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個人還活著嗎?」一道童稚的聲音,鑽進國舅爺中迅的耳中。
「應該吧……你看他的鼻孔還會變大縮小呢,不過還是讓我來戳戳看。」另一道孩童的聲音說。
接著,中迅感覺臂上一陣刺痛,這下可讓他完全清醒了。
「你看,他醒了。」小孩壓低聲音說著。
「哥,為什麼有人喜歡光溜溜的睡在這裡?他不冷嗎?」原先的聲音又問。
光溜溜?他連忙伸手摸向腰間……還好,還給他留條底褲。
這是怎麼回事?又被人脫光丟在路邊!他不是每次都會在第二天叫人來付酒錢嗎?嬤嬤不會這樣做吧?
他掙扎著坐起。
蹲在一旁、臉上掛著鼻涕的兩個小孩,驚叫一聲,嚇得跌坐地上。
「快走!不然他會發酒瘋打人……」哥哥拉著弟弟連滾帶爬的跑掉了。
發酒瘋?啊,是了,昨晚又喝醉了,所以現在才會頭痛欲裂;他甩著頭,難受地想。
這是哪裡?他抬頭一看,是雲鳳閣的後巷,和上次一樣被扔在牆角下。
陣陣寒風吹來,將他濕冷的過腰長髮吹上身,讓他不禁打個冷顫。曾幾何時,他竟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喝醉了被人脫光衣服也不自知,還在花樓後巷照睡不誤!
他雙手壓臉,試圖喚醒自己的自尊心。這種日子,他還要過多久?他有多久沒有神清氣足地在自己床上醒來?
造成自己醉生夢死過日子的原因是什麼?他都快想不起來了。
「娘……你看,我們沒有騙你,那個人又躺在那裡睡覺……」兩個小孩又走回來,還拉著一名婦女。
「哎呀!國舅大人……這是怎麼回事?您又睡到這裡來了。我是雲鳳閣的廚娘,您不要緊吧?」那名婦人紅著臉問,但一雙眼睛可沒閒著,不住地往他身上瞄去……哇!那寬肩窄腰,那修長的腿……
廚娘暗暗吸一口氣,臉上還浮起一陣紅暈。「昨兒個晚上,我做了您愛吃的豆腐腦,吩咐人送上去時,我親眼看見大人您正好和另一位大人一起離去,怎麼您又睡在這裡了?」
和另一位大人一起離去?怎麼沒印象?他心想。
看來和雲鳳閣無關,那到底是誰又把他剝光丟在這裡?
婦人回頭對小孩說:「大寶,你去拿你爹的衣褲來。」
婦人剛說完話,就見一名個子不高、樣貌普通的男人從巷口緩緩地走進來。這個男人垂眼走來,像是特意要隱藏自己外露的眸光,但是並不成功──因為他那帶著算計神情的眼睛一看見中迅,就像蒼蠅看見西瓜般,立刻精光大盛,凶狠地在中迅身上梭巡,那模樣可是比廚娘還要大膽放肆十倍。
婦人抬頭瞪他一眼,沒想到那名男子不以為忤,一雙眼睛還是賊溜溜地繞著中迅轉。
「這位大爺,這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快走。」婦人忍不住趕他。
男子表情猥瑣地衝著中迅直笑,他那具侵略性的眼光還是看著中迅的前胸,嘴裡呵呵地出聲笑道:
「年輕人就是不怕冷,這種天氣還可以在外頭裸睡,真是了不起。」
婦人皺著眉。「快走,別在這裡說風涼話。」
「想必閣下就是──繼安嗣王之後,人稱『京城第一俊男』的國舅爺吧?」男子不理會廚娘,繼續說。
聽到「安嗣王」這個詞,終於引起中迅的注意力,他抬頭怒瞪他一眼。
「傳聞果然不精確,今日不才近身觀看國舅爺,才知原來國舅爺不但身材挺拔,氣質清雅,長相還真是賽過西洋人進貢的『白磁人偶』。您五官的每一個角度,都有如鬼斧神工,鑿刻得完美無瑕,會讓看到您的人想伸手去摸摸看,感受一下您的溫度,看看您是不是真人。」
這一番話,讓廚娘皺起眉頭來。這個男人是怎樣?想要幹嘛?
