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佳軒說得並沒有錯,就算遠樹很愛她,可是明擺著,他身後的那個環境並不歡迎她,因為她不可能融進那個「富有、高學歷、涵養出眾」的環境中去。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長相一般,才智一般,根本沒什麼可以匹配刑遠樹。
謝佳軒看出她臉上的動搖,再接再厲,「剛才在咖啡廳的事,是你自己告訴我的,總沒錯吧?那麼明擺著他們就是聯合起來在羞辱你,可頤,你難道還不醒悟?」
「可是……」方可頤欲言又止。
「可是個屁啊!」謝佳軒受不了地呼氣,「你該不會想說可是阿樹那傢伙很愛你吧?」
方可頤點點頭,她原本真的想說出這句很沒創意的話。
因為不管怎麼樣,過去兩個月甜蜜到無以復加的戀愛生活,讓她對刑遠樹的感情沒有絲毫的懷疑。
「問題是,光他少爺一個人愛你有用嗎?他爺爺明擺著不喜歡你啊!老實說,你跟阿樹在一起,我還寧願投票給樓定宇那個負心漢,起碼他跟我們同國的!阿樹那類人的世界不是我們高攀得起的,那個叫上流社會,可頤,你不會不懂吧?」
方可頤停下了腳步,神情落寞,「佳軒,拜託讓我好好想一想,我現在腦袋很漲,裡面亂轟轟的纏成一團,我根本想不清楚,你給我時間想一想。」
「好吧,隨便你。」謝佳軒的口氣一下軟了下來,「那你現在想怎麼辦?回家嗎?」
方可頤搖頭,「不,我要先回去公司一趟。」
她剛才似乎下了什麼決心。
「那好,我不煩你了。」謝佳軒拍拍她的肩,「回家後好好想清楚,等你想明白了就打電話給我。」
*****
刑遠樹回來的時候,方可頤已經睡下了。
臥房裡的燈光還大亮著,刑遠樹在玄關脫了鞋,一走進去就看見他心愛的女友躺在雙人大床的正中央,雙手枕在腦後,不知想什麼想得入了神。
「寶貝,在想什麼呢?」他爬上床,輕車熟路地覆住她迷人的軀體。
突如其來的熱度和壓力讓方可頤回過了神,看到眼前再熟悉不過的帥氣臉孔,她忍不住扯起嘴角,眼睛裡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在想你呀!」她對他說。
「哦,是嗎?」刑遠樹好笑地伸手刮她的鼻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只不過留在公司加班,你就想我想到入迷了?」
「阿樹,我想……」方可頤打算告訴他自己在今天突然多出來的煩惱。
可是,刑遠樹卻不給她正經說話的機會,他把她的話想歪了。
「想要的話不用明說,一個眼神我就會明白……」他的手已經探進她的睡衣裡,而他的吻更是一個接一個,從下巴、頸項,一路綿延至胸前,「今天有點累,不過我還有殘存的力氣奉獻給你……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讓你失望。」
他的愛撫立刻讓方可頤有了反應,險些把她認真交談的慾望沖走,不過在內心掙扎了半分鐘後,她還是忍小住坦白道:「對不起,我今天沒心情。」
在這當口被迫戛然而止,對刑遠樹的打擊不小,他吃驚地看著她,「怎麼了?」
「對不起。」方可頤攏緊已經散開的睡衣,從床上坐起來。
「可頤,你突然怎麼了?」刑遠樹替她撥開髮絲,仍試圖挨過去親近她,「剛才看上去心情還很不錯,你不是說你想嗎?」
見他靠過來,方可頤隨即退開,「你誤會了,我今晚真的沒心情。」
「OK!」刑遠樹懊惱地爬梳了一下頭髮,不悅地下床,「那我先去沖個澡。」
「嗯。」方可頤垂著眼,不敢看他。
當他一背轉身,她又忍不住抬眼看他,目送著他走進浴室,她像是在一瞬間被抽去全身的氣力,頭昏腦漲之餘,「砰」一下重新躺倒回床上。
唉,她悶悶地想,自己在今晚彆扭得就像一條鑽進下水道的泥鰍!
