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線條輪廓分明,五官深邃立體,顯然是個標準的歐亞混血兒,男人味十足,然而眉宇間卻相當清朗俊秀,有種乾淨清爽的味道。
很帥、很英俊、很有型的男人,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那張俊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
這樣的一個人,跟自己怎麼會有交集呢?
顧沁朵心思百轉,卻靜靜坐著,並沒有坐立不安、左顧右盼,而是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安然沉靜。
有句話說得好,生活中的變故會讓孩子飛快地成長。
她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因為從今往後,這世上再無疼寵、愛憐她的人了……
直到過了整整一刻鐘,原聖成才結束掉手頭上的工作,他再次抬頭朝她望過來,這一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冷淡,過於灼灼逼人的目光使顧沁朵開始侷促不安,差點失去了直視對方的勇氣。
有可能她把自己想得太強大了點,任何偽裝在更為強大的對手面前,都會輕易地原形畢露,這個念頭令她倏地坦然起來。
「原先生,您好,我是顧沁朵。」她迅速地從舒適的皮沙發中站……或者是彈跳起來。
「請坐,顧小姐,無須拘謹。」他起身朝她走過來,一身深黑色三件式西裝,簡約筆挺又不失貴氣。
他隨手扣上筆挺西裝的最下端一粒扣子,顯然是深諳職場著裝的規範,這樣的動作由他做來分外的瀟灑好看。
同樣的,直到他站起來後,顧沁朵才發現這人十分高大,身形英挺、氣度不凡,即使是在屬於個人的辦公室裡,也是衣容整齊、一絲不苟。
反觀自己,素面朝天,橡皮筋綁著簡單的馬尾辮,齊額的瀏海早該去修剪了,一身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針織毛衣和牛仔褲,手裡還抱著剛脫下來的厚外套,從頭到腳都與這格調高雅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穿著白色運動鞋的秀氣小腳尷尬地朝後縮了縮。
「顧小姐。」原聖成默默地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地對侷促的女孩道:「我請你來,是想跟你討論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能達成共識,那是最好的。」
共識?
哦,他說的是共識,而不是單方面開出條件,這令顧沁朵的腰板挺得稍微直了些,並且露出殷切的希冀目光。
可惜,從一位銀行家口中講出來的東西,無非是國際形勢、國內形勢,風險投資和投資風險,他們最擅長和數字打交道,但同時也精通文字遊戲……
這位原先生顯然是個中翹楚,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幾乎全是外交辭令,客氣、得體而無任何實際的內容,讓顧沁朵聽了大半天,還是半點重點都抓不到。
在大學主修英文的顧沁朵,哪裡會是他的對手?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秀氣的眉頭已經一點一點蹙起,大眼裡全是茫然,不知重點究竟在哪裡。
她一點也猜測不出對方找自己的目的和意圖,來之前常叔再三叮囑她千萬不可以冒然行事。
雖然從來沒跟這種動輒就能操縱數億資金的大人物打過交道,卻已能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姿態要足夠低,哪怕要低到塵埃裡,只要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唯一選擇,那麼一切都好辦了。
否則萬一一個不慎,惹得對方不悅,玩具廠可就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
不過,這男人的聲音真好聽呢!磁性、醇厚,流利的國語字正腔圓,又帶了一點ABC的腔調,照理說,這是個奇怪的極端,然而出現在他身上時卻絲毫沒一絲突兀感。
報章雜誌上說此人自幼在外祖父家長大,雖是個歐亞混血兒,骨子裡卻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薰陶,絕非一般粗線條的老外那麼好騙。
這麼一個人,既有東方人的心思縝密,又有外國人的果斷直接,面對他時,大部分人都應該感覺到棘手吧!
表面上做出一副認真傾聽姿態的顧沁朵,心裡開始偷偷背起之前準備好的草稿。
要情真意切、誠懇真摯,要從富貴玩具廠的前生說到後世,再從過去說到未來,最好能當場打動對方,立馬拍板挽救工廠一命。
誰知,正在顧沁朵思緒遊走之際,坐在對面的男人卻猛地將話題一轉,「顧小姐,我的想法,想必你已經全部瞭解了?」
「啊?」顧沁朵頃刻間回過神,難免一臉呆滯,「聽明白……什麼?」
是國際貨幣兌換的理論,還是外匯儲備的基本原則?