但聽在中迅耳裡,竟然奇異地讓他起了羞憤之心!
「不才也曾看過安嗣王,但他的美偏女相,真的不如國舅這種一看便知是男子英氣勃發的美貌,驟見之下,便會讓人驚訝世間為何會有如此令人心折的男子。嘖嘖,這樣的美色,真令人難以抗拒啊。」那名男子又說。
中迅美眸頓時微瞇,一陣難受的感覺衝上腦門。他就只給人這種觀感嗎?
想當年的自己最恨人說他的容貌好看,說的人非得受他一拳不可;可是這四年來,他好像連一拳也沒動過,不過,現在的他真的很想跳起來打他一拳,打掉這種「芒刺在臉」的難受感。
廚娘一聽那男人的話語,叉起腰。「你想怎樣?當街非禮啊?還不快走,小心我喊人來!」
這時,小孩們拿了一堆衣物回來,嘴裡還叫著:「娘!娘!有人在找那個脫光光的人。」
緊跟在小孩後面的是一名個子高瘦、做僕人打扮的男人,他皺著一張比苦瓜還苦的臉出現。「哎,我的大人、我的少爺,您怎麼又睡在這裡!我一大早到花魁房裡要給您更衣,沒想到……您怎麼又給人扒了衣服?您到底是得罪誰啊?」
「國舅爺,您先把衣服穿上。雖說現在是初春,但還是天寒地凍的,您可別凍壞了。」婦人說。
原來那名苦瓜臉就是中迅的貼身小廝,平果。他把衣物接過來,然後向那婦人道謝。在轉身的同時,他看見那名男人還在鬼鬼祟祟地探看,於是不客氣地出聲趕人,男子只得悻悻然離去。
「少爺,你就少來這種地方不行嗎?三天兩頭往這裡跑,城裡都在傳說你把雲鳳閣的姑娘都睡光了。」平果邊說邊幫他穿上衣服。
中迅瞪平果一眼,再朝那名婦人的方向一望,平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識相地從懷裡掏出銀子來。
「這位大娘,多謝你的照料,這是一點小意思。」
「這怎麼好意思呢。國舅爺是雲鳳閣的老主顧了,不用客氣啦……」婦人推辭著,但平果堅持要她收下,最後婦人還是收下了。
「既然國舅大人這麼慷慨,那麼……」婦人轉頭張望一下,壓低聲音說:「國舅大人,我聽樓裡的姑娘說過,嬤嬤每次都向您多收姑娘的過夜錢,大多數時候您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是所有的帳還是算到您頭上。」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可從來都沒有那種銷魂的感覺,但每次嬤嬤都硬說他除了睡花魁之外,至少還睡了兩名姑娘,這……睡光了所有姑娘?
真是百口莫辯!不了,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他要振作!
婦人福了一福,帶著孩子轉身離去。
「你不要在別人面前胡言亂語。」他冷冷地對平果說。
「少爺,這還要我來說嗎?這幾年來,全京城的人,誰人不知您成天花天酒地,就只會泡在酒肆花樓裡,您這時候才想到要面子是不是太遲了點?」平果盡力把那件太窄又太短的衣服拉好,這才用乾淨的布巾將他的濕發擦乾,嘴裡卻還叨叨念著:「我可真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學表少爺的行為。他愛睡花魁,您也要睡個花魁才甘心。他都死了快四年了,您有必要傷心這麼久嗎?」
中迅的臉迅即變色,但平果沒注意到,仍繼續說:「人死不能復生,您這樣傷心對表少爺有什麼好處?他搞不好在墳裡都睡不安穩……」
「閉嘴!」他冷聲喝道。
平果看他鐵青的臉色,小聲地自語道:「閉嘴就閉嘴,說說都不可以……」
是的,誰都不准說起他的「表弟」御凌,因為那會使他心痛到無以復加,痛到不能自已,只能用酒來麻痺。這樣的說詞真的是陳腔濫調,可是他那遲緩的心智已經無法想出更好的詞來。到底人真的死心時,該要說些什麼?
