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芙兒坐在梅林中,嘴裡吃著待會兒要端去給莫少爺享用的佳餚,心中感慨油然而生,不禁又歎了一聲。
「唉!」
自從被少爺指定為專屬傭人後,她管芙兒就開始了黯淡的人生。
雖然少爺不再出手打她,但每回她伺候他時,他總是用那冰冷的目光看她,哦!這份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思及此,她又大大地嘗一口菜,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伺候過少爺幾回後,她發現莫少爺真可算是「不食人間煙火」。
早上起床時是他脾氣最壞的時候,對早膳幾乎瞧都不瞧一眼,多招呼兩聲少爺便掀盤吼人,所以聰明的她總是將早膳直接放在桌上,連招呼都懶得打,沒想到這樣反而對著他的脾胃;然而午膳和晚膳呢?少爺也僅是嘗了幾口菜喝進幾口湯,便不再進食,所以善解人意的她總會在這片梅林先幫他解決一些菜餚,待少爺用完膳後再適時地以「哇!少爺今天的食量增加不少,一下子就吃光了。」或是「沒想到少爺這麼能吃,下回要廚娘多煮一些。」這樣的話去哄他。
雖然少爺總是哼地一聲別過臉,但她知道她又打著他的罩門了;嘖嘖嘖!真是孩子氣。
不過,也因為她一直和少爺相安無事,現在莫府的人只要遇上和少爺扯上邊的事,都會推給她處理——
「管福,麻煩你把藥端給少爺服下,記得!一定要全喝完喲。」
「這是今年剛縫製好的大氅,你先拿給少爺試試,不合身的話就趕緊告訴我,免得少爺今年沒有新氅過冬,知道嗎?管福!」
「管大哥,昨天我養的一隻雞不小心跑到少爺的房門口叫了一聲,剛好被少爺聽見,少爺只說了一聲去死吧!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是叫雞去死還是……叫我去死?」
「管公子,你能不能幫我去少爺房裡找根針出來?那是早上清理少爺房間時掉的,如果不小心刺著少爺,老嬤嬤這條老命就不保了。」
為什麼大家都不肯相信她和少爺的感情還沒好到他們所想的那種地步?雖然她曾很勇敢地和少爺打過一架,但那股怒氣一洩光,她也是很怕少爺的,時時刻刻都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管芙兒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推開房門;咦?少爺不在房裡,一定又在後院的書房看書寫字,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
走過迴廊來到後院,管芙兒推開書房的門;果然,少爺正埋首於書案中。
「少爺,用午膳了。」
她將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只見莫少爺仍專心地作畫,那份專注令管芙兒好奇心大起。
大著膽子,湊了過去,管芙兒看清他畫的是朵朵生意盎然、嬌態盡現的出水芙蓉。
「是芙蓉耶!少爺好厲害,將這些芙蓉畫得如此美!」她忘情地讚美著。
莫逸軒不以為然地抬頭,睨了她一眼後才繼續埋首作畫。
「少爺,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字?」
莫逸軒手中的筆梢停了一下,「什麼字?」
見少爺沒生氣,管芙兒開心地問道:「芙蓉的芙字怎麼寫?」
莫逸軒抬頭凝望著她,見管芙兒一臉渴盼的模樣,便蘸墨在紙的上方寫下芙蓉二字。
「頭一個字便是芙蓉的芙。」莫逸軒頭也不抬地繼續作畫。
管芙兒看著那兩個似要飛騰而出的字,著迷地盯著二字不放。
「原來芙字是這樣寫的,沒想到花美字也美!我娘曾說我小時候皮膚白細,睡著時就像一朵白芙蓉般惹人憐愛。」所以,娘才取芙蓉的芙字做為她的閨名。
管芙兒兀自沉醉在有娘陪伴的童年時光中,不料耳邊卻突地響起一陣大笑。
「哈哈哈……你娘一定是生你生得頭殼壞掉了,大男生竟被形容成像娘們般地惹人憐愛?你娘不正常,你也跟著不正常,哈哈哈,笑死我了!」笑得停不下來,莫逸軒索性扔下毛筆倒在椅子上狂笑。
看莫逸軒抱著肚子笑得全身抖顫,管芙兒下定決心要盡早結束他的生命;而且要讓他死得很痛苦、死得很難看,最好就像現在這樣抱著肚子抖抖抖……抖死他!
