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這麼晚了還有事嗎?」小廝納悶地問著杵在房外的司徒芍葯。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吞嚥一下唾沫才說:「我有事要見你們家二少爺,麻煩幫我通報一聲。」
小廝回頭瞧了房內一眼,不希望司徒芍葯打擾到主子的睡眠。「我家二少爺已經在休息了,二小姐有事,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可是我……」司徒芍葯知道沒得到答案,今晚鐵定又睡不著。
房內的關軒雅還沒有睡著,聽見兩人的對話,於是將長袍又穿了回去,再披著斗篷下榻。「阿良,請二小姐進來吧。」
「是。」小廝應了一聲,把門扉開大些,人已經先回到主子身邊伺候了。
司徒芍葯立刻跨進了門檻,三步並兩步地來到關軒雅跟前。「你……我聽說你明天要走,這是真的嗎?」
「二小姐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坐在桌案旁的關軒雅披著一頭黑髮,讓臉形看來更為瘦削。
「不是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她急切地詢問。
關軒雅知道自己的口氣必須強硬一點,好顯示他的決心。「因為舍弟和我許久不見,有很多話要說,自然是住在他那兒較為方便。」
「如果是因為這樣,他隨時都可以來這兒找你,咱們會很歡迎的,你也沒必要搬過去……」司徒芍葯氣呼呼地問道:「還是覺得咱們待你不好?」
「當然不是。」他很快地澄清。
司徒芍葯口氣頓時變得有些遲疑。「那麼……是因為我的關係嗎?因為我老是來找你,難免會引起別人的誤會,而你又擔心會壞了我的名節,所以才想離開,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二小姐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有這層顧慮在。」關軒雅坦白地回道。
「我不在乎的,嘴巴長在人家身上,他們愛怎麼說,就隨便他們說去,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什麼都不用怕。」司徒芍葯就是不希望他礙於世俗的眼光而離開。
他下顎抽緊,硬起了心腸說:「可是我沒辦法不去在乎,更不想和二小姐扯上任何關係,引起大家的誤解,這點還請見諒。」
聞言,司徒芍葯彷彿挨了一記耳光,面頰熱辣辣地。「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只是單純地想跟你交個朋友,難道這樣也不行?」
「男女有別,咱們還是避嫌的好。」關軒雅不許自己心軟地說。
司徒芍葯臉色倏地由紅轉白,勉強地擠出了抹笑來,以掩飾心頭的難堪。「意思是說我的臉皮太厚,是我在自作多情,卻不知道給你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原來是這樣,這下子我都明白了,其實……你該早點說才對,造成你的困擾,我真的很抱歉……」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經快哭出來了。
「是我的錯,該老實的告訴二小姐,這點還請原諒。」關軒雅聽到她的聲音在顫抖,喉頭緊縮了下,努力保持客氣疏離的口吻說道。
司徒芍葯嘴角兀自抽搐著。「不,該說原諒的人是我,我不該憑借自己的想法,就硬纏著你不放,還以為自己很瞭解你,多少可以幫得上忙,沒想到卻惹得你心生厭煩,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好丟臉……是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謝謝二小姐的體諒。」他很困難地把話說完。
「打擾你休息了,那我……先出去了。」說著,司徒芍葯便在自己哭出聲來之前,奪門而出了。
聽到房門砰的一聲,被用力關上了,關軒雅咬緊下顎,強行要將自厭的情緒按捺下來,他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簡直是把司徒芍葯的一番好意給擲回對方的臉上,這是多麼可惡的行徑……
但是他只能這麼做。
關軒雅是這麼告訴自己,可是他的心卻好難受,明明是做了對的事,卻是這麼痛苦,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襟口,咬緊了牙關,想要將這心如刀絞的滋味給壓制下來。
「呃……」他才站起身來,想要回到床榻上躺著,嘴角已經逸出疼痛的呻吟,整個身子也彎下來。
「二少爺怎麼了?是不是舊疾復發了?」小廝失聲地嚷道。「小的這就去請周大夫過來……」
他從齒縫中進出聲來阻止。「不要……我沒事……扶我躺下來……」
小廝只好又折回來,半扶半抱的將主子攙到床榻上,讓面色慘白的關軒雅慢慢地躺下。「二少爺,還是讓小的去請周大夫來吧……」
