉未施,只在那張小小的嘴唇上搽了一點點淡彩,如珍珠似的散發著淡淡光華,豐潤的雙頰帶著自然的紅暈,身上是一件簡單的乳白色襯衫配牛仔褲,濃密柔軟的頭髮紮成一束清爽的馬尾。
在他看來,這樣的裝扮,更適合她。
「呵呵……我知道啦,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事先商量好對策。」如藍嘿嘿笑著,換句話說,她需要他的面授機宜,免得見到高廷瀚的時候出糗。
見她那股熱切勁,程泱的眉眼不自覺地冷淡了幾分,原先的愉悅也莫名消退不少。看來她對這事是認真的……
「想喝什麼?」
「都可以,好喝就行了。」如藍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坐了下來,又補上一句:「顏色要很漂亮的那種。」
有人這樣選飲料的嗎?程泱的唇又悄悄地彎起。
丁如藍好奇地打量了酒館內的擺設,視線後來又回到吧檯內側忙碌的頤長身形,瞧著瞧著,竟有些入迷。
只見他低斂著眼,並未用她預期的銀色調酒器,那雙乾淨、修長的手毫不停滯地將各種不知名的成分一一注入一隻裝著碎冰的高簡圓底杯,然後用攪拌棒不疾不徐地攪動幾下杯中液體,最後以一顆插著小竹籤的紅艷櫻桃點綴。
整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見一丁點急促,像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那麼自信,那麼揮灑自如。
如藍從來沒發現,當—個男人這般專注時,是如此引人人勝。
而那杯調好的飲料,是種透明的深藍,像海洋,漂浮在杯中的碎冰則像鑽石,閃閃地散發璀璨的光芒,整杯酒明明是清澈剔透的,卻又別具一種誘人一探究竟的魔力……
就像此刻的程泱。
「在發什麼呆?」
如藍一驚。「沒有哇!」她連忙灌下一大口雞尾酒,藉以冷卻無緣無故發熱的雙頰,帶著淡淡薄荷味的香甜口感在嘴裡蔓延,又讓她一陣驚艷。
「這杯叫什麼?」
程泱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藍色雞尾酒。」
如藍頭頂上像是有幾隻烏鴉飛過。經過兩次教訓,她再怎麼遲鈍也發現程泱根本在信口亂蓋,只是不像在晚宴上,這回他連腦子都懶得用。
她發誓,以後絕對不要問他酒名,以免覺得自己像白癡。
「快告訴我你的計劃吧。」正事要緊,如藍及時想起自己的來意。
程泱看著她,簡潔道:「很簡單,三不。」
如藍卻覺得她正在跟外星人說話。
「不說話,不發笑,眼睛不亂看。」他說。
她眨巴著大眼,還是聽不懂。難道要她當殭屍嗎?原來這就是引起高廷瀚注意的偉大計謀……
見她那副茫然樣,程泱把平時的觀察所得告訴她。「有種男人,愈是唾手可得的女性他們愈是看不上眼,反而是那些對他們視若無睹、不理不睬的女性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依我判斷,高廷瀚便是屬於這類。有那樣條件、背景的人總不免有些心高氣傲,一位態度冷淡的女性對他來說才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更是一團難解的神秘。」
丁如藍恍然大悟,原來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受教、受教。
「你也喜歡這種女孩子嗎?」她忍不住好奇。
「我們討論的對象不是我。」程泱毫不遲疑地送她一面鐵板,同時想起另一事。「到時別太盛裝,像今天這樣就可以,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會讓他對你的目的起疑心。」
程泱面不改色地道出理由,但事實只是他較喜歡她這般打扮,既然他這參謀是免費的,把自己眼睛的舒適當作小小福利也不為過。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高廷瀚對女裝的喜好。
如藍卻不疑有他,猛點頭,兩眼閃爍著崇拜的小星星。聽起來太有道理了!