他也不想過這種日子,但只有在酒醉、作夢時,才能重溫過去的美好,才能看到……他最心愛的御凌。
忽然,從巷口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國丈府的僕人,他朝著中迅主僕二人大叫:「少爺!皇上有旨,要您在御門聽政後,到御花園見駕!」
什麼?皇上要見他?為什麼?不是對他完全死心了嗎?
***
穿上久違的將軍服,中迅重回當年野心勃勃的心緒裡,這讓他不由得感歎,當年所以會愛穿這種代表威武、雄壯的甲冑,就是要掩飾自己過於細緻的容顏,希望別人看到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但現在的自己,為什麼會忘了當年的心思?
他幾乎是羞愧地穿上將軍服,進宮見駕。
在御花園裡,向皇上跪下磕頭三呼萬歲之後,他被賜平身,立在一旁。
皇上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幾眼,搖搖頭說:「看你人模人樣,卻是如此糟蹋自己的才華和能力。」
他還來不及回話,皇上接著又說:「你自己算算看,你有多久沒上朝了?你忍心讓你年邁的老父,為了你的荒唐行徑忍受每日代你上早朝的辛苦?你這是為人子女、為人臣子該有的行為?」
中迅的喉頭頓時發緊,說不出話來,他抬頭看見內侍們全都瞪著他看,看得他渾身不自在,臉頰上越發地熱了起來;這一熱,使得他白裡透紅的容顏,更加讓人不忍移開目光。
「朕真不明白,看看你,真是人間少有的奇才,長得又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可為何要如此踐踏自己?只不過死了一個無用的安嗣王,不但害朕損失一位棟樑,還讓朕的兵法奇才從此變成酒鬼,迷醉酒鄉不知返。這安御凌也未免太厲害了,死了還會遺害人間。」
聽到皇上罵他的「表弟」御凌,一股氣不由得湧上心頭。他低下頭來閉緊眼睛,打算關起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下去。
沒想到皇帝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像魔音穿腦一樣鑽進他的耳裡。「還好朕的五弟救回來了,娶了妻之後,整個人就完全恢復正常,可見男人還是要成家才能立業,才能過正常生活,有正常作為。所以朕決定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朕要把九皇妹指婚給你,你一個月後就來迎娶。」
什……什麼?!他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頭瞪著皇上看。他沒聽錯?皇上要把那個因身有殘疾而嫁不出去的九公主指婚給他?
這是在處罰他吧?