就在管芙兒忍不住又想衝上前和他大打出手時,莫逸軒突然站起身子,拿起桌上那幅畫。
「既然你喜歡芙蓉,這幅畫就送你吧。」他將畫遞給他。
「你要送給我?」她有些受寵若驚。
「嗯!」他點點頭後又說道:「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教你認字。」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仍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要教我認字?」
他再度點點頭,態度認真地反問:「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不!」她連忙否認。「怎麼會不願意?只是少爺為何肯教奴才認字?」她又待他不好,甚至,他們還打過一架。
莫逸軒背著手轉過身去,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他能說什麼?說你一個小奴才正對自己的脾胃?說你不似其它僕人對自己總是十分畏懼?說自己自從父母雙亡後,不曾如此開懷地笑過?這些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口。
「你管我為何要教你認字,本少爺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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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梅軒後院的書房裡,不時傳出可怕的咆哮聲。
「你真的笨死了!教你這一筆要這樣寫會比較好看,你為什麼總是學不會?你娘肯定是生你的時候把你的頭殼生壞了。」
他死定了!少爺這回真的死定了!連她最愛的娘他也敢罵,他真的離死不遠了。
「你是豬啊!這個字有一點,這個字沒這一點,這麼簡單你也分辨不出來?你說!你是不是豬?」
「是,少爺!」
「這個『水』字左右要寫得勻稱才會漂亮,你長這麼大,沒喝過水嗎?」
「嗯……少爺,您會泅水嗎?」
「會一點……你幹嘛廢話這麼多?快點認真寫。」
「是的,少爺。」看來,推他下水淹死他這方法行不通,再想別的方法……
「管福,你在想什麼?一直盯著紙發呆?」
「哦!沒什麼,我只是……只是……」她狡詐地轉動眼珠。「我只是在想,少爺身子好好的,為何要喝那麼多黑漆漆、苦澀澀的湯藥?」夠感動吧?對你這位壞脾氣的少爺這麼關心!
管芙兒此話一出,她立即感覺到站在她身後的莫逸軒身子一僵,抬頭一望,見他一臉鐵青黯然,管芙兒馬上咒罵自己,沒事說這些話幹嘛?她已有心理準備接受他雷劈電殛般的咆哮。
孰料,原先預想的咒罵並未響起,管芙兒頭頂上只傳來幽幽的歎息聲;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發,讓她不禁又抬頭望向他。
少爺臉上鐵青黯然的神色已不復見,可是雙眸卻充滿了濃濃的悲傷,這樣的少爺讓她感到陌生,彷彿沒了生氣。
「少爺?」管芙兒不安地喚了聲;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什麼?但她知道她想喚回那個愛罵人的少爺。
目光重新回到管福的臉上,莫逸軒看著他那寫滿擔憂的小臉,無奈地扯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他一隻手覆上管福握筆的手,另一隻手則環著他的肩膀。
「來!這個字要這麼寫才好看。」他的語氣中有難得的溫柔。
突然的親暱舉動讓管芙兒不知所措,莫逸軒的溫柔令她不安,她心頭直念:拜託!少爺可別對我太好,否則,我會下不了手!
兩人以這樣的姿勢連寫了好幾個字後,莫逸軒突然說道:「管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永遠記得曾服侍過像我這樣的少爺?」
管芙兒登時渾身一震,手中的筆不受控制地畫偏了;她掙脫他還握著她的手,對上他那雙等待答案的星眸。
糟了!難道他識破了她的計謀?
「少爺,您好端端的怎麼可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不行!即使被識破,也要死命的否認。
莫逸軒失笑搖頭。「是啊,沒事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把你嚇得連字都寫壞了,我們重新練習吧!」
轉了性般,莫逸軒替管福重新換了張紙、蘸了墨,才將毛筆交到他手上。
「再寫壞,我可又要罵人羅!」說這話時,怒意已消失在他臉上。
她發現莫逸軒並未看破她的計謀,於是悄悄地吐了一口氣並開心地道:「少爺對奴才這麼好,奴才一定會永遠、永遠地記得少爺。」為了表示忠心,她還起掌立誓。
只要將他龐大的家產弄上手,別說記得他一輩子,就是要她幫他立塊神主牌,早晚三炷清香,她也甘之如飴。
見他說得如此認真,莫逸軒又笑了,笑得十分溫柔。
看見他的笑容管芙兒竟失神了;撇開他的壞脾氣不說,少爺真的好美,美得就像……胸無點墨的管芙兒想不出有什麼詞可以形容,想了半天才想到——
