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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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還好吧?」總算打發完猶自吵嚷自己見鬼了的女客人,嚴守春擔心的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男子。
對方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身子僵硬著,不知道是燈光的緣故還是原本就是那樣,男人的臉色看起來異常蒼白。
「不……我……」段林張了張口,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才好。
「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需要我帶您回座位休息麼?」皺著眉,嚴守春看著眼前的乘客,他似乎真的不太好。
「您的座位是哪裡?我看一下您的票好麼?」
對面的男子卻只是瞪著自己,然後慢慢的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片,握在手裡良久,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般的,男子將車票遞到他手中。
漫不經心的接過男子的車票,嚴守春先是瞟了一眼,然後不敢相信的將車票往自己眼前挪了一挪。
「您這是在哪裡買到的車票?偽造車票是犯法的喲!」再三確認自己的視力並沒有出錯之後,嚴守春抬頭,嚴肅的看向段林。
太不可思議了,自己手中接過的這張車票,看起來和別的車票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它的車廂竟然是十五車廂!天知道這班火車只有十四節車廂啊!
這人從哪裡搞到並不存在的車廂的票?
「先生,我們這班火車只有十四節車廂,可是您這張票上卻是第十五節車廂的,您這可是非法上車喲,最好補一下票。」
嚴守春說著,拿出了打票機。
對面的男子雖然臉色蒼白,可是卻異常配合,掏出錢包拿出票款,順利完成補票程序之後,男子彷彿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一般,回頭看了眼,然後慢慢離開了。
嚴守春偏著頭,順著男子的視線看去,最底端除了車廂壁之外……沒有什麼啊?
今天真是奇怪,先是有女客人說不存在的廁所裡面伸出男人的手,然後又有人買到根本不存在的車廂的票……
夜車的幻覺?揉著頭,嚴守春聳聳肩,決定回去喝點茶水。
有必要提提神呢,再這樣下去,搞不好自己也會出現那些搞笑的幻覺……
***
追在段林身後想要把他拉回來的沐紫,發現自己撲了一個空。
段林……消失了?愣了一下,沐紫正準備踏入前方的十四車廂搜索段林的蹤影,忽然——
沐紫站住了,糟糕!這裡是……沐紫頓住了腳步,看了眼自己的腳,然後隨即退回了十五車廂的範圍內。
轉過頭,沐紫漠然的打量著自己身後的車廂,可容納一百多人的車廂內坐得滿滿當當,人雖然多可是卻異常安靜,不知是泛黃的車廂壁映襯還是燈光太過白熾,車廂裡的旅客臉上都是一種詭異的蒼白。
彷彿幽魂一樣的蒼白,表情只是麻木。
他們中有一部分是幽魂。
幾乎是一進來的時候沐紫就發覺了,混在普通的乘客裡進入車廂,這些意外的旅客上車時候帶來的不祥氣息,當時就引起了沐紫的警覺。
段林那個大笨蛋沒有發覺也就算了,他竟然還主動和對方交談!和人類一樣,幽魂也會搭乘火車到處遊走,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他們會這樣靜靜的隨著火車去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這些是好的。
可是有一種幽魂卻非常危險,他們坐在火車上,靜靜的找尋能夠發現他們目光的人,然後……
這就是俗稱的尋找替死鬼。那些枉死的冤魂可是非常執著而危險的!
那個笨蛋!沐紫撇了撇嘴,終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原本還好,段林那個傢伙讓事情惡化了!那個傢伙有讓靈魂實體化的倒楣能力,而這個能力此刻嚴重干擾到了自己,沐紫發現他現在很難分清此時坐在車廂裡的人,究竟是死是活。
希望那個笨蛋能夠在發現回不來的時候,發現他的愚蠢!
沐紫拿起了手中的書,遮住自己的臉。
***
火車勻速前進著。
段林拿著新買的火車票,坐在了票上指定的座位上。
之前明明沒有票買的,可能是很多乘客在之前停靠的一站下車了吧,記得那站是大站。段林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臉。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沒有聽沐紫的,沐紫那個傢伙早就發現不對勁了,所以才告訴他「不要雞婆」,可是自己還是……所以現在回不去了是自己活該,沐紫他……
等等!如果自己現在所在的十三車廂才是真實的話,那麼留在自己之前的十五車廂的沐紫現在……
段林摸出手機,焦急的按下沐紫的號碼。
快點接通!接通!段林焦急的等待著,可是等到的卻是「您撥打的用戶不在信號範圍內」一類的提醒。
是了……不存在的地方……能接通才怪……沐紫,這下該怎麼辦?