「我不想再喝藥了……」關軒雅背過身去,被褥下的身軀整個蜷縮成一團,獨自忍受著巨大的疼痛,其實他知道這不是胸痺心痛之症復發,而是因為傷害了司徒芍葯所引起的自責、內疚和不忍,所以得去承受這份後果。「很快就沒事了……不用管我……」
「二少爺……」小廝只能急在心裡。
關軒雅緊閉著眼皮,用意志力來對抗痛楚,直到昏昏沉沉地睡著為止。
而在此刻,司徒芍葯快步的在光線不明的長廊下走著,不停地用袖口拭去滑下面頰的淚水,可是怎麼也擦不幹。
為什麼會這麼難過?是因為被拒絕而感到不堪嗎?司徒芍葯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還差點絆倒。
「男女有別,咱們還是避嫌的好……」
其實關軒雅這麼顧慮也沒錯,這也是為了她著想,可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卻很傷人,活像……他壓根兒就不想跟自己扯上一丁點關係,以免要負責,所以才會用那種聽起來委婉,實際上卻無情的口氣來拒絕,這個想法讓司徒芍葯不由得停下心亂的腳步,在電光石火之間,總算想通了。
原來自己之所以會流淚、會難過,是因為……關軒雅一點都不喜歡她,更怕會被迫負起責任,不得不娶她為妻。
司徒芍葯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又哭又罵地說:「我又不會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著他拜堂成親,根本不需要跑得這麼快……我又沒想過要嫁給他……犯不著怕成這個樣子……」
是啊!她這輩子都不嫁人的,就算遇到喜歡的男子,也不會改變初衷,這個想法讓司徒芍葯宛如遭到雷殛,腦子豁然開朗,領悟到了最重要的關鍵。
「我喜歡上他了……」司徒芍葯怔怔地喃道。
以前總認為所謂的喜歡就像她喜歡藥鋪裡的那些夥計,就像她喜歡白朮,如今才明白那種喜歡是親人之間的感情,而對關軒雅的那種喜歡……卻是會心痛的,會不知不覺地想哭。
她更沒想到喜歡上一個人會這麼快,會這麼的讓人毫無所覺,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可是他不喜歡我……」這才是司徒芍葯心裡最在意的,淚水跟著撲簌簌地往下掉了。
奔回居住的院落,司徒芍葯推開一扇房門,屋內的燭火已經熄了,床榻上的人也睡得正熟,她顧不了那麼多,踢掉了鞋,便鑽進被窩裡去。
「嗯……芍葯?」被這個突來的動作驚醒的主人,用著挾著困意的溫軟嗓音問道。「睡不著嗎?」想到妹妹已經好多年不曾跟自己睡了。
她抱住同胞所生的親姊姊。「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裡嗎?」司徒芍葯只是想要有個人陪自己說話,也能夠讓她撒嬌。
「當然可以了……」聽見妹妹的聲音似乎怪怪的,不過司徒青黛並沒有起身,點燃燭火來詢問原因,只是伸臂回抱。「有什麼煩惱也可以跟我說。」
「青黛……」司徒芍葯喚著姊姊的閨名。
輕拍著妹妹的背,這才柔聲地應道:「嗯?」
司徒芍葯喉頭一哽。「他討厭我……原來被人討厭是這麼難受……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我真的有這麼令人討厭嗎?」
「既然這樣,就別理對方了。」司徒青黛詫異地聽著一向開朗自信的妹妹居然說出自我否定的話來,暗暗地在心中琢磨著原因。
「可是……我辦不到……我就是沒辦法不去理他……」要是自己能做到就好了,司徒芍葯嗚咽地說。
沉吟了半晌,司徒青黛才輕啟紅唇。「即便會讓對方更討厭你,你也還是打算繼續理他嗎?」
「應該是吧。」司徒芍葯用力吸了吸氣。「就算他討厭我,不喜歡我,我還是想要再見到他,跟他說說話……還跟神明祈求他的身子快點好起來,可以像健康的人一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聽到這兒,司徒青黛不需要多問,也猜得到妹妹說的人是誰了。「你的個性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去做,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在乎,那麼就不要讓自己後悔,照著自己的心意走吧。」
「你不會笑我這麼愛哭吧?」她難為情地問。
司徒青黛笑歎一聲。「我怎麼會笑你呢?你可是我最寶貝的妹妹……快點睡吧,等明天天亮,所有的傷心難過都會消失,再說我的妹妹可沒那麼脆弱,一定會勇敢的去面對所有的困難。」
「嗯……」有了姊姊的安慰,司徒芍葯幾乎才閉上眼皮,就馬上睡著了。
感覺到妹妹的身子放鬆,顯然已經睡得很沉,司徒青黛反倒相當清醒,睜著雙眼盯著帳頂,想到母親曾對她提起的事,那些擔憂果然成真了,芍葯確實喜歡上那位關家二少爺。
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處理?