「你現在不要說話,試著表現出那種孤高、漠然的神秘感給我看看。」
「噢,好。」她立刻正襟危坐、抬高下巴,兩眼微微瞇著,努力模仿室友朱燦平時對外展現的那種冷漠、傲然的儀態。
程泱看著她的表演,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不是把神秘跟便秘搞混了?」
如藍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噢,好毒∼∼她氣鼓鼓地瞪他。「不然你演給我看啊!」
程泱不理她,決定稍微變更教學。「做個沉思的樣子好了,盡量想些讓你不快樂的事。」
不快樂的事?如藍側頭思考,第一個想到的是她最近上班時都戰戰兢兢,生怕疑心病超重的妖怪老闆娘會突然蹦出來「抓奸」;再來就是機車又小氣的吸血鬼房東,每次路經房東家前面,她都會有繞道而行的念頭。
然後,有些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堅持不再婚的母親,曾經是那麼美麗、仁慈的女人,卻在她高二時,因操勞過度、病痛纏身而早早離世,事實只證明,無論如何堅貞的愛情,在面臨現實的壓迫時,也挽回不了紅顏。
看見那雙明亮的大眼漸漸罩上哀傷的顏色,程泱胸口沒來由地窒了窒,有股說不出的煩悶。這個丁如藍明明是個讓人一目瞭然的單細胞生物,這種憂鬱的神情實在不該出現在那張更適合笑容的臉龐上。
「行了,不必演得太過火。」
哪有?她才不是在演戲!如藍回過神,張口欲辯解,程泱卻已走出吧檯,替遠處的一桌客人結帳。
「原來你是學弟的女朋友,那壞心的傢伙,存心看我出洋相。」
如藍倏地轉頭,原來「豆豆先生」又回來了。
「學弟?」
「程泱啊。」徐建國在如藍身旁坐下。他是個很看得開的人,即使不久前因相貌大受刺激,在廁所舔完傷口後馬上又是一條好漢。「那傢伙也真是的,交女朋友也不說一聲。」
「你誤會了啦。」如藍連忙澄清。「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徐建國納悶。程泱對女孩子向來客氣而疏遠,以前學校裡一大票學姊學妹想接近他都鎩羽而歸,這是他首次見到程泱跟程家姊妹之外的女性有說有笑。
由此可見,即使這位小姐不是女朋友,身份也一定不普通。
暫時將把妹大業擺一旁,徐建國腦子迅速運轉,決定逮住這個好機會。
為避免被學弟聽見,徐建國放低音量。「小姐,有空你幫我勸勸程泱,打工族的日子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以他的學歷跟頭腦,就算不來我們公司發展,也絕對可以找到其他更穩定、有前途的正當職業。」
「我覺得調酒員也很正當啊……」如藍老實道,同時有些惶恐,她跟程泱根本算不上熟,「豆豆先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晚間拿調酒當調劑也就罷了,他白天那些替花店送花啊、修車什麼哩哩拉拉的雜工簡直是浪費人才,虧他以前還是我們指導教授的得意門生,現在繫上教授每次講到他都氣得吹鬍子瞪眼。」
這麼嚴重喔?「你們以前到底是念什麼科系啊?」
徐建國訝異地看她。「你不知道嗎?我跟程泱是在T大機械工程研究所認識的。說到這個我就想吐血,我拚得要死要活才熬到畢業,那傢伙唸書、做實驗都比別人輕鬆不說,最後一年居然揮揮手就拋開論文,連快到手的博士學位都不要就拍拍屁股走人,毫不留戀。」
如藍聽得一愣一愣。她的確直覺地認為程泱很聰明,卻萬萬沒料到他居然是知名大學的高材生,還讀過博士班,要是她有那種腦袋,說不定現在早賺到一棟大房子和好幾輛車了。
她望向酒館另一端正收拾著桌椅的程泱,滿腹困惑。他為什麼寧願做這種吃力又沒錢賺的行業?
像是意識到她的注目,程泱轉過頭,距離和燈光讓她瞧不清楚那張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雙眸子黑幽幽的彷彿深不可測。然後,他又回頭繼續原先的工作。
兩人的視線交會不過短短的瞬間,卻讓如藍驀地氣息一頓。真奇怪,明明他就此她還小兩個月,又長著一張那樣年輕的臉,為什麼會渾身散發著一種謎樣的深沉?
怎麼她初次見到他時從來沒發現這點?
如藍怔怔地看著那修長的身影。如果她先前還不完全明白程泱所說的那種不可捉摸、難以抗拒的神秘感是什麼,這一刻,她想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