從傍晚回家開始,她就一直在掙扎要不要把咖啡廳裡的事告訴刑遠樹。
一方面她希望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隱瞞,休感與共,因為即使她一個人默默承受,對情勢也未必有利;另一方面,她如果把那個「匹配」的話題坦誠提出來,很可能讓刑遠樹也變得不開心,他的爺爺認定她不匹配,她又何苦過早的逼他作抉擇呢?
說或不說?方可頤讓自己陷入了頭痛的抉擇中。
直到刑遠樹從浴室出來。
「好了——」他上床摟回嬌軀,回復體貼的笑容,「我已經用冷水滅火了,我們今晚能相安無事。」
他說著,又忍不住親她一下,「你感覺怎麼樣了,心情有變好一點嗎?」
方可頤無言地窩進他的懷裡,感動了片刻,卻忽然說:「我辭職了。」
她說完,連自己都一怔,千頭萬緒,不曉得為什麼會單單先提工作的事。
刑遠樹再度吃驚,「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們居然沒有事先打電話給他,擅自批准了她的請辭!
「就在今天。」方可頤翻過身,眼睛看著天花板讓她感覺好一些。
「今天?」
「嗯。」她低低地應聲,「我向汪經理請辭,他勸了我很久,最後只好答應了。」
「可頤,難道是公司裡有人欺負你?」
「不是,你想到哪裡去了!」方可頤轉回眼看他,「我只是……不敢接受。」
刑遠樹突然坐起身,順帶把她也抱了起來,兩個人在床上面對面坐著。
「我們坐起來好好談,這麼躺著說話有些彆扭……」他說:「你不敢接受什麼?」
他明澈的目光直直地鎖在她臉上,又讓方可頤覺得自己像條泥鰍,她轉開眼,「這份工作給出的待遇太優厚了,以我的資歷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不敢再接受。」
「你幹嘛突然鑽起牛角尖?以你的資歷……這算什麼鬼理由?」刑遠樹瞇起眼,忽然預感到了什麼,「是公司裡有人對你表示不滿?」
方可頤又忙搖頭,「不是公司裡的問題。」
「問題不在那間公司?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刑遠樹的心情又開始變壞,「那份工作不是讓你很開心嗎?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當初他為她費了苦心,所以理所當然,希望她也能配合。
他的口吻雖然仍維持著溫軟,但方可頤聽得出一絲質問的意味,她想了想,終於還是大方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因為這份工作是你給的,根本不是我自己的功勞。」
她居然知道了!
刑遠樹很震驚,但立即壓抑下趁機追問的念頭,轉而把她摟進懷裡。
「OK,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我知道這樣的安排會傷到你的自尊心,但我只是為了哄你開心。」他誠摯地向她道歉,「事實上,可頤,你當初的確很開心,不是嗎?況且,你如果一直不知道真相,我們大家也可以維持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又有什麼不好?」
「問題是,我已經知道了……」方可頤在他懷裡悶悶地說。
刑遠樹吻她沐浴後散發著清香的頭髮,柔聲說:「這次辭職就算了,我保證絕不再干涉你工作的事,你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慢慢再找,這樣好不好,嗯?」
方可頤在心裡歎口氣,「我有些渴,阿樹,你幫我倒杯水。」
「哦,好。」刑遠樹放開她。
趁著他暫時走開,方可頤深呼吸了幾次,才把快散掉的勇氣重新聚起來。
等到刑遠樹把水杯遞到她手中,她抬眼看著他,才說道:「不僅僅是工作的事。」
「那還有什麼……比你工作的事更重要?」刑遠樹幹脆站在了床前。
他心裡還有沒說出口的一層意思:值得她拒絕他,把他們二人世界的氛圍搞僵?