如果是沐紫的話,說不定會有解決辦法!心裡想著,段林睜開了眼睛,對面無人座位上的一個手提箱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東西……似乎在哪裡見過。
起身拿起那個手提箱,段林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坐的這排座位竟然沒有人,那麼……這個手提箱到底是誰的?
段林沒有大聲呼喊尋找失主,一來在大家休息的時候大嚷,似乎是不禮貌的行為,二來萬一失物被壞人誤領就不好了。
想了想,段林最終決定將這個手提箱交給列車上的服務人員。於是,座位還沒有坐熱,段林便又起身向後走去,遠處剛剛見過一面的嚴守春吸引了段林的注意,走向對方,剛剛開口,段林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嘿!你手裡的手提箱不是你的吧?」低沉的男聲雖然聽起來懶洋洋,可是內裡卻犀利。
段林匆忙回過了頭,站在自己身後的是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白色的T恤外面套著一件破舊的夾克,看不出什麼來頭。
不過從對方的口氣來看,對方很可能……
「這是您的手提箱麼?」段林理所當然的作出了判斷。
「不,不是。不過也不是你的吧?」男人聳聳肩。
「是的,我在我坐的地方撿到了這個手提箱,正想要去交給乘務員……」
「吶!給我,我好像看到過這個手提箱……」男人對段林亮了亮懷裡的員警證,然後理所當然的拿過段林手中的手提箱。
不知道他按了什麼機關,密碼箱很快的打開了。
「哎?」
「啊!」段林和那個男子異口同聲的叫出聲。
面面相覷,男子先開了口:「我知道這個手提箱是誰的了,我剛才見過他。」
段林也吃了一驚,看著男子手中的相框,段林的手指慢慢的舉了起來……
「你……你見過照片上的這位老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段林強迫自己裝出來的鎮定聲音,沒有透露心底波濤洶湧的真實!天知道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段林心裡是怎樣的震撼!
照片上的老人,赫然就是一開始坐在沐紫身邊的那位老人!
段林終於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手提箱了,這個手提箱根本就是那名老人一直抱在懷裡的!
可是,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那位老人根本就不是活人!此刻相框的款式——遺照,進一步證明了自己的猜測,可是眼前的男子卻說他見過這位老人……段林感覺一種毛毛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男子奇怪的看了眼段林,說道:「你說什麼啊,箱子的主人不是個年輕男子麼?大概二十六、七歲這樣的……」
腦中一下浮現出一名男子的長相,囁嚅著,段林想著怎麼在不驚動眼前這位員警的情況下,確保那位男子的安全,隱瞞了那名老人的事,於是說出了自己一開始懷疑男子是小偷的事情。
「媽的!我就猜到了!」自稱員警的男人反應卻異常激烈,將相框塞進手提箱,順手將箱子扔進段林懷裡。
「你跟我來,火車目前還沒有靠過站,那個小偷還不可能下車,趁現在你和我一起去找那個小偷,看到了你和我說一聲!那邊那位,你也跟著!」
不由分說,男子拉著段林和嚴守春向前面的車廂走去。
他們很快在第二、三節車廂的交接帶找到了那名男子。
「你這個傢伙!別跑!這個手提箱是你偷的對不對?」
看似莽撞的員警有著意外矯健的身手,謝家榮反射的想要逃走,可是剛跑沒幾步就被對方擒拿,雙臂絞在身後,謝家榮苦了一張臉。
「好了,不費吹灰之力!」單手制住謝家榮,員警伸出左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手銬,然後從將謝家榮的雙手銬在他的身前。
做完這一切,員警昂昂頭,用下巴示意嚴守春,「麻煩你給我找個地方,這傢伙是小偷,我需要一個臨時關押他的地方。」
「啊?哦……」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嚴守春,只能呆呆的看著這一切,雖然腦子裡還是亂糟糟,不過看看已經開始好奇張望的旅客,嚴守春決定先把這些人從乘客面前帶走再說。
「請跟我來……這裡是我們乘務人員的休息室,來這裡可以麼?」
「完全可以,喲,你們這裡很不錯,比外面那個窄歪歪的地方好多了!」不知是性格天生使然還是有意這樣做,這位警員口裡說出來的話總是讓人聽不順耳。
「我姓江,叫江行。是A縣的一名普通警員,這是我的證件,雖然這裡不管是轄區還是案件內容,都不是我的辦案範疇,而且我還在休假,不過這輛列車上既然發生了違法的事情,我就要管一管,你們說對吧?」
異常聒噪的鄉下員警,這個身份真是讓人無可奈何,不過有一個如此熱心的人民公僕在此,也算讓人有些安心。
段林和嚴守春對看了一眼,決定不對這名江警官的辦案權發表任何質疑。
「喂!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哈!你是不是很得意?剛才竟然把我唬過去了……告訴你吧,那時候我就懷疑你了。
「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犯案幾次,有案底沒有?還有最重要的,你這個手提箱在哪裡偷的?偷自誰的?」
連珠炮式的問題問下來,別說是犯人了,連段林都覺得有點暈。
鄉下員警審理犯人……都是這個架式?