「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男人似有些不悅地側了側臉,獵鷹一樣的深眸卻在緊盯著她,不發一語,奇怪的是眉宇間卻隱約有著少見的躁動。
顧沁朵尷尬至極,一時間哪有心思去察言觀色?又不敢冒然移開視線,唯恐得罪了對方,只得硬著頭皮與之對望,越看越覺得那雙黑眸深不見底,讓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兩道心思各異的視線相交,默默無語,久久地纏織……
所幸沒過多久,男人便再次發出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地對女孩說:「我願意幫你挽救令尊留下的工廠,對此我只有一個條件。」
「是!原先生請講。」顧沁朵立即正襟危坐,打算洗耳恭聽。
「我希望顧小姐能夠答應做『原太太』。」
女孩這個時候的反應很有意思,她倒抽一口氣,原本迷惘的水眸突然睜大,略顯憔悴的小臉上寫著三分錯愕、兩分驚奇、一分遲疑,還有更多的內容,他一時還看不太分明。
這麼多的表情,一時間全部出現在這張略顯稚氣的精緻小臉上,使她整個人瞬間變得生動而有趣。
原聖成看在眼裡,表面不動聲色,上揚的眉峰卻洩露了他的愉悅。
顧沁朵費解地想著他剛才說的是,原、太、太?這是否可以理解為,他這是在變相地向自己求婚?還是說自己一時耳鳴聽錯了呢?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清了清嗓子,小心謹慎地朝他確定,「呃……能不能請問,是做哪位原先生的太太?」
「當然是我。」彷彿她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能輕易地讓那張撲克臉出現裂縫,她聽到他說:「我父母親伉儷情深,感情很好,有機會我會帶你去看他們的。」
顧沁朵被窺測到心中所思,窘迫萬分,臉上乍紅乍白的很是精彩。
這次他就沒有錯過,女孩臉上那些方才看不分明的情緒,在這瞬間統統轉化為了釋然,他甚至看出她悄悄地吐了口氣。
看來很順利,於是他也跟著鬆了口氣,順便提議道:「顧小姐,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有任何問題,我們都可以談,但我希望能夠盡快登記。」
顧沁朵愣了好幾秒鐘,才抿了抿乾澀的唇瓣,視線從那張英俊得過分的臉孔上移開,她的神色有些幽遠,飄浮而無著落,最後漫無目的地眺向窗外。
此時冬陽正好,四周寂靜,如此和諧,令她想起每年一到冬天,鄉下的稻子收成之後,田地就會搖身一變成了花田,可是從高樓這處看過去,是看不到花田的,只能遠遠地看到一大片冬季天空,不算太藍,也不會過於灰暗,只是有點陳舊,就像一幅年代久遠的畫。
其實有些事和人也像這片天空,總是隔著千山萬水,隔著陰陽兩端。
顧沁朵眨了下眼,逼回閃爍的淚光,目光淡淡的,重新投向一直耐心等待自己答覆的男人身上。
見她一臉認真地望著自己,令原聖成頓時生出一種感覺,彷彿剛才出現在她眸底的傷感和落寞,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聰明的女孩,她在偽裝,並以這種偽裝來保護自己。
「原先生,我……我還有點問題想要問清楚。」小臉滿是認真地望著他。
原聖成神情幽邃,眸子直勾勾地凝睇著她,「顧小姐請說。」
「我們的……」顧沁朵盡量搜索著合適的措辭,雖說「婚姻」或者「協議」,如今在她看來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可她知道,有些話一說出口,從此便再無退路,又嚥了口口水,她硬著頭皮說:「登記的事……可以晚點嗎?原先生,我覺得……我們彼此間還不瞭解……」
「我會盡快讓你瞭解我,至於對你的瞭解……」他盯著茶几上還冒著裊裊熱氣的茶水,「我覺得已經足夠了。」
他的話令顧沁朵一頭霧水,他的意思是他在此之前對她徹底瞭解了,還是說他根本沒那個閒功夫去瞭解她?
視線好不容易才從那張精彩的小臉上轉移開來,男人誓在必得地微微一笑,「在我們登記結婚後,我會著手進行對玩具廠的投資和重組。」
顧沁朵知道自己再無退路,深深呼吸道:「您是代表英華銀行對我們工廠進行投資嗎?」
原聖成優雅搖首,「不是,這屬於我的私人投資。」
若是這句話被外人聽到,定然會大跌眼鏡,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玩具廠,竟也能入原先生的眼,要知道,外頭有多少知名大企業哭著、盼著尋求合作啊!
顧沁朵哪會知道這些,只覺這人居心叵測,可又不知道究竟叵測的是什麼,只得乾巴巴地又敷衍了幾句。
最後,他站起來,朝她伸出右手,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隱蓄著一種跟權利或職位相匹配的威嚴感。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哦……好的,原先生,再見。」顧沁朵飛快地站起身,向他鞠了個躬而不是與之握手。
男人目送匆勿告辭離去的纖細身影消失在門外,瞇起眼睛,看了看伸在空中被冷落的右手,轉過頭看著窗台上的綠色盆栽,翠玉一般的葉子上陽光點點,像是匍匐著一個調皮靈動的小仙子。
直到很久以後,顧沁朵才對原聖成坦白說:「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做你的情婦。」
現在的富豪,哪個沒有個婚外情,或者金屋藏嬌養小三的?就拿官家長房裡的那位坐鎮「厲峰」的官先生來說,早就聽說婚都還沒結,就已經包養了好幾個演藝圈和模特兒界的純情玉女當情婦。
同是表兄弟,顧沁朵就不信原聖成會出淤泥而不染,再說他不是有一半的外國血統,外國人在兩性關係上多開放呀!
誰知原聖成聽了,濃眉一挑,不悅地反問:「你是電視劇八點檔看多了吧?」
其實不怪顧沁朵胡思亂想,既然打好主意去見一位素昧平生的男人,就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那個男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富二代,或者是父親生前的仇家,藉著顧家敗落,趁機落井下石,甚至要把她賣到酒店去當陪酒女郎看笑話……
原先生聽不下去,「嗤」了一聲,伸手捏住她的小下巴,橫眉豎眼道:「真沒瞧出來,原太太還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啊!不如我們現在試試看,在酒店陪酒是什麼陪法?」
顧沁朵汗顏,慚愧地任由他恣意地將自己壓著捏扁搓圓。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捨得捨得」,有捨才會有得,她雖然不是商場上的人,但哪會不懂這個道理?又有什麼可矯情的?
總之,沒過多久,「顧沁朵」這個名字,就被填進了原聖成先生各類私人證件中的配偶一欄裡,成了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