終於天亮了,關軒雅渾渾噩噩地醒來,他不知道昨晚有沒有睡著,只覺得頭很重,不過心如刀絞的滋味已經緩和下來。
關軒雅面無血色地讓小廝伺候自己梳洗更衣,又簡單地用了一點早膳,周大夫才進房就見他氣色極差,趕緊坐下來把脈,不過被他拒絕了。
「我只是昨夜沒睡好,不需要擔心……」關軒雅迅速地把手腕抽回去,他已經厭煩這些看診的動作,也不想再喝藥,連半口都不要。「阿良,去看看三少爺派來的馬車到了嗎?」
小廝速速去了。
「二少爺心情似乎不太好。」周大夫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煩躁的模樣。
「這樣才像個病人該有的反應不是嗎?」關軒雅淡嘲地回了一句,旋即失笑。「不過這比較像是四弟說話的口氣,而不像我的。」
周大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我就想這麼對二少爺說了,情緒如果能獲得適當的宣洩,對病情也會有好處的。」
「我知道。」關軒雅苦澀地喃道。
「你就只會一味地忍耐,把話悶在心裡,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司徒芍葯是第一個跟他這麼說的人,就因為她跟其他人不同,不怕話說得太重會傷著了他,才讓他分外感動,只是以後很難再聽到了。
「二少爺,馬車已經在大門外等了。」片刻之後,小廝回來了。
他頷了下首,在小廝的攙扶之下,步出了住了好幾天的寢房,先去向司徒仁夫婦辭行。
當關軒雅跨出大門門檻,就見外頭停了兩輛馬車。
白朮走到他面前。「老爺交代要我護送二少爺到目的地。」
「有勞你了。」關軒雅輕哂地道謝。
就在關軒雅要爬上馬車時,身後傳來一陣跑步聲,有人從屋裡衝了出來,讓他心頭一凜,不該期待再見到她,卻偏偏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奢望著能再瞧上一眼也好。
「等一下!」司徒芍葯嬌喘吁吁地跑出來,揚聲叫道。
關軒雅迅速地整理好情緒,才轉身面對她,見司徒芍葯眼皮微腫,顯然昨晚哭了很久,胸口不由得一窒。
「二小姐。」他連嗓音都哽住了。
「我不會打擾太久的,只是有樣東西昨天忘了交給你……」司徒芍葯目光湛湛地看著他,就算關軒雅討厭她也無妨,她只想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希望將來後悔了。
「什麼東西?」關軒雅困惑地問。
司徒芍葯將握在手上的香囊遞給他。「昨天下午我去廟裡幫你求了張平安符,就放在這個裡頭,你要天天帶在身上,相信菩薩會保佑你身體快點好起來的。」
聽她這麼說,關軒雅眼眶倏地發熱。「二小姐,承蒙你的關心,可是……」他又怎麼能收下她這份心意呢?
「不要跟我說你不需要,就算你不想跟我扯上關係,但是這個香囊請你務必要收下……」說著,司徒芍葯便將東西硬塞到他手中。「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就……等我沒看見時,你再把它扔了吧。」
聞言,關軒雅鼻頭跟著泛酸了。「那麼……我就收下了。」他必須用所有的意志力,讓語調聽起來很正常。
「那你多多保重,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我爹六十大壽那天,你一定要來,不然他會很失望的。」司徒芍葯努力笑著,就是不想露出半點難過的神情。「我就不送了,再見。」
說完,司徒芍葯在這瞬間淚水已經盈眶,可是她想要用笑容來送關軒雅離開,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於是轉身奔進大門內。
「二少爺,上馬車吧。」小廝的話讓關軒雅回過神來。
「嗯。」他手上緊握著香囊,待坐進了篷車內,更是將它按在心口上,心臟霎時又一陣陣地抽痛起來。
片刻之後,馬車動了,開始往前行駛。
關軒雅清瘦的身軀斜倚在軟墊上,怔怔地看著週遭的昏暗,直到感覺面頰上有了涼意,才知道自己落下淚來了,而當意識到達了腦中,滾燙的淚水接著又翻湧而出,即便在瀕臨死亡的當口,面對親人的呼喊,他也是用微笑來安撫,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有多恐懼,更不曾掉過一滴淚,可是這一刻,他卻阻止不了……任由淚水決堤了……
他這一生能期待擁有司徒芍葯這個姑娘嗎?自己能夠有這樣的奢望嗎?
關軒雅問著自己,如果自己生來就是個健康的人,必定立即請媒婆上司徒家提親,可是……就因為這般的喜愛她,才不想害她年紀輕輕就守寡,那麼他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