方可頤卻很認真地點頭。
「OK!」刑遠樹回頭看了看,不打算再上床擁抱她,乾脆扯過一張椅子,倚牆而坐,「我們坐得正式一些,方可頤,你腦袋裡到底在糾葛些什麼東西,可以一一攤出來。」
他的架勢表明,他少爺已經有些被惹火了。
他認為他已經溫柔勸慰了她好幾次……「我今天才被迫認知到,我先前一直在自欺欺人。」方可頤吸了一口氣,努力把今晚最重要的主題說了出來,「其實我們並不匹配,我們不是同一國的人。」
「你說什麼?匹配?」刑遠樹挑眉反問。
方可頤拉了拉睡衣,爬過來坐在床邊,顯得有一絲拘謹,「我覺得我們無法匹配。」
然後,出乎她的意料,刑遠樹反而扯唇笑了,「你想太多了……」
他只用短短五個字,輕描淡寫地回應她的煩惱。
「我是認真的!」他的反應讓方可頤很不好受,在他的手碰觸壁燈開關前,她忍不住衝去攔下他,「我現在不想關燈睡覺,我們還沒有談完。」她倔強地看著他。
刑遠樹忍下怒氣,盡量溫和地說:「寶貝,我今天累了。」
方可頤拉起他的手臂,他欣喜地以為她回心轉意了,豈料她卻把一個小圓環放在了他的手心。
「我配不上這個戒指,我們不可能結婚的……我要不起。」
壓抑,刑遠樹竭力壓抑下怒氣,給自己最後一個平心靜氣的機會,「你知不知道自己說出口的是什麼話?知不知道所做的是什麼動作,嗯?」
方可頤放下戒指就轉身退開,「我知道,但我無法跟你匹配……沒有辦法。」
匹配?這到底是哪門子的論證題!她憑什麼口口聲聲說跟他不匹配?
刑遠樹氣得一把拽回她,「方可頤你聽著,我不會幼稚到跟你一起去擔心匹不匹配的問題,總之我愛你,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則,你最好給我記清楚!還有——」他近乎惡狠狠地說:「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聽了哪個白癡的挑唆才突然意識到這些?」
方可頤僵著臉答:「那個人不是白癡。」
「不是白癡也是蠢貨!」刑遠樹很想把那個人海扁一頓。
「阿樹,你這麼說會後悔的。」方可頤歎口氣,「那個人是你爺爺。」
刑遠樹一陣錯愕。
「你說……是那死老頭?」他皺緊眉。
「嗯。」方可頤點頭,「我今天下午……見過你爺爺了,他認為我配不上你。」
刑遠樹吃驚,「所以你回來就——」
方可頤接下他的話,「所以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拜託,你在跟誰談戀愛?」火氣更大了!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方可頤不認為該自己服軟,「但他是你爺爺,我們在一起,難道能繞過他嗎?阿樹,就算你對我的感情很真,但結婚並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什麼叫作就算?」刑遠樹在她的話裡找到一處火氣的發洩點,「搞半天,你還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人一旦產生怒氣互相抬槓,對言語問的用訶是很敏感的。
方可頤傻眼,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不說錯話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刑遠樹緊盯著她。
方可頤一時不知該怎樣清楚解釋。
她的無言加劇刑遠樹的氣悶,忍不住脫口道:「我現在覺得愛你還不如愛塊叉燒,至少叉燒不會胡思亂想!」
他明明全是為她著想,不僅日日有溫柔笑臉相送,甚至還每天陪她過夜,費盡了心思只為博女友一笑,她到底還想他如何?
「沒錯,我就是連叉燒都不如,怎樣?」方可頤跌坐在床邊,快哭了出來。
會陷入這樣僵持的局面,也不是她想的啊!
刑遠樹轉身往外走,「不怎樣,我怕了你,我去客房睡!」
方可頤抹了一把眼淚,眼睜睜地看他摔門而去,然後一夜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