不行!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命令,他不要任何妻子,於是打算抱著破斧沉舟的決心推掉這門親事,而且最好是一勞永逸,不再提起。
「皇……皇上,罪臣……只喜歡……男人。」他硬著頭皮說出,忍住全身因這句話而引起的戰慄。
原本說完命令,嘴角還帶著微笑的皇上,一聽到他的回答,立刻氣得滿臉通紅。「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次!」
「罪臣只好男風,公主嫁給我不會幸福……」
「放肆!來人!」皇帝低沉怒吼:「把這個昏頭的蠢人丟到水池裡!讓他還在酒醉的腦袋清醒一下!」
於是不由他分說,兩名殿前侍衛立即衝過來,一人架起一邊,把他狠狠地拋向還結有薄冰的水池。幸好他水性佳,沒被池裡的水草困住,但也連嗆好幾口水才浮上水面,然後拚命游往岸邊。
「憑你三年來尋花問柳的放浪生活,你想騙朕?若敢再胡言亂語,朕就不理皇后替你求情,一定把你發配邊疆,永生不准踏入京城一步!你聽到沒──你最好準時一個月後來迎娶九公主,不然的話,到時皇后就要代你受罪!」皇帝說完後,拂袖而去。
由於前一夜的露宿街頭,再加上這池水寒冷砭骨,等中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回到府中之後就生了重病;這一病讓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他不得不拖著仍虛弱不堪的身體,前往皇宮迎娶年紀只小他二歲,已經二十五歲高齡的新娘。
大婚之日,國丈府大廳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只見滿門賀客,道喜之聲不絕於耳。國丈大人及夫人高坐大廳,聽到鞭炮聲一路連綿不斷,知道是公主新娘十二人鑾輿已到,新郎倌親迎入門。
於是這對新人就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及煙硝中,踏入大廳。所有親友賓客看著身穿大紅絳紗袍、頭戴瓔珞冠的國舅中迅,手裡牽著紅綢喜幔、一身鳳冠霞帔的公主進大廳來。
新郎倌身材頎長,精壯結實,一身喜氣洋洋的服飾,襯得他氣度高華,膚若凝脂,唇如激丹;所有賓客的眼光竟是盡覽新郎風采,站在一旁的新娘,反倒引不起人注目。
只是新郎臉上絲毫沒有喜悅的表情,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新郎是否十分不樂意迎娶皇家九公主?
公主一身大紅繡袍、繡裙,頸戴百寶項圈,腳穿繡金鑲銀的紅緞繡花宮鞋,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先是在廳前接受所有人的公主覲見禮之後,再由中迅牽著向高堂雙親行拜見大禮。
然後就在司儀高唱聲中,新郎將新娘送入洞房。
不知是因為中迅病體初癒深感勞累,還是因為被逼娶親一肚子悶氣,在進了洞房之後,看到原本是他的臥房,卻因迎娶公主而變成公主房的房間裡,站得滿滿的都是宮女、嬤嬤和喜娘,頓時心頭一把無名火起,於是開口對著所有人說:「我只准四名宮女留下,其餘的人都回皇宮去。走,現在就走。」
這下子,一屋子的人全都花容失色,誰也沒想到這個駙馬爺如此霸道不講理。本來公主出嫁就是配有十六名宮女、嬤嬤服侍,為什麼他只准留下四名?這不是不合皇家禮儀的規定嗎?
「還不快走?」他滿臉不悅地說,大家這才低頭離去,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更別提說什麼吉祥話了。
「告訴你家公主……」中迅對著留下來的四名宮女說。「我生平最恨被人逼迫,今天不得不屈從聖旨娶她,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但是我有我做人的原則,要我上她的床,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皇上下聖旨。」
說完,他連喜帕也不掀,就這樣轉頭走出公主房,留下面面相覷的四名侍女,和仍然一動也不動、蓋著喜帕坐在床沿等候的公主。