謝家榮嘴唇張了張,很快判斷好局勢決定先交代再說。
「我……我叫謝家榮,我老家是C市鄉下的,我發誓我是第一次犯案,啊!警官!那個手提箱根本不是我偷的!我是從廁所裡撿的!是撿的啊!」
「呸!你都說你是第一次犯案了,怎麼還狡辯?你是偷的!」
「啊?哎喲!瞧我這張嘴……警官大人,我招,我招還不成?這真的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啊,您可千萬不要誤會……」
「得了!你他媽的廢什麼話?快點說你是從哪裡偷得這個箱子!」
和他清朗的外表不同,江行意外的粗魯,不過這種粗魯未嘗不是件好事,謝家榮僵了僵,見對方發火,終於決定招供。
小心的看了眼段林,謝家榮囁嚅道:「其實……其實我一開始想要偷的人……是這位學生。當然!我沒有成功!那位小哥很精明,我跟在他後面上廁所,結果他居然識破,讓我先進去了。」
「說重點!」
「我說!我就說!我進去之後,發現那間廁所上下都有空隙,隔著下面的空隙我看到了一個手提箱,然後我就從下面把這手提箱抓過來了……
「我發誓就這麼多了!我真的沒做別的啊!失主我只知道好像是個老頭,他長什麼樣我壓根沒看到啊!至於這個手提箱……我打開的時候您不也看到了麼?那裡面除了一張衰到家的遺照以外,啥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啊!」
謝家榮叫著屈,江行皺著眉想了想,「你是在哪間廁所?」
「記不清了,只知道是最後一節車廂那邊的廁所!」
聽到此,嚴守春心裡忽然一動,看看旁邊的段林,他忽然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那個女子……自稱看到從廁所下面伸出來一隻手的女子……
「警官,最後一節車廂……只有一間廁所。」
這名小偷並沒有說他進行偷竊的是十四車廂的廁所,可是嚴守春無法不將這件事和剛才那件事聯繫起來。不過剛才那件事的報案者是女子,而犯人卻清楚的表明那人是一名老年男子,而且那個女人也沒有說自己有丟失什麼手提箱。
可能只是巧合吧?嚴守春嘴唇張了張,終究沒有說出話,看了看手錶,他歉意的笑笑。
「啊,快要靠站了,我們要過去進行進站準備。員警先生,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離開一下,這裡拜託您了。」有禮貌的說明,嚴守春退了出去。
江行看了眼段林,心裡好奇這傢伙怎麼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一副發呆的樣子?同時隨口交代:「謝謝你了,被我拉進這種事你也累啦,趕緊過去休息一會兒吧,夜車挺累的。」
江行笑著,可是段林卻彷彿沒有注意到似的,只是盯著坐在一邊,眼珠子咕嚕亂轉不知想著什麼的謝家榮。
「還在擔心麼?放心,有我在這傢伙跑不了,不要小看我們鄉下員警,我們鄉下的工作比重案組還累人呢!快去休息吧!」
江行催促著,段林終於移開了目光,點點頭從休息室的小包廂離開。
那個人……那個叫謝家榮的男人,真想知道他的車票是幾車廂。按照他說的,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是自己,那麼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就沒有看到那名老者,可是他卻拿到了那個手提箱。
段林皺著眉,在車廂裡慢慢行走,好在這個時間行人並不多,所以也沒有人在意他緩慢的步速。
他進去的廁所肯定是自己進去的那間無疑,然而他旁邊那間廁所、他聲稱拿到手提箱的廁所……
忽然想起來當時的情景,段林睜大了眼睛!沒錯,當時排在自己旁邊,和自己並肩等候的人是那個老者!