少爺他比窯子裡的當紅窯姐還美上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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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鬼祟祟地推開門扉,管芙兒露出一顆腦袋先往書房裡瞧。
「少爺,您睡了嗎?」
睨了一眼門外的人,莫逸軒才將目光調回書中,沒奸氣地應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睡了嗎?」
管芙兒跳了進來又採出頭去瞧瞧是否有人看見後,才輕輕地將門關上。
「瞧你神秘兮兮的,又這麼晚才回府,是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才不是咧!少爺,我可是帶了好東西回來的。」
「哦?」莫逸軒此時才看清楚管福懷裡揣著一包東西。
「這麼寶貝?是什麼東西?」
「嘻!少爺馬上就知道了。」管芙兒小心翼翼地拿出揣在懷裡的「寶貝」,「奴才原本和少爺告假半天,想回去探視我那年事已高又行動不便的老爹,要明天一早才回來的。」把自己還活蹦亂跳的爹爹形容得如風燭殘年,也是為了讓少爺答應放她出去野一野;畢竟,府裡一切雖好,生活過得悠哉,但待了一些時日,也是會有點悶的。
「嗯。」莫逸軒點點頭。「那為何又提早回來?」
「還不是因為有好東西急著要和少爺分享。」
「哦?」他有些感動地挑了挑眉毛,放下書本專注地看著管福擱在桌上的寶貝。
那寶貝被好幾層油紙包著,管芙兒層層拆開露出裡頭的東西,然後她又拿出一個醬瓿,瓿口同樣也被油紙封住,拆開油紙,一陣香味馬上溢滿整個房間。
「好香!是什麼東西這麼香?」連對吃食一向不感興趣的莫逸軒也不禁有些垂涎。
「嘿嘿!光聞味道就知道這是好東西,等會兒少爺定會讚不絕口。」
管芙兒又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碟子及一枝湯匙兩雙箸,她先舀些湯汁放在莫逸軒面前的碟子裡。「少爺,您先嘗嘗!」
碟子裡黑漆漆的湯汁讓莫逸軒蹙起了眉。「這看起來像藥一樣。」
「似藥非藥,保證少爺吃了還想再吃!快點喝喝看,冷了就失去原味了。」
莫逸軒啜了一口,既黑又濃的湯汁一入喉,他登時瞪大了眼。「這是什麼?怎麼這麼好喝?」莫逸軒一口氣喝光了碟中的湯汁。
「嘿嘿!好料的還在後頭咧!」她又從瓿中舀出兩塊黑呼呼的東西放進他的碟中。「少爺再嘗嘗!」
莫逸軒即刻夾了一塊放入嘴裡。「嗯!好吃、好吃!這是什麼肉這麼帶勁?不像豬肉也不像雞肉……」
「我就知道少爺會喜歡!這東西在我們村裡有個俗名叫『仙落凡』,意指即使是神仙吃了也會放棄修行下凡做人;奴才一拿到這麼好的寶貝,就馬上拿來孝敬少爺。」她極力地巴結莫逸軒。
現在他們的相處情況已日漸改善,她深信有一天自己定會成為他的心腹,等到那一天就是她呼風喚雨的時候了,到時候……到時候要怎樣她也不知道,再想想吧!
莫逸軒睨了一眼如此狗腿的管福,「這東西的煮法和府裡不同。」說著又夾一塊入嘴。
「當然不同!咱們府裡的料理雖然好吃,但精緻過了頭,讓人吃不到食物本身的美味;而這仙落凡則是完全保持原味,僅加些橘皮和薑片去膻而已。」管芙兒又替他舀了幾塊肉並不忘替自己也盛滿一碟。
莫逸軒別具深意地笑道:「你倒挺瞭解府裡的料理嘛!」
糟糕!洩底了;管芙兒暗叫不妙,顧不得剛放入嘴的肉還燙舌,她便起身替莫逸軒舀了些湯汁。「少爺,多喝些湯,這些湯絕對比那些藥還補身,這可是極品中的極品!」
莫逸軒也不追究,又喝乾碟中的湯汁。
管芙兒見他並未追問什麼,便又開心地和他天南地北的聊開了;她比手畫腳地逗他開心,習慣孤單的他,何曾有人肯伴他在這更深露重的夜晚?
碟中濃稠的湯汁漸漸暖了他的手腳,而她則漸漸暖了他的心……
「少爺,我跟您說,這狗如果一胎九子,最後一隻便是狗王,那可是非常難得的,如果狗王又是黑毛的,那就更棒了!」
「那狗王一定很聰明。」
「豈止聰明,簡直和鬼一樣精!我們村裡的大狗、小狗、老狗、病狗,全聽那隻狗王的號令;我和我爹已經捉了它好久,全給它逃脫了,您說,它鬼不鬼?」管芙兒講得口沫橫飛。
「是很鬼。」他學著他的說法回答。
「好不容易這回它瘸了一隻腳跑不快,我和我那年邁的老爹才得以頭尾包夾地將它捉住。」
「那真得恭喜你們了!不過,你們捉它做什麼?養它嗎?」他又夾了一塊肉入嘴。
「當然是殺了它啊!」管芙兒說得理所當然。
「殺了它?」莫逸軒聽了大驚失色。「你們殺它做什麼?」
「當然是進補羅。」
「進補?」莫逸軒拿在手上的筷子掉了一枝。
「是啊!沒有殺了那隻狗王,哪來這鍋香噴噴、令人垂涎的佳餚?」管芙兒瞟了他一眼;這個笨少爺,吃了半天還不知道吃了什麼。
「你是說這鍋肉是……」莫逸軒登時刷白了臉。
「狗肉啊!」回答完,管芙兒又開始大啖桌上的珍饈;嗯……真好吃!
莫逸軒手上的另一枝筷子也掉了下來,他一臉驚駭地看著管福的吃相,臉色益發慘白;此刻他再也忍不住地捂著嘴巴狂奔至窗邊,伏在窗沿不停地嘔吐……
「嘔……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