***
一個月後,一名身材纖細、穿著一身水藍宮裝侍女打扮的女子,輕輕地關上公主房的門走到迴廊上。迴廊裡迎面走來也是同樣裝扮的三名侍女,她們不知正在爭搶些什麼,旁若無人地邊走邊笑鬧著。
「看看你們,又像小孩子一樣忘了我交代的事……」看到這三人,她長得並不很漂亮的臉蛋柔柔一笑,立刻浮現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心曠神怡的神情;而且她的聲音甜美純淨,就像是花塢春曉的悅耳鳥鳴,一聽心情立刻變好。
「芍葯姊姊好。」她們異口同聲的問安,臉上笑容可掬,但立刻將她們正在搶的東西收到身後站好……
「怎麼了?你們在搶什麼東西?」她親切地拉著其中一名侍女的手。
三名侍女的臉一下子全紅了起來,扭捏地對看一眼後,將藏在背後的東西交到她手中。
「審世編?這是什麼書?」這名叫芍葯的女子問。
「芍葯姊姊,這是一本專門在講婦女流行服飾的書畫刊。」侍女杜鵑說。
「是啊,芍葯姊,這種書,我們在宮裡很難看到,所以……」朱瑾說。
「所以我們才會搶著要看。」秋桂接下去說。
「瞧瞧你們,還怕我看到,緊張成這樣。這種書有什麼好看?不就是騙人去買一些無用的服飾罷了,不是嗎?」芍葯連翻都沒翻,就把書還給她們。
她們明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朱瑾伸手接過之後,問:「公主還在睡啊?」
芍葯點了點頭。
「唉……公主的命真好,完全不受外界的影響,可以照常吃睡,不把目前的難題當作一回事。」朱瑾說。
芍葯笑了起來。「你們以為當公主好啊?好了,快去準備公主要用的東西,晚了我們可又要不到熱水了。」
「討厭,這國丈府的人真是欺人太甚。我們可是宮裡來的人哪,這些人竟然沒把我們放在眼裡,處處找我們麻煩,晚一點去拿水,就要我們自己燒熱水給公主用。」朱瑾嘟著嘴說。
芍葯的臉色明顯黯淡下來,杜鵑用手肘推朱瑾一下,要她閉嘴。
「你們再忍忍,公主說只要等國舅大人答應寫休書,我們就可以不必留在這裡,隨時可以回宮去了。」芍葯抬起頭,對她們苦笑著說。
三名侍女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低下頭,都不敢出聲了。
「你們快去吧,我也要去做些點心給公主和國丈老爺夫人嘗。」芍葯說著,舉步往廚房走去。
「芍葯姊,我來幫你。」胖胖的秋桂快步地跟上她。「今天你打算做什麼?」
「我打算做雪梅酥。昨天我已經做好梅醬,今天就只要和麵粉做成酥皮就好,這是國丈老爺和夫人最愛吃的點心。」芍葯說。
「芍葯姊,你對他們真好,只可惜他們人在福中不知一福──」
「噓……別說了。」芍葯挽住秋桂,在她耳邊輕聲說:「這公主房外耳目眾多,我們能少講一些話就少講些,免得給公主惹來事端。」
秋桂輕輕地點頭,沉默地跟她到廚房做事。廚房的廚娘和幫廚看到她們來,都熱心地招呼著,恨不得也能幫上忙。原因無它,就因為芍葯做人很和氣,一點也沒有架子,做的食物又肯給大家分享;而且她做的糕餅實在是太好吃了,不但府裡上上下下讚不絕口,就連來國丈府拜訪的人都知道,公主的侍女會做飄香十里的糕餅。
果不其然,一掀開烤爐,雪梅酥的香味,就把府裡貪嘴的人都引來了。
芍葯做了很多,只要有人進來,她都不吝於送人嘗鮮,於是整個廚房裡鬧哄哄笑語不斷,簡直像是在過年一樣。大家笑逐顏開,忙不迭地向芍葯道謝,然後懷裡揣著熱呼呼的糕餅,不是忙著往外去獨自享受,就是要去分給心裡想的人吃。
最後,一整爐的糕餅只剩下兩盤,一盤送到公主房給公主當點心,另一盤就由芍葯親自端到前頭去給國丈大人和夫人品嚐。
芍葯手裡端著食盒,穿過長長的迴廊,經過國舅的書房……
「誰在外面?」書房裡傳來一陣清冷但極為順耳、會讓人全身輕顫的聲音。
那是國舅,也就是駙馬爺的聲音。芍葯腳步一頓,咬著唇,心想著要不要回答。
「怎麼不回答?是誰?」聲音由遠而近,芍葯來不及避開,就聽到門「呀」的一聲打開來,中迅站在門裡和她面對面。
任一頭長髮披散在背後的駙馬爺皺著眉看她,眼裡的冷意像箭一樣傷人;讓他這麼一看,就算是在大熱天的時節,也會使人有墜入冰窖的感覺,不禁打起冷顫來。
芍葯看著他的臉,心裡一驚!他變了好多,模樣竟然大不如前。她滿心驚訝地看著他,可是另一股心思卻洶湧而上,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很想知道──那個擺在心裡想了好久的問題,會是什麼答案?