那名老者當時看向自己的目光……段林忽然覺得自己彷彿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感受到的視線就不是那名小偷的,而是那個老者!
坐在沐紫旁邊的老人,夢中的咳嗽聲,止不住的寒冷感覺……
那個死鬼一直在看著自己!
宛如一桶冷水迎頭澆下,段林感覺自己渾身涼透了——心裡到身外。
***
看著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的、把他綁到這裡的員警開始不斷打瞌睡,謝家榮低著頭,眼睛滴溜轉著。
這個傢伙快要睡著了,自己要想個辦法逃走才行。這個傢伙一定會把自己押送到局裡的,天知道會有什麼未來等著自己?
剛才那個乘務員的話提醒自己了,還有十分鐘?五分鐘?
馬上就是下一站,自己的手只是被銬住了,並沒有和什麼別的東西拴在一起,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自己還能夠靈活跑動,等到火車靠站的時候趁亂跑下去,不會有人知道,不過前提是怎麼讓這個員警睡過去。
看似簡單的逃跑條件雖然只有一個,可是這一個問題就成了無法逾越的山。
腳習慣性的輕輕跺著地面,謝家榮看向窗外——
這裡其實和外面的車廂沒有什麼不同,就是和外界隔開了,人少了點,地方大了點而已。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和外面一樣的風景,可以看到……
謝家榮的腳忽然不動了。
臉色蒼白,謝家榮發覺自己的眼皮開始不斷的上下跳動。
自己旁邊……多了……一個人。
透過窗戶,謝家榮發現自己旁邊多了一個人,不是那個坐在另一側座位上,背對自己掏著耳朵的員警,而是另外一個人。
一名老者。謝家榮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名老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的長相卻讓他覺得如此的熟悉……
梳理整齊的灰白頭髮,金框的老花眼鏡,一身儒雅的氣質,看向自己的時候彷彿不怒自威的威嚴……好像在哪裡見過,好像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對方透過車窗正在看著自己!瞪著自己!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
是那張照片!是照片上的老男人!謝家榮一下子想起來了!
可是那張照片是……「遺照」。
這兩個字進入腦海的時候,謝家榮感到一陣戰慄!
這個即使被員警抓到也在滑頭的隨時尋找逃跑機會、不曾畏懼的小混混,此時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戰慄。
遺照什麼的不是只是揣測麼?搞不好人家是活人,不過是現在過來要回手提箱而已……謝家榮想要如此安慰自己,然而……那個混蛋員警為什麼沒有動?活人進來他怎麼可能不動?
謝家榮顫抖著,用盡全部力氣將頭扭向了自己的右側——如果對方真的存在,自己應該立刻在那個位置上見到他。
然而沒有,什麼也沒有。
對面的員警掏完耳朵開始挖鼻孔,對著旁邊的玻璃窗,員警並沒有感覺自己這邊的異常。謝家榮深呼吸著,是自己神經過敏吧?是夜車的緣故吧?其實那個人影根本不存在的吧?可是……如果是這樣……那麼……
謝家榮驚恐的發現,自己右側的位置上,不知何時放上了自己偷來的那個手提箱。
裡面放著那張遺像的手提箱。
是巧合麼?只是巧合麼?遺像的位置……自己看到那老人的位置……
謝家榮將頭扭向了左邊的窗戶,那個老男人還在瞪著自己!他瞪著自己!
即使是咬緊了牙齒,他還是能聽到自己牙齒不斷打架的聲音。
謝家榮終於發現了,映在玻璃上的不是自己以為的對方的影子,而是真實存在的!對方在窗外,在窗外瞪著自己!
窗外……
正在高速行駛的火車外,有個老頭子一直貼著窗戶瞪著自己!