她心跳急促,雙眼緊張地瞪視,還屏息靜待,盼望他能……
答案出來了──他臉上除了惱怒的表情之外,沒表現出一絲對她感到熟悉的跡象;他沒認出她來,他竟然沒認出她來……
這……這讓她胸臆幸頓時充滿苦澀的感覺。
在過去長長的歲月中,他眼裡竟然完全沒有她的存在?
枉費她這麼多年來的癡心等待,她所有青春歲月裡的記憶,竟然只是她一廂情願?她該恨誰?又該去向誰討回她的少女情懷?
芍葯低下頭來,看著自己手上拿的食盒發呆。
看來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情的錯,怨不得他,怨不得他……
算了吧,過去就讓它過去,往日的時光再也不會回來,她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柔弱的小女孩了。更何況外面還有一個她掛心的人,要靠她自己的努力才能團聚,那才是重要的事,她又何必為了中迅不記得她而傷心難過?
她不是早就死心了嗎?怎麼一看到他,又生起這些莫名的盼望來?
眼眶刺痛著,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湧出,於是雙膝一曲行禮,低著頭繼續向前行。
「站住。」他喊住她。「你……」
芍葯登時快速轉頭過來,眼裡充滿著期待……
只可惜他的眼裡還是什麼都沒有,這讓她垂下頭,無力的轉身。
「為何不出聲呢?宮裡來的人都是這種態度?」中迅的眼微瞇。
「駙馬爺……」芍葯再次曲膝萬福。原來他看出了她是公主的侍女,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是……
中迅原本想叫人送茶來,只因酒癮蠢蠢欲動,因此才會著急地叫人,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從未見過的人;看她的衣著,應該是公主的侍女,只是她視若無人的態度,讓他很不舒服。
在她生硬的行禮中,他看出她對他的不以為然和不悅,這讓他眉頭微皺。「把東西留下,去幫我倒茶來。」
她默默地低頭照辦,把食盒放在書房裡的茶几上,然後轉身回廚房替他沏茶。
中迅見她離去,好奇地走過去掀開食盒,果然找到香味的來源。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捻起一塊送進嘴裡,頓時滿口的梅香讓他欲罷不能;等到芍葯再次出現時,他已經解決了一半的梅酥。
「你……」芍葯登時現出氣惱的表情。「那是公主吩咐要送到國丈大人那裡的餅。」
中迅揚起一邊劍眉。「誰吃還不是一樣,就這麼小氣?再做一盤不就得了?」
見她仍是滿臉不悅,中迅突然有股懷疑。照理說他是駙馬爺,她怎麼敢擺臉色給他看?
「請駙馬爺諒解,公主的話奴婢不敢不遵從……」
「公主是我的妻子,你就受我的家規所管,我說的話,公主也要聽,你這是什麼話。」中迅不以為然的說,心裡想著,這個侍女還真是大膽,竟然敢出言頂撞他。
芍葯臉紅,低下頭來小聲說道:「奴婢放肆了。但是……駙馬爺尚未與我家公主圓房,這個說法不成立。」
這下中迅劍眉倒豎,沒想到這名侍女竟敢公然指責他的行為,宮裡來的人都是這麼難以管教?
「你可真的大膽了,竟然管起我和公主的事!你不怕我責罰,把你送離公主身邊?」中迅只想嚇嚇她,沒想到她抬起頭直視他。
「寫出休書來,我……我們就回皇宮去。」
中迅瞪大雙眼,這真是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